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基本收入的實踐探討與案例分析

金炳徹

一、引言

近些年，伴隨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shù)發(fā)展，社會不平等程度擴大，加之固有的社會保障制度頂層設計不合理等多重因素的綜合作用，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 UBI）逐漸得到了學術(shù)界與政界的廣泛關注。隨著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包括智力勞動在內(nèi)的工作正在趨于消失，傳統(tǒng)的“相對過剩人口”正在演變?yōu)椤敖^對過剩人口”，“結(jié)構(gòu)性失業(yè)”問題愈發(fā)突出。①萬海遠等：《全民基本收入理論與政策評介》，《經(jīng)濟學動態(tài)》2020 年第1 期。在美國，隨著自動駕駛汽車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預計在2023—2028 年，將有200 萬卡車司機被替代。同時，由于金融危機、收入差距擴大與新冠疫情的影響，相對貧困、收入不平等、中產(chǎn)階級持續(xù)萎縮等問題十分嚴峻。如何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并于2030 年前“在世界各地消除一切形式的貧困”值得學術(shù)界深思。

圍繞全民基本收入的爭論不僅在學術(shù)界與政界得到關注，還提高了人們對未來社會應該建立何種形式的社會保障體制的認識和關注，從而開啟了全新局面。全民基本收入的支持者主張，在向第四次工業(yè)革命過渡的過程中，社會財富的再分配是失敗的，由此導致收入不平等和兩極化的迅速擴大，今后這一問題將會更加嚴重。他們主張從收入保障制度的基礎開始，重新確立收入保障的構(gòu)成和運營原則。在這些重新定位的工作過程中，歐洲近年來取得進展的基本收入思想可以成為其主要思想來源。然而，福利國家的支持者卻質(zhì)疑全民基本收入所需的財源及其普遍的支付效果，因而對引進全民基本收入制度持懷疑態(tài)度，他們主張通過完善現(xiàn)有社會保障制度來重新建立收入保障制度。因此，全民基本收入方案雖不容易被立刻采納，但包含革新性想法，對其進行研究并采取積極措施是非常有意義的工作。本文即旨在探討全民基本收入的思想和理論及其存在的主要爭論和實踐。

二、無條件發(fā)放現(xiàn)金，開啟社會保障體系的發(fā)展新征程？

近年來，學術(shù)界與政界對未來社會保障體系方案的討論非?；钴S。這種討論始于社會變化，現(xiàn)有的福利國家未能正確應對新出現(xiàn)的社會風險。隨著新冠疫情的擴散，國家經(jīng)濟面臨著史無前例的不確定性，基本的經(jīng)濟活動和消費需求大幅萎縮，國民生活和整體經(jīng)濟的困難擴大，經(jīng)濟基礎薄弱的平民、小工商業(yè)者和個體戶等急需穩(wěn)定的社會安全網(wǎng)。在這樣的認知與背景下，曾一度被積極討論的全民基本收入開始重新受到關注。

面對新冠疫情引發(fā)的經(jīng)濟危機，許多人預測將迎來嚴重的經(jīng)濟蕭條，于是“無條件向所有公民發(fā)放現(xiàn)金”這一想法逐漸在歐洲普及。自2020 年初新冠疫情暴發(fā)以來，一些發(fā)達國家紛紛采取措施抗擊疫情，其中包括了全面發(fā)放直接補貼或者現(xiàn)金紅包的方式。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市場信心，促進了消費，但同時也引發(fā)了通貨膨脹、財政風險等問題。美國、英國、加拿大、日本、韓國等多個國家實施了以全體國民或部分階層為對象的“生活補助”或“屬于災難基本收入的現(xiàn)金支援”。這類措施雖然有約束條件（比如收入限制），但大多規(guī)定得比較寬松，基本上可以覆蓋大部分人群。例如，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2020 年3 月27 日簽署了美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經(jīng)濟救助法案，涉及資金量達到2 萬億美元。法案的核心是以現(xiàn)金或支票的方式向美國人提供直接的經(jīng)濟援助，援助金額基于收入水平。根據(jù)相關規(guī)定，年收入低于75000 美元的每個單身成年人可以獲得1200 美元，超過75000 美元的，每增加100 美元收入則減少5美元的援助，超過99000 美元的則不會獲得援助；年收入不超過150000 美元的已婚夫婦將獲得2400 美元，年收入超過150000 美元的依上述同樣的方式遞減；每個16 歲以下的兒童可額外獲得500 美元。①參見Kathleen Elkins, This Calculator Tells You Exactly How Big Your Coronavirus Stimulus Check Could Be, https://www.cnbc.com/2020/03/27/the-stimulus-payment-calculator-tells-you-how-much-money-you-could-get.html, April 16,2020.英國政府為所有受疫情影響而無法工作的居民，補貼其工資的80%，補貼上限為每人每月2500 英鎊；對于沒有雇主的自雇人士，直接現(xiàn)金補貼為平時利潤的80%，為期至少3 個月。加拿大政府對在疫情中失去工作，或者沒有失業(yè)但失去收入的民眾，發(fā)放每月2000 加元的政府緊急救助金。

日本也采取了直接發(fā)放現(xiàn)金的方式。2020 年4 月7 日，日本政府內(nèi)閣會議確定應對新冠疫情的第三輪緊急經(jīng)濟對策，其中包括直接面向受疫情影響收入減少的家庭發(fā)放“生活支援臨時給付金”，符合條件的每戶家庭將獲得30 萬日元。隨著疫情的加重，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4月16 日新型冠狀病毒對策本部會議上表示“應替換該方案，采取擴大發(fā)放對象的措施”，于是日本政府決定不設收入限制，向每位國民發(fā)放10 萬日元，同時撤回向收入減少家庭發(fā)放30萬日元現(xiàn)金的措施。這使得需要的財源從約4 萬億日元增加至約12 萬億日元，但覆蓋面從約1300 萬戶家庭擴大到超過1.2 億的全體人口。①趙柯、李剛：《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下西方國家經(jīng)濟救助政策新取向》，《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1 年第3 期。

在韓國，2020 年4 月29 日，國會全體會議上表決通過了災難補貼追加更正預算，決定從5 月開始面向全體國民，以4 人家庭為標準，為每戶提供100 萬韓元的緊急災難補貼。新冠疫情初期，韓國政府把重點放在了“選擇性優(yōu)先支援”上，支付對象限定為處于收入下游70%的國民。2020 年4 月15 日舉行第21 屆議會選舉后，災難補貼的范圍擴大為全體國民，不論其收入或財產(chǎn)的多寡。災難補貼是向因災難遭受損失的“特定”地區(qū)或被“挑選”的對象，依據(jù)損失的“比例”提供補助；而災難基本收入則是從全民基本收入的概念出發(fā)，將全民基本收入的概念暫時運用于新冠疫情等危機。②???, ?????????????????????????????, ?????? vol.3, 2020.韓國歷史上首次實施的災難補貼表明，在韓國實施全民基本收入制度是可能的。事實上，災難補貼是在新冠疫情引發(fā)經(jīng)濟危機時，政府直接向消費者而非企業(yè)提供支援的措施，這是通過推行基本收入以促進經(jīng)濟復蘇的一個成功案例。

此外，雖然第四次工業(yè)革命提高了生產(chǎn)效率，但工作崗位的減少導致就業(yè)焦慮，擔心失業(yè)的人正在增加，而少數(shù)人壟斷生產(chǎn)力提高帶來的超額利益可能會造成通過勞動所形成的收入分配結(jié)構(gòu)的崩潰，這種憂慮也正逐漸成為現(xiàn)實。在這樣的情況下，全民基本收入基于共享社會共有資產(chǎn)所創(chuàng)造的利益的哲學思想，在就業(yè)困難和低增長成為常態(tài)的時代，其被認為是能夠促進經(jīng)濟復蘇并保證持續(xù)增長的政策。那么，我們是否需要改變現(xiàn)有的社會保障觀念？

三、全民基本收入與社會保障的關系

全民基本收入不僅涉及多個學術(shù)領域，也是如今為政界所重視的劃時代的創(chuàng)新性社會政策。這是因為基本收入不是單純的社會政策，它蘊含著自由主義和進步性的思想背景，是可以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有力工具。③參見Robbert-Jan van der Veen, Loek Groot, Basic Income on the Agenda: Policy Objectives and Political Chances, Amsterdam University Press, 2000.如今，關于全民基本收入的討論已經(jīng)超越了對其原則的認知，進入了思考如何將其具體化為政策的階段。圍繞著全民基本收入在社會保障體系中應扮演何種角色這一問題，不僅引發(fā)了對整個社會保障系統(tǒng)的反思，還帶來了巨大的機遇與挑戰(zhàn)。

（一）全民基本收入與社會保障的關系

全民基本收入是指無需資產(chǎn)調(diào)查與勞動要求，無條件地向公民或共同體成員個人定期提供的收入。④Philippe Van Parijs, A Short History of the Basic Income Idea, https://basicincome.org/history/.根據(jù)這一定義，它主要呈現(xiàn)以下特征：定期給付、現(xiàn)金給付、基于家庭成員個體給付、無需家計調(diào)查的普遍給付、無條件給付，即不是一次性而是以有規(guī)律的間隔進行支付、不是提供代金券或?qū)嵨锒翘峁┈F(xiàn)金、不是以家庭而是以個人為對象，以及不論收入或所有資產(chǎn)、勞動狀況或勞動意向如何，都無條件支付。全民基本收入可區(qū)分為無條件基本收入、修整型基本收入、利益相關者補助三種類型。無條件基本收入指政府無條件地向所有社會成員提供轉(zhuǎn)移收入，充分滿足個人基本需求，將個人從勞動力市場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保障個人真正的勞動自由權(quán)。因此，無條件基本收入最符合全民基本收入的宗旨。修整型基本收入在無條件基本收入中加入了一些標準，并進行了一些調(diào)整。根據(jù)政府提供收入的時間、標準、互惠原則等，可以劃分為臨時全額基本收入（Full Basic Income）、部分基本收入（Partial Basic Income）和參與性基本收入（Participation Basic Income）。利益相關者補助是基于公民身份理論的一種普遍的再分配，為達到一定年齡的人提供更為慷慨的福利，有利于促進正義、平等和個人自由。

全民基本收入是由政府向社會成員基于公民身份，以貨幣形式按時定量派發(fā)的社會福利金。領取人可以自由地使用福利金，摒棄了父權(quán)主義下“控制使用范圍”的限制，體現(xiàn)了自由平等的原則，是獲得“實質(zhì)的自由”的重要途徑，①Phillipe Van Parijs, ＂Why Surfers Should Be Fed: The Liberal Case of Universal Basic Income,＂ 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 1991, 20(2).有利于使得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自由選擇生活的權(quán)利。②參見Philippe Van Pariis, Yannick Vanderborght, Basic Income: A Radical Proposal for a Free Society and a Sane Econom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7.全民基本收入不與工作激勵、家計調(diào)查等掛鉤，是否具備工作動機、是否工作、是否貧困等并非領取的必要條件。有了全民基本收入的保障后，公民可以不必將過多的時間耗費在勞動生產(chǎn)中，可以有更多的自由度參與社會工作、慈善服務等社會公益活動，從而增進社會的公共服務供給。從公民的獲得感層面考量，全民基本收入不僅讓公民有了可以自行支配的現(xiàn)金，還提升了對政府的信任與獲得感，并增進個體的幸福感。③徐富海、顧天安：《全民基本收入：社會福利制度的創(chuàng)新還是空想？》，《云南行政學院學報》2020 年第4 期。

社會保障制度是為了解決特定的社會需求或問題：公共補助旨在解決貧困、促進自立，社會保險旨在彌補年老、疾病、失業(yè)、工傷等帶來的收入損失，社會津貼旨在彌補養(yǎng)育兒童、殘疾、老齡等帶來的額外支出。然而，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的生活條件逐漸提升，不屬于傳統(tǒng)社會性需求范疇的活動也被認定為社會性需求。在這個方面，基本收入可以涵蓋社會成員多樣化的需求。換言之，如果社會保障制度的目標是解決特定的社會需求，那么基本收入就是使得社會成員以公民身份可以自行規(guī)定多種需求并加以解決的手段。

然而，如果基本收入制度是為了解決多樣的社會性需求，則也需要思考應該如何處理其與社會保障制度的關系。④Authors and Research at Kela, From Idea to Experiment: Report on Universal Basic Income Experiment in Finland,Kela Working Paper 106, Helsinki, 2016.即在基本收入制度包含的多種社會性需求中，是否包括社會保障制度包含的特定社會性需求？特別是社會津貼是否應該與基本收入制度合并？這是非?，F(xiàn)實的問題。從整體社會保障體系的角度來看，社會保障制度之間應有機地連接和配合。因此，從以政府預算為財源的社會保障制度來看，厘清基本收入制度和與其有較多共同點的社會津貼的關系非常重要。

與基本收入制度適用于所有個體相比，社會保障制度根據(jù)具體的情況適用普惠性與選擇性。也就是說，雖然追求全體國民的幸福和穩(wěn)定，但通過社會保障制度重點保障處于社會危險之中或有社會保障需求的對象，可以緩解不平等和減少收入差距，從而實現(xiàn)社會穩(wěn)定。綜上所述，基本收入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的關系最終歸結(jié)為將基本收入支付給誰的問題。①參見Bruce Ackerman, et al., Redesigning Distribution: Basic Income and Stakeholder Grants as Cornerstones for an Egalitarian Capitalism, Verso, 2006.

幾乎沒有人反對引入社會保障制度，但對于為什么在社會保障制度中提出基本收入作為替代方案，人們的意見不一。比較基本收入制度與社會保障制度、衡量兩者的地位將有利于解決這個問題。根據(jù)基本收入制度的適用對象具有多大程度的普遍性和基本收入制度能在多大程度上替代社會保障制度，基本收入制度采納的具體方案將有所不同。從制度的普遍性和替代性來看，可以引入完全基本收入制度的方案，全部替代社會保障制度；也可以讓部分基本收入制度替代社會保障制度的一部分，同時實施部分普遍性+選擇性的社會保障制度；還可以在維持社會保障制度的同時，適當使用對兒童、老人、殘疾人等的社會津貼。②Luke Martinelli, Assessing the Case for a Universal Basic Income in the UK, IPR Policy Brief, University of Bath, 2017.目前，世界上大多數(shù)國家都采用普遍性+選擇性的社會保障制度，基本收入的支持者主張階段性地引進全民基本收入制度，而基本收入的反對者則擁護福利國家體系，主張重建社會保障制度而不是引進基本收入（見表1）。

表1 關于引入全民基本收入制度的贊成與反對的爭論

（二）基本收入的支持者：階段性引入全民基本收入制度

全民基本收入的支持者認為，共同財富（Common Wealth）非個人所有，而是社會成員共有的，所以由此產(chǎn)生的收益應該在社會成員之間分配。③參見Brent Ranalli, Common Wealth Dividends: History and Theory, Palgrave Macmillan, 2021.他們主張，在向第四次工業(yè)革命轉(zhuǎn)型的過程中，現(xiàn)代社會對財富的再分配是失敗的，其結(jié)果是收入不平等和兩極分化加劇，預計這個問題將變得更加嚴重。同時，隨著非正式員工和平臺勞動者規(guī)模的擴大，以及以勞動者為中心的社會保險體制的局限性凸顯，社會保障制度無法有效發(fā)揮作用，因此重組以基本收入為中心的福利國家是必然趨勢。全民基本收入可以保障所有社會成員的基本生活，最大限度地減少行政管理費用，促進國民消費（內(nèi)需），穩(wěn)定和促進自由勞動。①參見［比］菲利普·范·帕里斯：《全民基本收入：實現(xiàn)自由社會與健全經(jīng)濟的方案》，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 年。因此，從保障所有社會成員基本生活的角度出發(fā)，全民基本收入制度既是社會保障制度，也是促進國民消費、推動經(jīng)濟增長的經(jīng)濟保障制度。

全民基本收入的支持者提出了分階段引進全民基本收入制度的構(gòu)想，主張將全民基本收入逐步納入社會保障制度框架內(nèi)，逐漸向部分替代和改善社會保障制度的方向發(fā)展。②Anthony Atkinson, ＂The Case for a Participation Income,＂ The Political Quarterly, 1996, 67(1).即最終目標是實現(xiàn)完全基本收入制度，但分階段性推進。首先從部分基本收入制度開始，通過減少及代替現(xiàn)有社會保障給付的部分、整頓非課稅制度、強化所得稅和財產(chǎn)稅的累進性、開發(fā)新財源（碳稅、土地稅、機器人稅、數(shù)據(jù)稅等）等方式來籌集財源。③Ville-Veikko Pulkka, ＂A Free Lunch with Robots—Can a Basic Income Stabilize the Digital Economy?＂ Transfer: European Review of Labour and Research, 2017, 23(3).

對這種基本收入支持者的立場存在一些批評，主要可以概括為以下三種觀點：第一，基本收入制度所倡導的“從工作的權(quán)利（Right To Work）轉(zhuǎn)移到不工作的自由（Freedom From Work）”的實質(zhì)自由并不能得到保障，任何人都不能實現(xiàn)去勞動化（Delaborization）。第二，由于必須耗費巨額的政府財政才能為全體國民提供能夠保障其基本生活的資金，全民基本收入制度難以實現(xiàn)長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第三，引入全民基本收入制度時，調(diào)整、完善和廢除現(xiàn)有社會保障制度并不簡單。社會保障體系是由多個提供主體、傳達體系以及工資和財源以復雜的方式組合而成，各要素發(fā)揮不同的作用，不可能僅通過一種全民基本收入制度來實現(xiàn)。

（三）基本收入的反對者：完善社會保障制度

福利國家的支持者對上述全民基本收入制度進行了批評。他們主張完善社會保障制度，質(zhì)疑全民基本收入所需財源及其效果，因此對引進全民基本收入持懷疑態(tài)度。④Soomi Lee, ＂Attitudes Toward Universal Basic Income and Welfare State in Europe: A Research Note,＂ Basic Income Studies, 2018, 13(1).福利國家的支持者認為籌集全民基本收入制度所需的巨額財源是不現(xiàn)實的。此外，他們主張，通過加強社會保障制度建設，國家可以保護所有國民免受社會危險（育兒、失業(yè)、殘疾、疾病、養(yǎng)老、居住、災害等），保障人的正常生活，顯著縮小不平等和差距。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可以構(gòu)筑克服當前痛苦和未來不安的社會安全網(wǎng)，建立不造成社會落伍者的社會，在再分配方面能發(fā)揮更重要的作用。

福利國家的支持者從成本效用角度分析，建議維持社會保障制度的框架，同時對其加以完善。換句話說，首先向沒有獲得收入能力、有權(quán)接受撫養(yǎng)和教育的兒童（與父母收入無關，包括大學生），以及獲得收入的能力明顯下降、患有疾病的老人、失業(yè)者（包括未就業(yè)青年）、殘疾人等處于社會危險狀態(tài)的國民提供資金。他們認為，通過社會保障制度的結(jié)構(gòu)性調(diào)整，不僅可以提高效率和公平性，也能提升勞動力去商品化的程度。⑤Vida Panitch, ＂Basic Income, Decommodification, and the Welfare State,＂ Philosophy and Social Criticism, 2011, 37(8).同時，他們主張通過整合目前正在實施的多種現(xiàn)金性給付（如老年人基礎年金、殘疾人年金、兒童津貼、國民基礎生活保障金、勞動獎勵金、子女獎勵金、失業(yè)給付等）來改善社會福利服務。

然而，社會保障制度的完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與全民基本收入的普遍性和無條件性原則不同，擁護社會保障制度的一方堅持選擇性支付的原則，導致在申請和資產(chǎn)審查的篩選過程中產(chǎn)生“貧困污名”，實際上符合領取資格的人中也會出現(xiàn)因擔心污名效應（Stigma Effect）而選擇不申請的情況，其后果就是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社會保障的結(jié)構(gòu)性盲點。①Tijs Laenen, Dimitri Gugushvili, ＂Welfare State Dissatisfaction and Support for Major Welfare Reform: Towards Means-Tested Welfare or a Universal Basic Incom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Welfare, 2023, 32(2).另外，弱勢群體和陷入危險的人絕非少數(shù)，因而很難對他們進行篩選。更何況由于第四次工業(yè)革命，工作崗位減少，標準的雇傭關系逐步瓦解，建立在雇傭關系之上的傳統(tǒng)社會保險制度已無法再為逐漸擴大的低收入和收入不穩(wěn)定的勞動者群體提供保障。

另外，全民基本收入的重要批評者是全民基本服務（Universal Basic Service, UBS）的倡導者。全民基本服務的倡導者認為，忽視集體責任的現(xiàn)行資本主義經(jīng)濟模式無法滿足人的需要，而人類基本需要的滿足需要建立在以管道、電纜、交通、食品、能源以及銀行等為主要內(nèi)容的物質(zhì)性基礎經(jīng)濟（Material Foundational Economy）和以整個福利國家體系（包括教育、醫(yī)療、就業(yè)、治安、應急以及公共管理等）為核心的干預性基礎經(jīng)濟（Providential Foundational Economy）之上。②岳經(jīng)綸、吳高輝：《全民基本收入與全民基本服務——當代兩大社會政策思潮的比較與論爭》，《廣東社會科學》2022 年第1 期。全民基本服務的倡導者認為，在需要滿足方面，實施全民基本服務比實施以商品化服務為基礎的全民基本收入更加優(yōu)越和獨特，全民基本服務將構(gòu)建一個“基于需要”而不是“基于能力”的公共供給制度。③Ian Gough, ＂Universal Basic Services: A Theoretical and Moral Framework,＂ The Political Quarterly, 2019, 90(3).全民基本服務的倡導者認為，直接滿足人們需求的普遍、免費、公共或集體的基本服務更加高效和有效，而市場在滿足人們的需求方面可能并不可靠，特別是在對消費者不利的私人壟斷和復雜的定價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中。④Milena Büchs, ＂Sustainable Welfare: How Do Universal Basic Income and Universal Basic Services Compare?＂ Ecological Economics, 2021, 189.

四、全民基本收入的實踐案例可行性分析

通過已經(jīng)實施或試驗基本收入的國家的案例，可以探討影響基本收入制度可行性的重要因素，并進一步分析在中國引入基本收入制度的可行性。

（一）全民基本收入的可行性分析框架

以下將介紹美國、芬蘭、韓國三個國家的全民基本收入實踐案例，分析這些案例的可行性。美國阿拉斯加永久基金分紅（Permanent Fund Dividend, PFD）制度雖然不以國家為單位，但在典型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下，美國阿拉斯加州將石油收入紅利分紅給所有居民，進而成為美國國內(nèi)經(jīng)濟最為平等、貧困率最低的州之一，這使得該案例具有重要研究價值。⑤Matthew Berman, ＂Resource Rents, Universal Basic Income, and Poverty Among Alaska's Indigenous Peoples,＂ World Development, 2018, 106.芬蘭作為先進的福利國家也備受矚目，其基本收入試驗具有社團主義政治體系的特征，同時引進了作為替代性政策的基本收入政策，因此具有重要意義。韓國京畿道青年基本收入項目體現(xiàn)了后發(fā)福利國家圍繞福利國家的重組，對其結(jié)果進行考量具有獨特意義。①參見???, ???, ????? ‘?????’? ?? ??, ?????? ?56 ?, 2017.

對這些國家全民基本收入案例的可行性進行說明時，可以大致分為經(jīng)濟因素和政治因素兩方面。經(jīng)濟因素與全民基本收入水平密切相關，是關于是否有能力支付全民基本收入、需要多少預算、如何獲得資金的財政可行性因素。②參見Malcolm Torry, The Feasibility of Citizen's Income, Palgrave Macmillan, 2016.政治因素意味著某種政策所需的背景條件，這種條件能使政策在可預測的未來合理運行下去。③Jurgen De Wispelaere, José Antonio Nogueramm, ＂On the Political Feasibility of Universal Basic Income: An Analytic Framework,＂ in Richard Caputo (ed.), Basic Income Guarantee and Politics: International Experiences and Perspectives on the Viability of Income Guarantee, Palgrave MacMillan, 2012.雖然經(jīng)濟因素被認為是決定實現(xiàn)基本收入可行性的最重要因素，但為了制度的穩(wěn)定性和持續(xù)性，各方政治勢力和市民的支持、政策設計、立法推進以及政策執(zhí)行等政治因素也需要納入考察范圍。因此，可從經(jīng)濟要素的財政可行性以及政治要素的戰(zhàn)略可行性、行政可行性、心理可行性、行為可行性等五個領域（見表2），來分析美國、芬蘭、韓國的全民基本收入實踐案例的可行性。

（二）全民基本收入的實踐案例

美國阿拉斯加永久基金分紅制度每年為本州所有居民提供同等額度的現(xiàn)金，在世界范圍內(nèi)是目前與全民基本收入最為接近的制度。在20世紀70年代，阿拉斯加州的州長杰伊·哈蒙德（Jay Hammond）設立了阿拉斯加永久基金，該制度在1976 年以阿拉斯加州憲法形式得以確定，資金主要來源于阿拉斯加州每年礦產(chǎn)資源拍賣所得收入。阿拉斯加州政府每年要將上述收入的50%劃撥到這個基金中，基金收益用于向符合條件的個人提供等額的現(xiàn)金。1982 年，阿拉斯加州立法部門通過了第一個資源基金分紅方案，賦予所有在阿拉斯加居住六個月以上的公民平等的基金分紅權(quán)利。1982 年的首次分紅額為人均1000 美元，此后各年的分紅支付視永久基金的投資收益而定。2015 年，年分紅數(shù)額創(chuàng)歷史新高，達到了人均2072 美元。2021 年人均分紅為1114 美元。①參見Department of Revenue, Permanent Fund Dividend Division 2021 Annual Report, State of Alaska, 2021.阿拉斯加永久基金分紅制度是公有資源市場化運作的成功典范，其設立兼顧了公平與效率，考驗了全體公民的決策能力，也激發(fā)了公民對共同財富的責任感。

芬蘭基本收入試驗始于2017 年1 月1 日，是歐洲首個由國家支持的無限制發(fā)放基本收入的試驗。該試驗由芬蘭社會保險局負責，為期兩年，隨機挑選2000 名未就業(yè)的25—58 歲公民發(fā)放560 歐元的月基本收入。樣本從目前領取失業(yè)援助的受益者中挑選，為了防止選擇性偏差，被選中者強制參與這一計劃。考慮到試驗主要是為了測試對就業(yè)的影響，學生和老年人被排除在外。2018 年12 月，芬蘭政府對實驗組的2000 人和控制組的5000 人進行了調(diào)查，并分別訪談了實驗組586 人和控制組1633 人。隨后發(fā)布的《2017—2018 年芬蘭基本收入試驗》顯示，全民基本收入對就業(yè)和收入影響都不大，但民眾的幸福感上升了。值得注意的是，當芬蘭研究機構(gòu)表明，要保證全民基本收入可持續(xù)運行，需要將個人所得稅率提高到55%的時候，民調(diào)結(jié)果顯示支持全民基本收入的芬蘭人比例從70%下降到了30%。②［英］托馬斯·史班達：《那些關于“全民基本收入”的事兒》，《IT 經(jīng)理世界》2018 年第7 期。

韓國京畿道青年基本收入項目是從2019 年4 月開始實施的一項宏大的基本收入項目，其以基本收入思想為基礎，融合了京畿道城南市青年津貼。青年基本收入項目不是中央政府委任的事務，而是地方政府的固有事務，是京畿道自身擁有財源的事業(yè)，旨在提高京畿道青年們的福利并助其建立穩(wěn)定的生活基礎。該項目特征如下：第一，每季度向在京畿道持續(xù)居住3 年以上或總計居住10 年以上的滿24 周歲的青年（以每季度起始月份1 日為基準）發(fā)放青年分紅；第二，每季度最多支持25 萬韓元，最多支持4 個季度，每年一共支付100 萬韓元；第三，京畿道內(nèi)31 個市郡聯(lián)合以地區(qū)貨幣支付，地區(qū)貨幣（商品券）的發(fā)行途徑分為紙質(zhì)、手機等，各市郡可根據(jù)地區(qū)情況選擇單獨或組合類型。青年基本收入雖然反映了相當程度的全民基本收入思想，但實際上與完美的全民基本收入存在一定差異。在基本收入的5 個構(gòu)成要素中，青年基本收入部分滿足了適用對象是所有滿24 周歲的青年（普遍性）、不詢問他們勞動與否（無條件性）、直接支付給青年個人（個體性）這3 個要素，但由于僅限1 年內(nèi)支付4 次、用地區(qū)貨幣支付，從而未能符合其他2 個條件。青年基本收入大體上滿足了基本收入的構(gòu)成條件，只是由于現(xiàn)實原因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

（三）全民基本收入實踐案例可行性分析

美國阿拉斯加永久基金制度的可行性得到了實踐驗證。第一，該制度通過利用石油和天然氣等共享資源籌集資金，因此財政可行性很高。第二，為確保制度的穩(wěn)健運行，阿拉斯加政府修改了州憲法，并建立了合理的政策體系，以平衡居民之間的關系，戰(zhàn)略可行性方面也達到了理想的效果。第三，永久基金分紅是無條件的、普遍的支付，不需要投入大量額外的管理費用，行政可行性得以提高。第四，阿拉斯加政府直接將基金收益作為現(xiàn)金補助支付給居民，這得到了居民的支持，具備充分的心理可行性。第五，雖然永久基金分紅導致勞動供給有所減少，但勞動報酬的上升和分紅使得居民可支配收入增加，進而促進了消費，提高了企業(yè)的利潤，企業(yè)也由此獲取擴大生產(chǎn)規(guī)模的資金。①參見Ioana Marinescu, No Strings Attached: The Behavioral Effects of U.S.Unconditional Cash Transfer Programs, NBER Working Paper No.24337, 2018.

芬蘭基本收入試驗具有較高的可行性。第一，試驗向每個參與者支付560 歐元，主要資金來源于對現(xiàn)有福利制度的重組，財政可行性方面具有充分的依據(jù)。第二，芬蘭不僅采取社團主義性質(zhì)的政府運營方式，而且具有政府與社會間長期政治協(xié)議的傳統(tǒng)，同時擁有作為福利國家的豐富經(jīng)驗，從這一點來看戰(zhàn)略可行性非常高。第三，作為實施基本收入實驗的主體機構(gòu)，芬蘭社會保障局能夠執(zhí)行高達6.9%的GDP 的預算，具備了充分的行政能力。不僅如此，通過基本收入試驗，執(zhí)行社會保障制度的公職人員的官僚主義有所減少。②參見Olli Kangas, Ville-Veikko Pulkkam, From Idea to Experiment: Preliminary Report on a Universal Basic Income,Publications of the Government's Analysis, Assessment and Research Activities, Prime Minister's Office, Helsinki, Finland, 2016.第四，芬蘭民眾對基本收入沒有強烈的反對心理。第五，試驗結(jié)果顯示雖然基本收入對就業(yè)的影響不大，但基本收入領取者的生活滿意度比失業(yè)金的領取者更加高。

對韓國京畿道青年基本收入項目的可行性分析如下：第一，該項目的主要資金來源是地方政府的預算，向每位滿24 歲的青年每年支付100 萬韓元，因此財政可行性沒有太大的問題。第二，該項目旨在增加地區(qū)貨幣量以促進地區(qū)經(jīng)濟，隨著地區(qū)消費的提升，基本收入制度不僅讓青年獲利，同時為商人的生存和發(fā)展提供可能，因此戰(zhàn)略可行性較高。③參見???, ???, ???, ?????????, ?????????, ??????????, no.384.第三，與篩選低收入階層或貧困階層的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不同，該項目以滿24 周歲的青年為對象，無條件、普遍地發(fā)放補助，因此不需要過多的行政費用和時間成本，具備較高的行政可行性。第四，該項目僅限于滿24 周歲青年，導致非該年齡層的人群出現(xiàn)了不滿心理。第五，青年基本收入領取者的勞動時間每周增加了1.3 個小時，沒有出現(xiàn)勞動時間減少或勞動誘因減弱等副作用。

綜上，美國阿拉斯加永久基金分紅制度利用共享資產(chǎn)提高了財政可行性和心理可行性，并形成跨越黨派的政策聯(lián)合，提高了戰(zhàn)略可行性。芬蘭基本收入試驗是為了改善現(xiàn)有社會保障制度的低效率問題而推進的，從而很容易達成政治協(xié)議，以此為基礎的戰(zhàn)略可行性很高。福利國家的長期傳統(tǒng)也提高了財政可行性和心理可行性。此外，勞動供給和勞動誘因也沒有減少，行為可行性也很高。韓國京畿道青年基本收入項目為了提高戰(zhàn)略可行性，試圖通過發(fā)放補助來激活地區(qū)經(jīng)濟，在一定程度上對保障收入和自由消費的戰(zhàn)略可行性有效果。在預算允許的情況下，如能擴大對象范圍則可以減少被排除的其他年齡層青年對制度的不滿，政策效益也會更大。

與強調(diào)普遍性和無條件性的全民基本收入的理念原則不同，芬蘭基本收入試驗和韓國京畿道青年基本收入項目并不適用于所有人。全民基本收入制度雖然為勞動年齡段的人們無條件支付現(xiàn)金，但最大受惠者其實是被排除在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之外的群體。全世界對這些全民基本收入實踐案例的高度關注實際上反映了社會未能用社會安全網(wǎng)實現(xiàn)充分保護的現(xiàn)實困境。因此，需要考慮如何提高社會保障制度的包容性。

五、主要結(jié)論與政策建議

（一）當前的實踐案例是否成功？

由于美國的實踐案例局限于一個區(qū)域，芬蘭的實踐案例涉及的人群規(guī)模很小，韓國的實踐案例則是面向一個特定群體，這使得很難明確區(qū)分實踐案例的成功與失敗。對于像中國這樣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且集中統(tǒng)一的國家更是難以簡單類比。因此，設定成功與失敗的概念和范圍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為了進行實際的討論，以下內(nèi)容排除了實踐案例成功和失敗的模糊領域，對“實踐案例是否達到預期目的、產(chǎn)生了怎樣的積極和消極結(jié)果”進行重點探討。

首先，美國阿拉斯加州意識到經(jīng)濟存在的問題，即基于自然資源的經(jīng)濟是缺乏穩(wěn)定性的，商業(yè)收益不會回到居民手中。因此，為了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州憲法制定了居民可以通過石油資源采集來分享收益的法律依據(jù)。自1982 年以來，石油資源的投資收益一直作為財源，每年向所有居民發(fā)放1000 至3000 美元的永久基金分紅，勞動供應雖然有所減少，但并沒有出現(xiàn)勞動積極性下降的情況。①參見Damon Jones, Ioana Marinescu, The Labor Market Impacts of Universal and Permanent Cash Transfers: Evidence from the Alaska Permanent Fund,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Working Paper No.24312, 2018.分紅不僅帶來了可支配收入增加和消費增長，還產(chǎn)生了一系列積極效果，如就業(yè)率增長、金錢相關的犯罪減少、低收入家庭新生兒體重增加、嬰幼兒肥胖度減少、貧困率下降、不平等減少、地區(qū)經(jīng)濟更加活躍等。1999 年曾有人提議取消永久基金，但在居民投票中，84%的阿拉斯加居民表示反對，這可以解釋為居民承認和肯定永久基金分紅帶來的效果。當然，阿拉斯加永久基金分紅是依靠石油資源的投資收益，可以不用太依賴稅收。有人指出，每年分紅金額不同，數(shù)額也不充分，與基本收入有些不同。因此，為了研究引入基本收入的可行性，還需要進一步研究芬蘭和韓國已經(jīng)試驗的基本收入制度。

芬蘭基本收入試驗和韓國青年基本收入項目是在政府的領導下，以一定的實驗及業(yè)務目的實施的。芬蘭基本收入試驗旨在通過支付基本收入增加勞動力市場參與，并減少與社會保障相關的行政費用。兩年的實驗結(jié)果顯示，對比基本收入領取者和失業(yè)補助領取者兩個群體，就業(yè)促進效果并不明顯?；臼杖肴后w的雇傭天數(shù)（1 年平均78 天）比失業(yè)補助領取者群體的雇傭天數(shù)（1 年平均73 天）多出約5 天（8%）。然而，在關于生活質(zhì)量和身心健康的問卷調(diào)查中，基本收入領取者的生活滿意度、身心健康等都有所改善，不僅如此，基本收入領取者感受到的收入苦惱、精神壓力、憂郁感、悲傷、孤獨等比普通失業(yè)者要少，記憶力、注意力等認知能力也更加向好。②參見Olli Kangas, et al., The Basic Income Experiment 2017-2018 in Finland: Preliminary Results, Reports and Memorandums of the Ministry of Social Affairs and Health, Helsinki, 2019.因此，評價分為兩派，基本收入懷疑論者認為沒有雇傭效果就是“失敗”，而基本收入支持者們則關注積極效果，他們認為，生活滿意度和精神健康得到了改善，這些會對促進雇傭有間接促進效果。

韓國京畿道青年基本收入項目的實施是為了促進青年參與社會、保障基本社會權(quán)利、增進地區(qū)經(jīng)濟活力。也就是說，其目的不是要看到就業(yè)效果，而是要看到青年政治意識和福利意識的變化以及對地方經(jīng)濟的影響。結(jié)果顯示，青年基本收入對心理健康、運動頻率和飲食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帶來了幸福感，也帶來了認識和態(tài)度的變化，增加了對平等社會的認識，在人生夢想、想象力、希望、樂觀性、恢復彈性等各個方面都產(chǎn)生了有意義的結(jié)果。①參見???, ???, ???, ???, ???, ???, ???, ???, ???, ???, ???, ???,??? ?????? ???? ??(II): ?? ? ???? ??, ??, ?????, 2020.

綜上，三國的政策目標非常不同：美國阿拉斯加永久基金分紅制度以分享自然資源收益為目的；芬蘭基本收入試驗的主要目的是促進就業(yè)；韓國京畿道青年基本收入項目是保障青年基本收入的社會政策，跟勞動市場參與無關。就美國、芬蘭、韓國三個國家的全民基本收入實踐案例的結(jié)果而言，雖然沒有產(chǎn)生就業(yè)誘導效應，但穩(wěn)定的基本收入可以減輕生活壓力，從而改善領取者的身心健康。

（二）推進全民基本收入需要具備什么條件？

對政治家來說，毫無條件地向所有國民提供保障基本生活的收入是一個有吸引力的承諾，但將其制度化的學術(shù)依據(jù)卻非常薄弱。事實上，目前還沒有以國家為單位來實施全民基本收入的案例。在財政狀況非常薄弱的國家，全民基本收入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全民基本收入的最大問題就是資金來源，政府必須有強大的財力作為支撐?；I資的主要方法包括國家的債務負擔、支出調(diào)整型政策和增稅等，②參見Ugo Gentilini, et al., (eds.), Exploring Universal Basic Income: A Guide to Navigating Concepts, Evidence, and Practices, The World Bank, 2020.但是這三種方法都不容易實現(xiàn)。增加國家的債務負擔有其上限，而且最終會給未來一代帶來負擔，因此反對聲音很大。支出調(diào)整政策也稱為支出增減型政策，通常指通過調(diào)整政府的支出規(guī)模來應對社會保障問題，主要通過削減財政支出、財政補貼改革、公共部門改革等措施來籌集資金。然而，引入全民基本收入制度時，調(diào)整政府的支出規(guī)模并不簡單。在主張推進全民基本收入者之間，也存在著反對取消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的意見。

目前討論最多的財源安排方案就是增稅，大多數(shù)全民基本收入支持者也主張通過增稅的方式來籌集財源，但是未能達成國民充分共識的增稅很有可能遭遇強有力的反對。例如，提高向企業(yè)征收的法人稅或財產(chǎn)稅，將難以被企業(yè)所接受。即使通過提高增值稅等，讓所有國民按照消費的一定比例繳納增稅的方式抵補財源，也還是阻力重重。為了通過增稅籌集用于全民基本收入的財源，首先要增進國民對增稅的必要性和正當性的認識和共識。美國阿拉斯加永久基金分紅制度表明，在實行全民基本收入方面，籌集財源是可能的，重要的是需要改善人們對籌集財源的認識。為了穩(wěn)定實施全民基本收入，不僅要在國民共識和社會協(xié)議的基礎上，準備充分的財源，維持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和雇傭支援制度，還要在稅收制度上進行大膽的改革，協(xié)調(diào)其與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的關系。

（三）全民基本收入與社會保障是何關系？

大多數(shù)主張基本收入的討論指出了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的局限性。許多發(fā)達國家為了支援兒童、老人、殘疾人等被排除在勞動市場之外的社會弱勢群體的最低生計，實施了兒童津貼、老年人津貼、殘疾津貼等制度，但其給付金額太少。另外，在經(jīng)濟活動人口中，還有一些人無法從社會保險和社會救助中得到任何支持?；谶@些原因，基本收入的支持者認為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存在缺陷。

在理解基本收入時，將其與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進行比較，有助于衡量其定位。目前，普遍性與選擇性原則在許多國家是相伴而行的，這些國家在逐漸完善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的同時，不斷提高保障水平，全方位滿足國民對社會保障及相關服務的需求，最終邁向福利國家。而基本收入的支持者則提出全部替代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的完全基本收入制度，或提出部分基本收入制度和參與性基本收入制度。前者主張合并或廢除現(xiàn)行現(xiàn)金支付的社會保障制度，將其轉(zhuǎn)化成基本收入進行支付；后者則主張在縮小和改善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的同時，引入部分基本收入。無論是完全基本收入還是部分基本收入的支持者都認為，基本收入的關鍵在于它提供了一種使人們免于焦慮的自由和解放。①參見Phillipe Van Parijs, Real Freedom for All: What (if Anything) Can Justify Capit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通常，主流立場是引入部分基本收入制度，取代和改善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

（四）全民基本收入的實踐案例對中國的啟示

關于全民基本收入的理論和模式多種多樣，正處于形成支配性模式的過程當中。學界和政界在區(qū)分對象、收入水平、現(xiàn)有社會保障制度的替代幅度等方面都提出了許多觀點。全民基本收入具備消除臃腫的官僚制度、減少污名效應和福利死角地帶的潛力，并有助于減少貧困、縮小貧富差距、解決社會不平等問題。這將重新定義工作與福利的關系。一些國家和地區(qū)已經(jīng)部分運用了全民基本收入理念，以青年一代為中心，在保障收入、促進社會參與和消費等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全民基本收入制度的再分配作用尚不明確。

尤其是作為對策方案，應該制定全民基本收入的基本條件的標準。在它被引入時，有必要優(yōu)先審查其是否可取、是否可行，然后討論可成就性。②參見Erik Olin Wright, Envisioning Real Utopias, Verso, 2010.可取性是評價替代方案所指向的目的、價值、社會、政治正義等的標準，可行性是評價變革性替代方案能否在該社會的歷史脈絡、文化脈絡、社會對替代方案的信任以及其他附帶條件可以實行的標準，可成就性是討論變革性備選辦法時評估當前社會條件下該替代方案能否實現(xiàn)的標準。需要指出的是，未來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和偶然性，無法確切知道哪些是可行的未來選擇。因此，如果方案是可取的，則有必要擴大人們對其的信心，以擴大方案實現(xiàn)的可能性空間。

對中國而言，共同富裕是明確的國家現(xiàn)代化目標，而公有制無疑是走向共同富裕的重要物質(zhì)基礎。③鄭功成：《中國式現(xiàn)代化與社會保障新制度文明》，《社會保障評論》2023 年第1 期。然而，中國作為快速發(fā)展但又存在城鄉(xiāng)差距、地區(qū)差距、階層差距偏大現(xiàn)象的人口大國，短期內(nèi)并不具備實現(xiàn)完全基本收入的條件，因此，現(xiàn)階段考慮實現(xiàn)部分基本收入的階段性方案會更加有效。建議在地方政府層面優(yōu)先針對低收入者、殘疾人、青年和農(nóng)民等社會弱勢群體實施部分基本收入制度。與現(xiàn)行社會保障制度共存的部分基本收入制度可以在有限的水平上進一步發(fā)展社會正義和政治正義。為了提高全民基本收入的可行性，需要通過部分基本收入制度驗證全民基本收入不會破壞社會勞動倫理，而是可以使各種社會活動成為可能，對社會發(fā)展是積極的。與此同時，為了使部分基本收入制度可行，需要其與現(xiàn)行社會救助制度相輔相成，并設計制度以提高人們對其可行性的心理認知，證明部分基本收入制度的社會效益。財政問題是全民基本收入的最大障礙，尤其是完全基本收入制度需要高水平的增稅，從這一點來看，其可行性也很低。然而，通過調(diào)整稅收結(jié)構(gòu)、推進稅收制度的合理化等，部分基本收入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實現(xiàn)，因此可行性較高。

總之，全民基本收入制度是把社會成員統(tǒng)合起來，以共同體的維系、發(fā)展作為原動力來實現(xiàn)其運作，并在此過程中定期向所有公民提供一筆收入，用于購買日常所需的物品和服務。①參見［英］蓋伊·斯坦?。骸痘臼杖搿罚虾Ｎ乃嚦霭嫔?，2020 年。這將促進購買力的增加和有效需求的創(chuàng)造，從而為生產(chǎn)活動奠定物質(zhì)和財政基礎，使多種生產(chǎn)方式成為可能。從這一邏輯來看，全民基本收入制度既是社會保障制度，也是促進國內(nèi)消費、拉動經(jīng)濟增長的主要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