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河堤敘事(外八首）

宗昊

每天，大堤都會繁衍出一些新土

適合犁槽引水，比如在谷雨插秧

或者平地耕種，做當代農業(yè)的事情

人們常說，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我對其思慮已久，就捕了一只白蟻

它說對愛情十分忠貞，可又太痛苦

仿佛也在面臨著現代主義的困境

還有人小聲說，大堤下有很多墓園

掃墓人時常自言自語，吐詞不清

那條河，也是一個幾十年的贗品

卻對我說，它已流出千年的風采

兩岸皆棲居著風情萬種的當代人

面目模糊，從未像以前那樣銹過

我曾留意過其中一個造句寫書的人

開篇就是形容詞，如同那些兵蟻

三 月

聽到鴿聲，我時常會詫異

它們怎么會飛到海邊

草木搖擺，可我聽不懂它們的語言

唯有貝殼聲，但它沒有解釋好這一切

野鳥低飛，它們一字排開

達到了它們想要的結果

年幼時，我拿小碎磚砸過它們

可依然沒有破壞掉那整齊的隊形

柳葉互相摩擦著，發(fā)出特有的暗響

沙堆里鉆出一只粉色的螃蟹

爬行速度飛快，幾乎是一瞬而過

它爬到海里，就如同我們遇到了春雨

在街邊

在雪夜，道路上空蕩

我渴望看到一條黃狗，想撣一撣

它身上包裹的白雪，然后與它就此別過

打了個電話給父親

跟他聊了近些日子發(fā)生的一切

總有一些事情得讓他知道

走了一個小時，發(fā)現下的是雨

此刻我竟然有了喜悅的感覺

宛如見到多年的老友

雨落到葉子上，耳邊一陣淅瀝

試圖捕捉它們的節(jié)奏

湖水漲了，淹沒了青石階

岸邊的鵝卵石也不知所蹤

我知道母親已經睡了，已經進入夢境

她夢到的，一定是為我張羅婚事

傍晚的小鎮(zhèn)

在我的身后就是高架

我一直以為它可以通往羅馬

彌漫在高空的火燒云

我一直以為那是地球的雀斑

早已厭倦了梅花的香氣

也包括四周飄散的百里香

有人與我談起了陳年往事

不知為何，他講得如此深入心

我趕上了通往小鎮(zhèn)的最后一班車

還是習慣看向車窗外

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一言不發(fā)

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外地人

月明星稀，野鹿們占林為界

灘涂像極了素色的毛毯

嗯，那些來自異鄉(xiāng)的鳥兒

也飛往了屬于它們的夜棲地

清 晨

大霧是贗品，白鷺飛來

枝條上的露水垂直地墜落到地面

但仔細看，它還是有一定的弧度

風岑寂太久，躲在沼澤之中

四周纏繞著霧氣。我是那個躲在

霧中的人，常常在早晨做短暫的夢

街道空曠，大廈身披霧水

車子搖擺地駛出教堂，黑鳥驚走了

隔壁有一座廢棄的汽車站

與我一樣，等待著接下來的命運

突然，風咆哮而去

卻沒有找到一個完美的落腳點

最終它涌入海里，大浪朝天

彼此猛烈地拍打，直至離開了我的視線

流 水

浮萍真美，只知道它與流水

交流頗多。在河水的聒噪聲中

銀魚奮力地一跳，濺起不小的水花

一滴落在了芋頭葉子上，一滴落在了

水鳥的翅膀上，其余的落入水里

太陽隱匿于云層之中，漸漸與

河流產生間隙，表面的水變得陰涼

任憑風吹，仿佛也滿不在乎

任憑雨打，它好像又格外在乎

于是在夜里獨自放哭，其實我已經

不止一次聽到。嗯，立冬之后

我也陷入霧色里，用力地哭

哭光了岸邊的柳葉，哦，是楓葉

只是我眺望蔚藍的遠空時，誤以為

今日的流水無聲，雨淅淅瀝瀝下著

地 氣

在胡楊林，我總能感知到地氣

它可能隱匿于銀杏下、南瓜里

我曾懷疑過白云，也質問過暮晚

為了懸停半空的麻雀，我忽略了晚霞

十月一結束，葉子掉得精光

大地瞬間金黃，大地是黃色做的

月亮升起，喇叭花留下了最后一次倔強

又回到了冬天，夜鳥比以往更加安靜

把腰彎下來，一轉眼就看到了北山

一轉眼北洋河里的水變得閃亮

那么白的銀魚，一尾接一尾

歷經了滄桑，它們互相安慰著

海棠花開了，第一朵紅給了我

我繼續(xù)做夢，隱隱察覺了那股地氣

父親肩膀上的螢火蟲

突然想起柿子樹上的那些麻雀

它們來自典籍，支撐著鄉(xiāng)村傳說

有那么一瞬，我驅趕這些鳥

你沒有看見。鄉(xiāng)村讓我深睡

也足以讓我失眠。還是那一天

父親放下手中的鐮刀，掐下一根

嫩綠的蘆葦芯，在晚星下吹奏夜曲

螢火蟲穿過溪水，引著幾只白鳥

在我的花園里打盹。還是那一年

風從海邊開始吹，父親一言不發(fā)

用漫長的咳嗽抵御身體的疼痛

他撿完地里的麥粒，望了望平原

又抬頭望了望夕陽。卻一直沒注意到

肩膀上的螢火蟲發(fā)出忽明忽暗的光

爬 山

也曾爬過山，在一株松樹下

看到了猴，它渾身飽滿

攀石的動作有些游移

我只是靜靜看著它，沒有任何交流

彼此存在著語言的芥蒂

包括我養(yǎng)的白貓，也叫它咪咪

我稍微抬一抬手，它就會跑到我的身邊

接著往上爬，看到銅鑄的人物立像

面部被摸得盡是包漿，表情復雜

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面貌

是啊，途中我也偶遇了很多的人

能與我相愛的概率，據說只有億分之一

其實幾率可以更小，我不是來尋找愛? 情的

我并沒有登頂，自顧自回了頭

在靠近山洞的某個石椅上，仰望藍天

就這么看著那朵落單的白云

仿佛與它訴說著那些悲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