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新國 楊 輝
南京醫(yī)科大學附屬兒童醫(yī)院消化科(江蘇南京 210000)
炎癥性腸?。╥nflammatory bowel disease,IBD)是一種病因及發(fā)病機制目前尚不明確的慢性和反復發(fā)作的腸道炎癥性疾病。根據(jù)臨床特征、實驗室檢測、內鏡和病理表現(xiàn),IBD 可細分為克羅恩?。–rohn’s disease,CD)、潰瘍性結腸炎(ulcerative colitis,UC)和未分類炎癥性腸病(IBD-U),其中6歲前起病的IBD被定義為極早發(fā)型炎癥性腸?。╲ery early onset IBD,VEO-IBD)[1]。VEO-IBD屬于罕見病,主要表現(xiàn)為腹瀉、便血、腹痛,以及生長遲緩、營養(yǎng)不良等;與成人、青少年發(fā)作的經典IBD 相比,VEO-IBD 有更嚴重的臨床癥狀,對多種免疫抑制療法有抵抗力,常規(guī)治療后預后較差[2]。故本研究旨在分析VEO-IBD 患兒的臨床特點及基因檢測結果,以提高對VEO-IBD的認識,指導臨床工作。
回顧性分析2017 年1 月至2022 年10 月在南京醫(yī)科大學附屬兒童醫(yī)院消化科收治及確診的VEOIBD 患兒的臨床資料。納入標準:①發(fā)病年齡均<6歲;②滿足中華醫(yī)學會兒科學會消化學組兒童炎癥性腸病協(xié)作組2019年制定的IBD診斷標準[3],臨床癥狀有腹痛(不明原因哭鬧)、腹瀉、黏液血便或糞便潛血陽性,伴體重不增等癥狀持續(xù)4周以上或6個月內類似癥狀反復發(fā)作2 次以上,結腸鏡及病理檢查滿足IBD特異性改變,如結腸潰瘍、鋪路石樣腸黏膜、腸壁狹窄增厚、非干酪肉芽腫、隱窩炎、隱窩膿腫等;③患兒家長均知情同意。排除標準:①臨床資料不完整;②腸結核、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腸道病變、腸道腫瘤、其他慢性腸道感染性疾病等。
1.2.1 臨床資料收集 基本信息包括性別、發(fā)病年齡、病程、營養(yǎng)狀況、體重、身高、家族史等,臨床癥狀和體征包括便血、腹痛、發(fā)熱、肛周膿腫、關節(jié)腫痛等,實驗室檢查指標包括白細胞計數(shù)、C反應蛋白、紅細胞沉降率、白蛋白、血紅蛋白、糞便鈣衛(wèi)蛋白、IBD 抗體[抗釀酒酵母抗體(ASCA)、抗胰腺腺泡抗體(PAb)、抗小腸杯狀細胞抗體(GAb)、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核周型(pANCA)、胞漿型(cANCA)]等,影像學檢查包括腹部CT、腹部磁共振成像(MRI)、膠囊內鏡等,胃腸鏡檢查圖像以及組織病理結果。
1.2.2 生長發(fā)育評估 診斷時0~60 月齡患兒采用WHO Anthro 軟件(2006 年WHO 兒童體格生長標準[4])計算按年齡身高(身長)Z評分(height/length for age Z score,HAZ)、按年齡體重Z評分(weight for age Z score,WAZ)、按身高(身長)體重Z評分(weight for height/length Z score,WHZ/WLZ);HAZ<-2為生長遲緩,WAZ<-2 為低體重,WHZ<-2 為消瘦。診斷時61~71 月齡患兒采用WHO Anthro plus 軟件(2007 年WHO 兒童體格生長標準[5])計算HAZ、WAZ、按年齡體質指數(shù)Z評分(body mass index for age Z score,BAZ);HAZ<-2 為生長遲緩,WAZ<-2 為低體重,BAZ<-2 為消瘦。兒童患有生長遲緩、低體重和消瘦中的1 種及以上即可診斷為蛋白質-能量營養(yǎng)不良。
1.2.3 胃腸鏡檢查 在征詢家長同意并簽署知情同意書之后對入組患兒行胃鏡(OLYMPUS GIFXQ 260,日本Olympus 公司)和腸鏡(OLYMPUS LUCERACV- 260,日本Olympus公司)檢查。
圖1 VEO-IBD 患兒胃腸鏡和病理檢查
1.2.4 基因學檢查 經家長知情同意,分別抽取患兒及其父母外周血,采用芯片捕獲高通量測序進行臨床外顯子基因檢測,對所得基因數(shù)據(jù)通過遺傳病精準診斷云平臺系統(tǒng)分析篩選,結合致病變異數(shù)據(jù)庫、正常人基因組數(shù)據(jù)庫、已知4 000種遺傳病臨床特征數(shù)據(jù)庫等以及基因數(shù)據(jù)分析算法,對數(shù)十萬個基因變異進行分級,變異分級采用3 要素分級體系以及美國醫(yī)學遺傳學與基因組學學會(ACMG)基因變異分級體系。對目標序列進行聚合酶鏈反應(PCR)后,經ABI3730測序儀進行Sanger測序驗證,并經序列分析軟件得到驗證結果。
通過SPSS 22.0 統(tǒng)計軟件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計量資料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以均數(shù)±標準差表示,非正態(tài)分布的以中位數(shù)M(P25~P75)表示。計數(shù)資料以例數(shù)(百分比)表示。
共納入VEO-IBD 患兒14 例,排除3 例,1 例患兒家長拒絕,2例患兒臨床資料缺失,最終納入分析的VEO-IBD 患兒11 例,男6 例、女5 例,平均發(fā)病年齡16.0(6.0~29.0)月,平均診斷年齡20.0(13.0~56.0)月。
所有患兒父母均否認近親婚姻史,均否認家族中存在IBD 病史;根據(jù)改良波爾圖標準[6]對11例患兒進行分類,其中8 例診斷為CD,2 例診斷為IBD-U,1 例診斷為UC。11 例患兒中5 例在1 歲內發(fā)病,4 例在1~3 歲內發(fā)病,2 例在3~5 歲內發(fā)病。7 例患兒出現(xiàn)腹瀉癥狀,11 例出現(xiàn)便血(黏液膿血便6 例、大便帶血絲4 例、大便帶鮮血1 例),5 例伴有不同程度腹痛。腸外癥狀:1 例入院時存在反復發(fā)熱,5 例存在肛周病變(肛裂、肛瘺、肛周膿腫、皮贅),3 例存在口腔潰瘍改變;2 例存在關節(jié)病變,其中1 例以關節(jié)病變?yōu)槭装l(fā)癥狀。1 例患兒生后全身皮膚粗糙,見大片狀咖啡色沉著斑,臨床考慮色素失禁癥,完善基因檢查未發(fā)現(xiàn)致病基因。見表1。
表1 VEO-IBD 患兒11例臨床特點分析
診斷時多數(shù)患兒炎癥指標升高,6 例C-反應蛋白升高、10例白細胞計數(shù)升高,6例紅細胞沉降率升高,9例糞便鈣衛(wèi)蛋白升高。此外診斷時有8例存在貧血,4 例白蛋白水平下降。共有7 例患兒完善IBD抗體檢查,4 例異常,其中2 例為GAb 陽性,1 例為ASCA弱陽性,1例為PAb及pANCA陽性。
診斷時0~60 月齡9 例,中位HAZ、WAZ、WHA分別為-0.04(-1.4~0.4)、-0.4(-1.7~0.03)、-0.8(-1.6~-0.15),2例患兒存在蛋白質-能量營養(yǎng)不良;診斷時61~71月齡2例,Z評分均為-2~2。
納入的11 例患兒中5 例行腹部CT 或腹部MRI,結果均提示不同程度、不同部位的腸壁增厚,其中1例提示管腔狹窄。2 例患兒行關節(jié)MRI 分別提示骶髂關節(jié)、膝關節(jié)異常信號。1例行膠囊內鏡檢查提示小腸存在散在點狀糜爛灶、回腸不規(guī)則潰瘍。
11例患兒均完善胃鏡和結腸鏡檢查。行胃鏡探查的11 例患兒中4 例提示十二指腸炎,包括黏膜濾泡樣增生(圖1 A)、糜爛灶(圖1 B);2 例為胃黏膜散在糜爛灶,提示糜爛性胃炎(圖1 C),余未提示明顯病變。行結腸鏡探查的11 例患兒,鏡下均主要表現(xiàn)為結腸多發(fā)潰瘍,其中3 例可見結腸多發(fā)縱行深大潰瘍(圖1 D),1 例可見肛周膿腫(圖1 E),2 例可見結腸黏膜呈典型鋪路石樣改變(圖1 F),5 例可見散在阿弗他樣潰瘍或淺潰瘍(圖1G)。此外1例病程中復查出現(xiàn)降結腸狹窄(圖1 H);1 例UC 患兒可見橫結腸至直腸黏膜水腫、充血糜爛。11 例患兒均完善病理檢查,均提示為非特異性炎癥(圖1I)。
11 例患兒中6 例完善基因學檢查,其余5 例家長拒絕。6 例患兒中基因結果回報提示2 例存在基因缺陷,分別為NOD2基因和IL10RA基因變異,其余4 例均未找到與疾病表型相關的明確致病性變異。見表2。
表2 VEO-IBD 患兒基因學結果
對于確診的11 例VEO-IBD 患兒,住院期間急性期均予常規(guī)抗生素,止瀉、補液、營養(yǎng)等對癥支持治療。6例初期給予全腸內營養(yǎng)、美沙拉嗪治療,其中2例停藥,截至目前病情穩(wěn)定無復發(fā);1例改為激素后緩解;3例加用沙利度胺緩解(其中1例基因檢查提示IL10RA變異,目前正接受造血干細胞移植治療)。1例于本院獲診斷后接受初始治療,后續(xù)失去隨訪。2 例定期予英夫利西單抗治療,病情穩(wěn)定。1 例急性期予激素、美沙拉嗪治療,癥狀反復,改為巰嘌呤免疫治療,截至目前患兒病情穩(wěn)定,僅口腔偶有潰瘍。1例NOD2基因變異患兒,病初內鏡病理提示嗜酸性粒細胞浸潤,考慮嗜酸性粒細胞性胃腸炎,給予氨基酸奶粉、激素等治療,仍反復便血,后復查胃腸鏡檢查考慮CD,調整為沙利度胺后好轉;后續(xù)病程中患兒反復并發(fā)關節(jié)腫痛、便血,先后予英夫利西單抗、巰嘌呤、甲氨蝶呤、阿達木單抗治療仍無好轉,22年3 月使用烏司奴單抗后好轉;隨訪過程中患兒常合并感染,加用烏司奴單抗4 個月后復查結腸鏡已出現(xiàn)降結腸狹窄,目前患兒未見明顯癥狀。
IBD 是一組原因不明的胃腸道非特異性炎性病變,包括UC、CD 以及IBD-U。在過去幾十年里,兒童IBD 的發(fā)病率在全球范圍內不斷增加[7],2000—2011 年法國10~16 歲兒童IBD 發(fā)病率顯著上升[8],我國上海兒童IBD發(fā)病率也由2001年的0.05/萬上升至2010年的0.6/萬,足足升高了將近12倍[9]。其中發(fā)病年齡<6 歲的IBD 約占兒童IBD 的6%~15%[10],且研究發(fā)現(xiàn)該年齡段的IBD 患兒有其特殊的表型,故將這類患兒定義為VEO-IBD。大多數(shù)VEO-IBD病例具有不同于成人和青少年發(fā)作的經典IBD的臨床特征,有更嚴重的臨床癥狀,多種常規(guī)治療的預后均較差。
VEO-IBD 發(fā)病年齡極早,本研究11 例患兒中5例為1 歲內發(fā)病,4 例為1~3 歲內發(fā)病,2 例3~5 歲內發(fā)病。VEO-IBD 主要癥狀為腹瀉、血便、腹痛等,與成人型IBD 相比無明顯特異性,加之國內VEOIBD 病例數(shù)相對較少,故而目前對VEO-IBD 認識不足,缺乏明確的診斷金標準而導致臨床診斷困難,可導致患兒診斷延遲,甚至誤診。本文11 例患兒中位發(fā)病年齡為16.0月齡,中位診斷年齡則為20.0月齡。本研究中1 例患兒病初癥狀僅表現(xiàn)為便血,缺乏特異性,其內鏡表現(xiàn)及病理結果反而支持嗜酸性粒細胞性胃腸炎的診斷。相關研究[2,11-12]指出VEO-IBD通常伴有嚴重肛周病變,本研究結果與此有共同之處,5例患兒存在肛周疾?。ǜ亓?、肛周膿腫等)。研究報道約有25%~46%的IBD 患兒伴有腸外表現(xiàn),如關節(jié)、肌肉、皮膚、眼部癥狀等,可累及周身各個器官[13],其中脊柱關節(jié)疾病為最常見的腸外表現(xiàn)之一,且與成人IBD 相比,兒童IBD 腸外表現(xiàn)發(fā)生率相對更高。本研究有2 例存在關節(jié)病變,發(fā)生率達18.2%。IBD 患兒的臨床癥狀也可僅表現(xiàn)為營養(yǎng)不良、體重下降、生長遲緩等,加大了診斷的難度。
盡管目前IBD 的確切病因尚不清楚,但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表明,遺傳在IBD 的發(fā)病機制中起著重要作用。近幾十年來,通過全基因組關聯(lián)研究(GWAS)已經鑒定了250 多個IBD 易感性位點;然而大多數(shù)基因的因果關系缺乏證據(jù)。目前,在VEO-IBD 患者中已經發(fā)現(xiàn)了50多個單基因缺陷,包括腸上皮細胞屏障功能、細菌識別和清除功能、超免疫或自身免疫炎癥通路以及適應性免疫系統(tǒng)功能等多種缺陷[2,14]。目前IL-10通路缺陷是國內外報道最常見的VEOIBD單基因變異,包括IL-10、IL-10RA、IL-10RB缺陷。2017 年國內首次發(fā)表有關于IL-10基因變異的報道[12]。IL-10與受體結合后激活Janus激酶(JAK)1/信號轉導及轉錄活化因子(STAT)3通路,然后通過抑制促炎基因表達發(fā)揮抗炎作用,以維持體內炎癥平衡。IL-10基因變異的IBD患者具有相同的臨床特征[12]:①早發(fā)的難治性腹瀉和復發(fā)性口腔潰瘍;②肛周疾病,包括膿腫、瘺管形成、肛裂等;③IL-10通路缺陷的VEO-IBD 患者對IBD 的常規(guī)治療有耐藥性,造血干細胞移植為最佳治療選擇。本研究發(fā)現(xiàn)1例IL-10RA變異患兒有更加嚴重的臨床癥狀和體征(腹瀉、肛周膿腫、口腔潰瘍等),常規(guī)治療手段(全腸內營養(yǎng)、抗生素、激素、美沙拉嗪、沙利度胺)效果不佳,目前患兒正接受造血干細胞移植治療。VEO-IBD 患者在接受造血干細胞移植治療后可獲得持續(xù)的臨床緩解,但仍有較高病死率,感染性休克、移植物衰竭和特發(fā)性肺炎綜合征是造血干細胞移植的嚴重并發(fā)癥,可導致死亡[15],未來仍需更多的研究來降低造血干細胞移植的風險。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了NOD2基因變異,其為首個被證實的CD患病基因,位于16號染色體上,參與介導細胞凋亡、核因子(NF)-κB 活化等,目前認為NF-κB 轉導途徑異常是NOD2基因變異誘發(fā)CD病理過程的關鍵因素[16]。本研究中NOD 2變異尚未有文獻報道,其變異位點為c.488G>A(p.S163N),為錯義變異,致病性較高,與IBD型(OMIM:266600)關聯(lián),遺傳模式不排除常染色體顯性遺傳,該變異遺傳其父親,然而其父無臨床癥狀,考慮為不完全外顯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有基因變異的VEO-IBD 患兒疾病表型更嚴重,發(fā)病年齡較早,更可能合并感染和肛周疾病,常規(guī)治療效果不佳,預后較差[11],這與本研究中2例基因變異患兒特點相符合。2例均有更加嚴重的臨床表現(xiàn),對常規(guī)治療手段效果欠佳,其中NOD 2變異患兒自發(fā)病來嘗試使用多種免疫抑制劑、單克隆抗體治療均無法有效控制病情,且近期已出現(xiàn)腸道狹窄并發(fā)癥。
綜上,VEO-IBD 是IBD 中的一個特殊亞型,多以腹瀉、便血起病,其癥狀多樣無特異性,發(fā)病機制復雜導致VEO-IBD 患兒的診治相當困難,容易漏診、誤診。VEO-IBD 患兒常規(guī)治療預后較差,尤其是單基因變異患兒,對于IL-10基因變異患兒建議盡早行造血干細胞移植治療。因此,建議在VEOIBD 患兒治療前均完善基因檢查,從而實現(xiàn)精準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