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廬山茶詩探析

胡夏青

摘要：作者收集整理近40首唐代廬山茶詩，以此為據(jù)探析唐代廬山茶文化的物質(zhì)與精神層面。文章從擇水、備器、雅境、煎茶、品飲五個方面探討茶藝，進而展現(xiàn)唐代廬山茶道的三大特點：茶詩禪化、隱逸盛行、清神得道。擬有層次地展現(xiàn)唐代廬山茶文化的前世今生，增強廬山茶文化的獨特魅力。

關鍵詞：唐代廬山茶詩;茶道;茶藝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4580（2023）03-0037-（05）

DOI：10.19717/j.cnki.jjus.2023.03.007

一、唐代廬山茶文化概況

（一）興起

唐代是中國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章，不僅因其高度發(fā)展的經(jīng)濟、包容的政治制度，開明的外交政策，更因為唐代創(chuàng)造了豐盛的文化果實，繪畫、音樂、書法、舞蹈百花齊放，尤其是詩歌乃唐文化中的瑰麗寶藏，而茶詩是其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的茶文化，就是一種典型的‘中介文化”，即“以物質(zhì)為載體，或在物質(zhì)生活中滲透著明顯的精神內(nèi)容”^[1]。一般茶文化以茶詩、茶俗、茶事活動等物質(zhì)或活動為載體，研究茶詩可以更好地了解茶背后的文化意蘊。

陸羽：“茶之為飲，發(fā)乎神農(nóng)氏，聞于魯周公。”茶的發(fā)源可以追溯到神農(nóng)氏，那時的茶效以藥用、食用為主?！安栉幕恢钡教拼砰_始顯示出其強大的生命力與良好的發(fā)展勢頭，可以說唐代是茶文化發(fā)展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要時期?！?sup>[2]據(jù)楊華《膳夫經(jīng)手錄》所載“至開元、天寶年間，稍稍有茶，至德、大歷遂多，建中以后盛矣”，表明古代茶業(yè)興盛于唐代中期。在此背景下，研究唐代廬山茶詩有其獨特的文化價值，符合茶文化發(fā)展的時代背景。安史之亂后，榷茶政令的實施與貢茶制度的確立、陸羽《茶經(jīng)》的盛行與文士僧侶的推崇，使得茶的地位不斷提高。

（二）茶詩涌現(xiàn)

廬山，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從古至今，儒釋道三家文化匯集于此。唐代皎然、陸羽、白居易、杜荀鶴、貫休等文士、僧侶均在此留下了珍貴的茶詩，敘述了他們的茶緣，為后人研究茶文化奠定了基礎。唐代廬山茶詩作者及詩句見表1：

二、唐代廬山茶藝

本文所探討的茶藝指的是茶文化內(nèi)部結(jié)構中的行為文化層，即“開始將茶當做藝術對象來欣賞了”^[5]，“形而下者謂之器”，茶藝是指茶葉生產(chǎn)和消費過程中，通過品嘗和沖泡產(chǎn)生的文化現(xiàn)象，是茶形而下的物質(zhì)載體。據(jù)記載，茶藝萌芽于晉，唐中期后，飲茶之風盛行。陸羽撰《茶經(jīng)》標志著唐代茶藝的形成。通過唐代廬山茶詩，可做茶藝探析：

（一）擇水

唐代茶圣陸羽在《茶經(jīng)》中提出了泡茶飲水的優(yōu)劣，“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水的品質(zhì)對茶的沖泡尤為關鍵，水為茶之母，張又新在《煎茶水記》中將廬山康王谷簾泉水列為第一泉，廬山招賢寺下方橋之潭水為第六泉?？梢娞迫藢τ盟畼O有講究，好泉配好茶，如好馬配好鞍。

李咸用在《謝僧寄茶》中寫到“林風夕和真珠泉，半匙青粉攪潺湲”，描繪在深山寺廟附近烹茶、品茗的過程，煮茶時以真珠泉水烹茶，一邊煮茶，一邊攪拌茶末。使得茶葉與泉水充分融合，增添茶葉的回甘。杜荀鶴在《懷廬岳書齋》中寫到“煮茶窗底水，采藥屋頭山”，作者南游廬山，過處士劉遺民宅子，“欲卜鄰，未遂”，于是用窗底水煮茶，在野外采藥，享受來自廬岳白云間的幽靜。馬戴《題廬山寺》寫到“別有一條投澗水，竹筒斜引入茶鐺”，把山泉水引入茶鐺中，進行煮飲，又有禪僧為伴，別有一番寧靜趣味。

（二）備器

茶葉由藥用、食用逐漸發(fā)展為飲用。烹茶的方法也在不斷發(fā)生變化。西漢王褒《僮約》的“烹茶盡具，酺已蓋藏”，這是茶具最早的起源；晉杜育《荈賦》的“器擇陶簡，出自東甌”，說明此時甌作為一種茶具出現(xiàn)；唐陸羽《茶經(jīng)·四之器》里也詳盡記錄了各色各樣的茶具。

在唐代廬山茶詩里，關于“茶具”也有一些不同的記載，馬戴《題廬山寺》有“竹筒斜引入茶鐺”之句，茶鐺煎茶，茶湯可快速沸騰，此器在唐代使用普遍。存初公《天池寺》的“爽氣蕩空塵世少，仙人為我洗茶杯”，提到了現(xiàn)代茶杯的說法。李咸用《謝僧寄茶》說“傾筐短甑蒸新鮮，白纻眼細勻于研”，以筐裝新茶，短甑蒸青，白紗布裹住研磨。修睦《睡起作》“偈吟諸祖意，茶碾去年春”，提到了唐代茶碾，小憩醒來，欣賞廬山美好風光，同時煮一杯碾好的春茶，自在閑適。羅鄴《夏日題遠公北閣》“榻戀高樓語，甌憐晝茗香”，提到了茶甌。在唐代，甌是茶器，亦為食器、酒器。唐人盛茶湯用得最多的是甌，其中以越州生產(chǎn)的青瓷甌最好，素有“越泥似玉之甌”之說。

（三）雅境

陸羽《茶經(jīng)》問世，提倡“煎飲法”，茶飲方式更加講究，飲茶者也更注重茶飲時的環(huán)境，山泉茂林、寺廟道觀、茶宴茶社，“一切情語皆景語”，飲茶者各有不同感慨，“這其中不乏有一種享受生活，追求雅靜的意趣?！?sup>[6]

貫休《登干霄亭》“古桂林邊棋局濕，白云堆里茗煙青”，在山巒亭邊休憩，遠眺白云悠悠，與友人下棋，看遠方裊裊茶煙。這一刻，詩人似乎與廬岳融為一體，達到“天人合一”的和諧狀態(tài)；錢起《山齋獨坐，喜玄上人夕至》“心瑩紅蓮水，言忘綠茗杯”，詩人對廬山佛教文化，遠公慧遠充滿了憧憬，他心中理想的品茗環(huán)境，便是東林寺虎溪邊、煙霞伴柴門開的寧靜環(huán)境，品茗與悟道同時進行，達到心靈的升華。李嘉佑在《秋曉招隱寺東峰茶宴》一詩中雖未提及廬山，卻提到了唐代茶宴，是以茶代酒作宴，人們相聚一堂，或閑話家常，或?qū)懺娮鳟嫞柩缡翘迫搜偶囊环N。此詩以茶宴送其內(nèi)弟返江州，以茶香慰藉分別時的牽掛。

茶人們相聚意為高山流水覓知音，無論環(huán)境簡樸或幽雅，只要是品德高潔之士，都會在飲茶中找到共同的審美情趣。

（四）煎茶

沖泡主要由兩部分構成，一是煮水，二是泡茶，在唐代主要是煎茶法，唐代廬山茶詩也有一些記載。張又新《謝廬山僧寄谷簾水》“竹匱新茶出，銅鐺活火煎”，詩人提到了用銅鐺煎茶。茶湯沸騰浮現(xiàn)晚菊般的茶沫，其翻滾的聲音如秋蟬，說明火旺。這與陸羽《茶經(jīng)·五之煮》特別重視“湯華”一致。張籍《送晊師》“九星臺下煎茶別，五老峰頭覓寺居”中明確提到了在九星臺下與友人煎茶分別，又至五老峰尋覓住處。李中《書郭判官幽齋壁》“傾壺待客花開后，煮茗留僧月上初”，在和僧人等交往時 ，經(jīng)常是煮茗論道，直至夜闌人靜，也舍不得僧人離去。同時另一首詩“烘壁茶煙暗”則是近距離長時期煮茶所致的墻壁黑暗，從中都可看出唐代煎茶法的流行。

（五）品飲

唐代茶人已開始用文學的審美眼光探尋茶背后的意蘊，可從“野林之趣”“雅致之趣”“交游之趣”三方面還原匡廬品茶之趣。

白居易左遷至江州，政治理想破滅，飲茶可以打發(fā)閑暇時間，茶詩則透露出人生態(tài)度?！凹軒r結(jié)茅宇，斫壑開茶園?！卑拙右自诖艘圆铻榘?，開辟茶園，縱使身處寂寥山中，不為人知，也能充滿野性與堅韌，體味“野林之趣”。詩僧齊己在《匡山寓居棲公》中道：“外物盡已外，閑游且自由?！敝蒙碛诳锷剑侦`澄凈，獨有一番“雅致之趣”。文人飲茶現(xiàn)象在唐代盛行，對茶文化的發(fā)展起了重要傳播作用。皎然《九日與陸處士羽飲茶》“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感嘆世俗之人大多飲酒，卻沒有多少人能理解飲茶。九九重陽節(jié)，山中的寺院里，東籬之下的菊花已經(jīng)泛黃，在“悠然見南山”的美景中，皎然與陸羽一起品茗暢談，體悟“交游之趣”。

三、唐代廬山茶道

茶道一詞可以說是“茶藝的哲學”^[7]，指品茶過程中所貫徹的精神。從晉代開始，茶逐漸有了精神意義，如杜育《荈賦》云：“調(diào)神和內(nèi)?！钡搅颂拼泻笃?，茶葉普及。陸羽提出：“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痹谠娚ㄈ弧讹嫴韪枵V崔石使君》中提到“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品茶的目的是靜心沉淀、關照自我，在此過程中破除煩惱?！靶味险咧^之道”，可以看出，茶道是在擇水、備器、煎飲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一種精神。本文做以下探討：

（一）茶詩禪化

“茶，慕詩客，愛僧家”，縱觀唐代廬山茶詩，可以發(fā)現(xiàn)最顯著的特點，即是詩僧與茶淵源深厚。唐為禪宗的開創(chuàng)時期，禪本意為“靜慮”，禪宗則是通過靜坐追求頓悟。茶與禪有著共同的文化特性，均是在靜心思考的時候達到一種頓悟的狀態(tài)。唐代南方禪宗盛行，很多僧侶均在廬山留下了足跡，如齊己、貫休、皎然、修睦等著名詩僧，他們的茶詩都帶有禪意。

齊己在廬山留下了三首茶詩，分別從“茶味”“茶香”“茶影”三方面描述了一種與自然融為一體，天人合一的樂趣?！犊锷皆⒕訔分小皹溆皻堦査?，茶香古石樓”，作者夏季閑居廬山，自在悠然。古寺里，虎溪畔，煮飲香茶，游學講道，茶與禪融為一體?！都慕髂恢袑O魴員外》“茶影中殘月，松聲里落泉”講述了與友人在北門的茶影中望殘月，松聲里聽山泉，想起了陶公與慧遠，他們分別是儒與釋的代表，晉朝時相聚虎溪，如今后輩齊己與友人在茶影中懷念先賢，十分幽靜愜意。

詩僧貫休喜愛在自然環(huán)境中品茗下棋，體味人生意蘊?！秾⑷肟锷剿揄n判官宅》“簾卷茶煙縈墮葉，月明棋子落深苔”，主人以茶相待，在月明之夜品茶對弈，裊裊茶煙縈繞著不時墜落的落葉，圓圓的棋子不時地落在深綠色的石苔上，茶與棋皆與禪融合，幽深平和?！兜歉上鐾ぁ贰肮殴鹆诌吰寰譂?，白云堆里茗煙青”，棋、茶與禪融為一體，看著悠悠白云，茶煙飄然，似乎在思索人生無盡的哲理。

唐代詩道倡導者皎然雖以入世士人的身份來到廬山，卻也留下了富有禪意的茶詩。在《白云上人精舍尋杼山禪師兼示崔子向何山道上人》中“識妙聆細泉，悟深滌清茗”，他細聽泉水流淌，感悟清茗靜心的作用，把茶與禪聯(lián)系到一起，喝茶即是“觀心”，能在此過程中過濾煩悶，看淡得失，達到對萬物的超然。

詩僧修睦《睡起作》“偈吟諸祖意，茶碾去年春”，詩人品茗與吟詠偈頌同時進行，盡顯禪意。

（二）隱逸盛行

茶道興起于唐中后期，與安史之亂不無關聯(lián)。興盛的大唐因一場叛亂而走向衰頹。文人志士開始收斂內(nèi)心的鋒芒，攜隱逸之心，淡出權力中心，走向寺廟、山林。茶的淡泊與他們遁世之心不謀而合。白居易、韋應物、李中、杜荀鶴等文人皆在廬山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白居易于廬山香爐峰下新置草堂，“架巖結(jié)茅宇，斫壑開茶園”，自云“藥圃茶園為產(chǎn)業(yè)，野麋林鶴是交游”。他在《廬山草堂記》中說“飛泉植茗，就以烹燀”“凡二十有二人具齋，施茶果以落之”。可以看出唐文人在茶中找到了共鳴，在廬山的甘泉與茶香中，被貶的江州司馬得到了慰藉。

韋應物為隱逸詩人，“聊將橫吹笛，一寫山水音?！逼奋畷r，他在山水中找到了歸宿。唐五代詩人李中有四首關于廬山的茶詩，如《獻中書韓舍人》“烹茶留野客，展畫看滄洲”。李中生活的時代承接晚唐，并不得志，去寺廟拜訪僧人，是儒家知識分子失意時的精神慰藉。杜荀鶴《宿東林寺題愿公院》“檐底水涵抄律燭，窗間風引煮茶煙”，晚唐文人多感傷，杜荀鶴在寺廟里煮茶、抄經(jīng)，無非也是在頹唐的時代里找尋精神力量?？梢钥闯?，在亂世與不安中，茶成為了文人志士的避風港，他們在茶道中找到了隱逸的寧靜。

（三）清神得道

皎然將品茗劃分為“滌昏寐”“清我神”“便得道”。一是茶性確有振奮精神、祛除睡眠之用。李咸用《冬夜與修睦上人宿遠公亭，寄南岳玄泰禪師》中有“語合茶忘味，吟欹卷有棱”，與僧人暢聊，喝著茶似乎忘記了時間，神清氣爽，有一種幽遠、空靈的境界。二是飲茶可使人清神得道。道士呂巖也在廬山留下茶詩。在其《通道》中有“要果逡巡種，思茶逐旋煎”，即反復飲茶，達到神志清醒的作用，更有利于悟道。皎然《飲茶歌送鄭容》“丹丘羽人輕玉食，采茶飲之生羽翼”，也肯定了飲茶對人精神境界的提升，仿佛羽化成仙般輕快。

除此之外，廬山文人喜歡以茶代酒，突出茶清靜人心的作用。無名氏《嘲毛炳、彭會》“彭生作賦茶三片，毛氏傳詩酒半升?！泵劬?，彭生愛茶。從唐開始，茶的文化地位逐漸上升。徐夤《斷酒》“因論沈湎覺前非，便碎金罍與羽卮。采茗早馳三蜀使，看花甘負五侯期”，他碎罍毀卮， 從此不再喝酒只飲茶。可見茶在文人心中地位已超過酒，茶能使人守靜。齊己《又寄彭澤晝公》“種菊心相似，嘗茶味不同”，是其寄給當時彭澤僧人晝公的贊詩，同住南山下，晝公愛茶，而陶公愛酒，酒是濃烈情緒的宣泄，茶是靜心凝神的載體。

四、結(jié)語

唐代廬山茶詩從唐中后期逐漸增多，茶文化也隨之普及開來。文士、僧侶于山林、寺廟處擇水、備器、煎飲、品嘗，茶藝形式不斷豐富。他們以茶代酒，體味“茶禪一味”的頓悟，他們隱逸匡山，修煉“精行儉德”的茶德。從此，廬山多了一批茶人，為后代茶文化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余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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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陳文華.論中國茶道的形成歷史及其主要特征與儒、釋、道的關系[J].農(nóng)業(yè)考古，2002（2）：46-65.

（責任編輯 程榮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