張昊天 喻 豐
(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心理學系, 武漢 430072)
人們往往偏好自然的環(huán)境或物品, 并常賦予自然物以積極的價值色彩, 這種自然性偏好(naturalness preference/naturalness bias)的心理傾向是人們進行審美判斷、日常消費和評價他人成就所依據(jù)的重要準則(Scott & Rozin, 2020)。就自然環(huán)境而言, 人們往往喜愛接觸大自然, 認為原始的自然環(huán)境比人造環(huán)境更為優(yōu)美(Meidenbauer et al., 2020), 并常有文藝作品歌頌大自然對身心健康的療愈作用。不過, 自然性偏好并不僅僅體現(xiàn)在人類對外在自然環(huán)境的偏好, 其本身已然超出自然環(huán)境的界限, 成為一種理念性的抽象價值觀(Rozin et al., 2004)。例如人們更加認同帶有“純天然”標簽而非含有添加劑的食品(如 Rahman et al., 2020; Scott & Rozin, 2017); 偏好手工制品而非機器制品(如 Judge, Fernando, Paladino, &Kashima, 2020); 崇尚傳統(tǒng)的生產方式但厭惡一些諸如基因編輯、胚胎克隆等新興科技(如Scott et al., 2016, 2018), 皆因前者比后者更加“自然”。在人的維度上, 人們認為與生俱來的能力和特質更加自然, 并信奉他人的成就更多由天賦所致,而非努力所為(如 Tsay, 2016; Tsay & Banaji,2011)。不過, 民眾口中的“自然”或“不自然”究竟有何種內涵, 是否一定與自然環(huán)境等同?以往雖有學者從哲學、倫理學、心理學等學科視角探討了民眾的自然性偏好心理, 但對其概念定義、具體表現(xiàn)及形成機制的探討仍較為零散, 對這種常見的心理現(xiàn)象并未有一個系統(tǒng)的梳理和總結。
在本文中, 我們將自然性偏好定義為一種崇尚天然生成且較少人為干預的人或物的心理傾向。本文旨在系統(tǒng)地梳理自然性偏好的概念定義、發(fā)展歷程與具體表現(xiàn), 提出“自然性偏好的三領域概念模型”及“感知自然連續(xù)體模型”, 并從認知、情感、規(guī)范三個方面總結自然性偏好的形成機制。未來研究應進一步厘清自然性偏好的概念定義以及針對其形成機制建構更為完善的理論模型、關注自然性偏好可能帶來的消極后果、深入探究自然性偏好的文化心理差異及其對新興科技接受度的影響。
“自然性”的概念內涵十分豐富且復雜, 雖然在哲學、倫理學、心理學等領域對此問題討論者眾, 但目前尚無公認的定義。劍橋詞典對“自然性”的定義有“來自大自然的, 非人為制造或引發(fā)的事物” “天生的能力與固有的特性” “純粹的、無添加劑” “親生的” “正常的”等含義。對常人(lay people)的研究表明, 民眾心目中“自然性”的核心內涵在于自然物品或環(huán)境沒有(或盡可能少地)接受人類的加工(如化學添加劑的使用) (Rozin et al.,2012; Scott & Rozin, 2020)。另外, 以往關于自然性偏好的研究不僅只涉及自然環(huán)境與自然物, 同時體現(xiàn)在人的維度上, 研究者們將對人的自然性偏好定義為一種認為先天能力優(yōu)于后天努力的傾向(Ma et al., 2023; Tsay & Banaji, 2011)。
需要指出的是, “自然性”與“自然”二者并不等同, 前者較后者的內涵更為豐富?!白匀弧备嗍侵釜M義的自然環(huán)境或自然物品, 而“自然性”則不拘泥于客觀的自然環(huán)境或自然物的含義, 屬于一種更加抽象的理念性價值觀(Rozin et al., 2004),即偏好“不受人為干預”或“與生俱來”的事物或能力。例如人們對食品味道、手工制品的自然性感知, 本身與自然環(huán)境并不直接相關, 而且“自然性”概念的所指對象不僅限于自然環(huán)境或自然物,也涉及到對人之天生能力的偏好(如 Tsay &Banaji, 2011)。結合權威詞典和已有的實證研究來看, 自然性偏好所體現(xiàn)的領域眾多, 似乎很難用某種單一的定義概括所有的自然性偏好現(xiàn)象。本文從宏觀的自然環(huán)境與具體的自然物, 再到人的維度, 提出自然性偏好的三領域概念模型。具體而言, 筆者將自然性偏好定義為一種崇尚天然生成且較少人為干預的人或物的傾向。從概念的外延來看, 自然性偏好可大致劃分為自然環(huán)境、自然物與人三個領域的概念模型。自然環(huán)境領域體現(xiàn)為人們來自大自然的、原生態(tài)且非人造環(huán)境的偏好; 自然物領域體現(xiàn)在人們對天然生成之物的偏好; 人的領域主要體現(xiàn)人們對與生俱來的能力與特質的偏好(見表1)。
表1 自然性偏好的三領域概念模型
以往研究大多在成年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穩(wěn)定的自然性偏好現(xiàn)象。事實上, 研究者們也發(fā)現(xiàn)自然性偏好在兒童早期就已出現(xiàn)。Balling 和Falk (1982)調查了8~70 歲不同年齡段的參與者, 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參與者均顯著偏好自然環(huán)境, 不過不同年齡段的偏好環(huán)境有所不同:8~15 歲的兒童或青少年更偏好原始的熱帶大草原環(huán)境,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對熱帶大草原的偏好逐漸下降, 且更加偏好自己熟悉的自然環(huán)境, 例如溫帶針葉林等。Balling 等人認為對自然環(huán)境的偏好很可能是因為人類在東非大草原度過了漫長的進化歷史。不過Meidenbauer等人(2019)發(fā)現(xiàn), 4~11 歲的兒童更加偏好城市環(huán)境, 但成年人卻更明顯偏好自然環(huán)境, 并提出了自然性偏好究竟是先天存在抑或后天習得的疑問。
除了自然環(huán)境, 研究者也發(fā)現(xiàn)了兒童對天然食品的自然性偏好(如 Girgis & Nguyen, 2020;Wilks & Bloom, 2022)。Girgis 和Nguyen (2020)發(fā)現(xiàn), 兒童在5 歲時就已能識別天然食品和加工食品。Wilks 和Bloom (2022)實施了兩項預注冊研究,對比了5~10 歲的美國兒童和成年人對天然食品和實驗室培育食品的偏好。結果表明, 和成年人一樣, 年僅5 歲的兒童就已表現(xiàn)出對食物的自然性偏好:更喜歡天然食品而非培育食品, 認為天然食品的自然性更高, 味道更好且更為安全。
最后, 早期兒童同樣表現(xiàn)出對天賦的偏好。Lockhart 等人(2013)選取了不同年齡階段的美國兒童, 包括幼兒(5~6 歲)、大齡兒童(8~13 歲)和一些成年大學生, 并詢問他們對與生俱來和后天獲得的特質(包括智力、勇氣、魅力、身高等)的看法,發(fā)現(xiàn)所有年齡段均認為與生俱來的特質最自然且更加持久, 更有意愿去獎勵擁有天生特質的人并且更希望與他們交朋友, 而年齡越大的個體對天賦的偏好信念越強。Ma 等人(2023)在5~6 歲的中國大陸兒童中同樣發(fā)現(xiàn)了偏好天賦的現(xiàn)象:即使被告知兩個主人公取得了相同的成績, 兒童依然認為依靠天賦取得成績的人更加有能力(competence)和熱情(warmth), 并愿意向他們學習和交朋友,在成年人群體中也認為天賦高的人更有能力。總之, 無論是針對自然環(huán)境、天然食品還是天賦偏好, 現(xiàn)有研究更多支持早期兒童就已表現(xiàn)出明顯的自然性偏好, 這種偏好被個體所處的文化所強化, 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得以不斷穩(wěn)固(Lockhart et al., 2013)。
人類在自然環(huán)境中進化了數(shù)百萬年之久, 對大自然的偏好早已根深蒂固, 甚至成為了人的本能需求(Wilson, 1984)。心理學家將個體對大自然的親近程度與認同程度稱之為自然聯(lián)結(nature connectedness) (Li & Cao, 2020), 包括人與自然環(huán)境的物理互動和人對自然的心理聯(lián)結(楊盈 等,2017)。已有大量研究表明, 相比于人造環(huán)境, 人們普遍偏好自然環(huán)境, 且認為自然環(huán)境更為優(yōu)美(如 Weinberger et al., 2021)。接觸大自然對人的身心健康有諸多好處:在生理層面上如降低高血壓、皮質醇, 增強免疫力等; 在心理層面上可以增加主觀幸福感, 緩解壓力、焦慮、抑郁等消極情緒,并提升注意力、記憶力相關的認知表現(xiàn)等(Bratman et al., 2019), 甚至觀看與自然環(huán)境相關的視頻、幻燈片和虛擬現(xiàn)實模擬影像(virtual reality)也能顯著改善情緒狀態(tài)(Meidenbauer et al., 2020)。
現(xiàn)有理論主要從進化心理學視角解釋接觸大自然帶給人類的積極效應, 強調人類祖先在不斷進化過程中發(fā)展出適應大自然的身心功能, 代表理論主要為親生命性假說(Biophilia hypothesis;Wilson, 1984)、熱帶大草原假說(Savanna hypothesis;Orians & Heerwagen, 1992)和減壓理論(stressreduction theory; Ulrich et al., 1991)。親生命性假說和熱帶草原假說比較相似, 都認為自然環(huán)境可以給予人類必需的物質資源與棲身之地, 使人的生存得到保障, 因而人類祖先在進化過程中已形成對自然環(huán)境的特定偏好, 并一直延續(xù)至今, 根植于人的基因之中。因此人類對大自然有本能的聯(lián)結需求, 而且對大自然的偏好具有跨文化與跨年齡的一致性(Kaplan, 1992)。減壓理論又稱“心理進化理論(psycho-evolutionary theory)”, 認為人類長期在大自然中生存與進化, 近幾個世紀才逐漸搬進城市, 可能無法適應城市環(huán)境或人造建筑,進而產生一系列的認知與情緒耗竭, 所以當面對無威脅的自然環(huán)境時, 可以顯著減輕人的生理或心理壓力(Ulrich et al., 1991)。此外, 有理論提出接觸大自然對人類具有一定的功能恢復作用, 代表理論為注意恢復理論(attention restoration theory), 認為現(xiàn)在人類生存的城市環(huán)境已然與祖先生存的原始自然環(huán)境相去甚遠, 日常的快節(jié)奏生活使人的注意力等認知資源消耗殆盡, 于是人們會通過接觸大自然使損耗的注意力得到恢復,尤其針對需要意志控制的有意注意(Kaplan,1995)。
人們通常認為自然物品優(yōu)于人工制品, 且在食品、藥品、藝術品等消費領域都有強烈的自然性偏好:即使人工制品的外觀、功能、口味等并不遜于自然產品, 人們還是傾向于優(yōu)先選擇后者。研究表明, 感知自然性是消費者選擇食品的首要心理機制(Perkovic et al., 2022; Rahman et al.,2020), 而且人們普遍認為自然產品更為健康, 值得信任(Lang & Rodrigues, 2022), 也愿意購買溢價的天然食品(d’Astous & Labrecque, 2021)。同樣地, 即使天然藥物和人造藥物客觀上不存在治療效果與安全性的差別, 消費者仍會普遍選擇天然藥物, 甚至是專業(yè)的醫(yī)生也會傾向于給患者介紹天然藥物(Lappas et al., 2022; Scott et al., 2020)。此外, 對于一些人工合成的食品, 如人造肉(cultured meat), 雖然作為一種更環(huán)保的肉類生產方式, 口感上也與動物的肉幾無差別, 但因其很大程度上由人類生產和改造, 消費者會認為這種肉非常不自然, 接受程度也較低(Siegrist et al., 2018)。另外,研究者發(fā)現(xiàn), 在食品生產過程中使用添加劑也會顯著降低原材料的感知自然性, 即使這不涉及對食品本身的合成與改造(Scott & Rozin, 2017)。結合以上研究, 偏愛自然性的動機并非基于健康、有效、實用等工具性(instrumental)考量, 而更多是理念性的(ideational), 即賦予自然物以神圣或審美的積極價值(Rozin et al., 2004)。
但并非所有的人類加工都會引發(fā)民眾的拒斥心理。人們對自然性的感知不僅只針對原生態(tài)的自然物, 也體現(xiàn)在手工制品上。尤其是與機械制品相比, 人們常知覺手工制品具有更高的自然性(Abouab & Gomez, 2015)。人們普遍認為手工生產作為人類千百年來一直從事的傳統(tǒng)生產方式, 是一種更為自然的生產方式(Judge, Fernando, Paladino,& Kashima, 2020)。研究表明, 與機器自動化的生產相比, 人們感受到手工制品有更多的人類接觸,故認為手工生產更能保存產品的自然性本質(Abouab & Gomez, 2015)。這種接觸并不止于物理接觸, 更在于自然性偏好價值觀的傳遞。此外, 手工制品會通過接觸將人類對自然的“愛”與積極情緒傳遞到產品中(Fuchs et al., 2015; Judge, Fernando,Paladino, Mikolajczak, & Kashima, 2020; Marsh et al., 2018)。許多手工制品(如藝術品、食品)的初衷便是“復刻自然”或“回歸自然”, 制作者在制作過程中會將自身對大自然的尊重和敬畏融入產品中, 而這亦是“工匠精神”的重要體現(xiàn)(黃凱,2020)。另一方面, 制作者也會考慮消費者對自然性的強烈偏好, 并花費更多的時間和努力保留或增加產品的自然性, 以提升產品的價格和銷量(Droege, 2022; Judge, Fernando, Paladino, & Kashima,2020)。而機器制品雖有標準化程度高、效率高、節(jié)省成本等優(yōu)勢, 但機器本身屬于缺乏心智能力的人造物(H. M. Gray et al., 2007), 采用機器生產并無人與產品的直接接觸, 且機器只會被動、機械地執(zhí)行人類的命令, 不會考慮到人類偏好自然性的心理, 所以機器生產的物品便不具備自然性可言(Job et al., 2017)。從以上對比來看, “自然”與“非自然”其實并非是截然對立的兩個維度, 而只是“感知自然性”這一維度的程度差異, 形成了一個感知自然性的連續(xù)體(如圖1 所示):自然物(或環(huán)境)能使人們感知到最高的自然性, 其次是手工制品, 而機械制品的感知自然性最低。
圖1 感知自然性連續(xù)體示意圖
人們的自然性偏好不止集中于對環(huán)境與物的判斷, 亦傾向于對人的天賦偏好。雖然努力奮斗常被視為是一種美德(Celniker et al., 2022), 但人們卻往往認為依靠天賦取得成功更加自然, 而且認為更具天賦的人更容易成功。研究者發(fā)現(xiàn), 當參與者評價依靠天賦成功和依靠努力成功的音樂家時, 出現(xiàn)了內隱與外顯態(tài)度的分離:盡管人們在外顯的價值觀傾向上更加贊許努力訓練, 但人們卻內隱地認為依靠天賦成功的音樂家更自然,在未來更有可能取得成功, 而且更加愿意雇傭天賦高的音樂家(Tsay & Banaji, 2011)。
此外, 對天賦的自然性偏好不止存在于外行人的眼中, 在音樂專家身上同樣發(fā)現(xiàn)了偏好天賦的現(xiàn)象(Brown et al., 2018)。雖然音樂專家比外行人認為努力更重要, 而且認為努力型音樂家擁有更強的心理韌性(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能夠更好地應對挫折, 但專家依然認為相比于天賦能力, 努力訓練更不自然, 潛力更低, 在未來更難獲得很高的成就(Brown et al., 2018; Tsay & Banaji,2011)。盡管研究者曾指出, 對天賦的自然性偏好可能具有領域特異性, 因為從事音樂行業(yè)本身確實需要很高的天賦。但在人們認為更加需要努力的職業(yè)領域, 例如經商, 自然性偏好并沒有得以削弱, 人們依然認為有天賦的商人更自然, 能取得更高的成就, 而且更愿意雇傭他們, 即使是經驗豐富的企業(yè)家對此亦保持同樣的判斷(Tsay,2016)。
除了“天賦?努力”二分的自然性感知, 努力又會被人們知覺為“自然的努力”和“非自然的努力”, 呈現(xiàn)出如圖1 一般的連續(xù)體效應。例如運動員使用類固醇等體能增強藥物會被人們認為通過這種努力提高運動成績非常不自然且不道德(Landy et al., 2017)。同樣, 相比于節(jié)食、鍛煉等方式, 利用整容術來增強容貌也會被人們視為不自然的努力(Bonell et al., 2022)。 由此可見, 人們認為更加自然的努力就是盡可能少地借助外力,盡管努力意味著需要付出更多的成本, 但基于個體自身努力達成的成就會更有價值(Inzlicht et al.,2018), 在道德上也會更加高尚(Celniker et al.,2022)。
盡管有諸多來自哲學、倫理學、心理學相關的思辨討論, 但關于自然性偏好的成因尚未有研究進行總結, 更缺乏系統(tǒng)性的梳理。針對上文提出的關于自然性偏好的三種具體表現(xiàn), 本文將首次提出從認知(心理本質主義)、情感(積極與消極情緒)與規(guī)范(神圣道德價值觀)三方面歸納總結自然性偏好的成因。
自然性偏好的認知成因主要體現(xiàn)在心理本質主義(psychological essentialism)。心理本質主義是一種人們普遍持有的直覺性信念, 認為所有事物的表面特征下具有一些固有的、不變的、難以直接觀察的本質(essence)特征(Gelman, 2013)。自然性偏好的其中一個重要心理成因便是在人們的樸素信念(lay theory)中存在著關于自然的“本質”(Szántó, 2018)。在涉及具體領域時, 即使人們并不清楚“本質”這種抽象概念究竟代表什么, 但還是會通過更加具體、更有可能得到科學解釋的“占位符(placeholder)” 來表征抽象的本質, 如基因就是人們看待人類自身本質的一種重要占位符(Heine, 2017)。關于基因的本質主義信念(genetic essentialism)表明, 人們認為基因決定了生物的外部性狀以及內在不變的本質(Dar-Nimrod & Heine,2011)。秉持基因本質論的人往往崇尚優(yōu)生學, 認為人的特質和能力與生俱來且很難改變, 所以會更加偏好天賦而看輕努力的作用(Ryazanov &Christenfeld, 2018)。
另一方面, 人們知覺到人類的干預破壞或提升了自然性, 其中一個核心心理機制便是本質的相互傳遞。Rozin 等人提出“觸染原則(contagion principle)”, 指出無形的本質可以通過物理接觸在物體間傳遞(Nemeroff & Rozin, 2018)。例如人們普遍反感在食品生產過程中使用添加劑, 認為其破壞了食物的自然性, 無論這種物質是否健康。其中的心理成因便是當人們知覺到不自然的添加劑融入到自然食品中時, 食物的自然性本質便會被“污染” (Rozin, 2005; Scott & Rozin, 2017)。同樣地, 將生物學分類上較遠的兩種基因整合在一起時也會降低自然性, 引發(fā)人們的風險感知和道德譴責(Swiney, 2020)。總之, 無論是添加抑或改造,都會使自然物的原初本質被其他非自然物的本質所“污染”, 從而破壞了人們所感知到的純粹的自然性。此外, 人們認為手工制品比機器制品更自然, 也是因為手工制作過程將創(chuàng)造者對自然的積極情感和偏好自然的價值觀傳遞到產品中, 從而增加了自然性。
此外, 自然性偏好形成的另一個重要成因是自然的人或事物往往具備更高的“真實性(authenticity)” (Frizzo et al., 2020; Zheng & Alba,2023)。從心理本質主義的角度來看, 物品與人體現(xiàn)或反映自然本質的程度越高, 則被感知到的真實性越強(Newman, 2016, 2019; van Gerven et al.,2019)。其中, 與自然環(huán)境或自然物相關的真實性屬性被稱之為“自然真實性(natural authenticity)”。Gilmore 和Pine (2007)將自然真實性總結為看重原材料(stress materiality)、遠離加工(leave it raw)、鄉(xiāng)土氣息(reek rusticity)、裸露(be bare)、綠色環(huán)保(go green)五個主要原則。具體而言, 要想展現(xiàn)產品的自然真實性, 設計者需要選擇自然環(huán)境中的原材料, 并盡可能少地進行人為加工與過度包裝,使之散發(fā)出質樸的鄉(xiāng)土氣息, 并且要融入綠色環(huán)保的要素(Gilmore & Pine, 2007)。實證研究亦表明,自然真實性可以增強人們的信任感、透明感和控制感(Moscato & Machin, 2018), 而且更自然的包裝顏色會提高人們的感知產品真實性, 從而增加購買意愿(Marozzo et al., 2020)。另一方面, 人們往往認為手工制品比機器制品更為真實(Frizzo et al., 2020), 反之, 一些非自然的機械工藝品或食品則會引發(fā)人們對不真實的厭惡, 例如轉基因食品、機器合成的仿真品會喪失自然物本真的自然性, 使消費者產生物品“摻假(adulterations)”的知覺, 繼而引發(fā)厭惡、憤怒等情緒, 并認為這些人造物的生產方式是不道德的(Silver et al., 2021)。
導致自然性偏好的情感因素主要包括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積極情緒產生使人更加偏好自然物的趨近動機(approach motivation), 而厭惡與恐懼等消極情緒能夠激發(fā)使人遠離非自然物的回避動機(avoidance motivation)。環(huán)境心理學的研究表明, 人與大自然的接觸可以提升個體的積極情緒,如喚醒程度較高的愉悅感、活力感以及喚醒程度較低的松弛感和平靜感等(McAllister et al., 2017),同時也會提高個體的主觀幸福感(Richardson et al.,2016)。同樣, 食用天然或有機食品也會提升滿足感、舒適感等積極情緒(Jiang et al., 2014)。另外,關于手工制品自然性的研究表明, 民眾會認為手工制品因為制作者的觸碰從而傳遞了積極情緒,其中包括上文提到的人類之愛(Fuchs et al., 2015;Judge, Fernando, Paladino, Mikolajczak et al.,2020), 以及溫暖、友好、真誠等積極價值觀(Job et al., 2017)。這些人類所傳遞的積極價值使民眾認為手工制品(尤其是相較于機器制品)更加自然,從而增加了購買意愿。
與自然性偏好有關的消極情緒主要有厭惡和恐懼。首先, 厭惡一般指由令人反感的事物所誘發(fā)的負性情緒。從進化意義上講, 厭惡情緒可以使人類遠離病原體傳染, 保護自身安全, 是行為免疫系統(tǒng)的基本動力成分, 所以破壞原有的自然秩序而導致可能存在的健康風險會引發(fā)人們的厭惡情緒(Koch et al., 2021)。調查表明, 人造肉、轉基因食品等人工食品往往會引起民眾的厭惡情緒(Siegrist et al., 2018; Wilks et al., 2021)。而厭惡敏感度(disgust sensitivity, 指在特質上容易感到厭惡的傾向)越高的個體越排斥人造食品(Inbar &Scott, 2018; Scott et al., 2016)??謶智榫w則主要體現(xiàn)在對新興食品安全性的風險感知、對于陌生物品或不確定性的回避以及對環(huán)境危害的恐慌(Chambers et al., 2018; Royzman et al., 2017)。此外,新興技術的發(fā)展也會加深人們對技術篡改自然的恐懼, 學者們將其稱之為“新技術恐懼癥(technology neophobia)”, 且這種恐懼越高的個體越不接受人造產品(Krings et al., 2022)。
自然性偏好的規(guī)范成因主要體現(xiàn)為神圣道德價值觀(sacred moral value)。人們普遍認為自然世界非常神圣且“仁慈” (Scott et al., 2018), 保護自然世界應是人類必須承擔的道德責任, 并拒絕犧牲大自然以換取經濟利益(Billet et al., 2023), 同時一些自然物品(如食品)也被人賦予了神圣的道德價值(Hingston, 2018; Mallinson et al., 2018)。有研究表明民眾秉持的神圣道德信念是偏愛購買天然食品的首要理由, 而對科學的信任或對人造食品益處與風險的評估則是次要因素(Mallinson et al., 2018)。以轉基因食品為例, 在反對人群中,道德絕對主義者(moral absolutists)1研究者向參與者詢問是否同意如下論斷:“無論這樣做(指基因編輯)的好處多大, 風險多小, 都應該被禁止?!比鐓⑴c者選擇同意, 則被視為“絕對主義者” (Scott et al., 2016)。占71%, 他們認為食品的自然性神圣且不可侵犯, 這種價值觀不可被交易, 更不可通過金錢、權力等世俗價值所衡量(Scott et al., 2016), 而且針對自然的神圣道德價值觀在兒童時期就已形成(Shtulman et al.,2020)。還有學者從道德基礎理論(moral foundations theory)的視角, 發(fā)現(xiàn)更重視純潔、節(jié)制等“潔凈(purity)”道德基礎的個體更加排斥接種疫苗(Rutjens et al., 2018)和轉基因生物(Swiney, 2020)。此外, 對于自然的神圣性道德信念一定程度上源于宗教內涵:西方民眾認為人類在“扮演上帝(playing God)”, 利用新興技術強行改造自然, 破壞了自然進化規(guī)律, 從而侵犯了自然的神圣性(Lull & Scheufele, 2017)。這種對于食品自然性的道德判斷甚至會泛化到消費者本身:人們認為購買自然食品的消費者道德水平更高, 在博弈游戲中也會更加相信他們(Taylor & Stevenson, 2018)。
至于人們?yōu)楹螘x予自然物以神圣道德價值,其心理機制有多種說法, 且存在一定爭議。有學者發(fā)現(xiàn)對非自然產品的厭惡情緒或基于自身特質的厭惡敏感性是人們做出道德判斷的主要原因(Sanyal et al., 2023; Scott et al., 2016)。但也有學者認為并非所有非自然的產品都會激發(fā)人們的厭惡情緒, 而感知到的潛在風險與傷害(K. Gray &Schein, 2016)或對未知事物的恐懼(Cusimano et al., 2018; Royzman et al., 2017)對自然性偏好的預測作用都要比厭惡更強。不過現(xiàn)有研究大多基于自我報告測量, 這不可避免地會受到社會贊許性的影響, 未來研究可以利用內隱測量進一步明晰自然性偏好的道德心理機制。
以往雖有諸多關于自然性偏好的研究, 但就其成因而言, 還未有文獻進行過系統(tǒng)總結。本文首次從認知、情感和規(guī)范三個方面較為全面地歸納了自然性偏好的成因, 這雖較以往文獻有所推進, 但仍需進一步統(tǒng)整與詮釋。首先, 雖有研究證實上述提到的三種因素導致自然性偏好, 但從進化心理學視角來看, 這三種因素可能并非是最初的原生(primary)成因。如3.1 部分所述, 有學者主張人類在自然環(huán)境中經歷了漫長的進化過程, 對自然的偏好早已是本能需求(如Wilson, 1984), 則進化因素可能為原生成因, 而認知、情感、規(guī)范等因素則是次生(secondary)成因。也就是說, 對大自然與生俱來的偏好導致了與自然相關的認知、情感和規(guī)范的信念, 這些后天習得的社會文化因素又進一步鞏固與強化了自然性偏好的價值觀。未來研究應結合進化心理學的視角進一步厘清不同成因間的相互作用關系, 區(qū)分原生因素與次生因素, 以此建構更為系統(tǒng)完善的理論模型。其次,本文從自然性偏好的三個具體表現(xiàn)解釋其成因,但自然環(huán)境、自然物與天賦偏好三個領域存在實質區(qū)別, 本文總結的三種成因, 并非一定適合某一領域, 如規(guī)范因素可能與天賦偏好關系不大。未來還需進一步關注自然性偏好特定領域的成因,并討論各個因素之間有無統(tǒng)整的可能性??傮w來看, 關于自然性偏好概念與成因的探索仍處于初步發(fā)展的階段, 這同時也為該領域的發(fā)展提供了契機, 未來研究可參考以上的方向進一步完善。
自然性偏好是一種常見的啟發(fā)式思維, 亦是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價值偏好, 在日常生活中更是屢見不鮮。雖然哲學、倫理學、心理學對自然性偏好的現(xiàn)象均有討論, 但相關研究依然存在明顯的概念模糊、成因不明等問題。本文嘗試提出了自然性偏好的三領域概念模型, 從自然環(huán)境、自然物和天賦偏好三個層次更為具體地定義自然性偏好的概念, 并系統(tǒng)梳理了自然性偏好的發(fā)展歷程、具體表現(xiàn)及形成機制。但關于此話題的研究仍有較大的發(fā)展空間, 很多研究主題尚需進一步“拓荒”, 我們認為未來對于自然性偏好的研究可從以下三個方面展開。
人們總是傾向為自然環(huán)境或自然物賦予積極的價值色彩(Meier, Dillard, & Lappas, 2019)。誠然,自然環(huán)境和自然物對人類的身心健康有諸多益處,所以偏好自然性的心理本無可厚非。但人們常常忽略其負面影響并低估了人為干預的作用:正是人類加工才使含有毒素或細菌的天然食品更安全且美味, 也有諸多人工合成的藥物(如青霉素)曾挽救了千萬人的生命。所以, 自然環(huán)境或自然物的價值屬性本該是“中性的(neutral)” (Scott &Rozin, 2020)。如若人們相信自然一定是神圣且仁慈的, 而忽視其潛在危害, 這便犯了“自然主義謬誤(naturalistic fallacy)” (Lull & Scheufele, 2017)。正如研究者發(fā)現(xiàn)帶有“天然”標簽的廣告宣傳會減少公眾對香煙危害的認識, 即使明確標示“吸煙有害健康”的警告聲明, 仍不能降低消費者對于“天然”香煙的興趣(Baig et al., 2019)。重要的是,自然性偏好亦是導致反科學信念(anti-science belief)的重要原因(Philipp-Muller et al., 2022), 比如偏好自然藥物和人體自然免疫力的個體會更加排斥接種新冠疫苗(Meier et al., 2022, 2023)。于是商家常利用消費者偏好自然的價值觀進行虛假營銷, 如企業(yè)的“漂綠(greenwashing)”行為:盡管表面上宣傳自身產品符合綠色環(huán)保的價值觀, 并在廣告中加入“天然” “綠色”或“環(huán)?!钡纫曈X設計,實際上并未采取相關的舉措。雖然實施漂綠行為的公司需要承擔主要的法律與道德責任, 但民眾對帶有“自然”標簽的產品缺乏理性甄別可能也是助長漂綠行為的重要因素。
因此, 考慮到自然性偏好心理可能導致的潛在負面效應, 心理學家亟需制定相應的策略弱化之。已有學者嘗試通過理性說服的方式, 利用科學證據(jù)解釋合成藥物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并告知參與者有些自然藥物也會對人體有害(Meier,Dillard, Osorio et al., 2019)。也有研究者向人們解釋自然性偏好的主觀性(Berry et al., 2017)以及人們對帶有“自然”標簽產品的錯誤期待(Schirmacher et al., 2023), 發(fā)現(xiàn)這些干預方式均顯著降低了參與者的自然性偏好。但現(xiàn)有研究絕大多數(shù)對自然性偏好現(xiàn)象持有積極的價值預設, 關于弱化自然性偏好的研究較少。未來研究也應關注自然性偏好可能帶來的消極后果, 同時對被民眾視為“非自然”的有益產品進行科學普及, 如采取設置默認選項、增加“非自然”產品選項的易得性、提供描述性社會規(guī)范信息等“助推(nudge)”手段, 以此糾正自然性偏好可能帶來的偏差觀點與非理性消費行為。
其次, 未來研究還應深入探討自然性偏好的文化心理差異?,F(xiàn)有關于自然性偏好的研究多針對西方民眾, 而較少探究中國民眾偏好自然性的心理, 而比較其文化差異的研究更為稀缺。最近的一項研究表明, 當詢問中國人與加拿大、美國人對于藥品自然性的偏好, 盡管中西方參與者均表現(xiàn)出明顯的自然性偏好, 但中國人的自然性偏好程度顯著高于西方參與者(Ji et al., 2023)。不過,導致這種差異的機制尚不清晰。從中西方哲學比較的視域出發(fā), 柏拉圖的“理念論”認為, 人類感官中的現(xiàn)實世界并非是真實的, 而“理念(idea)”才是萬事萬物的真實本質。所以從西方哲學的視角看, 自然應該被改造, 以不斷接近“理念”中的完美實體(徐剛, 2002)2此觀點亦受復旦大學王德峰教授講座《中西方文化差異的淵源》啟發(fā)。。而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歷來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重要意義, 如道家所提倡的“道法自然” “天人合一” “無為而治”等思想無不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于順應自然的推崇(喻豐,2021)。從社會生態(tài)文化的視角來看, 中國自古以來是典型的農耕文化, 農作物種植則深度依賴自然環(huán)境, 這使得農民必須學會順應天時, 更強調對自然規(guī)律的把握和敬畏(費孝通, 2012)。以上或許都能為東西方民眾對待自然的態(tài)度差異提供解釋。最近的研究發(fā)現(xiàn), 中國的道教信仰者要比無神論者的自然性偏好更強烈(Cao & Li, 2022), 說明中國文化下的民眾因為其宗教信仰或傳統(tǒng)文化思想塑造了人們的自然性偏好。未來研究可以繼續(xù)探索本土宗教信仰和傳統(tǒng)文化思想如何塑造了中西方民眾看待自然的不同態(tài)度。
最后, 科學技術的飛速發(fā)展對自然的改造不容忽視。近些年, 一些諸如克隆技術、基因編輯等新興科技引發(fā)廣泛倫理爭議。民眾往往對新興的生產加工技術及其產品感到陌生, 甚至恐懼(Inbar et al., 2020; Krings et al., 2022)。究其原因,民眾普遍認為科學家對基因的改造違背了自然規(guī)律, 打破和跨越了物種屏障, 擾亂了人類自然進化的秩序, 進而拒絕接受(Scott et al., 2018; Yunes et al., 2021)。相比之下, 人們對更加傳統(tǒng)的加工過程有強烈的偏好, 認為人類祖先傳承千百年的生產方式是非常自然的(Etale & Siegrist, 2021)。例如與基因編輯等新興技術相比, 人類對動物的馴化保留了更多的感知自然性(Rozin, 2005), 這說明盡管基因技術和人類馴化都造成了基因的改變,但是人們還是認為人類勞動帶來的改變比科技干預更加自然。所以, 了解民眾的自然性偏好心理有助于反思科技對自然的改造并探索如何使科技更好地服務人類、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是未來值得深入探索的主題。
但科技的迅猛發(fā)展不可阻擋, 人類已然邁入“第四次工業(yè)革命”, 即信息智能革命??萍脊ぷ髡邆冊缫巡辉贊M足于流水線上的機械化生產, 而是進一步模仿人類心智開發(fā)出具備自主學習能力的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AI 作為高智能人造物, 為人類生活提供了諸多便利, 且已成為社會發(fā)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AI 在某些領域仍然會被民眾排斥。有研究表明, 即使人們并不能從客觀層面區(qū)分人類與AI 制作或創(chuàng)作的產品,對于具有較高象征價值、關乎個體信仰和個性表達的產品(例如紋身), 消費者更喜歡人類而非機器人的勞動成果(Granulo et al., 2021)。并且人們更不喜歡機器人烹飪的食物(Nozawa et al., 2022),在審美上也普遍不接受 AI 生成的藝術品(Chamberlain et al., 2018)。已有研究者從擬人化、人類獨特性、人類個體特質等方面探索了影響AI接受度的因素(許麗穎, 喻豐, 2020), 但機器制作的藝術品或食品更“不自然”也可能是導致人類拒斥AI 的重要原因。不過目前少有實證研究從自然性偏好的視角探索AI 接受度問題, 僅有幾篇觀點性文章零星地見諸于哲學或倫理學的文獻中(如:李珍, 2020)。
最后, 為了治愈人類的疾病, 最大化地增強身體與心智能力, 科學家和科技公司已經開發(fā)出腦機接口或將智能芯片植入人體。而這種改造人體的功能增強技術同樣被人們視為極不自然(Banks et al., 2021), 并引發(fā)諸多倫理爭議(Koverola et al., 2022)。西方人會認為科學家在“扮演上帝”, 改造了人體的自然結構, 破壞了自然進化的神圣性(Waytz & Young, 2019)。而中國文化同樣強調“身體發(fā)膚, 受之父母”, 這也會使人們認為向人體植入非生命體更不自然且更不道德, 從而拒絕接受(Zhang et al., 2022)??傊? 科技發(fā)展在帶給人類社會以積極影響的同時, 對于自然物和自然進化過程的顛覆性改造同樣引發(fā)了民眾內心深處對AI 等新興科技的焦慮與恐慌。所以, 深入探究民眾的自然性偏好心理對于各種新興科技接受度的問題存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