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清
秋風乍涼,市場的小攤上又見一堆堆的毛豆。鮮嫩的毛豆剛剛離開豆秧,有的還帶著深綠的葉子。毛茸茸、氣鼓鼓的,像一尾尾綠色的、鼓溜溜的魚,甚是可愛。
毛豆雖然盛行鄉(xiāng)野,卻不是無名之輩。翻看中國古代文獻,確可證實西周至春秋戰(zhàn)國乃至秦漢時期“民之所食,大抵豆飯藿羹”,說明大豆是當時最普遍的糧食,大豆葉還是常見的蔬菜。到了公元十二世紀,又愛行走又愛美食的南宋大詩人陸游在《初夏行平水道中》有句“市橋壓擔莼絲滑,村店堆盤豆莢肥”,既描寫莼菜很盛行,又說毛豆很豐滿。毛豆在那時是作蔬菜用?!懊埂币辉~的記載是在1620年,明代周文華撰的《汝南圃史》中:“毛豆具青殼有毛,又名青豆……生食令人吐嘔……青采和羹及入水燒熟去殼啖,味俱甘鮮……”不光寫了毛豆應該煮熟了剝著吃,還提到了生吃會有中毒的癥狀。
毛豆最開始盛行應該在長江流域和東南沿海。因為制作簡單,只要加點油鹽、花椒、大料、清水煮熟即可。后來,毛豆種植遍及大江南北,很快傳播到北方,只是南方在初夏就開始吃,而北方是要到秋季才上市。毛豆普遍為消閑零食,因為總是和酒茶搭配,帶了幾分豪氣。秋日北方,你如果沒有在一碗毛豆里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沒有侃過大山,聊過農事,那一定是不夠北方,或者對毛豆有偏見。
小時候在鄉(xiāng)間,未及處暑,毛豆就進了家門。傍晚農事后,父親荷著鋤頭,繞個彎到山腳下的豆子地,選豆莢豐滿密實的拔幾棵,夾在腋下。母親煮飯,父親就坐在院子里摘豆莢,摘好洗凈,在一桶水里放入八角、蔥姜、花椒、鹽,然后把豆莢泡上。晚飯后,母親先把泡好的毛豆煮上,收拾好碗筷,廚房也已經氤氳著毛豆的清香。母親用白色大搪瓷盆把煮好的五香毛豆端過來,院門口大槐樹下,曬得熱乎乎的光溜溜的青石板上,父親和鄉(xiāng)鄰們吃著毛豆,喝著老茶,談論著各家的莊稼好壞,孩子們則追著螢火蟲跑來跑去,偶爾跑過來抓一把毛豆在手里,邊吃邊嬉戲。有時候毛豆也上餐桌,做主菜的先鋒。這大多是客人來早了,母親先端上一碗毛豆,父親和客人在廚房叮叮當當做飯菜的香氣中,捏著毛豆,就著老酒,先淺淺地抿著。
毛豆很有營養(yǎng)價值,還能止痛,消水腫,能除胃熱,通瘀血,解藥物之毒,但吃多了會傷脾。我小時候愛吃毛豆,因為它美味,又因為很容易吃到。
有一年去南方出差,那時已是深秋,在火車站上了一位客人,列車剛剛啟動,他就拿出一袋毛豆,熱情地招呼我:“一起吃!”我們一邊吃著毛豆,一邊喝著熱茶,聊著各地風土人情。乘半天的火車,竟因為這一袋毛豆而未感枯燥寂寞。多年后還會時時想起那個旅途中因毛豆而結識的、友善健談的陌生人。
現在毛豆不只在夏秋有,想吃,大江南北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三五好友,圍爐夜話,窗外白雪飄飄,桌上毛豆翠綠,也是人生快事。
少年吃毛豆,因故鄉(xiāng)習俗;中年吃毛豆,我知道它營養(yǎng),質樸的味道令齒頰舒服。
時光稠密,歲月蹉跎。我越來越喜歡吃毛豆,用毛豆招惹回憶,想起那些家人圍坐,毛豆可親的日子。
編輯|廖旖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