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保護的歷史公園多重遺產認知視角及其解析

周向頻 李劭杰

1 歷史公園遺產認知的發(fā)展與挑戰(zhàn)

最早一批城市公園誕生于19世紀中葉的歐洲，至今已有近200年的歷史，歷史公園的早期樣本便來源于此①?；仡櫋秶H古跡遺址理事會章程》（International Council on Monuments and Site Statutes）[1]和《佛羅倫薩憲章》（TheFlorence Charter）[2]等國際文件，可以發(fā)現(xiàn)歷史公園這一概念脫胎于歷史園林一詞，并在《關于城市歷史公園的文件》（Document on Historic Urban Public Parks）中被予以定義②，強調其公共性和歷史景觀特征[3]。英國也將建成超過30年的公園定義為歷史公園，歸屬于“登錄歷史公園與園林”（registered historic parks and gardens）這一遺產保護類型[4]。西風東漸之下，城市公園這一新興事物在近代中國落地生根、蓬勃發(fā)展?，F(xiàn)有中國歷史公園的研究多針對建造于近代（1840—1949年）及更早并留存至今的開放性城市公園，園中留有歷史遺存，并與重要歷史背景、人物、事件有顯著聯(lián)系。它們因體現(xiàn)百年來中國城市公園從產生到發(fā)展、演變的進程而具備歷史意義與多元價值。廣義的歷史公園也涉及新中國成立初期（20世紀50—60年代）和改革開放至新世紀初期（20世紀80年代—2000年）建造的具有鮮明時代印記的代表性公園。歷史公園與近現(xiàn)代城市社會共同發(fā)展變遷，其自身長期演化的風貌要素積淀成多元遺產特征，代表了時代與地域的造園特色與精神內涵[4]。

國外學者對歷史公園保護及更新進行了較為長期的研究，并開展了相應的實踐[5-6]?？v觀歐美國家，歷史公園的遺產價值評估及其在城市保護發(fā)展中的整體性作用成為保護工作的關注點，英、德等國更是建立了專門的保護登錄制度。在日本，近代公園、庭園的價值判斷與保護一直是園林學界研究的重點。中國對歷史公園遺產保護的研究興起于21世紀初，多位學者從價值評估、景觀感知、城園關聯(lián)、數(shù)字化復原、規(guī)劃設計策略等不同方面進行了研究[7-9]。

雖然學界已開展了一定的探索，但是面對城市快速發(fā)展帶來的外部環(huán)境急劇改變，以及歷史公園內部隨時間不斷活態(tài)變化的歷史風貌和新的使用訴求，中國現(xiàn)有保護手段仍然難以應對，致使歷史公園的保護更新工作面臨嚴峻的挑戰(zhàn)。出現(xiàn)了以功能需求為導向的推倒重建或以旅游開發(fā)為導向的山寨復原模式，破壞了歷史公園的真實性（authenticity）和完整性；或采用以文物為導向的靜態(tài)保護模式，忽視歷史公園的活態(tài)特性。筆者認為關鍵原因在于利益相關者的保護意識并未及時跟上整體的遺產理念發(fā)展，缺乏遺產視角下的歷史公園整體認知，導致其在面臨保護更新問題時常常處理不當。需要指出的是，雖然目前政府及民眾的文化遺產保護意識正在逐漸加強，但是當前社會各界對歷史公園的重視程度還不夠，很多情況下并未將其視為遺產的一部分。加之存在“詳遠而略近”的觀念偏差，中國歷史園林保護工作重心長期落在傳統(tǒng)古典園林，對近代才發(fā)展起來的歷史公園有所忽視。

歷史公園具有特殊性，對其他遺產類型的理解難以簡單套用至歷史公園。已有學者初步開展了遺產視角下的歷史公園認知研究，多將歷史公園歸類為文化遺產，還有部分學者從文化景觀、城市歷史景觀、城市遺產、20世紀遺產、活態(tài)遺產等不同視角切入進行探討[8,10-12]。這些不同遺產視角下的研究各有側重，但各視角的產生有時間先后順序，且視角之間存在交叉重疊或繼承發(fā)展等復雜關系，容易引起混淆；部分研究僅將某個遺產視角作為背景引入，重點放在評估價值、提出保護策略等方面，認知層面缺乏進一步剖析，不能促進歷史公園遺產保護走向深入。因此有必要從更加多元的視角認知歷史公園的遺產屬性，厘清視角之間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理順視角之間的脈絡和邏輯關系，并圍繞每個視角進行深入剖析，以解決當前歷史公園遺產保護與更新工作因認知不足導致的各類問題。

2 歷史公園遺產認知視角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

本研究嘗試從文物古跡、建成遺產、活態(tài)遺產3種視角切入認知歷史公園的遺產屬性。視角的產生得益于遺產保護的新發(fā)展、新趨勢，背后原因是多元文化和地方實踐在國際遺產保護領域這一舞臺上交流、碰撞后形成的新思想、新理念在學界的傳播，進而影響我們對歷史公園的認知。通過對不同認知視角進行適當?shù)恼砗蜌w納，可以找到它們的發(fā)展脈絡和相關性：文物古跡視角在原有文物古跡概念基礎上延伸了文化景觀、20世紀遺產等內容，建成遺產視角則包含了城市遺產、建筑遺產等相關內容，再加上活態(tài)遺產視角，基本涵蓋了當前歷史公園遺產研究涉及的各個視角。除了傳統(tǒng)的文物古跡視角，建成遺產和活態(tài)遺產視角雖在前人研究中已有涉及，但圍繞歷史公園深入剖析的尚少。然而，這2種視角對于歷史公園而言十分重要，往往因為對兩者認知不足導致改造過程中未采用合適的保護策略，因此有必要重點討論。在此基礎上，辨析3個視角之間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一方面有助于理解歷史公園遺產認知的復雜性，另一方面能讓我們意識到遺產理論發(fā)展對歷史公園遺產認知的推動作用。

2.1 視角之間的區(qū)別

3種視角各自的切入點有所不同。第一種視角從文物古跡出發(fā)，將歷史公園作為點狀單體的文物古跡進行共性認知。早期的文化遺產理論多從物質空間層面出發(fā)，不斷拓展文化遺產類型。隨著文物古跡、文化景觀、20世紀遺產等概念的出現(xiàn)，歷史公園逐漸被當作一種新的文化遺產類型被納入保護視野當中，如英國邱園（Kew Gardens）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此時對歷史公園的理解多是作為單點的文物古跡而孤立于城市之中。第二種視角從建成遺產出發(fā)，認為歷史公園是歷史建成環(huán)境的重要組成部分，即將歷史公園作為城市遺產的一部分進行關聯(lián)性認知。建成遺產視角把單體的文物古跡拓展到整體的歷史環(huán)境，是對遺產保護的一大貢獻；該視角強調整體性保護，著眼點不僅是物質層面的，更是精神層面的。第三種視角從活態(tài)遺產出發(fā)，將歷史公園視為城市自然及文化系統(tǒng)的“生命體”進行個性認知。文物古跡、建成遺產等概念是西方話語體系下的現(xiàn)代遺產保護理論術語，而活態(tài)遺產概念及保護方法更多是由非西方世界國家所推動，從亞非拉美等地區(qū)的實踐中總結而來[13]。歷史公園活態(tài)遺產認知已得到學界廣泛認同，但關鍵在于其內涵不單單是文化的活態(tài)，也是自然的活態(tài)。歷史公園復雜的“文化-自然”活態(tài)特性為管理“變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需建立對它的個性認知。

2.2 視角之間的聯(lián)系

這3種視角雖然切入點不同，但并非割裂存在。脈絡聯(lián)系上，3種視角均是沿著遺產保護理論發(fā)展歷程而產生的，體現(xiàn)出一定的時間先后順序。文物古跡視角緣起于20世紀60—70年代的古跡單點保護，到了80—90年代轉向文化與自然聯(lián)合保護，隨后在90年代對20世紀遺產保護進行了探討；建成遺產視角受到21世紀初城市建成遺產概念擴展以及城市歷史景觀的影響；活態(tài)遺產視角則是在21世紀后，尤其是在2009年活態(tài)遺產方法（living heritage approach）提出后得到啟發(fā)。邏輯關系上，文物古跡是建成遺產和活態(tài)遺產視角的理論基礎，后兩者是在文物古跡基礎上的批判性發(fā)展。建成遺產可理解為是對原有文化遺產類型的橫向拓展；活態(tài)遺產則是從活態(tài)維度對原有文化遺產屬性的縱向挖掘。

3種視角之間沿著時間脈絡上有先后，在概念范疇上存在繼承和發(fā)展。一方面，建成遺產、活態(tài)遺產視角的濫觴均建立在對傳統(tǒng)文化遺產理論批判性發(fā)展的基礎之上，具有理論的延續(xù)性。建成遺產視角的提出并非否定文物古跡視角，而是從歷史環(huán)境層面對原有孤立保護理念的一次發(fā)展，從單體的、孤立的文物古跡延伸到整體的、關聯(lián)的建成遺產和歷史環(huán)境，突出整體保護的重要性[14]。此外，過去基于物質的保護方法（material-based conservation）和基于價值的保護方法（valuesbased conservation）正被活態(tài)遺產方法所革新，而前兩者被認為是傳統(tǒng)文化遺產理論的根基[15]。上述理論的演進啟發(fā)我們將歷史公園置于更加廣闊的視野中去認知。另一方面，建成遺產概念自帶活態(tài)理念基因，活態(tài)遺產的諸多類型又來自于建成遺產?！拔幕卣鳌薄皥鏊薄坝袡C演進”“關聯(lián)性景觀”“人地關系”“整體性保護”等是建成遺產研究中的關鍵術語，其所蘊含的內涵與活態(tài)遺產傳達的理念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并對活態(tài)遺產方法的提出起著促進作用。同時，歷史城鎮(zhèn)、歷史街區(qū)、傳統(tǒng)村落等建成遺產同歷史公園遺產類型一樣，都具有鮮明的活態(tài)特性，均屬于活態(tài)遺產研究的范疇。

3 歷史公園遺產認知視角解析

以下從文物古跡、建成遺產、活態(tài)遺產3種視角出發(fā)，基于遺產保護理論，綜合運用歸納、演繹、比較的方法對歷史公園的遺產屬性進行認知解析。文物古跡和建成遺產2種視角均采用先歸納后演繹的方法，先將若干遺產類型歸類到上述視角之中，再通過演繹的方式按類型逐一對歷史公園進行解析；活態(tài)遺產視角則采用演繹和比較的方法，從自然與文化2個維度對其進行辨析（表1）。

表1 歷史公園遺產認知視角解析思路Tab.1 Analytic thinking of the heritage cognition perspectives of historical parks

3.1 文物古跡視角

歷史公園這一遺產概念被逐漸認可，是借助歷史園林被歸類到“文物古跡”“文化景觀”遺產類型，并伴隨著“20世紀遺產”概念提出的契機而被納入文化遺產保護體系中。該視角側重從點狀單體古跡的共性認知邏輯出發(fā)構建歷史公園與文物古跡、文化景觀、20世紀遺產的關系。

3.1.1 文物古跡

傳統(tǒng)文化遺產保護理論多將歷史公園視為文物古跡進行認知。回顧50余年來國際遺產保護組織及其公布的相關文件有助于厘清歷史公園文化遺產觀的思想脈絡。《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章程》指出遺產包括“在考古、歷史、美學、人類學或人種學方面具有價值的歷史公園與園林”[1]。該章程頒布以前，歷史園林多指古典園林、傳統(tǒng)園林，一般不包括公園，這是首次將遺產概念擴大到近現(xiàn)代公園。該章程的通過為之后《佛羅倫薩憲章》的起草奠定了良好的基礎[2]。這可以說是一部專門強調歷史園林的憲章，文中明確將歷史園林視為古跡（monument）之一，并將其外延擴展到“不論是規(guī)則式的，還是風景式的小園林和大公園”。該憲章的劃時代意義在于確立了歷史園林保護的基本準則，并對其概念和所包含范圍予以界定，從此歷史公園開始被納入保護視野當中。受此影響，中國的園林行業(yè)規(guī)范中開始出現(xiàn)“歷史名園”③[16-18]這一術語，部分歷史公園被認定為文物保護單位，如上海復興公園。但這里的“歷史名園”并不等同于歷史公園，一般情況下仍多指傳統(tǒng)古典園林。

3.1.2 文化景觀

文化景觀遺產概念的提出彌合了自然與人文在文物古跡保護中的裂痕[19]。《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中對“文化景觀”的第一種定義分類，即人類刻意設計及創(chuàng)造的景觀，包含了出于美學原因建造的園林和公園景觀[20]，尤其將具有突出價值的公園作為文化景觀類型納入到了遺產當中。文化景觀視角下的歷史公園是“人類與大自然的共同杰作”，是自然與文化的交融，體現(xiàn)出“人地關系”上的持續(xù)相互作用，是由人類實踐與自然影響共同形成的景觀。它所形成的“人地”關聯(lián)和文化傳承，使得歷史公園能夠反映一個清晰定義的文化地理區(qū)域，并因此具備解釋地方性本質和地域性文化特征的能力[21]。

3.1.3 20世紀遺產

隨著“20世紀遺產”“現(xiàn)代遺產”“晚近遺產”等概念的引入，以及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nternational Council on Monuments and Site, ICOMOS）舉辦的“保護晚近過去的歷史”（preserving the recent past）國際會議于1995年在美國芝加哥召開，國際遺產保護組織從時間維度上進一步拓展遺產涵蓋的范圍，將許多晚近的建筑、園林收錄在遺產名錄中[22]，美國也將紐約中央公園（Central Park）、布魯克林公園（Brooklyn Park）等9座早期現(xiàn)代公園列入保護名單。在此期間，歷史園林遺產的范圍也從古代園林擴大到近現(xiàn)代園林，而歷史公園由于其時代的代表性而具有了“20世紀遺產”的屬性。國際上對于園林的保護開始由專注于古典時期的園林，逐漸轉向加強歷史公園真實性的保護以及遺產的整體性保護。

3.2 建成遺產視角

常青院士認為：“將‘建成遺產’概念的空間范圍擴展開來，其另一種表述方式就是‘歷史環(huán)境’（historic environment）?！盵23]該視角側重從建成遺產關聯(lián)性的認知邏輯出發(fā)構建歷史公園與城市遺產、建筑遺產的關系，使得其超越了單個文物古跡，上升到了歷史環(huán)境層面，形成“建成遺產—城市遺產—擴展的遺產—公共開敞空間—歷史公園”與“歷史公園與建筑遺產的包含或并列關系”這2條線索。

3.2.1 城市遺產

建成遺產中的一個重要類型是城市遺產。意大利古跡修復師古斯塔沃·喬萬諾尼（Gustavo Giovannoni）于1931年首先提出了城市遺產概念[24]。城市遺產是相對于以往深受關注的世界遺產而言的，是人們對于文化遺產認知范疇的又一次重大擴展，尤其強調保護的廣泛性、完整性，甚至文化遺產本身的“平民性”[25]。2004年，歐洲委員會（European Commission）撰寫了第16號研究報告《通過城鎮(zhèn)內部的積極整合實現(xiàn)城市歷史地區(qū)可持續(xù)發(fā)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Urban Historical Areas Through an Active Integration Within Towns）。該報告參照遺產保護專家米歇爾·勞騰貝格（Michel Rautenberg）的觀點提出城市遺產的衍生概念之一，即“擴展的遺產”（heritage by appropriation）。根據(jù)勞騰貝格的觀點，文化遺產可分成2種類型：第一類為“指定的遺產”（heritage by designation），即所有文化項目都是被專家評定后登錄、指定和掛牌保護的；第二類為“擴展的遺產”，即社會的或民族的文化遺產，包括景觀、城鎮(zhèn)風貌、生活場所，以及沒有突出地標的建筑群[26]。根據(jù)“擴展的遺產”定義，大量的城市元素，特別是公共開敞空間，可被認為是非常適合人類生活的真正棲息地[14]。歷史公園這一公共開敞空間自然而然地被視為“歷史環(huán)境”和“擴展的遺產”得到了重新的認識。這一視角最終促成了“建成遺產—城市遺產—擴展的遺產—公共開敞空間—歷史公園”這一線索的形成。

《關于城市歷史公園的文件》更是進一步強化了歷史公園的城市遺產屬性。該文件指出應當將城市歷史公園作為歷史地段（historic sites）進行悉心保護，突出其歷史意義、公共屬性[3]。歷史地段這一概念的提出建立了歷史公園與城市的整體關聯(lián)[8]。這份文件還進一步闡明了歷史公園對城市的積極作用，是城市歷史景觀的重要組成，更是城市中寶貴的建成遺產。

3.2.2 建筑遺產

歷史公園與建筑遺產的關系既可能是包含關系，也可能是并列關系。在包含關系中，建筑遺產作為歷史公園的一部分而存在，并在公園的視線引導、空間布局、風貌營造等方面發(fā)揮重要的作用。如英國邱園內部的中國塔是園內的標志性建筑，圍繞它所形成的中國塔透景線（pagoda vista）影響了全園的空間布局結構，在歷版保護規(guī)劃中都得到充分重視；伯肯海德公園保護區(qū)范圍內的歷史建筑是其一大特色，對公園整體風貌的塑造以及天際線美學的價值呈現(xiàn)起到了關鍵作用，并促成了后續(xù)管理規(guī)劃對歷史建筑的評估與管控。

除了包含關系，還存在并列關系。在這種情況下，歷史公園與建筑遺產相對獨立。兩者不是“寶石”與“戒托”、“主角”與“配角”的關系，而是平等的關系，并通過文化遺產與自然環(huán)境的關聯(lián)，成為有機的文化整體，即“歷史環(huán)境”而被統(tǒng)一對待。如新加坡市民文化區(qū)總體規(guī)劃即體現(xiàn)了一種歷史環(huán)境整體保護思路，規(guī)劃保留了區(qū)域中的歷史廣場及公園、歷史建筑，同時融入周邊地帶的綠化肌理與城市界面，形成較為完整的歷史文化公共空間[4]。再以世界遺產廈門鼓浪嶼為例，當鼓浪嶼整座小島被視為城市建成遺產時，它作為一種尺度較大的歷史環(huán)境而存在，島上的公園綠地、街巷廣場、碼頭沙灘等公共開敞空間與建筑遺產共同成為鼓浪嶼這一城市歷史環(huán)境的組成部分。

3.3 活態(tài)遺產視角

歷史公園的活態(tài)遺產視角源自其“變化”的本質屬性。該視角側重從文化活態(tài)和自然活態(tài)維度構建歷史公園與活態(tài)遺產之間的個性認知邏輯。

3.3.1 文化活態(tài)特性

活態(tài)遺產的概念受到文化人類學“活歷史”的啟發(fā)。“活歷史”是指“今日還發(fā)生著功能的傳統(tǒng)”，有別于前人創(chuàng)造而現(xiàn)在已失去功能的“遺俗”[27]。20世紀90年代，文化人類學關于“活態(tài)文化”的研究成果傳播到遺產保護領域，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 UNESCO）開始關注活態(tài)遺產[28]。歷史城鎮(zhèn)與文化景觀的活態(tài)特性逐漸被理解，“活的文化的證據(jù)”和“活的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成為評價世界遺產“突出普遍價值”的標準，活態(tài)遺產被視為一種對遺產保護與價值闡釋的方式[29]。2009年國際文化財產保護與修復研究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the Study of the Preservation and Restoration of Cultural Property,ICCROM）發(fā)布的《活態(tài)遺產保護方法手冊》（Living Heritage Approach Handbook）將活態(tài)遺產定義為“由歷史上不同的作者創(chuàng)造并仍在使用的遺址、傳統(tǒng)以及實踐，或者有核心社區(qū)位于其中或附近的遺產地”，突出核心社區(qū)（core community）對于活態(tài)遺產價值認識與闡釋的重要性[30]。

相較于靜態(tài)物質遺產，活態(tài)遺產更強調物質形態(tài)與作用功能的雙重真實性，以及非物質要素與物質要素之間的“共生關系”。從文化角度可將活態(tài)遺產的特征歸納為：遺產仍在使用，遺產地內部或附近有作為使用主體的社區(qū)存在，且遺產空間與社區(qū)居民兩者之間持續(xù)互動，由此產生非物質層面的文化意義和社區(qū)認同。文化的多樣性、遺產使用的延續(xù)性、與社區(qū)的關聯(lián)性是理解活態(tài)遺產的基礎，文化意義、社區(qū)認同、生活聯(lián)系是活態(tài)遺產概念的核心。

然而，與中國目前遺產研究領域重視城鎮(zhèn)、街區(qū)相比，歷史公園作為一種獨具魅力的活態(tài)遺產，其社會、經(jīng)濟尤其是文化的傳承價值還沒有得到充分的認識，作為活態(tài)遺產來加以保護的定位還不夠明晰，相應的保護標準與相關理論研究尚未開展，因此有必要從文化活態(tài)角度認知其獨特的遺產屬性。從演進的維度分析，歷史公園的產生及發(fā)展，是基于人類的生產、生活需求，與人類社會文化的發(fā)展演變有密切交融[31]。在來自外部和內部的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因素作用之下，歷史公園成為持續(xù)演進的活態(tài)景觀[21]，其風格特征、藝術手法多反映當?shù)厣鐓^(qū)傳統(tǒng)，折射所處時代的精神，并在歷史演進中不斷豐厚文化內涵、積淀遺產價值。從當下的維度分析，大部分歷史公園與現(xiàn)實的當代生活緊密相連，發(fā)揮著城市公園綠地的生態(tài)、游憩功能，融于周邊社區(qū)居民乃至城市居民的點滴記憶中，與所承載的文化生活習俗構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歷史公園通過場所精神的塑造，承載一代代人的集體記憶，進而凝聚社會認同，傳承和弘揚地方文化，獲得文化意義上的活態(tài)遺產價值。許多案例證實，某個時期具有一定歷史意義的園林空間不可為適應時代需求進行過于隨意的改動和草率的取舍，否則容易適得其反。2008年，天津人民公園改造方案計劃拆除公園圍墻便引起了廣泛的爭議[7]，許多專家和公眾都認為圍墻也是人民公園的象征，構成市民的集體記憶。拆除圍墻在某種程度上割裂了市民與歷史的聯(lián)系，抹去歷史的感知，實際上是損害了歷史公園的文化活態(tài)價值。

3.3.2 自然活態(tài)特性

有別于其他文化遺產如歷史城鎮(zhèn)、歷史建筑，自然的活態(tài)突顯歷史公園的獨特性。歷史公園是充滿活力的“生命體”，自然系統(tǒng)的動態(tài)變化是其生命機能生長的表現(xiàn)。近幾十年來，保護文化遺產的國際憲章、公約、建議、宣言文件越來越關注歷史公園的自然活態(tài)特性。《佛羅倫薩憲章》認為歷史園林是“活的古跡”，其保護需要遵循整體性保護和活態(tài)發(fā)展的原則，“歷史園林是一主要由植物組成的建筑構造，因此它是具有生命力的，即指有死有生。因此，歷史園林的面貌反映著季節(jié)循環(huán)、自然興衰與造園家希望其保持永恒不變之間的平衡（第二條）”；其內容除了建筑、種植格局外，還包括“活動或平靜的水域，藍天的倒影（第四條）”[2]。2000年，在日本岡山市舉行的日、中、韓風景園林學術研討會發(fā)表了《“從傳統(tǒng)園林到城市”宣言》，對歷史園林的活態(tài)特性達成共識，即“歷史園林是文化景觀的遺存，同時又是自然的象征，因而是具有生命的文化遺產”[32]。憲章和宣言均從自然屬性出發(fā)，強調了歷史園林是一種有生命力的遺產。

毫無疑問，歷史公園是一個整體運作的自然系統(tǒng)。在氣候、地質、水文等外界因素作用下，公園中的自然要素隨時間生長、繁盛、衰敗，它的面貌在時空中永遠處于動態(tài)變化中，很難出現(xiàn)諸如歷史建筑般定格在某個時代的穩(wěn)定狀態(tài)，亦無法形成立足于特定歷史時期形態(tài)的永久性價值。園內栽植的花木默默見證著公園的四季更替、歲月流轉。隨著時間的沉淀，樹苗長成參天大樹，隨后凋零衰亡，進而又被新的樹苗替代，生生不息。歲月也許會讓歷史公園的植物造景逐漸失去最初的模樣，但同時也在不斷賦予它新的內涵和價值。

除了日常養(yǎng)護，為了讓歷史公園能夠持續(xù)健康發(fā)展，還需要對某些植物定期更換，但這些并不會影響歷史公園的價值，反而是延續(xù)活力和維護價值的必要手段。歷史公園不是冷凍的標本，在實際的保護實踐中更應尊重其自然活態(tài)特性，遵循生態(tài)系統(tǒng)準則，保護城市自然中的動植物棲息地和生物多樣性。目前，國際上許多城市公園頒布法令對瀕危植被破壞行為給予處罰[33]；甚至從更大范圍的城市自然保護角度出發(fā)將歷史公園周邊生態(tài)空間納入其保護規(guī)劃當中[34]。

4 結論與展望

本研究基于遺產理論的時代發(fā)展，將歷史公園遺產認知研究置于宏觀的遺產理論體系中加以審視，從文物古跡、建成遺產、活態(tài)遺產出發(fā)認知歷史公園，希望拓展遺產認知的廣度和深度，并促進歷史公園保護方法的完善與創(chuàng)新。文物古跡視角對歷史公園的理解是建立在文化遺產體系之上，通過尋找歷史公園與其他類型文物古跡之間的共同點，將歷史公園納入文化遺產保護范疇當中；建成遺產視角通過探尋歷史公園與城市建成遺產之間的關聯(lián)性線索，構建歷史環(huán)境背景下的歷史公園建成遺產觀，從而將整體保護的思想引入到歷史公園保護當中；活態(tài)遺產視角從文化活態(tài)和自然活態(tài)維度塑造了歷史公園的個性遺產認知，進一步明確了歷史公園的遺產價值屬性，為活態(tài)特征保護提供了有力的支撐。

對歷史公園遺產多重認知視角的搭建及解析過程，也是對其概念進行再次界定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試圖回答歷史公園研究的根本問題，即什么是歷史公園？從字面上看，歷史公園含有“歷史”一詞，似乎表明任一公園只要經(jīng)歷長時間歲月的洗禮即可稱之為歷史公園，但從遺產角度而言，歷史公園必須是物質空間與精神內涵二者兼具的載體，其歷史性來源于自身豐富的歷史信息和深厚的自然與文化底蘊，促使其成為歷史的見證者和文脈的傳承者。只有在時空沉積過程中獲得遺產層面的抽象價值，且價值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傳承、演變，同時現(xiàn)今依舊作為城市公園對公眾開放，才能稱之為歷史公園。不難看出，“歷史”屬性只是歷史公園之所以成為歷史公園的必要非充分條件，而“遺產”屬性才是其根本所在。

本研究希望能強化對歷史公園遺產屬性的理解，為保護利用工作順利推進提供理論指導。下一步研究還應：1）不斷突破認知的時代局限性，持續(xù)跟進新觀念。受益于遺產理論啟發(fā)的同時，對歷史公園的認知也受限于遺產理論的發(fā)展。當前理論發(fā)展水平?jīng)Q定了我們對歷史公園遺產認知的廣度和深度，為此應緊跟國內外遺產理論的新發(fā)展、新趨勢，進一步推進歷史公園遺產認知研究。2）從認知到實踐仍需保護方法的銜接。認知研究更多停留在認識論層面，無法直接應用于保護實踐，為此需在方法論層面進行挖掘。尤其是圍繞歷史公園活態(tài)遺產保護方法有待加強探索。

注釋(Notes)：

① 目前普遍認為世界上首座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公園是1843年建設、1847年開放的利物浦伯肯海德公園（Birkenhead Park），它由著名造園家約瑟夫·帕克斯頓（Joseph Paxton，1803—1865）設計。

② 該文件指出，19世紀至20世紀初建成的歷史城市公園是城市、城鎮(zhèn)組成中不可分割的部分，是對所有人開放的公共園林，其基本特征包含植被、建（構）筑物、水體、道路、地形等組成要素，以及依賴于此所獲得的歷史景觀特征。

③ GB 51192—2016《公園設計規(guī)范》、CJJT 85—2017《城市綠地分類標準》、CJJ/T91—2002《園林基本術語標準》均使用“歷史名園”這一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