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玖青
(中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武漢 430073)
關于緯書的價值及其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學術界多有論說,毋庸贅言。(1)如劉師培《讖緯論》論讖緯有補史、考地等價值。參鄔國義、吳修藝編校:《劉師培史學論著選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10~214頁。因為緯書與政治、經學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唐代以后,緯書皆無完帙。宋儒歐陽修等更試圖清除經學注疏中緯書佚文,對緯書的打擊更大。明清以來,輯佚緯書者眾多,然所輯緯書質量參差不齊。近現代以來,顧頡剛與朱師轍皆有匯輯明清緯書輯佚成果的計劃,可惜皆未能付諸實際。后來日本學者安居香山、中村璋八在喬松年《緯攟》的基礎上匯輯明清緯書輯本,又增補日本所存漢語文獻中緯書佚文,編纂《重修緯書集成》一書,成就緯書輯佚史上最后一部集成式著作,也是我們今天研究緯書所依賴的主要文獻。但《緯書集成》在繼承明清以來緯書輯佚巨大成就的同時,自然也積聚了明清輯佚緯書種種不足與缺憾。所以,它既是緯書輯佚成就之集成,也是緯書輯佚缺失之集成。緣此,我們擬以《重修緯書集成》為中心,對明清以來緯書輯佚中種種缺失加以討論,以求有益于將來緯書新輯之工作。
對于《重修緯書集成》等輯佚緯書中存在的問題,許多學者都已有所關注。張以仁對安居香山《緯書集成·河圖類》的油印本做了訂誤,指出其句讀之誤,歸類之誤,字句的訛誤、顛倒、重出、脫漏及誤錄他書、漏收等幾個方面的問題。(2)張以仁:《緯書集成“河圖”類針誤》,《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三十五本,1964年,第113~134頁。鐘肇鵬指出《緯書集成》的四點錯誤:標點之誤、校理之誤、文字正誤、重復及誤引者。(3)鐘肇鵬:《讖緯論略》,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68~276頁。劉國忠指出《重修緯書集成》漏輯和句讀的問題,同時也指出中譯本《緯書集成》排版存在的問題。(4)劉國忠:《評兩部〈緯書集成〉》,《傳統(tǒng)文化與現代化》1996年第3期。李梅訓以《春秋緯》為例,指出河北版《緯書集成》存在以下問題。1.正文條目疑誤例,包括:(1)正文誤收、失收、重收、疑收例,(2)分合不當例,(3)條目合并失當例,(4)正文注文混同例,(5)注文編排錯亂例,(6)兩見之文致誤例。2.出典訛誤例,包括:(1)出典標注佚文出處錯誤,(2)相鄰條目的出典前后錯亂,(3)誤增出典文獻,(4)應注出典而未注。3.??辈粶世?5)李梅訓:《河北人民版〈緯書集成·春秋緯〉疑誤舉例》,《齊魯文化研究》第八輯。張峰屹以《孝經緯》為例,討論《緯書集成》存在的篇目核定、佚文真?zhèn)巍⒇臍w屬等三個方面的問題,又指出“《集成》還存在佚文增刪不當、漏輯、重出、佚文連綴或排序失當以及字句訛誤、文字脫漏、句讀不當等多方面的問題”。(6)張峰屹:《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的輯佚問題——以〈孝經緯〉為例》,《南開學報》2019年第5期。在最新出版的《讖緯思潮與漢代文學思想》一書中,張峰屹又討論了讖緯文獻的輯佚問題,包括:(1)同一條材料被輯入不同的篇目中;(2)同一條材料甚至被輯入不同經(讖)的篇目中;(3)較早出處引述某條文字,本來只稱其類名而無具體篇名(如“某緯曰”),而被輯佚者臆斷輯入某個具體篇目中;(4)同一條材料,較早出處所題篇名不一,輯佚者各以己意輯入不同篇目中;(5)把非讖緯文字當作讖緯佚文輯錄??梢钥闯鰜碇饕€是歸篇問題。(7)張峰屹:《讖緯思潮與漢代文學思想研究》,南京:鳳凰出版社,2021年,第9~22頁。張學謙也指出《緯書集成》存在誤立篇目、誤輯文句、誤信來源不明的“清河郡本”、征引文獻缺乏必要考辨、對輯佚來源文獻研究不足等問題。(8)張學謙:《讖緯文獻輯佚史研究與讖緯文獻新輯》,北京大學博士后研究工作報告,2020年??傊?目前學界對于《重修緯書集成》中存在的問題有比較多的討論,但稍顯眉目不清。
總之,欲有效解決輯佚緯書中存在的問題,我們先要盡可能弄清楚有哪些問題,再從整體性角度厘清這些問題的邏輯分層。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對這些問題進行準確明晰地分類,并深度分析這些問題產生的原因。我們將來新輯緯書時才有可能有效地規(guī)避這些問題,保證新輯緯書佚文的準確,以及合理編排這些佚文。按照這樣的思路,我們可以把包括《重修緯書集成》在內的明清以來緯書輯佚存在的問題分為三大類型,即錯輯、漏輯和編輯。至于中譯本《緯書集成》在翻譯過程中產生的問題則屬于另一層面問題,應該和緯書輯佚問題區(qū)分開來。下面,我們結合具體例證,嘗試對上述“三輯”問題進行分析探討。
學界對明清以來緯書輯佚中錯輯的問題多有清晰的認識,甚至包括緯書輯佚者內部對此也多有批評,如喬松年曾作《〈古微書〉訂誤》。當然,《重修緯書集成》錯輯條目尤多。通觀《重修緯書集成》等存在的錯輯情況,我們可將之分為三種類型:一是文字錯訛,主要是錯字、漏字和衍字;二是文句錯訛,主要將不是讖緯的內容輯入了緯書,或是正文與注文相混;三是篇目錯誤,主要是誤立篇目的問題。
(一) 文字錯訛。從文獻角度考量,造成文字錯輯的原因可能有:其一,出典文獻本身有錯;其二,出典文獻無錯,但明清時期學者輯佚時出錯;其三,出典文獻無錯,明清輯佚緯書無錯,但安居香山輯入《重修緯書集成》時出錯;其四,安居香山、中村璋八從“中佚”“日佚”文獻(9)安居香山等所謂的“中佚”即指存于日本的中國古籍文獻,“日佚”則是指用漢語書寫的日本文獻,所以我們上文將之統(tǒng)稱為“漢語文獻”。中輯錄緯書佚文時出錯;其五,出典文獻無錯、明清輯佚緯書無錯,日文本《重修緯書集成》無錯,但中文本《緯書集成》出錯。極端的情況下,輯佚者人為“修正”文獻以求順暢。下面,我們結合具體的例證進行分析。需要指出的是,文中緯書佚文若非特殊說明,皆出自中譯本《緯書集成》。
1. 出典文獻有錯,明清以來緯書輯本隨之而錯。
(1) 日色赤如灰,主以急見伐。
此為《春秋感精符》佚文,見《開元占經》卷五。(10)瞿曇悉達:《開元占經》,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第52頁?!镀呔暋泛汀锻ň暋份嬩洿藯l同《占經》。大致相同的佚文也見于《后漢書志·五行志》劉昭注,作“色赤如炭,以急見伐”。(11)司馬彪撰,劉昭注補:《后漢書志》,見范曄:《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3373頁?!队窈椒枯嬝龝窊逗鬂h書·五行志》輯錄,也提到同條內容見于《占經》卷五。據此可知,《占經》文字有誤,“灰”當為“炭”的訛字。宋鈔本《景祐乾象新書》卷三引《春秋感精符》佚文“日赤如炭,主以急見伐”,(12)楊惟德等撰:《景祐乾象新書》,《續(xù)修四庫全書》105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0頁。亦可證?!吨匦蘧晻伞费卣`。
(2) 日永,景尺五寸;日短,景尺三寸。
此為《尚書考靈曜》文,見《隋書·天文志上》。(13)魏征、令狐德撰:《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523頁?!吨荀滤憬洝防畲撅L注引《尚書考靈曜》云“日永影尺五寸,日短一十三尺”,《玉?!肪砦逡端逯尽肺?作“日永,景盡五寸;日短,景尺三寸”。(14)程貞一、聞人軍譯注:《周髀算經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0頁;王應麟:《玉?!?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95頁。文獻記載,日短,影長丈三尺,《隋書·天文志》引《易緯通卦驗》《周髀算經》以及劉向《洪范傳》皆然。故《隋書·天文志》引《考靈曜》文有誤,“尺三寸”當作“丈三尺”。明清輯佚緯書,《古微書》據《周髀》輯錄,作“日短,一十三尺,一作‘景尺三寸’”。《七緯》據《隋志》輯錄作“日短,景尺三寸”,但校云“尺三寸”當作“丈三尺”。《玉函山房輯佚書》《通緯》皆同《七緯》?!毒晹|》據《五禮通考》輯錄,作“尺三寸”,校曰:“愚按,方觀承曰‘尺三寸’當作‘丈三尺’。方說是也,《通卦驗》正如此?!?15)喬松年:《緯攟·尚書考靈曜》,上海古籍出版社編:《緯書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419頁?!吨匦蘧晻伞费匾u《緯攟》亦作“尺三寸”。
通常情況下,若文獻足征,文字錯訛自不難判斷正誤。但在復雜情況下,或不能輕易判定對錯。如《玉燭寶典》卷十一引《尚書考靈曜》以及鄭注,其中鄭注求昏中、明中曰“通六頃、三旁得七十度四分之三百三十二”。(16)杜臺卿:《玉燭寶典》,叢書集成初編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9年,第368~369頁。此實有誤,鄭注“七十度”當為“七十一度”。因為十二頃通六頃即是半晝弧,換成算式,“通六頃三旁得七十度四分之三百三十二”即(6/36+3/100)×365.25=71.8325,約后當為七十一度四百分之三百三十三,而非七十度。
更為復雜的是,古人征引緯書佚文,亦有擅自更改原文以求合乎己意者。這種情況就需要我們仔細比勘、探究,才可能判斷其正訛。如《五行大義》卷二引《孝經援神契》:“五行土出利,以給天下。”據其上下文語境,結合其所引《龜經》等文獻,知“五行土”即中央土與王四季之土。(17)蕭吉撰,中村璋八校注:《五行大義校注》(增訂本),東京:日本汲古書院,1998年,第51~52頁。然《周禮·載師》疏引《孝經援神契》,其文作“五岳藏神,四瀆含靈,五土出利,以給天下。黃白宜種禾,黑墳宜種麥,蒼赤宜種菽,洿泉宜種稻”。(18)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724頁。此外,《齊民要術》卷一引《孝經援神契》文“黃白土宜禾”,卷二引“黑墳宜黍、麥”“赤土宜菽”“汙、泉宜稻”。(19)賈思勰著,繆啟愉等譯注:《齊民要術譯注》(修訂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72、86、94、121頁?!短接[》卷八二三引《孝經援神契》文“土黃白宜種禾,黑墳宜黍麥,蒼赤宜菽,汙泉宜稻”,卷八三八引文“黑墳宜黍、麥”,卷八三九引文“汚、泉宜稻”,卷八四一引文“赤土宜菽”。(20)李昉:《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3666~3667、3743、3749、3758頁?!皼础薄拔邸薄皼A”“汙”義并同,指有水之低洼地。據此,則《孝經援神契》原文當作“五土”,源自《尚書·禹貢》,而非“五行土”。《五行大義》引作“五行土”,或為蕭吉有意更改以印證其說。(21)黃復山:《蕭吉〈五行大義〉與讖緯關系探微》,《書目季刊》2004年第三十八卷第二期。
2. 出典文獻無誤,明清緯書輯本錯輯,日、中文本《重修緯書集成》亦誤。
(1) 傷思食賊之也。
此為《詩推度災》佚文,原文見《開元占經》卷一二〇,作“傷苗食之賊也”。(22)瞿曇悉達:《開元占經》,第1143頁?!镀呔暋贰对娋暭C》《通緯》輯作“傷思食賊之也”,《玉函山房輯佚書》引作“傷思賊食之”。《重修緯書集成》不覆核原文,沿襲《七緯》等錯誤。
(2) 天有十二分,以日月之所躔也。
此為《春秋內事》文,見《北堂書鈔》卷一四九、《太平御覽》卷一。(23)虞世南:《北堂書鈔·下》,石家莊:學苑出版社,1998年,第503頁;李昉:《太平御覽》,第5頁?!墩f郛》輯入《稽覽圖》,且誤“次”為“以”。《緯攟》據《說郛》輯錄歸篇,《重修緯書集成》沿誤。《書鈔》孔廣陶校曰:“今《御覽》卷一引《春秋內事》‘分次’誤‘分以’,余同。”看來《說郛》不僅有誤,依據底本亦不精善。
3. 出典文獻、明清緯書輯本無誤,日文本《重修緯書集成》有誤。
(1) 埋蠶沙于宅,亥地大富,得蠶絲。
以一斛二斗,甲子日鎮(zhèn)宅,大吉,至錢千萬。
此為《龍魚河圖》佚文,見《齊民要術》卷五,“埋沙”至“蠶絲”見《御覽》卷八二五,文字小異。(24)賈思勰著,繆啟愉等譯注:《齊民要術譯注》(修訂本),第288頁;李昉:《太平御覽》,第3677頁。明清輯佚緯書,《古微書》《通緯》輯錄此文,文字與《齊民要術》同?!吨匦蘧晻伞氛`“財”為“錢”,并將文字截成兩段,造成文意支離。另,標注明清輯本,《緯書集成》漏脫《古微書》,誤增《集緯》。
(2) 五府,正帝之廟,蒼曰靈府,赤曰文祖,黃曰神斗,白曰顯紀,黑曰玄矩。唐、虞謂之五府,夏謂世室,殷謂重屋,周謂明堂,皆祀五帝之所也。
此條出《尚書帝命驗》,見《史記·五帝本紀》索隱。(25)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3頁。明清緯書輯本,《古微書》《集緯》《七緯》《玉函山房輯佚書》《通緯》皆據《史記索隱》輯文。“五帝之廟”,《重修緯書集成》訛作“正帝之廟”。
當然,明清以來輯佚緯書者眾多,水平良莠不齊。同一條佚文,有的正確,有的錯訛,但《重修緯書集成》偶爾會舍對取錯。如《周髀算經》卷下注引《尚書考靈曜》佚文:
分周天為三十六頭,頭有十度九十六分度之十四。長日出于寅,行二十四頭,入于戌,行十二頭。短日處于辰,行十二頭,入于申,行二十四頭。
《古微書》《玉函山房輯佚書》同,《七緯》《通緯》“頭”皆作“頃”?!吨匦蘧晻伞芬馈豆盼纷鳌邦^”,正確的文字當為“頃”。
更有甚者,有的緯書輯佚者故意更改了佚文,安居香山也沿其誤。如《開元占經》卷五收錄一條《感精符》佚文“主弱則日色赤如灰,王淪濘則日流血”,其中“灰”為“炭”之訛文,說見上,不贅述。明清緯書輯本,《七緯》據《占經》錄文作“灰”;《玉函山房輯佚書》錄文作“炭”,但沒有注明出處;《通緯》據《占經》錄文,多一“黑”字,作“黑赤如灰”。(26)黃奭:《通緯·春秋感精符》,上海古籍出版社編:《緯書集成》,第1917頁。猜想其原因,或黃奭認為“赤如灰”不辭,故臆加一“黑”字?!吨匦蘧晻伞芬馈锻ň暋?亦作“黑赤如灰”。
4. 出典文獻、明清緯書輯本、日文本《重修緯書集成》無誤,中譯本《緯書集成》有誤。
(1) 帝堯即政七十載,景星出翼,鳳凰止庭,朱草生郊,嘉禾孳連,甘露潤液,醴泉出山,修壇河洛,榮光起河,休氣四塞,白云起,回風搖,龍馬銜甲,赤文綠色,臨壇止霽,吐甲圖而。
注:龍形像馬也。赤膘怒之使也。甲所以藏圖,赤文色而綠地也。
此為《尚書中候握河紀》佚文,見《太平御覽》卷八〇。(27)李昉:《太平御覽》,第373頁。《御覽》同時引佚文的注,其中“龍馬”為“赤熛怒之使”。日文本《重修緯書集成》作“赤熛怒”,而中譯本訛作“赤膘怒”。
(2) 關雎惡露,乘精隨陽而施,必下就九淵,以復至之月,鳴求雄雌。宋均曰:隨陽而施,隨陽受施也。淵猶奧也,九奧也。九喻所邃深邃。復卦,冬至之月,鳴求雄雌。鳴,鳴鳴相求者也。
此為《詩推度災》佚文,見《玉燭寶典》卷十一。(28)杜臺卿:《玉燭寶典》,叢書集成初編本,第367頁。明清時期《玉燭寶典》未回傳中國,故明清時期輯佚緯書者未見該書。安居香山從《玉燭寶典》中輯出此文,日文本《重修緯書集成》文字與《玉燭寶典》一致,中譯本“所在深邃”訛作“所邃深邃”。
5. 《重修緯書集成》輯錄“中佚”“日佚”中緯書佚文出錯。
(1) 十周參聚,氣生神明,戊午革運,辛酉革命,甲子革政。注云:天道三十六歲而周也,十周名曰王命大節(jié)。一冬一夏,凡三百六十歲一畢,無有余節(jié)。三推終則復始,更定綱紀,必有圣人改世,統(tǒng)理者始此。十周名曰大剛,則三基會聚,乃生神明,乃圣人改世歟。周文王戊午年,決虞、芮訟;辛酉年,青龍銜圖出河;甲子年,赤雀銜丹書,而圣武伐紂;戊午日,軍渡孟津;辛酉日,作《泰誓》;甲子日,入商郊。
此《詩緯》佚文,見日本昌泰四年等《革命勘文》。通過覆核原始文獻,昌泰四年文章博士清行《革命勘文》“統(tǒng)理者始此”作“統(tǒng)理者如此”,“乃圣人”前有“神明”,“歟”作“者也”,“圣武”之“圣”作“至”。清源真人教隆文應二年《革命勘文》“統(tǒng)理者始此”作“緣理者如此”,余同。而陰陽博士賀茂文應二年《革命勘文》“如此”作“始此”。(29)水上雅晴、石立善編:《日本漢學珍稀文獻集成·年號之部》第三冊,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年,第11、149~150、175頁。根據上下文意,“始此”當作“如此”,“統(tǒng)理”作“緣理”者誤,“圣”當作“至”,“至”、“武”當逗開。
(2) 冬至日,日在牽牛一度有九十六分之五十七,求昏中者,取六頃,加三旁,蠡順除之。求明中者,取六頃,加三旁,蠡卻除之。
鄭玄曰:渾儀中繩,日道交相錯,既刻周天之度,又有星名焉。故處日所在,當以興日表、頃、旁相準應也。短日盡行十二,俱中正南分之,左右六頃也,通六頃、三旁得七十度四分之三百三十二。此日昏明時,上當四表之列與正南之中相去數也。蠡猶羅?;柚性谌涨?故言順數也;明中在日后,故言卻也。
此為《尚書考靈曜》佚文及鄭注,見《玉燭寶典》卷十一。(30)杜臺卿:《玉燭寶典》,叢書集成初編本,第368~369頁。明清輯佚緯書者不見此書,故唯《重修緯書集成》輯之。但因為《寶典》系抄本,故安居香山等輯錄佚文隸定字形時多有訛誤。如“處日所在”當作“據日所在”,原文“據”寫作“豦”,即“據”?!爱斠耘d(興)”當作“當以與(輿)”,“日盡(盡)行”當為“日晝(晝)行”。
(二) 文句錯訛。就緯書輯佚來說,文句錯訛實質上便是誤輯。其具體又有以下幾種情形:其一,把非讖緯條目輯入了緯書,我們也經??匆娒髑逡詠砭晻嬝?尤其是安居香山表述某條文句曰“無緯名”;其二,將注文和正文混在了一起,尤其是輯錄《五經注疏》中引緯書佚文常有此誤;其三,張冠李戴,將同一條緯書佚文輯入不同的文獻;其四,強行歸篇,把泛稱緯書的條目歸入了某緯甚至某緯某篇;其五,將疑者視為緯文,將明清緯書輯本中來歷不明的條目照單全收。當然,上述某些情形下可能不是單一的,又可以再細分,如正文注文相混的情形,可能是正文混入了注文,也可能是注文混入了正文,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茲舉例以論說。
1. 將非讖條目當作緯文輯錄。
(1)昆侖有柱焉,其高入天,即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圓如削。下有仙人九府治,與天地同休息。其柱銘曰:崑侖銅柱,其高入天,圓周如削,膚體美焉。(31)孫瑴:《古微書》,叢書集成初編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9年,第614頁。
見《水經注·河水注》,原文為“崑侖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圓周如削。下有回屋,仙人九府治。上有大鳥,名曰希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處無羽,萬九千里,西王母歲登翼上,之東王公也。故其柱銘曰:崑侖銅柱,其高入天,圓周如削,膚體美焉。其鳥銘曰:有鳥希有,綠赤煌煌,不鳴不食,東覆東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東,登之自通。陰陽相須,惟會益工?!贬B道元注謂此為《神異經》文。(32)陳橋驛:《水經注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2~13頁。《古微書》輯錄此條,錢煕祚謂出《水經注》。孫瑴疏解“井絡纏曜,江漢炳靈。泉流深遠,盛為四瀆之首”(33)這段文字亦非《河圖括地象》文。參見陳橋驛:《水經注校證》,第765~766頁。時引了與上文《神異經》同樣的文字,謂出“張華敘《神異經》”。(34)孫瑴:《古微書》,第616~617頁。但無論如何,此段文字非緯文蓋無疑。所以喬松年《古微書訂誤》云:“愚按此文見《神異經》,非緯也?!短熘杏洝芬?亦未言是緯。孫氏摭作《括地象》,又大妄也?!?35)喬松年:《緯攟·古微書訂誤》,上海古籍出版社編:《緯書集成》,第1550頁。而《重修緯書集成》依《古微書》輯入,又出校記曰:“按此文者,《水經·河水注》引《神異經》之文乎?!?36)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092頁。如此豈不自相矛盾!
類似這樣通過覆核原文便可直接判斷其非緯書佚文者,明清輯佚緯書及《重修緯書集成》中屢見不鮮。但有些非緯書佚文則需深度辨析,方可辨其真?zhèn)?。試舉兩例。
(2) 天有五號,各用所宜稱之。尊而君之,則曰皇天。元氣廣大,則稱昊天。仁覆慜下,則稱旻天。自上監(jiān)下,則稱上天。據遠視之蒼蒼然,則稱蒼天。
此條見《詩·黍離》疏、《周禮·大宗伯》疏、《禮記·月令》疏、《爾雅·釋天》疏等。(37)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330、757、1353、2607頁。據《周禮》《毛詩》《爾雅》《禮記》等諸書所引,知“《異義》”“玄之聞也”分別為許慎《五經異義》和鄭玄《駁五經異義》,而其中“今《尚書》說”“古《尚書》說”分別為今文《尚書》、古文《尚書》的說解,而非“《尚書說》”,自然和《尚書》緯無關。此可參陳壽祺《五經異義疏證》以及皮錫瑞《駁五經異義疏證》。(38)陳壽祺撰:《五經異義疏證》,皮錫瑞撰,王豐先整理:《駁五經異義疏證》,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4~16、273~276頁。明清緯書輯佚,如《古微書》輯入《尚書帝命驗》,《玉函山房輯佚書》《黃氏逸書考》承之。蓋孫瑴誤將“今《尚書》說”“古《尚書》說”讀為“今《尚書說》”“古《尚書說》”,而輯入《尚書帝命驗》益發(fā)無據。錢煕祚校正《古微書》云:“《五經異義》引《尚書》說,非緯文?!笨煞Q卓識。(39)孫瑴:《古微書》,第49頁。喬松年曰:“《周禮·大宗伯》疏引《尚書說》,《毛詩》傳亦有此語,未言是緯。”(40)喬松年:《緯攟·泛引〈尚書〉緯》,上海古籍出版社編:《緯書集成》,第1426頁。喬氏雖有所懷疑,且未將此條輯入《尚書帝命驗》,卻依然將其輯入泛引《尚書緯》。考其原因,蓋《周禮注疏》“古《尚書》說”作“故《尚書》說”,導致喬氏誤判?!吨匦蘧晻伞芬喾Q“《周禮·大宗伯》疏作《尚書緯》”,將之輯入泛引《尚書緯》,實沿襲《緯攟》之誤。
(3) 制神之處位及次第。【《緯攟》】
巫,能制神之處位次主者。【《七緯》《通緯》】
此兩條內容實同,見《周禮·春官敘目·男巫》的注與疏?!毒晹|》輯錄的是疏文,輯入《孝經援神契》;《七緯》《通緯》輯錄的是注文,輯入泛引《孝經》緯。但其實這兩條皆非緯文。《周禮·春官敘目·男巫》:“男巫無數,女巫無數,其師,中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编嵶?“巫,能制神之處位次主者。”賈公彥疏曰:“巫與神通,亦是鬼神之事,故列職于此。案《神士職》云:‘凡以神士者,掌三辰之法,以猶鬼神示之居?!⒁缎⒔浘暋芳啊秶Z》,并是制神之處位及次第主之事,神士還是男巫為之,故引彼以解此?!?41)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755、827、503頁。據此,賈疏“注引《孝經緯》及《國語》”的“注”不是《男巫》的注,而是《神士職》的注。鄭注《神士職》“凡以神士者,掌三辰之法,以猶鬼神示之居”曰:
猶,圖也。居謂坐也。天者,群神之精,日月星辰其著位也。以此圖天神人鬼地祇之坐者,謂布祭眾寡與其居句?!缎⒔浾f》郊祀之禮曰:“燔燎掃地,祭牲繭栗,或象天酒旗、坐星、廚、倉,具黍稷,布席,極敬心也。”言郊之布席,象五帝座。禮祭宗廟,序昭穆,亦又有似虛危。則祭天圜丘象北極,祭地方澤象后妃,及社稷之席皆有明法焉?!秶Z》曰:“古者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中正,其知能上下比義,其圣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神明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是之使制神之處位次主,而為之牲器時服?!蔽准戎袢绱?又能居以天法,是以圣人祭(42)“祭”,《周禮正義》作“用”。孫詒讓撰,王文錦、陳玉霞點校:《周禮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229頁。之。(43)阮元???《十三經注疏》,第755、827、503頁。
兩相對比可知,賈公彥在《春官敘目·男巫》疏中提到的《孝經緯》也就是《周禮·神士職》注所謂的《孝經說》“燔燎掃地,祭牲繭栗,或象天酒旗、坐星、廚、倉,具黍稷,布席,極敬心也”。而“巫,能制神之處位次主者”并非《孝經緯》文,而是和《國語》“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是之使制神之處位次主”表述相近。安居香山雖然對此有懷疑,一再表示“按此文為緯文否乎,不明”,“此文非緯文乎”,但還是在《孝經援神契》與泛引《孝經緯》兩存此文。
2. 混同緯書佚文之正文與注文、疏文。
此類情況頗為復雜,如果再細分,可分為:其一,緯書注文誤為正文;其二,正文誤為緯書注文;其三,經疏文字誤為緯文;其四,其他注文誤為緯文。試依次示例如下。
(1) 文王既誅崇侯,乃得呂望于磻谿之崖。
注:尚,名也。變名為望,蓋因所呼之號,遂以為名。以其道可尊尚,又取本名為號也。
此為《尚書中候雒師謀》注文,見《大雅·文王》疏。(44)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755、827、503頁?!队窈椒枯嬝龝份嬩浥c此相關文字,但異?;靵y,正文、注文、疏文混在一起。《緯攟》輯錄,作“呂尚釣厓,文王既誅崇侯,乃得呂望于磻谿之居,尚立變名”。此是將注文和《文王》疏所引的正文“至磻谿之水,呂尚釣崖,王下趍拜曰:‘望公七年矣。’”相混,拼合成新的文本,其中“得呂望”,原文作“得呂尚”,“居”,原文作“崖”。然后,其又引注文“尚,名也。變名為望,號曰師尚父”。安居香山將“文王既誅崇侯,乃得呂尚于磻谿之崖”單獨挑出,并訂正了“居”,但依然將之視為正文,且“望”也訛誤,并將《大明》所引注文誤綴在其下。其實,“尚,名也”乃正文“呂尚釣厓”的注文;“變名為望”乃正文“望公七年,尚立變名”的注文?!吧w因所呼之號”及以下的文字皆為孔穎達的疏,視為《雒師謀》注文則誤。《重修緯書集成》注明清輯本情況,謂《緯攟》《黃氏逸書考·通緯》《集緯》輯入。通過覆核,《緯攟》輯錄情況如上,不贅述。國圖藏《緯讖候圖校輯》(即《集緯》)未輯與此相關文字?!队窈椒枯嬝龝份嬩浥c此相關內容,《重修緯書集成》未標注。《黃氏逸書考》輯錄“文王既誅崇侯,乃得呂望于磻谿之崖”“尚,名也”“變名為望”,皆作為注文,無誤?!吨匦蘧晻伞反藯l佚文主要依據《緯攟》,未據《通緯》,錯訛較多。
(2) 八月雨后,苽菜生于洿下地中,作羹臛甚美。
注曰:吳中以鱸魚作膾,苽菜為羹。魚白如玉,菜黃若金。稱為金羹玉鱸,一時珍食。
此為《春秋佐助期》佚文,見《太平御覽》卷八六二?!白⒃弧毕挛淖?《御覽》作正文,“膾”作“鱸”。(45)李昉:《太平御覽》,第3829頁。明清緯書輯本,《古微書》《緯書》《集緯》《七緯》《玉函山房輯佚書》《通緯》《緯攟》等皆輯錄此文,其中楊喬岳《緯書》引“雨后”作“夜雨”,余皆作“雨夜”,“作鱸”皆作“作膾”。又,楊喬岳《緯書》把文字分為兩段,“吳中”下另起一行?!队窈椒枯嬝龝吠毒晻?注曰:“今自‘吳中’下別錄為注?!睕]有給出理由?!毒晹|》分為兩行,并在“吳中”上加“注曰”二字?!吨匦蘧晻伞费匾u《緯攟》,中譯本“苽”又訛作“瓜”。
(3) 皇道帝德,為內外優(yōu)劣,散則通也。
此為《尚書中候握河紀》佚文,見《大雅·泂酌》疏。(46)阮元???《十三經注疏》,第544、1232頁?!队窈椒枯嬝龝份嬩洿藯l,《緯攟》無“散則通也”四字。皮錫瑞《尚書中候疏證》云:
《詩·洞酌》正義引“《中候》曰‘皇道帝德’為內外優(yōu)劣,散則通也”,蓋上四字即此《紀》文,下九字乃孔疏引申之語。玉函山房輯本連引,疑誤。(47)皮錫瑞:《尚書中候疏證》,吳仰湘編:《皮錫瑞全集》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599頁。
皮說可從。“皇道帝德”又見《禮記·曲禮》疏,文曰“皇道帝德,非朕所事”,出《握河紀》。(48)阮元???《十三經注疏》,第544、1232頁?!吨匦蘧晻伞费亍队窈椒枯嬝龝分`,又在《握河紀》輯《曲禮》疏所引佚文。
(4) 帝堯煥炳可法,隆興可觀,曰載,曰車,曰軒,曰冠,曰冕,作此車服,以賜有功。
此為《尚書璇璣鈐》佚文,見《尚書正義·尚書序》疏、《文選》卷十一《魯靈光殿賦》李善注。(49)阮元???《十三經注疏》,第114~115頁;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515~516頁。二者引文略有差別,《尚書序》疏引作“《書緯》以為帝嚳以上,樸略難傳,唐虞已來,煥炳可法”,屬義引。李善注《靈光殿賦》“鴻荒樸略,厥狀睢盱”,引《璇璣鈐》文“帝嚳以上樸略,有象難傳”;注“煥炳可觀,黃帝唐虞”,引《璇璣鈐》“帝堯煥炳,隆興可觀”。注“軒冕以庸,衣裳有殊”,曰“車曰軒,冠曰冕。庸,用也。作此車服,以賜有功,章有德”,未言是引書,更未言引何書。百卷本《說郛》“帝堯煥炳,隆興可觀”后有“曰載,曰車,曰軒,曰冠,曰冕,作此車服,以賜有功”,《緯攟》“煥炳”作“炳煥”,“觀”后有“曰載,曰車,曰軒,曰冠,曰冕,凡此車服,以賜有功”,當從《說郛》。然“曰載”下當為李善注,非緯書佚文,亦非緯書注文。趙在翰曰:
《繹史·有虞紀》引此條有“曰載、曰車、曰軒、曰冠、曰冕,作此車服,以賜有功”,凡十八字。今據《選》注云:“車曰軒,冠曰冕,庸,用也。作此車服,以賜有功,章有德?!蹦吮緯⑽?非《緯》文也,疑《繹史》誤連,識以俟正。(50)趙在翰輯,鐘肇鵬、蕭文郁點校:《七緯》,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89~190頁。
趙說可從?!吨匦蘧晻伞费匾u《緯攟》,訛誤。
3. 重復輯錄同一條緯書佚文,歸篇缺乏理據。
《重修緯書集成》常見“同類文在××”的表述,大抵因為文獻征引緯書佚文常舉其類名,而非具體篇名,如“《中候》曰”“《尚書緯》曰”之類。或某條佚文于某書有具體篇目,于另一書則舉其大類名。故明清輯佚緯書者往往根據所見或己意,歸入“泛引類”,或歸入某具體篇目。而《重修緯書集成》常因襲明清輯佚緯書而兩存之,不加取舍,造成佚文量的虛增。茲以其不同錯誤類型舉例如下。
(1) 桓公欲封泰山,管仲曰:昔者圣王功成道格,符瑞出,乃封泰山。今比目之魚不至,鳳凰不臻,不可封也?!疽荨⒓?/p>
桓公欲封禪,管仲曰:昔圣王功成道洽,符出,乃封泰山。今皆不至,鳳皇不臻,麒麟遁逃,未可以封?!緮|、微、玉】
上條見《藝文類聚》卷九九,題曰“《尚書中候》”,(51)歐陽詢:《宋本藝文類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539、2536、2461頁?!都暋贰锻ň暋份嬋敕阂渡袝泻颉?。下條見《禮記·王制》疏,謂出《尚書中候準讖哲》,(52)阮元???《十三經注疏》,第1329、445、123、1404頁?!毒晹|》《古微書》《玉函山房輯佚書》輯之。比較兩條佚文,內容幾乎相同,當屬同條?!吨匦蘧晻伞贩謩e輯入《尚書中候》和《尚書中候準讖哲》。
(2) 湯牽白狼,握禹錄。
見《藝文類聚》卷九九,謂出《尚書中候》。(53)歐陽詢:《宋本藝文類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539、2536、2461頁?!豆盼贰镀呔暿斑z》《黃氏逸書考·通緯》《緯攟》以及清代“《中候》疏證”派的《鄭氏佚書》《尚書中候疏證》等都歸入《雒予命》,《玉函山房輯佚書》歸入《契握》,《集緯》歸入泛引《尚書中候》?!吨匦蘧晻伞贩謩e輯入《雒予命》和泛引《尚書中候》。無論是歸入《雒予命》還是《契握》,都屬于輯佚者自己的判斷,無文獻依據,可刪除此二者,保留泛引《尚書中候》。
(3) 剡者配姬以放賢,山崩水潰納小人,家伯罔主異載震。
此條為《尚書中候摘雒戒》佚文,見《小雅·十月之交》疏。(54)阮元???《十三經注疏》,第1329、445、123、1404頁。孫瑴將其分別輯入《詩氾歷樞》和《中候摘雒戒》,猜想當因為此條出自《毛詩注疏》的緣故?!吨匦蘧晻伞费亍豆盼分`,兩收此條,《詩氾歷樞》此條當刪。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有些佚文確有可能出自不同的緯書篇目。這主要因為相對于經書,緯書的共通性似乎更強,尤其是帝王感生、星占類內容。如“握登見大虹,意感,生帝舜”,《御覽》卷八一謂出《詩含神霧》,《御覽》卷一三五謂出《河圖著命》,兩者的差別僅一為“握登”,一為“女登”。結合兩書的其他條目可知,兩書多記錄帝王感生事,故此條內容見于兩書皆有可能,故可兩存。
4. 強行歸篇,把泛稱緯書的條目歸入了某緯甚至某緯謀篇。
(1) 河洛之符,名字之錄。
見于《尚書·堯典》疏,原文作“而緯候之書附會其事,乃云‘河洛之符,名字之錄’”,并未言何緯。(55)阮元???《十三經注疏》,第1329、445、123、1404頁。而《緯攟》輯入《尚書緯》,蓋因此條佚文見于《堯典》疏,實則無據?!吨匦蘧晻伞烦兄?。然此類佚文實宜單獨立目。
(2) 文王年九十六始稱王。
見于《禮記·文王世子》疏,原文作“案緯候之說,文王年九十六始稱王,崩后謚之曰文”,未言何緯。(56)阮元???《十三經注疏》,第1329、445、123、1404頁?!毒晹|》輯入《尚書緯》,亦無據?!吨匦蘧晻伞费匾u《緯攟》。對照原文,“崩后謚之曰文”也屬于“緯候之說”,當一并輯入。
5. 將明清緯書輯本中來歷不明的條目全部收錄。
(1) 禹誅防風氏。夏后德盛,二龍降之,禹使范氏御之以行經南方。防風神見禹,怒射之,有迅雷,二龍升去。神懼,以刃自貫其心而死。禹哀之,瘞以不死草,皆生,是名穿胸國。
此文見《藝文類聚》卷九六。(57)歐陽詢:《宋本藝文類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539、2536、2461頁?!段倪x·東都賦》李善注、《初學記》卷九、《太平御覽》卷七九〇亦有相類文字,均謂出《括地圖》。(58)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34頁;徐堅:《初學記》,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07頁;李昉:《太平御覽》,第3498頁。楊喬岳《緯書》最先將《括地圖》輯入《河圖括地象》,條目不多,蓋以《括地圖》為《河圖括地象》之省稱。其后黃奭將其所見之《括地圖》悉數輯入,陳槃就認為“《河圖括地象圖》亦簡稱《括地圖》”,(59)陳槃:《古讖緯研討及其書錄解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45頁。但《括地圖》不論是稱名還是內容都和《河圖括地象》涇渭分明,二者并非同一種書。(60)曹建國:《〈河圖括地象〉考論:兼論讖緯文獻的甄別與運用》,《國學研究》第39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吨匦蘧晻伞芬蛞u《黃氏逸書考》,亦將《括地圖》輯入,只是在其出典文獻標明“某書作《括地圖》”以示區(qū)別。輯佚緯書佚文,應該將《括地圖》剔除。
(2) 至于孟津,不期而會者八百諸侯,咸曰:紂可伐矣。尚父禁之,武王乃不從。及紂殺比干,囚箕子,微子去之,乃伐紂。
此文為清河郡本緯書《尚書中候合符后》文。最早目驗清河郡本緯書者為乾隆、道光間人張宗泰,后來陳逢衡、劉毓崧等也曾見過此書。待黃奭延請陳逢衡襄助校書,或此時陳氏將清河郡緯書納入《通緯》?!吨匦蘧晻伞烦幸u《通緯》亦采納此書,并且占有相當大的篇幅。但清河郡緯書來歷不明,有許多獨見佚文,并有大量不見于其他文獻的鄭玄或宋均注。通過比較和研究,現在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清河郡本緯書極有可能是偽造文本,因而將其收入緯書輯本的做法不妥。(61)余作勝:《清河郡本〈樂緯〉辨正》,《中國音樂學》2013年第3期。曹建國:《〈河圖括地象〉考論:兼論讖緯文獻的甄別與運用》,《國學研究》第39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張學謙:《讖緯文獻輯佚史研究與讖緯文獻新輯》,北京大學博士后研究工作報告,2020年。所以,新輯緯書應該刪除那些出自清河郡本緯書的獨見條目。
(三) 篇目誤增。自光武帝頒布八十一篇于天下后,緯書的篇目一直在增加,到今日這一數目已經超出數倍。這些增衍的篇目,有的見諸宋代以前文獻記載,有的則是明清以來緯書輯佚新造的篇目。盡管造成緯書篇目增衍的原因有多種多樣,但文本傳抄過程中的文字錯訛仍是最主要的原因。有的錯訛相對顯白,對比即可研判。如《河圖合古篇》與《河圖令占篇》,黃奭、喬松年皆認為《令占篇》系《合古篇》之訛,陳槃對此有詳細解說。(62)陳槃:《古讖緯研討及其書錄解題》,第457~458頁。有的則稍顯復雜,如《河圖括地象》與《河圖絳象》《圖緯絳象》《圖緯降象河圖》等,它們極有可能是同一部書,即《河圖括地象》。我們比較這些緯書的佚文,發(fā)現它們高度相似,有的佚文甚至一樣。如果我們再分析《河圖絳象》等所存佚文就會發(fā)現,一是它的數量很少,二是拼湊的痕跡很明顯。至于它們訛變的軌跡,“《河圖絳象》”與“《圖緯絳象》”相較,“《河圖絳象》”大約系“《河圖降象》”的別稱。進一步,又有了“《圖緯降象》”以及“《圖緯降象河圖》”。而從《河圖括地象》演變成《河圖絳象》,大約“墬(地)”而變成“絳”或“降”,進而就有了“河圖降象”。(63)曹建國、康乾:《緯書〈河圖絳象〉佚文校補》,《國學研究》第四十八輯待刊。
文字訛誤而誤立篇名的衍生邏輯大致為:第一步,出現一個錯誤的篇名,與此同時也至少獲得一條佚文,然后再逐步擴充,但擴充的篇幅一般有限。如《藝文類聚》卷十一引《春秋考耀文》曰“王者,往也,神所輸向,人所樂歸”,(64)歐陽詢:《宋本藝文類聚》,第319頁。事實上根據《太平御覽》卷七六,知此“春秋考耀文”實即“春秋文耀鉤”。(65)李昉:《太平御覽》,第355頁。又,王應麟《玉?!肪硭囊稌x書·天文志》“尚書考靈曜”誤作“春秋考靈曜”。(66)王應麟:《玉?!?第68頁。《集緯》據此輯錄了《春秋考靈曜》,僅一條佚文。安居香山似乎沒有檢索并利用《類聚》,而是利用了《淵鑒類函》所轉引《藝文類聚》“春秋考耀文”,又改作“春秋考靈曜”,與《集緯》所輯之“春秋考靈曜”合并,于是便產生了一部新的《春秋》緯篇目《春秋考靈曜》。
文字訛變之外,重復立篇也是緯書誤增的原因之一。古人對于篇名或書名會比較隨意,他們常根據自己對文本的理解而賦名。我們以《易緯稽覽圖》為例?!逗鬂h書·郎顗傳》兩引《易內傳》,一次引《易傳》,李賢注皆以之為《易稽覽圖》文。(67)范曄:《后漢書》,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頁。又引《易中孚傳》文“陽感天,不旋日”,李賢注亦稱之為《易中孚傳》。(68)范曄:《后漢書》,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頁。《后漢書·周舉傳》亦引“陽感天,不旋日”,稱《易傳》,李賢注曰:“《易稽覽圖》之文也。解具《郎顗傳》也?!?69)范曄:《后漢書》,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頁。據此,則《易緯稽覽圖》又可稱《易傳》《易內傳》《易中孚傳》。稱“傳”或“內傳”,反映漢代緯書地位尊崇,可暫時擱置不論,而稱“《中孚傳》”則屬于《稽覽圖》的異稱,蓋因《稽覽圖》的核心內容為“甲子卦氣起中孚,六日八十分日之七”。(70)范曄:《后漢書》,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頁。其不僅可稱《中孚傳》,也可稱《中孚經》?!逗鬂h書·楊賜傳》引《中孚經》曰:“蜺之比,無德以色親?!崩钯t注:“《易稽覽圖·中孚經》之文也。”(71)范曄:《后漢書》,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頁。明清輯佚緯書,《古微書》《緯攟》立《易中孚傳》,所收兩條佚文一見于《郎顗傳》,一見于《楊賜傳》?!吨匦蘧晻伞费匾u《古微書》《緯攟》之誤,亦立《易緯中孚傳》。實重復立篇,皆屬于《易稽覽圖》佚文。
有些篇目則緣自明清輯佚緯書者的“發(fā)現”而增立,實則屬誤解,如《尚書中候赤雀命》。這個《中候》的篇名為喬松年所增,收錄一條佚文,即“崇孽首”。喬氏曰:“此三字已見《中候·我應》,此謂為《赤雀命》,亦必《中候》篇名也。漢儒謂《中候》凡十八篇,茲所臚者,除《中候》一篇外已得十五篇,校之十八之數,僅闕其二?!?72)喬松年:《緯攟》,上海古籍出版社編:《緯書集成》,第1438頁。其實不然。《文王》孔疏解釋文王受命,曰:“《中候我應》云:‘季秋之月甲子,赤雀銜丹書入豐,止于昌戶。再拜稽首受?!渡袝\期授》引《河圖》曰:‘倉帝之治八百二十歲立戊午蔀?!⒃?‘周文王以戊午蔀二十九年受命?!兑资穷愔\》曰:‘文王比隆興始霸,伐崇,作靈臺,受赤雀丹書,稱王制命,示王意?!⒃?‘入戊午蔀二十九年時,赤雀銜丹書而命之?!青嵰庖匀胛煳缟灦拍昙厩镏录鬃?赤雀銜丹書而命之也?!?73)阮元???《十三經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頁。此即“赤雀命”,意為赤雀銜丹書以命文王,亦即文王受命之符瑞。此其一??追f達又曰:“以讖緯所言文王之事最為詳悉,若赤鳥之外,別有洛命,則應有文言之。今未有聞焉,明其無也。所論《圖》《書》,莫過《中候》,而《我應》及《雒師謀》皆說文王之事,只言赤雀、丹書,不言更有所命。詳撿諸緯,其辭亦然?!?74)阮元???《十三經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頁。很難想象,如果另有一篇專言“赤雀命”的《中候》篇,而孔氏及其他文獻說文王受命而一點都不提及。此其二。最后,《中候》言文王伐崇侯事皆在《我膺》,《維清》疏引《我膺》文曰:“玄湯伐亂崇首,王曰:于戲斯在,伐崇謝告。”(75)阮元???《十三經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頁。其中“崇首”即“崇孽首”,是文王所受丹書上書寫的文字或天啟?!洞笱拧の耐酢肥?孔穎達引《中候·雒師謀》“唯王既誅崇侯虎,文王在豐,豐人一朝扶老至者八十萬戶”,(76)阮元???《十三經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頁。證明文王受命六年而伐崇居豐。又云“至磻谿之水,呂尚釣崖,王下趍拜曰:‘望公七年矣?!?(77)阮元???《十三經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頁。而文王所以言七年者,即本丹書命云“雒授金鈐師名呂”,(78)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頁。是以所得丹書上的文字,也就是“命”,即渴望姜尚。此在伐崇前一年,故云七年。綜上,“赤雀命”不當為《中候》篇名,喬說誤?!吨匦蘧晻伞费匾u《緯攟》,亦誤。
此外,文獻常征引緯書注文而不引緯書正文,明清輯佚者常據注文而增補正文,所補文字多簡潔。而后來緯書輯佚者或未細審上下文,或誤解前賢輯佚,以期所補正文為篇名,如《中候亶甫》?!吨匦蘧晻伞酚小吨泻騺嵏Α菲?收錄一條佚文,即“昌受命,發(fā)行誅,旦弘道”,自謂依據《玉函山房輯佚書》。而仔細覆核《玉函山房輯佚書》就會發(fā)現,“亶甫”系馬國翰為《大雅·綿》疏所引《稷起》注(79)“注”,阮元??獭睹娬x》訛作“法”(阮元??獭妒涀⑹琛?第509頁),此據南宋刊單疏本《毛詩正義》改。孔穎達撰:《毛詩正義》,南宋刊單疏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第301頁。文“亶甫以字為號”所補的正文,而非篇名。推測馬國翰或是受到了袁鈞《鄭氏佚書·尚書中候注》的影響,因袁氏在《稷起》篇下輯錄并綴合“亶甫以字為號”“事之以牛羊”“一年成邑”等三條佚文,考證曰:“鄭注并說古公之事,引者未全,不能連屬,姑舉‘亶甫’二字為正文而系其注?!?80)袁鈞輯錄:《鄭氏佚書·尚書中候注》,光緒十四年浙江書局刻本。并且馬國翰與黃奭一樣,也是將此條收入《中候稷起》?!队窈椒枯嬝龝ゐ⑵稹饭彩珍浟鶙l佚文,“昌受命,發(fā)行誅,旦弘道”為其一。所以,“《中候亶甫》”篇目屬安居香山誤解馬國翰而誤立篇目。
緯書輯佚是一個系統(tǒng)復雜的工程,需面對浩如煙海的文獻資料,包括新發(fā)現的文獻。所以討論緯書漏輯,并非求全責備。但緯書輯佚的漏輯并非僅僅是漏輯某些條目的問題,也涉及已輯條目的研判問題。所以明清以來緯書輯佚的漏輯問題,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其一,漏輯條目;其二,漏輯某條佚文的部分內容;其三,明清輯佚緯書已輯錄,而《重修緯書集成》未著錄;其四,漏輯出典文獻。下面試舉例論之。
1. 漏輯條目。
漏輯條目,即某條緯書佚文從未被明清以來輯佚緯書者輯錄。其具體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某種文獻有緯書佚文,但該文獻未被明清以來輯佚緯書者所使用,因而造成遺漏。如成書于北宋仁宗年間的《武經總要》、宋鈔本殘卷《景祐乾象新書》等皆有大量緯書佚文,明清以來輯佚緯書未曾輯錄。
(1) 月有兩珥,國喜,兵在外勝。月有四珥,主喜。月大而無光,其城不降。月小而無光,其城降。
此為《河圖帝覽嬉》佚文,見于《武經總要后集》卷一六。(81)曾公亮等撰:《武經總要》,《四庫全書》第726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857頁。三、四句見于《景祐乾象新書》卷五,亦謂出《河圖帝覽嬉》。(82)楊惟德:《景祐乾象新書》,第44、8頁。
(2) 日有兩珥,則民壽考。宋均曰:日珥常扶日,如民不失天常也。
此為《孝經援神契》佚文及宋均注,見《景祐乾象新書》卷三。(83)楊惟德:《景祐乾象新書》,第44、8頁。日珥,謂氣圓而小,在日左右。
二是某些常見文獻,明清以來學者也曾利用其輯佚緯書佚文,但仍有漏輯,如《乙巳占》中有大段屬于“《圖緯降象河圖》”的文字。對此,學者已有輯考。(84)曹建國、康乾:《緯書〈河圖絳象〉佚文校補》。茲據其他文獻,再舉兩例。
(1) 文王在豐,九州諸侯咸至,星聚于房。
此為《尚書中候》佚文,見《玉海》卷一九五。(85)王應麟:《玉?!?第3569頁。明清輯佚緯書及《重修緯書集成》皆漏輯。
(2) 桀末年,雷震殺人。其年湯放之,地吐黃霧。
此為《尚書中候》佚文,見《路史后紀十三下》注。《路史后紀十三下》注引《古今五行紀》文,又云“見《本候》”。(86)羅泌:《路史》,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157頁。余按,“《本候》”當為“《中候》”之訛。明清輯佚緯書及《重修緯書集成》漏輯。雖然《開元占經》卷一〇一,《太平御覽》卷十五、卷八七八,《事類賦注》卷三〇引《中候》佚文“桀為無道,地吐黃霧”,與此有相關性,但文字差異較大,不可互相替代。
2. 輯錄某條佚文未輯完整,漏輯了部分內容。
(1) 乃異嘉杰,存賞白首,爵唯鰥寡。
此為《尚書中候》文,見《北堂書鈔》卷八三?!稌n》正文作“存賞白首”,注文曰:“《尚書中候》:乃異嘉杰,存賞白首,爵唯鰥寡。謂文王在豐邑者也?!笨讖V陶:“今案,陳本脫‘乃異’以下,《玉函山房》輯《中候》即據陳本?!?87)虞世南:《北堂書鈔·下》,第21、576頁。故《玉函山房輯佚書》《緯攟》《尚書中候疏證》皆只輯“存賞白首”四字,惟《七緯拾遺》輯錄“乃異”以下文字,作泛引《中候》,其中“唯”作“惟”?!稌n》“寡”原有“謂文王在豐邑者也”,當為解說文字,非正文?!吨匦蘧晻伞芬嘀淮妗按尜p白首”四字,當補輯。
(2) 季秋之月甲子,赤爵銜丹書,止于昌戶。民踰山穿穴,老幼相扶,歸者八十萬戶。紂怒曰:“明天我日也。鄭玄曰:明天我為君,如日昭昭在上,無亡時也。西伯區(qū)區(qū)穴小貌。鼠喻為害微?!?/p>
此為《尚書帝命驗》佚文,見《北堂書鈔》卷一五八??讖V陶:“今案,陳本脫,俞本無‘紂怒’以下,余同。玉函山房輯本《帝命驗》與俞本同,《史記·周本紀》正義引‘季秋’十五字。”(88)虞世南:《北堂書鈔·下》,第21、576頁。明清輯佚緯書引此條多脫漏文字?!豆盼份嬩洝俺嗑翥暤褂诓龖?民踰山穿穴,老幼相扶,歸者八十萬戶”,無“季秋之月甲子”六字,無“戶”下文字。此后輯佚緯書都依據《古微書》或俞本《北堂書鈔》輯錄,故無“紂怒”以下文字,如《七緯》?!队窈椒枯嬝龝诽匾鈩h去“季秋”以下十五字?!都暋窊秴窃酱呵铩放c《唐類函》輯錄,曰:“按,‘民踰山’與‘止于昌戶’亦不相蒙?!薄毒晹|》據《繹史》輯錄,文字與《七緯》同。《黃氏逸書考》據俞本《書鈔》和《古微書》輯錄,但有“季秋”六字。安居香山《重修緯書集成》據明清輯佚緯書輯錄,文字同《緯攟》。依據孔廣陶校本,佚文還有“紂怒”以下正文及注文。諸本皆漏輯,《重修緯書集成》亦漏輯。但孔廣陶??瘫尽侗碧脮n》字號有誤,正文與注文字號相同,導致二者相混淆。
3. 明清輯佚緯書已輯錄,而《重修緯書集成》未著錄。
(1) 微式出冥,唯審其形。
此為《尚書考靈曜》語,見《周髀算經》卷上注,其義言天道幽冥,惟上圣者能極盡天地之數。(89)程貞一、聞人軍譯注:《周髀算經譯注》,第89頁。此條明清輯佚緯書惟《七緯》輯之,安居香山《重修緯書集成》亦闕脫。
(2) 毀乘忍。
此為《尚書中候》語,見《北堂書鈔》卷四一《暴虐》,(90)虞世南:《北堂書鈔·上》,第324頁。故“毀乘忍”當與暴虐有關?!镀呔暿斑z》收入《附錄》,《重修緯書集成》漏輯。
(3) 宋均注:緒,業(yè)也。
此為《詩緯》注,見《文選》卷四二阮瑀《為曹公作書與孫權》李善注。(91)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第1889頁。明清輯佚緯書,趙在翰《七緯》最先輯錄此條,陳喬樅《詩緯集證》同之。明清其他輯佚緯書漏輯,如喬松年《緯攟》。安居香山《重修緯書集成》亦漏輯。
4. 漏輯出典文獻。
(1) 堯即位七十載,景星出翼,鳳皇止庭,朱草生郊,嘉禾孳連,甘露潤液,醴泉出山,修壇河洛,榮光出河,休氣四塞,榮光者五色,出河也;美氣四塞炫耀。白云起,回風落,(援)[龍]馬銜(押)[甲],赤文綠色,龍形象馬,赤(標)[熛]怒之使。[甲]所以藏(文)[圖],赤文色而綠地也。
此為《尚書中候》佚文,出《稽瑞》。(92)劉賡:《稽瑞》,叢書集成初編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10~11頁?!痘稹芬腻e訛較多,文末無“臨壇止霽,吐甲圖而”。明清以來輯佚緯書漏輯,《重修緯書集成》亦漏輯。
(2) 堯即政七十年,鳳皇止庭,伯禹拜曰:昔帝軒提象,鳳巢阿閣。
此為《尚書中候》佚文,見《左傳》昭十七年疏。文中“昔帝軒提象”,《初學記》卷三十引作“黃帝軒轅時”?!傍P”,《初學記》卷三十引作“鳳皇”?!短接[》卷九一五引“昔”作“黃”,“鳳”作“鳳皇”?!堵肥贰ず蠹o五》注引“提象”作“題象”。《左傳》昭十七年疏引作“《握河紀》”,《緯攟》歸入《尚書中候我應》,安居香山云“按同類文在于《我應》”,皆失校。該條佚文亦見于《初學記》卷三十,(93)徐堅:《初學記》,第724頁。明清輯佚緯書及《重修緯書集成》皆漏注。
緯書佚文唯《易緯》稍微完整,其余皆以條目形式被各種文獻征引。同一條佚文可能被不同的文獻征引,但它們又不完全一致,甚至可能差別很大。因而給明清以來緯書輯佚的編輯帶來很大壓力,而包括《重修緯書集成》在內的輯佚緯書編輯問題也頗受詬病。(94)李梅訓:《河北人民版〈緯書集成·春秋緯〉疑誤舉例》,《齊魯文化研究》第八輯。其主要問題便是佚文條目的分合問題,或正文與注文的編排問題。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數端。
第一,或分得不當,導致支離。文獻征引緯書佚文內容多寡與句子長短不一,如果見于數種文獻征引,《重修緯書集成》常常會將某書征引的較長引文切分為幾小段,以對應其他出典文獻。如《太平御覽》卷八四引《尚書中候》文:
太子發(fā)以紂存三仁附,即位不稱王,渡于盟津中流,受文命,待天謀,白魚躍入王舟,王俯取,魚長三尺,赤文,有字題目下,名授右。有火自天,止(95)《御覽》作“出”,此據《史記·封禪書》索隱、《漢書·郊祀志上》注,字當作“止”。于王屋,流為赤烏,五至,以谷俱來。赤烏成文,雀書之福。(96)李昉:《太平御覽》,第398、4360頁。
與這條佚文有關的內容還見于《太平御覽》卷一四六、卷九二〇,《藝文類聚》卷十、卷十二、卷九九,《史記·封禪書》索隱,《漢書·郊祀志上》注,《后漢書·班固傳》注,《后漢書·馬融傳》注,《事類賦注》卷十九,《玉?!肪硪痪啪诺?但以《御覽》卷八四存文最長,其他諸書皆有所省略?!吨匦蘧晻伞穼ⅰ队[》卷八四存文分為兩段,其中“赤烏成文,雀書之?!眴瘟幸粭l,造成文意支離,失當。
又如,《太平御覽》卷九八五引《春秋運斗樞》曰:
搖光得,陵出黑芝,亦令人長生。以金投中,則名為金漿;以玉投中,則名為玉澧。服之,皆長生。又有取伏丹法云:天下諸水有石丹者,其水中皆有丹魚。先夏至十日,夜伺之,丹魚必浮于岸側,赤光上照,赫然如火。網而取之,雖多勿盡取之也。割取血,以涂足下,則可步行水上,長居水中。(97)李昉:《太平御覽》,第398、4360頁。
其中“搖光得,陵出黑芝”亦見于《藝文類聚》卷九八等,(98)歐陽詢:《宋本藝文類聚》,第2513頁。所以《重修緯書集成》就將這段文字單獨列出,與《藝文類聚》等出典文獻合并。而將“亦令人長生。以金投中,則名為金漿;以玉投中,則名為玉澧。服之,皆長生。又有取伏”作為另一條列出。而“又有取伏”分明是與下段“又有取伏丹法”相關聯(lián),只取此四字,則前后無著落。同時“伏丹法”云云是否為《運斗樞》的文字,也不好說。因為緯書中本來就充斥這種方術的內容。按照《御覽》引書標起止的體例,這段文字極有可能也是《運斗樞》中的內容,當一并輯出,以供參考。類似這種輯文,如不回到原典語境,很難知其所云。
第二,或合得不當,導致內涵遮蔽。文獻引書,常根據己意或行文需要而隨意切割、增刪,甚至改寫,也因此導致文獻衍生出新的意義內涵。而《重修緯書集成》在編輯這些佚文條目時,常常忽視佚文內涵的差異,而強行將看似相同的佚文合在一起,從而造成文意不貫,甚至意義遮蔽?!短接[》卷八十一以“又曰”領起,分別引了三條《尚書中候考河命》佚文:
帝舜曰:朕維不仁,蓂莢孚著,百獸鳳晨。蓂莢浮著萌牙,百獸率(率)[舞],鳳凰司辰也。
若稽古,帝舜曰:“重華欽翼皇象”。翼,奉也。象,歷也。舜敬奉皇天之歷數、七政得失也。
舜至于下稷,榮光休至。稷讀曰側下之側,日西之時。休,美也。榮光,氣也。黃龍負卷舒圖,出水壇畔,赤文綠錯。錯,分也。文而以綠色分其間。(99)李昉:《太平御覽》,第376~377頁。
《重修緯書集成》將這三條佚文綴合在一起:
舜曰:朕維不仁,蓂莢浮著,百獸鳳晨。若稽古帝舜曰重華,欽翼皇象。帝舜至于下稷,榮光休至。黃龍負卷舒圖,出水壇畔,赤文綠錯。
可這三段文字無論是內容還是語體都不一致,其中第一條當是舜自我言說,第二條是史官追記,第三條則是具體敘事,與《后漢書·方術列傳》李賢注引《尚書中候》文“舜禮壇于河畔,沈璧,禮畢,至于下,黃龍負卷舒圖,出水壇畔”一致,(100)范曄:《后漢書》,第2704頁。與前兩條疊加祥瑞的語體風格顯然不類。所以不當合并,宜分條輯錄。
又,《重修緯書集成》輯錄《尚書中候》佚文,曰:
周公攝政七年,制禮作樂。成王觀于洛,沈璧禮畢,王退。有玄龜,青純蒼光,背甲刻書,上躋于壇,赤文成字,周公寫之。
其標注出典文獻計有《藝文類聚》卷九九、《初學記》卷三十、《太平御覽》卷九三一、《事類賦注》卷二八、《玉?!肪硪痪啪诺取?101)歐陽詢:《宋本藝文類聚》,第2537頁。徐堅:《初學記》,第746頁。李昉:《太平御覽》,第4137頁。吳淑撰注,冀勤點校:《事類賦注》,北京:中華書局,2021年,第561頁。王應麟:《玉?!?第3647頁。我們覆核每個出典文獻,發(fā)現《初學記》《御覽》《事類賦注》《玉?!穬热輲缀跸嗤?合并自然沒有問題。但《類聚》九九頗不一樣了,其文曰:“周公沈璧,玄龜青純倉光,刻背甲,止于壇?!贝藶橹芄凌?與《初學記》等“成王沉璧”自然有絕大的差異,合在一起,便造成了意義遮蔽。事實上,這種文本變形導致新的意義產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也應該真實回應文獻,展示寫本及其帶來的開放意義場域。
第三,或正文與注文分合不當,導致正文與注文缺乏照應,造成意義模糊甚至混亂。我們就以上舉《中候考河命》“舜”三條合并為例,在合并《御覽》卷八一的三條佚文時,又合并了《路史·后紀十一》注所引《考河命》文及注。(102)羅泌:《路史》,第135頁。注文也同正文一樣拼合在一起,曰:
蓂莢浮著萌牙,百獸率舞,鳳皇司辰也。如雞而司晨。翼,奉。象,歷也。舜敬奉皇天之歷數,七政得失也。稷,讀曰側,下之側,日斜之時。休,美也。榮光,五色也。錯,分也。文而以綠色分其間。
此據中譯本錄文,首先需要指出的是標點問題?!梆?讀曰側,下之側,日斜之時”當斷作“稷讀曰側下之側,日斜之時”,“榮光,五色也”當斷作“榮光五色也”。因為“榮光五色也”是描述性的,而“榮光,五色也”便成了判斷句了。其間的細微差別還是應該有所警惕,以確保表達嚴謹。再說因為合并造成的問題,“如雞而司晨”系《路史》注所引,插在《御覽》所引注“鳳皇司辰也”下便不倫不類。最后再說因為合并造成的錯誤,《御覽》卷八一注曰:“榮光,氣也?!倍诖吮灰鳌皹s光五色也”,顯然并非出自《御覽》卷八一。盡管“榮光五色也”也是緯書注對“榮光”的解釋,如《御覽》卷八〇引《中候》注“榮光五色,從河出”,便可證。但與《御覽》卷八一引注文不同,失當。
至于中譯本《緯書集成》在翻譯中產生的問題,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文字錯訛,具體例證已見上文,不煩贅舉。另一問題是標點問題,張以仁、鐘肇鵬等學者對這一問題已有比較多的討論,在此便不贅述了。
以上,我們對《重修緯書集成》存在的問題分錯輯、漏輯、編輯三個層面進行了討論。很顯然,這些問題已經嚴重制約了緯書的研究,甚至會造成誤判。比如許多學者利用《河圖括地象》研究緯書的文學性,尤其是與小說的關系。但所利用的材料皆來自《括地圖》,而非《河圖括地象》。文獻既然有誤,其結論自然也可能屬于誤判,其研究價值也會大打折扣。(103)如聶濟冬:《簡論緯書〈河圖〉的小說特性》,《孔子研究》2005年第3期;曹建國:《讖緯敘事論略》,《文藝研究》2010年第11期;吳從祥:《論緯書的小說特性及其對漢代小說的影響》,《浙江社會科學》2010年第4期;劉湘蘭:《論緯書〈河圖〉與〈山海經〉之關系:兼談〈河圖〉的地學與文學價值》,《文藝研究》2015年第2期。所以學界一直希望能全面清理明清以來輯佚緯書中的錯誤,也提議要重新整理或輯佚緯書佚文。緣此,我們不僅要找出錯誤,也要找出致誤的原因。如果我們要重新輯佚緯書,又需要注意哪些方面。關于這一問題,上引諸多研究論文也給出了各自的看法。綜合諸家意見,結合我們自己的研究心得,大約需要關注以下幾點。
第一,要充分利用明清緯書輯佚、校勘、注疏等?!吨匦蘧晻伞穼埢菅?、孫詒讓的《易緯》??背晒容^重視,《河圖》《洛書》部分也充分吸納了張以仁的??背晒?但是還不夠。如上文所述,如果充分吸收明清緯書輯佚成果,《重修緯書集成》中的某些錯輯、漏輯是可以避免的。根據我們的研究,安居香山對《七緯》《玉函山房輯佚書》《七緯拾遺》等輯佚成果并沒有完全吸納,對于錢煕祚的《古微書》校勘成果也多有疏略,至于《尚書中候疏證》《詩緯集證》等注疏成果采納更是有限。就算是《重修緯書集成》把喬松年《緯攟》作為底本,卻沒有利用喬氏《古微書訂誤》及其隨文校記。此外,安居香山全面借鑒了孫詒讓《札迻》??薄兑拙暋返某晒?但忽略了《札迻》中與其他緯書相關的校勘成果。如《路史》中“曹州武城”等內容出自唐李泰《括地志》,孫詒讓對此已有考辨,(104)孫詒讓撰,梁運華點校:《札迻》,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45頁。而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輯錄《河圖括地象》時,顯然沒有借鑒吸納孫詒讓意見。新輯緯書時,我們應該全面排比明清以來輯佚緯書所輯條目,全面吸納其??迸c注疏成果,這樣將最大程度避免錯輯與漏輯。以往有學者提議以《重修緯書集成》作為檢索文本,現在看來這樣也不妥,因為《重修緯書集成》漏輯的某些條目實際上亦見于明清緯書輯本了。
第二,認真覆核每一條佚文的原始出典文獻?!吨匦蘧晻伞愤^分相信明清輯佚成果,尤其是喬松年的《緯攟》。事實上,明清緯書輯本中,喬松年《緯攟》的質量并不高,出典文獻也多為明清典籍,故版本不精且錯訛較多。所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的材料基本上算是二手文獻。一旦《緯攟》出錯,《重修緯書集成》十之八九也會跟著出錯。而文字錯訛及誤輯,如果覆核原始文獻,大多應該可以避免。上文舉例皆可證,不再贅述。新輯緯書文獻,應該將明清輯佚成果及《重修緯書集成》新補“中佚”“日佚”等所有條目一一覆核原始文獻,這樣便最大限度可避免錯輯。
第三,對出典文獻要展開深入研究。正如上文所說,有些錯訛源自出典文獻。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需要研究出典文獻,以發(fā)現與糾正其錯誤。如安居香山、中村璋八從《玉燭寶典》輯錄了一條《詩含神霧》佚文“鄭,代己之地也,位在中宮,而治四方,參連相錯,八風氣通”,(105)杜臺卿:《玉燭寶典》,第266頁。而“代己之地”頗費解。其實,所謂的“代己”系“戊己”之訛?!抖Y記·月令》曰:“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黃帝,其神后土,其蟲倮,其音宮,律中黃鐘之宮,其數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106)阮元刊刻:《十三經注疏》,第1371~1372頁?!队駹T寶典》引《詩推度災》:“戊己正居魁中,為黃地?!薄稓餁v樞》:“戊者貿也,陰貿陽,柔變剛也。己者,紀也,陰陽造化,臣子成道?!?107)杜臺卿:《玉燭寶典》,第265頁。又,《北堂書鈔》卷一一二:“邶、鄘、衛(wèi)、王、鄭五國者,千里之域也,處州之中,名曰地軸。”(108)虞世南:《北堂書鈔》下,第211頁,所以戊己對應中央土,這與鄭為地軸相協(xié)。類似這樣的許多錯誤,我們仔細研究文本或可避免。
第四,我們需要關注出典文獻的時代性。簡單地說,出典文獻的時代性就是其成書年代或傳本的年代。如果一條佚文既見于宋代以前文獻,也見于宋代以后,尤其是明清時期的文獻,如二者有差異,一般宋代以前文獻更可信賴。明清輯佚緯書者不太關注出典文獻的時代性因素,往往大量依據明清時期的文獻,如《廣博物志》《天中記》《繹史》之類。有時在同時具有更早文獻來源的情況,仍棄而不用,常因此而致誤。如《廣博物志》引“神農長八尺有七寸,弘身而牛頭,龍顏而大唇,懷成鈐,戴玉理”,謂出《孝經援神契》。(109)董斯張:《廣博物志》,長沙:岳麓書社,1991年,第531頁?!堵肥贰ず蠹o三》也有相同的文字,但未言是緯書?!豆盼份嬩浟诉@條,錢煕祚注出處為《廣博物志》。(110)孫瑴:《古微書》,第533頁。喬松年《古微書訂誤》云:“愚按此條見羅泌《路史》,未言是緯,孫氏摭作《援神契》,妄也。‘牛願’寫作‘牛頭’,更誤?!n姟?《路史》注曰‘頟也’,定非‘頭’字。‘懷珠鈐,戴玉理’兩語別見《命歷序》。”(111)喬松年:《緯攟》,上海古籍出版社編:《緯書集成》,第1548頁。喬說可從。按照《路史》注體例,此若為《援神契》文,不應該只言《命歷序》,而不言《援神契》?!短接[》引《孝經援神契》文“堯鳥庭荷勝,八眉”,此大概為《廣博物志》所本。喬松年對此已有精當考述,惜乎《重修緯書集成》對此并未采納,對文獻的時代性也未能合理取舍。如果是明清時期文獻中的獨見條目,我們就需要保持足夠的警惕了,清河郡本緯書就是鮮明的例證。
雖然我們需要對文獻的時代性有所考量取舍,但也不可簡單一刀切。近些年有學者主張不取宋代以后文獻中的緯書佚文,似也不妥。一個顯明的例子,我們現今利用的《乙巳占》《開元占經》等多為明代抄本,質量也不甚高。從本質上說,這樣的文本和《唐類函》《廣博物志》等性質應大致相同。那么,面對這樣的文獻,我們該如何取舍?所以,新輯緯書時,我們如果對于出自《唐類函》《天中記》中的緯書佚文單獨處理,以備參考,或許是一種比較穩(wěn)妥的辦法。
第五,要關注出典文獻的版本與文本形態(tài)。事實上,明清緯書輯佚者并沒有明言其輯錄佚文所用文獻的版本信息。但通過比對可以知道,他們輯佚所用出典文獻版本質量有的并不高。以《北堂書鈔》為例,根據孔廣陶的校記,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所使用的是明陳禹謨刻本。錢曾《讀書敏求記》云:“今行《北堂書鈔》為吾鄉(xiāng)陳抱中先生所刻,攙亂增改,惜無從訂正。聞嘉禾收藏家有原書,蒐訪十余年而始得。繕寫精妙,繙閱之,心目朗然?!?112)錢曾原著,管庭芬、章鈺校證,傅增湘批注,馮惠民整理:《藏園批注讀書敏求記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350~351、351頁。據錢曾所記,一是陳本《書鈔》刪改嚴重,版本奇差甚至可以說惡劣,所謂“原書所引之句與題不甚協(xié)者則刪,絕無文意可通者則刪,其書人人習讀,無所用注者則刪,其書世無傳本,不復可校者則刪,或改引他書,如謝承、袁山松等《后漢書》則改引范蔚宗書”。(113)錢曾原著,管庭芬、章鈺校證,傅增湘批注,馮惠民整理:《藏園批注讀書敏求記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350~351、351頁。二是世間非無善本,有未經陳氏刪改的明傳宋鈔本流傳。而馬國翰一旦依陳本《書鈔》輯錄,其錯訛嚴重自不難想見。并且不論是出典文獻還是緯書輯本,都存在這種情況。如果《重修緯書集成》依照這些輯本匯聚材料又不采用精善版本覆核,其出錯是自然而然的事。
又如編成于唐代的《開元占經》,征引讖緯文獻弘富,甚至可以說是讖緯佚文的匯編本。但宋代以后的公私書目記載《占經》僅四卷,今傳本據稱是明人程明善發(fā)現于古佛腹中,后輾轉傳抄,版本復雜,各本差距甚大。(114)趙益、劉仁:《〈開元占經〉版本譜系考》,《古典文獻研究》第十九輯上卷,2016年。根據張以仁對《緯書集成》油印本的??笨芍?安居香山對《開元占經》異本的利用與文本??笨赡艽嬖谳^多的問題。事實上,利用《景祐乾象新書》中與《開元占經》相同的資料??本涂梢园l(fā)現,《占經》存在較為嚴重的文字錯訛問題。所以利用《占經》輯佚便需要盡可能比較不同版本,以減少出錯。
而所謂文本形態(tài),主要指《重修緯書集成》所用文本有些是抄本,有的甚至沒有刻本,更無校本。這種文本往往多草字、俗字,并且訛誤嚴重。尤其是安居香山所用的“中佚”文獻,比如《天文要錄》《玉燭寶典》《天地瑞祥志》等都是抄本,而“日佚”文獻如日本漢籍《革命勘文》之類更是書寫潦草,隨意涂改。使用這些文本,需對抄本形態(tài)、俗字類型有所了解,方能盡可能避免出錯。否則照葫蘆畫瓢或以己意隸定,就有可能南轅北轍。如《禮含文嘉》“推之以上元為始,起十一月甲子朔旦夜半冬至。日月五星俱起牽牛之初。斗左回,日月五星右行”,《重修緯書集成》“星”俱作闕文,標為“□”,然出典文獻《玉燭寶典》原文作“○”。(115)杜臺卿:《玉燭寶典》,第430~431頁。實則唐宋抄本中“星”的俗寫或為“○”,如敦煌S.545《失名類書》:“金秋爽氣,牛星初上”的“星”即作半弧狀不關口“○”。(116)黃征:《敦煌俗字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459頁。安居香山不明中古抄本的一些字形的寫法,誤以為是闕文,因此造成訛誤。
以上我們就明清以來輯佚緯書中的訛誤類型做了較為全面的梳理,并從邏輯層面加以歸類,力求能準確清晰地呈現,以期對重新輯佚緯書有所裨益。與此同時,上述緯書輯佚存在的問題,與其他古代文獻的輯佚也有一定的相關性或同質性,因而對其他佚文獻的輯佚、整理與研究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