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時期皇太后萬壽慶典承應(yīng)演戲考略

王春曉

摘要：道光時期是宮廷戲曲變革的重要階段。清仁宗孝和睿皇后鈕祜祿氏自宣宗即位后便被尊為恭慈皇太后，由于她酷嗜觀劇，對當時內(nèi)廷戲曲承應(yīng)的影響很大。今存清宮南府、升平署檔案文獻中有大量關(guān)于恭慈太后在內(nèi)廷看戲的記載，通過對比升平署成立前后皇太后萬壽慶典承應(yīng)演戲的情況不難發(fā)現(xiàn)，崇儉趨俗是道光時期宮廷戲曲嬗變的主要特點。

關(guān)鍵詞：清代 道光 宮廷戲曲 恭慈皇太后 萬壽

Abstract： The Daoguang period was an impor？ tant stage of transformation in palace opera. Em？ press Dowager Gongci enjoyed watching plays，and had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performance of op？ era in the innercourt at that time. There are a lot of records in the archives of the Southern Palace and the Shengping Office of the Qing Dynasty regard？ ing Empress Dowager Gong Ci in the inner court. By comparing the situation of Empress Dowager Gong Cis longevity celebration before and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hengping Office， it is not difficult to find that advocating frugality and follow？ ing customs were important characteristics of pal？ ace opera during the Daoguang period.

Key words：Qing dynasty；Daoguang period；Pal？ ace Opera；Empress Dowager Gongci；Longevity celebration

清代宮廷盛行演戲，皇太后作為后宮地位最尊崇者，其看戲之好尚對當時宮廷戲曲的發(fā)展常有直接影響。有清一代的皇太后中，較知名者凡有三位：清初順治時期的昭圣太后（清太宗孝莊文皇后博爾濟吉特氏），清中葉乾隆時期的崇慶太后（清世宗孝圣憲皇后鈕祜祿氏），晚清同治、光緒時期的慈禧太后（清文宗孝欽顯皇后葉赫那拉氏）。相比這三位，于嘉慶時期做過二十余載皇后又在道光時期被尊為皇太后近三十年的恭慈太后（清仁宗孝和?；屎筲o祜祿氏）的光芒則暗淡許多。由于清初文獻漶漫，昭圣太后慶壽演戲罕見載記，相關(guān)研究難以開展；目前學(xué)界對皇太后承應(yīng)演戲的討論相對集中在崇慶太后萬壽慶典及慈禧太后掌政時期內(nèi)廷演戲的全盛上。事實上，今存清宮戲曲檔案中有大量涉及恭慈太后的文獻，但圍繞恭慈太后的相關(guān)探討卻蹤跡難覓。

在諸多宮廷戲曲演出中，以皇太后為呈演對象的主要有：太后萬壽慶典承應(yīng)、月令承應(yīng)、宴戲及相對非正式的“帽兒排”等。其中，又以皇太后萬壽承應(yīng)演劇最值得關(guān)注。與皇后生日的千秋承應(yīng)囿乎內(nèi)廷不同，清代皇太后的誕辰被稱為“萬壽”“圣壽”，不僅是舉國慶賀的重要節(jié)日，更常有外國朝使來華祝釐?；侍笕f壽承應(yīng)演戲，不僅可為盛典增添喜慶氛圍，更具有鮮明的禮樂性質(zhì)。在每年的宮廷戲曲演出中，太后萬壽承應(yīng)的地位僅次于皇帝萬壽，若逢整壽大慶之年，其受重視程度甚至高于當年的帝王壽誕。恭慈太后熱衷看戲，去世時間僅比宣宗早30多天，其萬壽慶典承應(yīng)演戲幾乎貫穿了道光一朝，直接反映了清代中晚期宮廷戲曲的變革，不應(yīng)被忽視。茲姑以清宮南府、升平署檔案為中心，以升平署成立之前后為著眼點，對恭慈皇太后萬壽慶典承應(yīng)演戲及道光時期宮廷戲曲的嬗變做一管見。

一、升平署成立前：打破大戲傳統(tǒng)

恭慈太后鈕祜祿氏，生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十月初十日，初為高宗第十五子嘉親王永琰（后改名“颙琰”）的側(cè)福晉。嘉慶二年（1797）孝淑?；屎笙菜D氏去世，仁宗奉太上皇諭，冊封時任貴妃的鈕祜祿氏為皇貴妃，繼位中宮；嘉慶四年（1799）先皇后服除后，詔立鈕祜祿氏為皇后，并于嘉慶六年（1801）舉行了封后大典?！吨袊鴩覉D書館藏清宮升平署檔案集成》中今存《多福多壽》八出，中有“恭逢當今圣主萬壽圣誕暨皇后千秋和慶，昭現(xiàn)日月合璧之嘉祥”[1]之句。自清高宗起，帝后同月生辰的僅有嘉慶帝及其皇后鈕祜祿氏（同為十月），《多福多壽》由此可被確定是嘉慶時期創(chuàng)編并用帝后萬壽千秋和慶的承應(yīng)戲本。有清一代，帝后壽誕同慶、共演一部戲的現(xiàn)象僅此一例，自此亦可見知，鈕祜祿皇后不僅深受嘉慶皇帝寵信，更和仁宗一樣是戲曲愛好者。

嘉慶二十五年（1821）七月，仁宗突然崩卒于熱河行宮，“后傳旨令宣宗嗣位。宣宗尊為皇太后，居壽康宮”[2]；同年十二月上徽號“恭慈”。清代制度，皇帝死后須守制二十七個月，期間禁戲。宣宗初定于道光二年（1822）十二月初十日開禁演戲，后“改十一月初一日重華宮承應(yīng)戲”[3]，開戲當日還特設(shè)儀式“請皇太后重華宮聽戲”[4]，道光一朝宮廷戲曲承應(yīng)的序幕由此揭開。

道光三年（1823）十月初十日，是恭慈皇太后第一個萬壽慶典，按例當在宮廷（紫禁城或圓明園）獨有的三層大戲臺上連演多日萬壽大戲。據(jù)南府總管祿喜等人奏本：“奴才等查，皇太后常年圣壽承應(yīng)《九九大慶》三本。奴才等擬得：于十月初九日、十一日開場承應(yīng)大戲，接唱壽戲軸子《洞仙拱?！贰短酵鯐?，團場仍接大戲；初十日承應(yīng)《九九大慶》一本。”[5]皇太后或皇帝萬壽演出《九九大慶》始于乾隆時期，據(jù)宗室昭梿《嘯亭雜錄》：“乾隆初，純皇帝以海內(nèi)升平，命張文敏制諸院本進呈，以備樂部演習(xí)，凡各節(jié)令皆奏演?！溆谌f壽令節(jié)前后演奏群仙神道添籌錫禧，以及黃童白叟含哺鼓腹者，謂之《九九大慶》?！盵6]一本《九九大慶》往往由十六出壽戲組成，這些壽戲由宮廷文人專門編寫，題材多為群仙爭賀、萬國來朝，場面盛大，切末繁奢，出場人物常有百人以上，因此被稱為“大戲”。

自祿喜等奏本可知，在非整旬的常壽年份，萬壽戲承應(yīng)三天《九九大慶》乃是常例，同年八月宣宗皇帝的萬壽亦是按例搬演《九九大慶》三天。但在恭慈太后萬壽之前，卻有旨意傳出臨時變更了部分劇目：

（十月）初九日，祥慶傳旨：《女博士》《農(nóng)丈人》此二出不唱，換外學(xué)兩出小戲，欽此。換外學(xué)《十宰》（大慶）、《灝不服老》（鈕彩）。……又傳旨：初十日《瑤池整轡》《函谷騎?！贰度f年太平》《豐年天降》此四出不唱。換內(nèi)學(xué)小戲《古城相會》（李興）、《吟詩脫靴》（安福）。十一日，《法輪悠久》《女媧呈瑞》此二出不唱，換小戲二出?！秵柼健罚Q鳳）、《賞雪》（張明得）。[7]

皇太后萬壽慶典雖不似皇帝萬壽慶典那樣與外廷乃至中外關(guān)系緊密相連，但萬壽戲的觀眾亦不限于后妃?；实厶崆爸镣瑯穲@等候并陪同太后看戲，“十月初九日、初十日、十一日此三日，萬歲爺先至同樂園，不必迎請開戲，俟皇太后到時迎請開戲”[8]；宗室、文武大臣及朝鮮等國的藩使也會參與觀劇，“十月皇太后萬壽，命入同樂園觀劇，賞赍有差，自是每歲咸與焉”[9]。演出的目的、場合和觀眾決定了太后萬壽戲的嚴肅性與禮樂性，這也是《九九大慶》歷經(jīng)乾隆、嘉慶兩朝而成為慣例的原因。恭慈太后萬壽戲以小戲替換《九九大慶》中的部分壽戲的做法，打破了常規(guī)，為道光時期宮廷戲曲的趨俗化變革吹響了號角。

道光四年（1824）的太后萬壽戲延續(xù)了《九九大慶》為主、開團場戲之外的兩三出大戲替換為小戲的做法，以十月初十日太后萬壽當天的演出為例：

同樂園承應(yīng)戲（辰正開戲，未初三刻二分畢，卯初進門）：《福祿壽》《萬喜千祥》《中外頌升平》《麟鳳呈祥》《寶鑒大光明》《海屋添籌》《七曜會東垣》《五云籠北闕》《羅漢獻瑞》《四海升平》《惠明》（外學(xué)小雙喜）、《打番》（內(nèi)學(xué)賈得祿）、《普天同慶》。不唱《瑤池整轡》《函谷騎牛》《漁家歡飲》。[10]

這一年，太后萬壽同樂園演戲三天，其他兩日的戲也做了類似調(diào)整，補替承應(yīng)的“小戲”多為宮外既有的雜劇、傳奇劇折子戲。這些小戲會在太后萬壽時演出，主要是為了投合恭慈太后喜好，而此舉顯然也為陳陳相因、板滯無趣的慶典承應(yīng)注入了時代的新風(fēng)與活力，使得萬壽戲的面目靈動起來。受太后影響，道光五年（1825）八月的宣宗萬壽戲出現(xiàn)了變化：“今歲萬歲爺萬壽，初十日承應(yīng)《九九大慶》一本，初八日、十二日此二日開團場大戲，其余內(nèi)外學(xué)承應(yīng)尋常軸子、小戲?！盵11]

道光五年（1825），恭慈太后迎來了她的五旬整壽，按例當演戲五天“：今歲皇太后整壽，于十月初七日至十一日共承應(yīng)戲五本，其初十日承應(yīng)《九九大慶》一本，其（余）四日承應(yīng)《升平寶筏》、內(nèi)外學(xué)小戲，開團場仍承應(yīng)大戲?！盵12]這是道光時期宮廷戲曲承應(yīng)檔案中唯一一次萬壽連演五天記載，也是這一時期《西游記》題材的連臺大戲《升平寶筏》作為萬壽戲在同樂園連演的唯一一次。嗣后，宣宗進一步加大了縮減內(nèi)伶規(guī)模、整合承應(yīng)機構(gòu)的力度，至道光七年（1827）革退全部民籍學(xué)生并成立了升平署之后，宮廷大戲便淡出了觀眾的視野，萬壽大戲的承應(yīng)時間也被減少至兩天。

二、升平署成立后：開拓崇儉趨俗新風(fēng)

清宣宗道光皇帝以尚儉黜華為世所稱，自即位之初，便著手改革內(nèi)廷戲曲承應(yīng)機構(gòu)。道光元年（1821）至六年（1826）間，他先是下旨革退部分民籍、旗籍學(xué)生，縮減內(nèi)廷伶人規(guī)模；又命將景山并入南府，“將內(nèi)大學(xué)、小內(nèi)學(xué)歸為內(nèi)學(xué)，外頭學(xué)、外二學(xué)、外三學(xué)統(tǒng)歸一學(xué)為外學(xué)”[13]；最終于道光七年（1827）二月，革退全部民籍學(xué)生，“南府著改為升平署，不準有大差處名目”[14]。專門負責(zé)協(xié)調(diào)萬壽慶典等大戲承應(yīng)的大差處由此退出歷史舞臺，伶人數(shù)量銳減也使得萬壽戲的排場難以支撐。道光七年（1827）三月，宣宗下旨：“皇太后正圣壽原系承應(yīng)五天戲，今改承應(yīng)三天。常年圣壽原系承應(yīng)三天戲，今改承應(yīng)兩天戲?！侍笫?、萬歲爺萬壽俱不必唱大戲，人亦不夠，開團場要壽戲，其中間唱小戲、軸子。欽此?！盵15]由此，宮廷萬壽戲也走入了規(guī)模縮減、小戲驟增、娛樂性擴張的新時代。

道光七年（1827）皇帝萬壽戲的承應(yīng)仍在同樂園，皇太后萬壽的承應(yīng)地點改在了空間相對狹窄的綺春園展詩應(yīng)律，演戲時間亦變?yōu)槭鲁蹙湃?、初十日兩天。此次萬壽戲的演出內(nèi)容和模式也完全遵循了道光帝的主張，據(jù)《恩賞旨意承應(yīng)檔（道光七年二月十九吉立）》，初九日承應(yīng)了《四海升平》《錦繡圖》（四出）、《大戰(zhàn)石猴》《疑讖》《招商》《臨潼山》（六出）、《佛會》《仙子效靈》；初十日萬壽當天則演出了《福祿壽》《磨斧》《問探》《十面》《逢人拐騙》《十宰》《四盟山》（六出）、《十字坡》《芝眉介壽》。萬壽承應(yīng)戲由每天演出整本《九九大慶》或連臺本大戲的模式改為“壽戲開場+小戲+軸子+小戲+壽戲團場”模式，小戲的數(shù)量也由兩三出上升至占比半數(shù)以上。從這些記載不難看出，恭慈太后是宣宗改革內(nèi)廷戲曲承應(yīng)機構(gòu)與體制的堅定支持者。

自此以后，恭慈太后的萬壽戲多在綺春園展詩應(yīng)律、敷春堂或紫禁城壽康宮搬演，偶有大慶才在同樂園三層大戲樓承應(yīng)。其常年萬壽戲的承應(yīng)內(nèi)容和模式基本與道光七年（1827）相似，偶有的變化主要是將開團場的單出壽戲換為壽軸子〔如道光八年（1828）十月初十日以《洞仙拱?！钒顺鰣F場，道光二十七年（1847）十月初九日以《百子呈祥》八出開場〕，或者將軸子戲改為連臺大戲的某個段落〔如道光二十一年（1841）十月十一日的軸子為十五段《鼎峙春秋》十出，道光二十七年（1847）十月初十日的軸子為《勸善金科》十出〕。

宣宗在升平署成立后，分別兩次下旨將自己的五旬、六旬萬壽慶典演戲天數(shù)改為兩天，逢特殊情況〔如道光十二年（1832）儀親王病故、道光十三年（1833）皇后病故〕，還會停止自己的萬壽承應(yīng)，但他對恭慈太后則一直崇敬有加，對太后萬壽演戲并未做過削減。道光十五年（1835）皇太后六旬壽誕原定演戲三天，后改為壽康宮演戲三天、同樂園演戲一天，總計四天。與常壽相比，皇太后整旬萬壽的慶典承應(yīng)除天數(shù)增加外，儀程更復(fù)雜，萬壽當天還會增加宴戲等：

（道光十五年十月）初十日（卯初進門），皇太后六旬萬壽，加徽號曰：“恭慈康豫安成莊惠壽禧皇太后”。萬歲爺卯正三刻十分至壽康宮皇太后前行禮，中和樂伺候中和韶樂，辰初五分禮畢?？偣?、首領(lǐng)、官職太監(jiān)給皇太后恭行萬壽禮。辰正三刻十分，皇太后在慈寧宮筵宴，中和樂伺候中和韶樂。巳初三刻禮畢，外邊伺候頑意。壽康宮承應(yīng)戲（辰正一刻十分開戲，戲畢念佛）：《福祿壽》《訪素》（劉得山）、《刺字》（楊淳楊清玉）、《嫁妹》（長清）、《城邊產(chǎn)子》（劉得升王成）、《云霞洞》（六出）、《問答》（勒夫）、《古城相會》（李三德）、《羅卜濟貧》（呂遠亭）、《闖山》（姚長泰平喜張春和）、《拷打紅娘》（馬士成）、《井遇》（平喜馮文玉）、《萬壽同春》。未初三刻戲畢?！黹g酒宴承應(yīng)：《升平集慶》《三元百?！?，申初一刻二分開戲，申初三刻三分戲畢。[16]

舊時六旬壽誕又被稱為“花甲壽”，壽慶往往大辦。恭慈太后的六旬萬壽當天，內(nèi)廷舉行了復(fù)雜的上徽號、祝壽儀式，皇帝、皇后及升平署總管、首領(lǐng)、官職太監(jiān)向太后鄭重行禮賀壽。這一天的慶典承應(yīng)也較常年更為復(fù)雜——上午慈寧宮的筵宴后“外邊伺候頑意”（宮廷檔案中一般指由掌儀司負責(zé)演出的變戲法、觔斗等曲藝節(jié)目）、壽康宮承應(yīng)演出了以“壽戲開場+四出雜戲+軸子（六出）+六出雜戲+壽戲團場”模式組成的萬壽戲、晚宴又承應(yīng)了兩出宴戲。

道光二十五年（1845）皇太后七旬壽誕的演戲天數(shù)雖只有三天，但十月初九、初十、十一日連續(xù)三天在圓明園同樂園承應(yīng)萬壽戲。十月初十日，又在同樂園萬壽戲、敷春堂宴戲之外增加了正大光明殿祝壽、午宴承應(yīng)宴戲的環(huán)節(jié)：

（道光二十五十月）初十日（卯正二刻進門，戲畢念佛），皇太后七旬萬壽，卯正進門。萬歲爺至綺春園行禮，伺候中和韶樂?；寿F妃等位行禮?？偣?、首領(lǐng)、官職太監(jiān)給皇太后行萬壽禮。辰初一刻十三分，萬歲爺至同樂園等候接皇太后。辰初三刻三分，皇太后至同樂園，迎請開戲?！秸?，大人至同樂園，辰正五分，見大人?！瑯穲@承應(yīng)戲（辰初三刻三分開戲，巳正二刻五分戲畢，戲畢念佛）：《福祿壽》《討油掃地》（王成業(yè)張?。ⅰ肚Ы痖l》（四出）、《三醉》（劉五兒）、《靈山稱慶》。巳正一刻十分，萬歲爺還慎德堂。巳正二刻五分，皇太后由西穿堂至慎德堂少座。午初，萬歲爺由慎德堂至正大光明等候皇太后。午正，皇太后由慎德堂至正大光明，中和樂伺候中和韶樂。午宴承應(yīng)《慈容衍慶》，麻克新蜜；轉(zhuǎn)宴承應(yīng)《蝠獻瓶開》，午正三刻宴畢。未正叫走，申初二刻敷春堂酒膳承應(yīng)《喜洽祥和》（放牲）、《福壽雙喜》，申正一刻戲畢。[17]

七十乃是古稀之年，恭慈太后七旬慶典儀程較六旬時更為復(fù)雜。由于壽誕當天活動眾多，萬壽戲的長度縮短至八出，但開團場、小戲、軸子的基本模式仍被保留。除敷春堂晚宴承應(yīng)宴戲外，還增加了圓明園正大光明殿的祝壽活動和午宴承應(yīng)。據(jù)《清宣宗實錄》，當天同樂園及正大光明殿的活動有皇帝、皇子及宗室王公大臣等參與：

皇太后七旬圣壽節(jié)。遣官祭太廟后殿、奉先殿。上率皇子及王公大臣官員詣綺春園行慶賀禮，畢，奉皇太后幸同樂園，賜皇子及王公大臣、蒙古王公、額駙等食。奉皇太后御正大光明殿，進《喜起舞》樂章九章。上彩衣躬舞，捧觴上壽。命惠親王綿愉、皇四子奕詝、皇五子奕誴、皇六子奕訢、瑞郡王奕志、宗室載初、溥和、溥煦，以次進舞。禮成，奉皇太后還綺春園，侍膳。[18]

道光時期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唯有皇帝萬壽當日才會在正大光明殿舉行午宴并承應(yīng)宴戲《青牛獨駕》《環(huán)中九九》，此次恭慈太后七旬萬壽當天在正大光明殿舉行的筵宴，屬于極重要慶典才會有的特例?；实?、皇子、王公大臣及蒙古王公、額駙等在宴賞向皇太后祝壽，皇帝、親王及皇子、郡王、宗室等親自起舞捧觴，不僅體現(xiàn)了恭慈太后地位的尊崇，更顯示出她與宣宗關(guān)系的親密。正大光明殿筵宴的承應(yīng)內(nèi)容，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便已著手準備：“明年皇太后七旬萬壽，午宴伺候《慈容衍慶》《蝠獻瓶開》一分?！盵19]除宴戲外，正大光明殿午宴還承應(yīng)了“麻克新蜜”（亦作“麻克新密”“瑪克新密”等）。據(jù)王芷章《清升平署志略》：“按瑪克新密亦作麻克新，系外番國名，蓋為清所征服者，故《行圍得瑞》劇內(nèi)有麻克新壽星念烏春作樂，壽星上作歌舞科之載，是既用其歌，復(fù)奏其國之樂矣。且清代當鼎盛之際，非第備此一國之樂，舉凡威勢所及之地，莫不進各該國之樂于朝，由樂部管理其事，以備筵宴外藩之用。其后清帝復(fù)令府中樂工學(xué)習(xí)之，使在宮內(nèi)承應(yīng)，道光七年以后，因人數(shù)無多，便即廢止?！盵20]

查《恩賞檔（道光二十一年正月至六月吉立）》可知，升平署成立后一度停演麻克新蜜，后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宣宗六旬萬壽前恢復(fù)：“（六月）十五日，上要《行圍得瑞》烏春四章黃折紅里中和樂底單（總臺一分）”[21]，“十八日，又傳旨：著中和樂首領(lǐng)一名，帶領(lǐng)念烏春、伺候刷簸箕人二名，進內(nèi)教演……總管帶領(lǐng)進內(nèi)教演，又遞烏春九章，六旬章折一個，系嘉慶六旬黃面紅里底單，系總管的……上撤：第三章三句內(nèi)撤‘本克二字，第四章二句內(nèi)撤‘扎拉豐阿，佛勒歡呢”[22]。綜合來看，麻克新蜜本為番樂，原屬地為清所征服，其樂為清廷用于宮廷戲曲《行圍得瑞》?！缎袊萌稹返闹饕獌?nèi)容為皇帝行圍，常用于宴戲或萬壽戲，以頌圣和宣示國威為主要意旨，劇中有麻克新壽星在樂歌伴和下演烏春的情節(jié)。道光帝特意要求升平署查找《行圍得瑞》演烏春的舊底單，在總管祿喜呈交嘉慶六旬曾用底單后，宣宗親自改動了某些字句的內(nèi)容用于演出，足見其對此事的重視。一般認為，“烏春是滿洲傳統(tǒng)聲樂演唱形式，在正式儀典中所謂‘司章者就是負責(zé)演唱烏春的人員。演唱烏春時須用簸箕、板、三弦、箏等樂器進行伴奏”[23]。道光晚期的“演烏春”可能只保留了曲藝的形式，其歌詞為滿語，承應(yīng)中用簸箕。恭慈太后七旬萬壽演烏春亦提前一年即開始準備：“本年（道光二十四年）來旨，由禮部來人進內(nèi)教演烏春，俟明年皇太后七旬萬壽伺候?！盵24]

清代皇太后、皇帝萬壽，皇子及宗室等獻戲自康熙時便已有之，據(jù)《清高宗實錄》載高宗八旬萬壽諭：“本年為朕八旬壽辰，內(nèi)外臣工，情殷祝嘏，吁請舉行慶典，用抒慶忭之忱……即如所演大慶戲劇，原系皇考恭祝皇祖萬壽舊本，從前圣母皇太后五旬、六旬、七旬、八旬萬壽慶節(jié)，朕屢加增改，彩舞稱觴?！盵25]道光時期內(nèi)外交困，宣宗厲行節(jié)儉，恭慈皇太后的七旬萬壽已不可能像乾隆時期崇慶太后萬壽慶典那樣“自西華門至西直門外之高梁橋，十余里中，各有分地，張張設(shè)燈彩，結(jié)撰樓閣?！繑?shù)十步間一戲臺，北調(diào)南腔，備四方之樂”[26]，然宣宗仍在可能的范圍內(nèi)給予了恭慈太后應(yīng)有的尊敬，在正大光明殿舉行筵宴，親自攜親王、皇子宗室眾人獻《喜起舞》樂舞，在宴戲之外增加了“麻克新蜜”演烏春等滿族樂歌，正大光明殿筵后又陪同太后返回綺春園侍膳并觀看宴戲。太后慶典的一眾承應(yīng)皆有宣宗陪同觀演，體現(xiàn)了這對非親生母子之間的互信與親密。而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宣宗在身體有恙、暫停了自己的萬壽承應(yīng)演戲的情況下，仍然于十月初九、初十、十一日破例為皇太后常壽演戲三天，每天親至敷春堂陪同觀劇，尤可見宣宗母子關(guān)系之融洽與愛戲之深。

三、結(jié)語

道光二十九年（1849）十二月，恭慈太后去世，年七十四歲。恭慈太后去世后，身體抱恙的宣宗堅持親自舉哀，“宣宗春秋已高，方有疾，居喪哀毀，三十年正月，崩于慎德堂喪次”[27]。恭慈皇太后非宣宗生母，僅比宣宗年長六歲，她之所以能夠獲得皇帝的崇敬，一方面由于她在嘉慶帝猝然離世時堅定地支持宣宗即位，另一方面則由于她罕少干政。看戲，是恭慈皇太后在內(nèi)廷檔案中記錄最多的活動。道光時期是清代宮廷戲曲發(fā)展的變革期：“清代的順、康、雍三朝，可以稱作是清代宮廷演劇的‘醞釀期。乾、嘉、道時期可以視為清代宮廷演劇的‘高潮期和‘變革期。而咸、同、光（包括西太后）三代，則應(yīng)當算是以宮廷演劇為中心的清代戲曲的‘全盛期?！盵28]相較清中葉及晚清內(nèi)廷演戲的高潮與全盛，道光時期的宮廷演劇在規(guī)模、伶人數(shù)量等方面均呈現(xiàn)出收束與克制的同時，娛樂性也明顯增強，而其崇儉趨俗的特點在恭慈太后的萬壽慶典承應(yīng)中有著極清晰的反映。

升平署成立之前的皇太后萬壽承應(yīng)以賡承乾嘉慣例為主，晚宴內(nèi)廷承應(yīng)宴戲之外，在壽康宮或圓明園同樂園演萬壽戲三天（常壽）或五天（整壽），承應(yīng)內(nèi)容主要是《九九大慶》《升平寶筏》等大戲，但變革的新風(fēng)已初見端倪，《九九大慶》中的二三出內(nèi)容被臨時替換成了皇太后喜愛的小戲。升平署成立后，內(nèi)廷伶人大幅縮減，上場百人以上的大戲已漸難以支撐，萬壽演戲天數(shù)也減為常壽兩日、整壽三日。宣宗雖將自己的五旬、六旬萬壽慶典演戲天數(shù)減為兩天，卻仍在恭慈太后六旬萬壽時演戲四天，七旬時在正大光明殿舉行筵宴親自獻舞稱觴、陪同看戲。皇太后萬壽戲模式由大戲變革為由開團場、小戲、軸子組成，無論常壽、整壽，小戲的占比均在半數(shù)以上。小戲與宮戲在數(shù)量和占比上的浮沉升降，體現(xiàn)了清中葉以后花部興起、雅部漸衰的戲曲發(fā)展態(tài)勢。而在道光時期宮廷戲曲承應(yīng)的革新中，恭慈太后無疑是崇儉趨俗的大力支持與推動者。

*本文系北京市社會科學(xué)基金規(guī)劃項目“道光時期宮廷戲曲演出研究”（項目編號：20WXB004）階段性成果。

注釋及參考文獻：

[1][3][4][5][7][8][10][13][14][15][16][17][19][21][22][24]中國國家圖書館.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宮升平署檔案集成[M].北京：中華書局，2011：49475，426，428，631-632，648- 649，642， 967， 284， 1073， 1119- 1120，2297-2299，4547-4551，4009，3184， 3184-3185，4007-4008.

[2][27]趙爾巽，等.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76： 8921，8921.

[6]昭梿.嘯亭雜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0：377.

[9]英和.恩福堂筆記·詩鈔·年譜[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391.

[11][12]朱家溍，丁汝芹.清代內(nèi)廷演劇始末考[M].北京：中國書店，2007：162.

[18]清實錄：第39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6：297.

[20]王芷章.清升平署志略[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 2006：202-203.

[23]王巖.清代宮廷線索學(xué)研究[J].音樂史學(xué)，2021（3）：35.

[25]清實錄：第26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6：231.

[26]趙翼.簷曝雜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10.

[28]么書儀.晚清戲曲的變革[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1.

作者單位：外交學(xué)院基礎(chǔ)教學(xu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