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薇
(四川大學 外國語學院,成都 610207)
哈珀·李是美國南方的一位女作家,以代表作《殺死一只知更鳥》而聞名。這部小說由小女孩斯庫特講述,圍繞對黑人湯姆·羅賓遜的錯誤審判展開的。斯庫特的父親是一名律師,負責為湯姆·羅賓遜辯護。斯庫特和她的哥哥杰姆目睹了偏見帶來的不公正,懂得了愛和誠實的重要性,他們的純真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顯得彌足珍貴。
這部小說,因其對種族歧視的公開聲討、對人性的剖析以及對家 庭教育的獨特啟示力,自出版以來就受到廣大學者們的廣泛研究。研究者們基于小說文本,就種族自由主義的體現(xiàn)及根源、女性意識、家庭教育等主題進行了廣泛討論[1-3]。同時,這部作品中象征主義、雙環(huán)形結構等敘事風格的使用也賦予了其豐富而獨特的賞析和研究價值[4-5]。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作者哈珀·李采用了南方哥特式風格來揭示美國南方社會,這與美國南方的哥特傳統(tǒng)以及??思{、愛倫·坡等其他美國南方作家對她的影響有很大關系。
哥特式小說在美國是可以視為一種美國歷史表現(xiàn)網(wǎng)絡中的體現(xiàn)。傳統(tǒng)歐洲哥特小說僅僅是以心理學和神學的方法認知魔鬼式的黑暗;而移植過來的美國式哥特小說中的黑暗往往是一種與民族本身緊密聯(lián)系同時又困擾民族本身的歷史場景,如奴隸制和種族問題等[6]。主要的哥特式元素包括以下幾種:黑暗和恐怖、神秘、不幸、死亡、頹廢、超自然事物等。哥特式環(huán)境可以概括為:經(jīng)常出現(xiàn)鬼魂、詛咒等的古老建筑;以恐怖、黑暗為特征的壓抑的社會背景。在人物塑造方面,這些人物的外表往往被描繪得丑陋和令人厭惡,并且有著神秘的生活經(jīng)歷、異常的行為和復雜的情感。哥特式情節(jié)往往描述預言、懸念、暴力、監(jiān)禁、冒險、畸形愛情等。
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哈珀·李的許多設計都包含上述特征。哥特式元素的熟練運用描繪出了美國20世紀30年代的城鎮(zhèn)氛圍,所凸顯的主題也與60年代的民權運動相呼應?,F(xiàn)有對于哥特元素在小說中的運用研究大多流于表面,并沒有深入探究其使用的效果,同時也忽略了這種敘事風格背后承載的社會因素。本文認為,這些哥特式元素有效促進了情節(jié)發(fā)展和主旨表達:通過構建對比來強化作品主題;通過制造懸念來深化人物形象,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一部小說的發(fā)展過程中,環(huán)境與人物、情節(jié)、敘事風格和其他要素一起構成了小說的基礎?!稓⑺酪恢恢B》的背景設在20世紀30年代,當時美國正處于經(jīng)濟蕭條時期,社會等級日益森嚴,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在美國南部的一個小鎮(zhèn)上,膚色歧視是一種規(guī)則,一種“正確”的倫理。在上述背景下,美國社會出現(xiàn)了多元沖突:新思想與舊規(guī)則的沖突,種族之間的對立,階層之間的矛盾。在描繪小鎮(zhèn)建筑時,作者運用了哥特式風格,以凸顯建筑見證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崩塌和矛盾激化。這些哥特式建筑包括公共建筑和民用住宅。公共建筑是種族歧視等社會弊病的載體,而居民住宅則體現(xiàn)了當時扭曲的人際關系,如肆虐的流言和悲哀的等級制度。在病態(tài)的社會環(huán)境中,一些人淪為“規(guī)則”的傀儡,而少數(shù)人還在堅持愛與正義。這種鮮明對比,使得小說的主題得到了進一步深化。
哥特式小說中最常見的建筑是古老的建筑、厚重的石墻和隨處可見的歷史氛圍[7]。在梅崗鎮(zhèn),作者著墨最多的兩個公共建筑是法院和監(jiān)獄。這兩座公共建筑不僅有著明顯的哥特式外觀,也承載著社會罪惡。它們本身應該象征著對正義和真理的維護,但事實上,它們是種族歧視的盾牌,承載著人性的罪惡。
小說中的兩個公共建筑的外觀和環(huán)境是哥特式的。作為梅崗鎮(zhèn)的地標式建筑,法院的外表充斥著違和感:一場大火燒去了所有,只剩下中間厚重的支柱,而它在重建之后和它要支撐的輕盈屋頂相比,實在是過于厚重了。走進法院內部,陰沉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陳舊的書頁、潮濕的水泥和空氣中彌漫的尿液味道混雜在一起,令人不禁作嘔。這里一年到頭都缺乏陽光照射,只能整日整夜點燈;因此在這里工作的公務員們面色灰白如紙,看起來讓人心顫。監(jiān)獄也是這樣的存在,它被鎮(zhèn)民認為是微型的哥特笑話:空間狹小,密不透風的紅磚墻上只有一塊小窗戶透著微弱的光,還加固著堅硬的鋼筋。在描繪這兩個建筑時,作者都強調了缺乏陽光照射這一特點,暗示著正義的光芒同樣是照射不進去的。因此黑人在這里不可能伸張人權,他們的失敗早已注定。
透過這兩個建筑,不難窺探到當時的社會背景——主要是種族之間的極端對立。奴隸制在18和19世紀就存在于美國,直到內戰(zhàn)結束才被廢除。即使1860年奴隸制被廢,種族主義仍然是美國最嚴重的社會問題之一[8]。小說中,案件審判前后,白人和黑人之間的對立在字里行間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當鎮(zhèn)上的人知道阿提克斯在為一個黑人辯護后,言語之間便多了不少輕蔑,大人小孩都開始叫他“愛黑鬼的人”;對湯姆·羅賓遜的審判開始之前,黑人們必須在法院門口等很長時間,直到所有的白人都上樓了,他們才可以進來;并且黑人都是站在樓上的觀禮臺上,而白人才能落座并有選擇位置的至高權力。這些細節(jié)無一不表明,種族歧視已根深蒂固。在長期的欺壓之下,黑人們也習慣了這種低人一等的狀態(tài),放棄了抵抗,不由得讓人悲哀。監(jiān)獄也是當時膚色歧視的見證。它是罪犯收容所,但其實進去的只有黑人罷了。在對湯姆的審判開始之前,一群白人甚至自發(fā)組織起來,明目張膽地要對他進行私刑處置。他們不認為會因此受到警長的懲罰,因為沒有什么比維護白人的利益更正當,這是整個小鎮(zhèn)心照不宣的共識。因此,法律體系虛偽的一面暴露無遺:它只是一具空殼,甚至還是人們膚色斗爭時的武器,看似正義凜然,實則已然一團污穢。在這個小鎮(zhèn)上根本沒有正義可言,有的只是在積久的歧視下黑人們沉重的喘息和白人們習慣性的冷漠。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任何形式的暴力和不公都是合理的。正如小說中所寫,“這里的人們決心守護住每一塊過去的碎片”[9],他們固執(zhí)地堅守傳統(tǒng)價值觀,蒙上眼睛將那些挑戰(zhàn)白人利益的人趕盡殺絕。相比而言,阿提克斯對真理的不移追求及兩個孩子的純真就像迷霧中的微光,顯得彌足珍貴。
除了以上兩個公共建筑,作者中還著筆描繪了幾個代表不同階級的民居。由于鄰里之間沒有底線地窺探彼此的隱私還大肆宣揚,人們之間的關系變得越來越疏遠。此外,大蕭條下公共資源的不平等分配,隨著身份認同和社會等級的形成而被合理化:社會正變得越來越孤立。
在梅崗鎮(zhèn)所有的居民住房中,最具神秘氣息的當屬拉德利的房子。據(jù)作者介紹,拉德利一家的房子曾經(jīng)是白色的,門廊很深,有綠色的百葉窗;但是在很久以前,它的顏色就已經(jīng)變得和周圍的石板院子一樣深。每次雨后,陽臺的屋檐上都散落著稀稀拉拉的瓦片;橡樹瘋長,把陽光也擋住了;院子很久沒人打掃,已經(jīng)長了很多瓊生草和兔子煙草[9]。房子的日漸蕭條反映了謠言的致命力量:一個家庭會被整個社會完全拋棄,被迫永遠生活在黑暗中。拉德利一家的房子從漂亮的白色沒落成灰沉沉的顏色,暗示著拉德利一家被惡意抹黑,為后來發(fā)現(xiàn)亞瑟·拉德利的善良本性奠定了基礎。事實上,亞瑟并不像傳說中的那樣。他接近孩子們的動作是那么小心翼翼,他經(jīng)常偷偷地在樹洞里為杰姆和斯庫特準備小禮物,并且總是暗中以不同的方式幫助他們。鎮(zhèn)民們的偏見使得亞瑟成了人人避而遠之的怪物;來自四面八方的謠言,把他變成了困在房子里的“囚犯”。鎮(zhèn)民是可笑謠言的奴隸,將爪牙伸向無辜的人,一邊施加迫害一邊冷言冷語旁觀。怪物據(jù)說是他,實則是他們;而所謂的“魔鬼”實際上是天使。這種好與壞的強烈反差抨擊了被無端謠言驅使的社會惡習,突顯了作者對于愛與正義的追求。
同樣處于孤立狀態(tài)的還有尤厄爾一家。不同于拉德利一家,尤厄爾一家的孤立是社會等級極端分化的結果。受經(jīng)濟危機的影響,底層人民的收入受到重創(chuàng):像坎寧漢一家的普通農(nóng)民已經(jīng)無力支付律師費用,只能用農(nóng)作物來抵償;而尤厄爾一家則完全失去了維持正常生活的能力。白人內部長期的階層分化往往是一個死循環(huán),意味著富人越來越富裕而窮人則再也不能翻身。長此以往,階層之間的矛盾必將在某些事件上得到激化。比如在湯姆·羅賓遜事件上,芬奇一家與尤厄爾一家的矛盾差點釀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兩棟民房背后,是對人可笑的妖魔化,是如履薄冰的鄰里關系,是無法跨越的階級鴻溝,是利益相關的刀劍相向和歇斯底里。小說對兩間民房的描寫,著力于營造一種陰森、神秘以及駭人的氛圍,對于妖魔、暴力等的刻畫也將哥特式風格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哈珀·李通過孩子的眼睛描述了拉德利家可怕的一面,也描寫了階層之間的矛盾與對立,意在諷刺小鎮(zhèn)生活的可笑和人性的盲目與黑暗。社會的普遍盲目和少數(shù)人的清醒、大人的瘋狂與孩童的純真、謠言與真相紛紛形成了極端的對比,強化了主題,形成了重要的教育意義。
在《黑色經(jīng)典:英國哥特式小說論》中,李偉昉提到,哥特式小說中有三個典型人物:鬼魂、惡棍和可悲的女孩[10]。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一些如亞瑟·拉德利、杜伯斯夫人和鮑勃·尤厄爾的人物都具有典型的哥特式特征,本文對他們的經(jīng)歷和形象描述也采用了典型的哥特式手法。
監(jiān)禁、妖魔等元素在亞瑟·拉德利身上的體現(xiàn),使其成為這部小說中最生動的哥特式人物之一。亞瑟的形象無疑是神秘又可怕的:因為他在流言中瘋魔行為;因為他被囚禁,只能偷偷觀察屋外的世界;因為他因長期在屋內而蒼白可怖的形象。
起初,亞瑟被描述為一個神秘而惡毒的幽靈?!叭藗冋f他總在晚上月色降臨的時候出去,透過窗戶偷看。如果人們的杜鵑花在寒風中被凍住了,那是因為他沖它們呼了氣。鎮(zhèn)子上發(fā)生的偷偷摸摸的罪行都是他干的”[9]。沒有人敢接近拉德利家。他們總是繞道而行,并在行走時發(fā)出聲音,以確保自己的安全;拉德利家樹上的山核桃和打到他家院子里的球都被認為是有毒的。在小說的結尾,活在謠言里的亞瑟終于露面了:“那是一雙白手,一雙從未見過陽光的病態(tài)的手,白得在暗淡的奶油色墻壁上都顯得格外刺眼……他的臉和他的手一樣白……他的臉頰瘦得很空;他的嘴很寬;太陽穴上有淺淺的、稱得上是精致的凹痕;他灰色的眼睛暗淡無光,我以為他是個盲人”[9]。以上所有的描寫,為人物本身增加了神秘感,也使得揭露真相的過程更加驚險刺激。在小說的后半部分,是亞瑟救了兩個孩子,這與他在傳說中的魔鬼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反映了病態(tài)社會風氣對無辜群眾的傷害。
這種哥特式的描寫不僅使亞瑟的形象更加生動,也間接使斯蒂芬妮小姐、莫迪小姐和其他鄰居的形象更加生動。當斯蒂芬妮小姐夸張地描述亞瑟的生活時,她自己的形象也被刻畫出來:她是一個非常八卦的人,靠大肆談論別人的家庭私事為樂,散布毫無根據(jù)的謠言。她是“殺害”拉德利一家的“兇手”,她的謠言在鄰里之間營造了病態(tài)的氣氛。與斯蒂芬妮小姐相反,莫迪小姐則代表了理智。當斯庫特問她關于拉德利家的事情時,她說:“亞瑟·拉德利只是呆在房子里,僅此而已”。她還告訴斯庫特,她記得亞瑟小的時候對所有人都很友善[9]。莫迪小姐不與那些嚼舌根的鄰居為伍,并教導孩子們不要聽從謠言。因此,亞瑟的真實面目隨著故事發(fā)展一步步被揭開的同時,我們也在更深層次上了解了莫迪小姐。
內戰(zhàn)使南方人接觸到了新的思想和新的生活方式,促進了南方的工業(yè)化,也帶來了新舊之間的沖突。一些人拒絕接受新的生活方式,相反,他們把自己局限在傳統(tǒng)中,成為南方傳統(tǒng)的頑固捍衛(wèi)者。他們反對變革的瘋狂和不正常的行為通常被認為是怪誕的。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杜伯斯夫人就是這種典型的哥特式人物,她被南方的傳統(tǒng)思想所禁錮。她的怪誕特征表現(xiàn)在她駭人的外表和對傳統(tǒng)的病態(tài)維護。
杜伯斯夫人的形象是可怕的,因為她已經(jīng)年邁且疾病纏身,性格又十分陰沉古怪。當斯庫特第一次接近她時,她最想做的事就是離開她。杜伯斯夫人的性格是暴躁的,她是一個反對新事物的南方人,以維護美國南方的傳統(tǒng)秩序為己任,看到任何不得體的行為都要痛斥兩句。因此,她總是以憤怒的面孔訓斥斯庫特和杰姆,并糾正他們不符合規(guī)矩的行為。當斯庫特說“嗨,杜伯斯夫人”時,杜伯斯夫人回應她說:“不要對我說嗨,你這個丑女孩!你應該說下午好,杜伯斯夫人”[9]。此外,在她看來,杰姆和斯庫特直呼他們父親的名字也是不禮貌的。同時她還是一個瘋狂的種族主義者。從舊時代到現(xiàn)在,奴隸制的傳統(tǒng)和黑人的劣根性她時刻謹記。因此,杜伯斯夫人對阿提克斯為湯姆· 羅賓遜的辯護表現(xiàn)出消極的態(tài)度。她甚至對斯庫特說:“你父親并不比他為之賣命的黑鬼垃圾好多少”[9]。然而,面對現(xiàn)實,她并無力改變什么。
哥特風格的運用使杜伯斯夫人更加有血有肉,在讀者心中留下女巫般的印象。這種完美的效果不是簡單描述老太太的長相就能達到的。在這位老婦人的身上,也體現(xiàn)出種族主義和父權制烙印般的影響。事實上,這種影響是雙重的。首先,她們被迫學習在舊時代的南方如何做一個淑女,并被要求嚴格遵守這些原則。在后半生已經(jīng)成為了“淑女典范”的她們又要求其他人或下一代的孩子遵守這些不合理的規(guī)則。其次,她們了解到白人和黑人之間社會地位的差異,被要求和黑人保持距離。然后,她們又教導后代去鄙視黑人,孤立那些幫助黑人的人。最終,她們只會成為傳統(tǒng)規(guī)矩可悲的奴隸。
李偉昉認為,惡棍是哥特小說中三個典型哥特式人物之一[10]。在小說中,鮑勃·尤厄爾就是這樣一個惡棍,他從不工作,無力養(yǎng)家。他幾乎代表了人性的所有黑暗面:無知、貧窮、骯臟、偏見等。
他的可恨首先體現(xiàn)在他對家庭的不負責任。尤厄爾家是梅崗鎮(zhèn)最窮的。他們住在垃圾場旁邊的一個破舊的小屋,那是一個遍布垃圾的地方。尤厄爾家的孩子只上過幾天學。作為一個父親,他根本不關心他的孩子。他們家唯一的收入來源是政府的社會福利,而他仍然把這些錢全部用來買酒。由于酗酒成癮,他經(jīng)常在沼澤地里睡上幾天,然后帶著病痛和疲憊回家。與他的懶惰和不負責任相比,他的暴行更加令人發(fā)指。他甚至曾侵犯他的女兒梅耶拉。在法庭上,湯姆·羅賓遜說了梅耶拉對他所做的一切?!八焓治橇宋业膫饶?。她說她以前從未親吻過一個成年男子,親一個黑鬼也湊合。她說她爸爸對她做的事不算數(shù)”[9]。
同時,鮑勃·尤厄爾也是一個激進的種族主義者。雖然他知道是自己的女兒主動勾引湯姆·羅賓遜,但他還是把湯姆告上法庭,聲稱湯姆強奸了他的女兒,最終導致湯姆的死亡。鮑勃·尤厄爾指責湯姆·羅賓遜是強奸犯,因為他從心底里看不起黑人。他女兒竟然企圖和黑人發(fā)生某種關系,這讓他感到憤怒和羞恥,所以他必須要將那個黑人置之于死地。在他的世界里,任何幫助黑人的行為都是可恥的、不能容忍的。因此,雖然他贏得了訴訟,但他仍然對阿提克斯懷恨在心,甚至在公眾場合侮辱阿提克斯。案件結束后,他還偷偷潛入法官家,還試圖謀害阿提克斯的孩子。
哈珀·李運用哥特式風格來刻畫這個惡棍式人物本身和他的行為,使得這個形象變得更加令人氣憤。他不僅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也是一個瘋狂的種族主義者。他懷著一己私心,為了個人的快意陷害黑人,以暴力橫行,傷害他人而不考慮結果。
哥特式小說中的情節(jié)多涉及恐怖和荒誕。在美國南方的哥特式小說中,總是有死亡、謀殺和暴力等情節(jié),奠定了恐怖駭人的整體基調[11]。怪誕是哥特式小說在情節(jié)上的一個主要特征。作為一個美學范疇,怪誕最突出的特點是人類和非人類以及超自然事物的奇怪結合的狀態(tài),或者說怪誕是幻想和現(xiàn)實之間有意識的融合。在本部小說中的哥特式情節(jié)可分為三個部分:驚心的冒險、怪誕的預言和神秘的懸念。這些情節(jié)的鋪墊為故事增添了神秘的色彩,有效地吸引了讀者的注意力,使得故事展開在前呼后應中更加流暢自然。
孩子們的第一次冒險是揭開亞瑟面目的第一次嘗試。迪爾和杰姆做了個交易,如果杰姆上去摸一下房子,他就把《灰鬼》這本書給他。當他們來到拉德利家屋后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袄戏孔舆€是老樣子,耷拉著腦袋,病怏怏的,但是當我們盯著街道的時候,我們好像看到里面的百葉窗在動,就在那一瞬間有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動作,然后房子就靜止了”[9]。過了一段時間,三個孩子又去冒險。在晚上,破舊的房子看起來更加恐怖,門廊、黑窗和冰冷的石頭都不禁讓人瑟瑟發(fā)抖。然后真正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的影子出現(xiàn)了。“起初,我以為是一棵樹,但當時沒有風,樹干也沒有動。后門廊沐浴在月光下,那個影子像烤面包一樣脆,穿過門廊靠近杰姆”[9]。然后影子停了下來,伸長了手臂,似乎想觸碰杰姆,但又停了下來原路返回了。作者對于拉德利家在晚上的描寫,再加上孩子們充滿奇幻色彩的冒險,使得神秘的氣氛和讀者的好奇心越來越重,故事更具有戲劇性了。
另一個哥特式情節(jié)無疑是在萬圣節(jié)之夜。作為一個以鬼魂為主題的節(jié)日,萬圣節(jié)是文學作品中恐怖情節(jié)的完美背景。在從表演晚會回家的路上,杰姆突然感覺到周圍似乎有異常。兩個孩子在黑暗中的對話充滿了緊張。閱讀這部分內容時,讀者也不敢呼吸,甚至可以身臨其境感受到兩個孩子的恐懼:夜深人靜,周圍的每一個聲音都聽起來極其尖銳,如果他們大聲哭泣,就會有可怕的回聲。這個情節(jié)涉及許多哥特式元素:緊張、暴力、懸念和死亡。讀者會不禁為孩子們捏一把汗,也會想知道那個神秘跟蹤者是誰。通過這個情節(jié),鮑勃·尤厄爾邪惡的一面被揭示出來,亞瑟的真面目也被揭開,故事通過善與惡的碰撞達到了高潮。
小說主要圍繞對湯姆·羅賓遜的審判展開,因此小說中許多情節(jié)都是為這個主線而設置的。在故事逐漸展開的過程中,作者以一些反常事件為預示,暗示了即將發(fā)生在小鎮(zhèn)的不尋常的事情。
首先是百年難遇的大雪?!坝捎谀承┟穽忔?zhèn)最有經(jīng)驗的預言家都解釋不了的原因,那年的秋天變成了冬天。我們有兩周的時間是1885年以來最冷的天氣。艾弗里先生說,羅塞塔石碑上寫著,當孩子們不聽父母的話抽煙打架時,季節(jié)就會反常。杰姆和我背負著助長自然界反?,F(xiàn)象的罪惡感,還給我們的鄰居帶來不愉快,也讓我們自己不舒服”[9]。這段關于極端天氣的描述是從一個孩子的角度出發(fā)的,很有趣,也很幼稚。這種千載難逢的極端天氣變化當然不是為了懲罰孩子們的惡習,而是確實預示著一些糟糕事情即將到來。
緊接著,莫迪小姐的房子著火了,原因不明。當阿提克斯在半夜叫醒杰姆和斯庫特,并沒有告訴他們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斯庫特知道,他們的街上有了麻煩。大火牽動了很多人:人們熱心地幫助莫迪小姐從燃燒的房子里搶救家具;兒童和婦女紛紛表達他們的擔憂。站在拉德利門前,兩個孩子為莫迪小姐感到難過。這一突發(fā)事件,加上無緣無故披到斯庫特肩上的毯子,使讀者不禁疑惑,并好奇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這里強化的另一個細節(jié)是鄰里之間尚存的和諧與愛。莫迪小姐的房子著火后,鄰居們幫助把她保護財產(chǎn);斯庫特和杰姆堆了一個漂亮的雪人來安慰她;莫迪小姐在房子被毀后仍然保持樂觀積極。小說完美地將哥特式氣氛和小鎮(zhèn)溫情交織在一起,反映了小說的主題:在一個正義被偏見所威脅的世界里,善良最終會取得勝利。
緊張氛圍也是怪誕事件中典型的哥特元素。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對瘋狗的描寫無疑將緊張感推向了高潮。杰姆首先發(fā)現(xiàn)了一條瘋狗,出于擔心,兩個孩子回家通知卡爾普尼婭。然后卡爾普尼婭緊張地通知阿提克斯,然后拿著裙子跑過街道,提醒街上的每個人“瘋狗來了”。每個人的心都繃成了一根弦,緊張的氣氛繼續(xù)升溫。然后,阿提克斯來了,舉起步槍,瞄準,猶豫著要不要開槍。這時,恐慌的氣氛攀升到了頂點。最后,瘋狗被阿提克斯擊斃。這種緊張感的爆發(fā)與釋放無疑是哥特式的,預示了即將到來的麻煩的審判及其后果。
哥特式小說致力于營造一種神秘的氛圍,以引起讀者的好奇和恐懼,因此懸念和未知是不可或缺的。正如休謨所說,作家經(jīng)?!袄米x者對懸念的反應來創(chuàng)造哥特式的恐怖”[12]。哈珀·李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對懸念的運用使情節(jié)更加引人入勝。
文中第一個懸念是橡樹上的禮物。起初,是斯庫特首先發(fā)現(xiàn)拉德利家附近橡樹的洞里有一些錫紙。她偷偷她帶回家,發(fā)現(xiàn)是口香糖。在檢查了外觀和氣味之后,她小心翼翼舔了舔,幾分鐘之后發(fā)現(xiàn)并沒有毒。之后,斯庫特和杰姆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用錫紙碎片拼成的小盒子,里面有兩個擦得锃亮的硬幣。從此,杰姆和斯庫特開始在樹洞里的尋寶之旅,發(fā)現(xiàn)了兩個用肥皂雕刻的小圖像,一塊獎章,和一塊老舊懷表。是誰把這些東西放在那里的呢?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懸念已然生成。小說中的另一個懸念是杰姆被縫好了的褲子。三個孩子在拉德利家的探險時,被突然出現(xiàn)的影子嚇到,在逃跑過程中杰姆不幸被卡在了柵欄上,慌亂之中他只能脫下褲子。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他決定在午夜時偷偷把褲子拿回來。但奇怪的是,他發(fā)現(xiàn)他的褲子的破洞被縫補好了,還被整整齊齊地放在柵欄上。那個針腳歪歪扭扭,縫得很難看。所有這些謎團直到莫迪小姐的房子著火的那一天才被揭開。在那一天,杰姆向阿提克斯坦白了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一系列神秘的事件,并大膽猜測每次他們遇到困難時暗中幫助他們的人就是亞瑟。
事實上,文中有些人物的存在也是懸念的一部分。亞瑟的形象其實是神秘的,對拉德利房子的描寫和對他駭人經(jīng)歷的描述都在小說前期為人物本身增添了神秘感。在故事的發(fā)展過程中,發(fā)生在斯庫特和杰姆身上的事情越來越讓讀者懷疑所有這些離奇的事件是否與他有關。斯蒂芬妮小姐和莫迪小姐的形象也是神秘的。讀者對斯蒂芬妮小姐的了解大概僅限于:她是一個喜歡傳播無端謠言的人;而對莫迪小姐的了解僅限于她是一個善良睿智的女士,擅長制作甜點。然而,這些人物的生活經(jīng)歷、家庭歷史以及其他細節(jié)都是未知。這幾個留白頗多的形象促使讀者為了揭開更多細節(jié),在進一步閱讀時投入更多的注意力。
從上述內容中不難發(fā)現(xiàn),所有哥特式情節(jié),包括刺激的冒險、怪誕的預示和神秘的懸念,都使情節(jié)更加緊湊更加完善。所有謎團都在小說的后半部分被合理地揭開。如此,伴隨著迷人的戲劇化效果和未知走向帶來的懸念,故事就以一種層層遞進的方式鋪展開來。
《殺死一只知更鳥》是一部以兒童視角批判社會現(xiàn)實的著作。在這部小說中,哈珀·李運用了大量的哥特式元素,并取得了顯著的效果:在對哥特式建筑的刻畫中,“愛與正義”的主題在善與惡的碰撞中得到了強化;對人物的哥特式描寫深化了人物形象,體現(xiàn)了人們在當時社會的苦難與掙扎;哥特式情節(jié)使得故事循序漸進發(fā)展,以一種更神秘有趣的方式展開。利用哥特元素,作者塑造了生動的人物和完美的情節(jié)。這樣一來,作者的主旨思想也得以更清晰地表現(xià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