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琴
一
荒茅田,這是花茂曾經(jīng)的名字,單從名字,就能窺見它背后的貧窮,凄苦。明末清初,《遵義府志》記載曰:“荒茅田,城西八十里,沙里,日三、八集。又名花苗田。”可見,在一個叫荒茅田的地方,逢三、八為趕場日,只是趕場的街道泥濘窄小,不到一袋煙功夫,就可趕完如盲腸一般的荒茅田村街。你若來,夏天定是一腳灰塵,冬天定是一褲泥巴。
這里的人,日子跟天爭,天若風調雨順,莊稼收成尚好,那人們即能吃上一頓飽飯;若是天不作美,饑一頓餓一頓是常有的事。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在此擔任村支部書記的外鄉(xiāng)女人,對這里的凄風苦雨,也算是嘗得透徹,若不是秉有一份責任心,興許,她也寧愿遠行,去到大城市,混跡其中,哪怕身著工裝,行走于工廠生產一線,也比在此生活富足。
可以說,那時的花茂是閉塞的,如被歲月塵封起來的一段往事。若是沒人開啟,花茂是不是會永遠躲在歷史背后,成為一個銹跡斑斑的符號?
一九五五年,荒茅田改名花茂,取意花繁葉茂,希望荒茅田的未來是豐碩與富足且美麗的。二○○七年,花茂被列為全縣新農村建設示范點,建設有規(guī)有模,房屋改造了、路面改造了、廁所改造了、廚房改造了、電路改造了,趕場的街道,也不再泥濘濕滑,來趕場,一路歡聲笑語,連天空也作美了,陽光灑在每一個人身上,每一個人都如懷抱碎金一般。二○一四年,花茂這一新農村示范點又進行了提檔升級,圍繞“四在農家·美麗鄉(xiāng)村”進行重點打造。
此刻的花茂,迎來了改名后的一個春天。人們的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中央電視臺的“心連心”藝術團也到花茂開展慰問演出。那時,我去做服務,心情也是激動的。場面隆重,演員們唱得激情四射,群眾心里樂得比蜜還要甜。緊接著,花茂迎來了改名后的又一個春天,二○一五年六月十六日,習近平總書記來了,他說,怪不得大家都來了,在這里找到了鄉(xiāng)愁。
花茂村抓緊春天的勢頭,開啟了一趟春天的旅程,硬是把曾經(jīng)的荒茅田繪成了一幅風景畫。十九大代表把珍藏身上的紙漿畫呈了出來,得到高度贊譽,說,這是風景畫,很漂亮!
是啊,誰會想到,一個寸草不生,留不住的地方,今天居然成了一處青山綠水之地??v橫交錯的阡陌小道,整潔清爽。層疊錯落的黔北屋宇,氣魄卻略帶含蓄之美。雅致溫馨的民宿庭院,鄉(xiāng)愁與詩意少一樣都覺愧歉。還有繞村而流的白臘河,如踩著鼓點整日整夜不眠不休歡唱同一首歌。陶藝文化創(chuàng)意一條街、九豐生態(tài)農業(yè)觀光體驗園、紅色之家、鄉(xiāng)愁小道、真理小道,這一街一園一家兩小道的經(jīng)典旅游線路,誰來了都要走上一遍,才算是到過花茂。在這里,只要是你放下心中的塵埃,稍作休頓,你會發(fā)現(xiàn),花茂的石牛山上,在夜里,真的有牛哞哞叫喚的聲音。
春日,百花開放,這里有白的梨花、李花,粉的桃花,黃的油菜花,來一場油菜花展,定不輸于別處;夏天,麥浪滾滾,走到田疇之間,你會恍若入了異域,但若是在綠浪里搞一場捉魚比賽,你方才回過神來,原來我在這里;秋天,若是想念一種叫金燦燦的顏色,那就來吧,密林里,河堤處,都有你要的金燦燦,你也可以來聽一場雨聲,從瓦檐滴落,伸手接住的美哉;冬天,又可來一場圍爐煮茶,憶《湖心亭看雪》的妙哉,聽一段馬燈夜行的故事。
二
第一次見她,是在她的小院里,小院題名“花茂人家”。她安靜地坐在一幅畫前,連作畫的手都顯得異常輕微,好像重了那畫會感到疼痛。我站在她的對面,專注地看著她作畫的樣子。
可以說,這個叫張勝迪的女人是花茂村的一道風景,作為非物質文化繼承人,她創(chuàng)新了紙漿畫以往的做法,注入了新的元素,把花茂村的山水,花茂村的人文融進紙漿畫。且她所作的紙漿畫,無論是風景,還是人物,所用素材均是花茂的一葉一草,一花一木。經(jīng)她的巧手一剪裁,拼接組合,本無生趣的一片葉子,一片花瓣,就被賦予了生命,以各種不同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出來。
十九大代表帶去北京的紙漿畫,就是出自她的手。她心情激動,在傳承紙漿畫,古紙造法這件事情上,她有了更多的想法。她創(chuàng)作出了各種以紙漿壓花的筆記本、團扇、書簽、油紙傘等文創(chuàng)產品。來此游玩的游客,一定會去她的“花茂人家”淘上幾樣自己中意的文創(chuàng)產品。
在這之前,張勝迪是一位釀酒師,若是從收益上講,興許,做酒比做文創(chuàng)產品收益高。但張勝迪心里有一份忘不了的情,就如那酒一直窖藏在她的心里。話說這古法造紙的手藝,她只會零星一點,這一點都是幼時跟在外祖母屁股后面偷學來的,不過,外祖母偶爾也會手把手教她一些,她覺得新鮮,好玩而已。而今,她覺得那新鮮好玩已根植于內心,每一次作畫,就像回到童年,有一種不能言說的幸福感搖曳心尖。
作完畫的她,站起來,引著我去到展廳。她像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似的,介紹起產品來,那個仔細,那個專業(yè),那個滔滔不絕,好像這些作品是她十月懷胎產下的孩子。離去時,我問了一句特別矯情的話。我說:“如果讓你用一句來形容花茂,你會說什么?”張勝迪溫文而笑,說:“花茂是一個有靈魂的村莊。”
與張勝迪家一墻之隔的“紅色之家”,一年四季锃亮干凈的一排座椅,一張矮腳茶幾精神煥發(fā),挨擠的人群秩序井然,聲音細小,不是低頭觀看,就是伸手摸摸?!凹t色之家”的主人王治強也是喜笑顏開,對每一個到此的游人笑臉相迎,并愿意做游人的免費攝像師。他笑起來有兩個大大的酒窩,看起來明亮溫暖。他站在人群前面,學著專業(yè)攝影師的樣子,亮著嗓門喊一句:“政策好不好?”客人回喊:“好?!彼^續(xù)喊道:“老百姓是哭還是笑?”客人繼續(xù)回喊:“笑?!边青暌宦?,全是笑臉。
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打工熱潮興起,為了擺脫貧窮,王治強加入了打工隊伍,在外漂泊十余年。漂泊的日子總是不安的,若能在家鄉(xiāng)干點啥,過上安穩(wěn)順水的日子,余下人生也就滿足了。當花茂村打造“四在農家·?美麗鄉(xiāng)村”示范點時,有人鼓勵王治強說:“要不開家餐館,若是今后來花茂旅游的人多,自然需要吃飯。”王治強心一橫,說:“開就開,萬事總要有個開頭人。”
餐館一開上,生意可以說非常不錯。關鍵是王治強有自己的招牌菜,盬子雞,且這手藝也是家傳手藝。一只盬子雞的烹制過程在四到五小時,做好后連骨頭都是香的。這人,也要如盬子雞,有了歷練才會香到骨頭里。每天來他這里的客人有上百人,他也解決鄉(xiāng)村就業(yè)人員幾十個。可以說,政策幫助了他,他也幫助了村人,互幫互助,共同致富。
他去參加了央視《我有傳家寶》節(jié)目,亮相展示秘傳盬子雞。他說每天給他打電話訂盬子雞的人多得鍋都喘不勻氣,如不是發(fā)展鄉(xiāng)村振興,他這個農民哪里會有今天這樣的好收入。他說他簡直成名人了,每日來和他照相的人多得很,他家的房子都笑得合不攏嘴。
做盬子雞需要盬子,這盬子是花茂村又一特色。這種土陶產品的制作在花茂村已有一百四十年左右的歷史。據(jù)記載,一九一五年的巴拿馬國際博覽會上,因“怒擲酒瓶震國威”獲獎的茅臺酒,摔碎的酒瓶,就是花茂的土陶產品。
守著家鄉(xiāng),守著土陶手藝的母先才,寬額,大鼻,紅臉,一看就讓人覺得有福相。一坨泥巴,在他手上揉捏,就好似來了一次新生,隨隨便便就可做出一個鹽罐、酒盅、筆筒。有人問他:“你守著個破家不走,破手藝不丟,難不成是預測會有今天?”他只張開大口,哈哈地笑,笑后,坐在泥坯前,如小兒玩耍泥巴一樣玩起泥坯,引來一路看客,七嘴八舌地問著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這泥巴是什么泥巴?蒸雞的盬子是你做出來的?裝涼粉真的不盜汗?真的可以裝茅臺酒?”他抬頭看看問客,說:“買一個試試不?”
作為省級非遺傳承人,他已與多家學校通聯(lián)合作,讓學生們來到他的土陶體驗館開展研學活動,他希望用這樣的方式把土陶手藝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