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藝馨 楊 智
(廣西大學 藝術學院,廣西南寧 530004)
電視劇《人世間》以周家老三周秉昆的視角為核心,截取1968年-2016年這段具有代表性的社會變革歷史時期作為劇中故事背景,將上山下鄉(xiāng)、三線建設、知青返城、恢復高考、對外開放、國企改革、個體經營等等一系列推動社會發(fā)展進程的重大歷史事件融入其中,時代的轉型改變了幾代人原本的生活軌跡,也顛覆了周家人的生活。
在劇中,鄭娟的第一任丈夫涂志強因刑事案件被判死刑,當時鄭娟已被涂志強的朋友駱士賓玷污而懷孕,在周家老二周秉昆替駱士賓送錢接濟鄭娟時,周秉昆和鄭娟相識并對彼此產生好感,隨后鄭娟成為周家老二周秉昆的妻子。與秉昆結婚后,她一直在家中料理家務,照顧周家人,在秉昆外出工作時她將家中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作為丈夫的“賢內助”,她起初一直是一個賢妻良母的人物形象。直到后來周家發(fā)生變故,秉昆入獄,家中失去經濟來源,她主動站出來外出工作擺攤,承擔家庭經濟收入。從被人欺負的少女,到依靠丈夫生存的主婦,變成靠自己賣糕點獲得經濟收入的獨立女性。隨著時代發(fā)展,秉昆夫婦的生活就曾面臨著時代轉型下的巨大壓力,但在鄭娟的努力下,她不僅靠自己的雙手獲得經濟收入解決家庭困境,同時用自己的堅強、勇敢、積極帶動著秉昆一起工作,最終二人完成個體經營戶的身份轉變。鄭娟身上呈現出人物形象的反差,使她最終完成女性獨立的蛻變。
21世紀以來,女性覺醒與獨立意義愈益增強,女性獨立尤其普遍,女性覺悟為越來越多人所關注,新時代“小女人”形象鄭娟盡管在外形和性格上具有傳統(tǒng)女性的特征,她看起來美麗、溫柔、嬌弱,但是卻內心強大,是依靠自身能力能夠獨當一面,擁有經濟獨立能力去立足社會的獨立女性。在周家遭遇變故時,意外的發(fā)生導致周母變成植物人,周家陷入無人管家的困境中,鄭娟即使曾不被周家所接納,也在周家附近居民們的流言蜚語中去周家悉心照顧周母。這樣的契機使鄭娟得以被周家所接納,隨即嫁給秉坤?;楹蟮泥嵕暝诩伊侠砑覄粘蔀榧彝ブ鲖D,秉坤則出去賺錢負責養(yǎng)家,這時鄭娟的社會性被剝奪。鄭娟在秉昆的保護下,形成了以“家”為單位的基本環(huán)境,足不出戶、無心外事,專心料理家庭日?,嵥椋纬闪艘约彝楹诵牡淖越o自足體系,失去了自身的社會性,使其的社交能力、社會敏感度極低。此時的鄭娟就是一個被家庭所束縛的賢妻形象,按照常理應該是一直圍繞著家庭瑣碎過完一生,但是在劇中她的命運在時代發(fā)展中卻沒有局限于此。
后來秉坤因為一時沖動失手入獄后,為了家庭的正常運轉,鄭娟開始自己賣吃的賺錢營生獲得經濟收入,累積財富。當時的處在發(fā)展中的中國正值經濟社會轉型時期,自產自銷通過手工食品賺取收入的鄭娟初見個體戶的雛形,承擔起家庭經濟收入的她從主婦變成家庭的支柱。秉昆出獄后在鄭娟的帶領下,用鄭娟拿出的本金積極創(chuàng)業(yè),當時正值我國改革開放下社會經濟結構發(fā)生巨大經濟轉型的時期,個體工商業(yè)趁勢發(fā)展,秉昆夫婦創(chuàng)業(yè)成功,鄭娟也成了秉昆認同的合作伙伴。從這些影視片段中可以了解到鄭娟作為女性的善良、堅強、寬容等諸多美德,她并不像表面一樣柔弱,她是內心堅定且有力量的,觀眾能夠從她的行為中感知到她內心的溫柔強大,以及她獨立自主,具有勤勞、善良、勇敢的豐富性格特質。
鄭娟作為女性人物形象的高獨立自主性,也能與其他文藝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形成強烈反差。在曹禺的經典戲劇作品《雷雨》中,魯侍萍的女兒四鳳就是逆來順受,依附男生存的典型女性人物形象,與鄭娟的人物形象形成鮮明對比。四鳳的悲劇在于她一直軟弱妥協(xié),本身她是以侍奉少爺周萍的仆人身份與周萍相戀,主仆地位懸殊,二人在彼此的身份、社會地位上有著無法跨越的階級鴻溝,主仆身份的雇傭關系讓四鳳無法脫離對周萍的經濟依附,這是對四鳳被束縛無法獨立的第一重阻礙?!伴T當戶對”的封建傳統(tǒng)婚戀觀,對四鳳自我身份認同形成降維打擊,讓四鳳總覺得自己無法與周萍相配,默許周萍和繁漪的不倫戀情,讓自己處于三角戀中,感到悲痛壓抑,在不平等的情感關系下加深了四鳳對周萍的情感依附,這是四鳳被束縛無法實現獨立的第二重阻礙。而鄭娟處在男女平等的現代社會,她和秉昆原本就處在平等的位置上。她經濟獨立,不再依附秉坤獲得收入來源,突破實現女性獨立的第一重阻礙。加上鄭娟自身內心強大,性格樂觀,無論是日常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還是遇到挫折的處理方式,都是正向積極的。她不僅個人思想獨立,情緒穩(wěn)定,還能在秉坤低谷時為其提供正向激勵,這使得鄭娟突破第二重阻礙,最終實現女性獨立。
在波伏娃的《婦女與創(chuàng)造力》文章中曾提到過一個外界對于女性的假設理論,在藝術品收藏界的藝術品商人是不會支持一個年輕女子的,他們?yōu)樽约恨q解的措辭是:對于未婚女性他們認為她會結婚而放棄繪畫;對于已婚女性她們會認為她會因為操持家庭而放棄繪畫;對于已婚已育女性,他們認為她會因為要生育更多的孩子而放棄繪畫。因此他們拒絕為她提供條件,使她得以發(fā)揮自己的才干,證明自己是有才能的;這等于進一步加深了原來那種陳腐的偏見:她是一個女人,因此她不可能是很有才能的。[1]年輕時剛與秉坤結婚的鄭娟在家操持家務,依靠秉坤的收入生活,并沒有在外謀生,擁有個人經濟獨立。盡管鄭娟和秉坤之間只有夫妻關系,并沒有與四鳳和周萍一樣存在雇傭關系,但那時鄭娟家務勞作的情景并不是一種“純粹交換”,她從秉坤那里獲得金錢用于操持家用和自身生活所需。當鄭娟作為現代婦女為家務勞動尋求經濟補償時,她是在尋求由使用價值向交換價值轉變的抽象過程。[2]這時的她與四鳳處境相似,都是依附著男性生存,也沒有機會去工作,這是鄭娟需要顧及秉坤的主觀感受和順應秉坤的個人想法所造成的情形。當中年秉坤因為沖動傷人被捕入獄后,家里失去經濟來源,鄭娟被動接收在家庭中創(chuàng)造經濟收入的位置,但這同時也是鄭娟證明自己具備獨立性,能夠靠自己實現經濟獨立的契機。歷經波折后鄭娟依靠自己的勤勞賣出點心得以維持生計,擁有經濟自由,實現獨立。在秉坤出獄后,她拿出積蓄資助秉坤,這時她不再依附秉坤生活,得以和秉坤處在平等的位置上,兩人一同在外工作,共同創(chuàng)造財富。實現獨立的鄭娟不再是以往的“賢妻良母”形象,她通過個人努力實現獨立,超越了以往文藝作品中以四鳳為代表的女性人物形象。鄭娟個人的獨立不僅使得她脫離了原本與秉坤之間的依附關系,而且以點帶面的展現出以她個人為代表的女性群體,打破了以秉坤為代表的男性群體之間的依附關系。使文學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形象不再像四鳳一樣,局限于依附男性的束縛下,只能一味地順從。最終鄭娟完成了自我成長,收獲平等尊重、共同進退的夫妻關系。
在時代變革下,隨著經濟、社會、文化的不斷發(fā)展,在社會中出現了很多新女性,她們經受過系統(tǒng)的文化教育,具備高學歷,不同于在以往封建社會中的女性地位較低,幾乎無條件服從父系話語權。時代新女性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話語權,而周蓉就是時代新女性的代表,盡管她是劇中飽受爭議的女性人物形象,不同于在話劇《雷雨》中觀眾對于繁漪一致的扼腕嘆息,人們對于周蓉的評價褒貶不一。一方面,周蓉擁有高學歷和體面的工作,從“社會客觀評價”的角度來看,她是一個優(yōu)秀的獨立女性。另一方面,她為了追求自己的愛情不顧父母意愿和原本應該承擔的家庭責任,甚至不去照管自己的親生孩子,只在意個人感受,而忽略自身的家庭責任,這體現出周蓉自私的一面。周蓉種種做法突破了世俗環(huán)境對女性的刻板印象,這也在觀眾群體中產生了不一樣的評價。
各個階段的周蓉呈現出不同的狀態(tài),正值大好青春時期的周蓉為了愛情追隨自己仰慕的詩人馮化成而去,這時的周蓉是一個典型的愛情理想主義者。在貴州深山過著極其辛苦和清貧的生活。但是周蓉深山支教幾年后適逢高考恢復,從小愛看書的她執(zhí)著追求個人精神層面的發(fā)展,抓住機遇考上了北大,在教育資源并不豐富的年代,知識改變命運,促成周榮的人生轉折。校園生活使其自身的文化知識和自我內涵有了顯著的提高,畢業(yè)后找到了大學老師的工作,實現從平民百姓到知識分子的階級跨越,使其的自我價值發(fā)揮到了極致。
工作后中年的周蓉經歷了分房送禮事件,這讓她意識到自己與丈夫馮化成之間存在著三觀上的巨大差異,面對現實,他們無法理解彼此,隨著馮化成的出軌,周蓉果斷離婚,自己帶著女兒馮玥生活。周蓉的所作所為有時看起來甚至有些離經叛道,在青春期她背井離鄉(xiāng)追隨愛情,她的生活中心完全圍繞著愛情,將愛情作為個人信仰的核心。甚至把自己放在家庭傳統(tǒng)觀念(父母反對)與世俗標準(年齡、物質、意識形態(tài)、閱歷差異)的對立面,無視自身境遇和未來發(fā)展,不僅傷害了和父母之間的情感,而且讓自己生活艱辛。實際上,周蓉只是打破了大眾對女性的固有印象,她是只為自己而活的自由新女性,在她的認知層面具有超前的獨立意識,在當時的時代局限下,面對機遇,她能迅速抓住,通過知識改變自身境遇。周蓉在人生道路上的種種選擇,體現出女性在追求自我人生道路上深刻的反叛精神。通過青春期、青壯年期、中年時期三個階段的成長,周蓉最終完成主體意識的完善和發(fā)展,形成自洽,獲得了個人幸福。
以往的文學作品中也有不少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形象,但她們缺乏獨立意識,無法徹底地進行反叛,最終難逃封建社會魔爪,落寞的香消玉殞。曹禺經典戲劇作品《雷雨》中的繁漪就是典型缺乏獨立意識的反叛女性,她在封建婚姻包辦下和周樸園結婚,在壓抑的周公館生活了多年,極度渴望得到愛和溫暖。而當時的中國正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狀態(tài),內外交困,落后閉塞。在時代大環(huán)境的局限下,傳統(tǒng)封建禮教思想文化束縛著女性,迫使她無法脫離封建婚姻,實現獨立。
繁漪的悲劇正是她不具備獨立性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在當時的封建社會體系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為封建家族的大家閨秀她代表著家庭的名聲和威望,她本人的婚姻只是封建家族威望的附屬品,她的個人幸福更是不值一提,她沒有選擇,只能嫁給門當戶對的周樸園。正值新舊時代的交替下,她又接受了新思想的教育,外界對自由解放的追求沖擊著她的意識,在家庭中作為妻子、母親的雙重身份迫使她被禁錮在封建大家庭中,個人意識和現實處境的矛盾沖突使她最終爆發(fā)走向瘋癲。
同為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周蓉的反叛更為徹底,她是自由的,她清楚地意識到她自己不屬于任何別人,具備獨立性,也很有勇氣去突破世俗的偏見和認知。她對知識的渴望不僅僅是在精神層面上,當趕上恢復高考的時代風口時,下定決心提高自身學歷的她能把自己的孩子馮玥放在父母家寄養(yǎng),暫時放下自己的母親身份全心投入學習,將自己的理想付諸行動。要達到創(chuàng)造力的最高水平,一個人就得集中精力、專心致志地為這個目標而努力奮斗,要有完全的自由而不受外界任何煩惱的干擾。[3]站在時代的風口上,周蓉成為最早一批通過高考進入大學學習知識,成為知識分子的人,學成歸來的她年紀輕輕成為大學教授,從鄉(xiāng)村教師到大學教授的她徹底實現個人命運轉變。
主旋律電視劇《人世間》通過塑造出以鄭娟、周蓉為代表的女性人物形象,突破了以往文藝作品中女性人物形象的時代局限性,塑造出新時代里貼近生活、接地氣,同時具有獨特個性的豐富女性人物形象。
《人世間》的女性人物塑造從劇中人物在生活中經歷的日常事件切入,貼近現實生活,還原人間百態(tài),塑造出獨立、善良、勤勞、勇敢、樂觀積極的女性人物形象,從周蓉追逐愛情遭家人反對,再到鄭娟面對家庭變故獨自操持起家中的一切,每一件都是在觀眾的日常生活中有可能經歷的種種事件,這樣的生活化呈現讓電視劇內容不再浮于表面,不像以往的女性群像電視劇《歡樂頌》那樣,以展現一線城市都市麗人這樣的年輕群體為主,她們的生活看起來光鮮亮麗,卻又與大部分人的真實境遇相差甚遠,與大眾群體之間的共性較少,不容易引起眾多觀眾共鳴。也不像經典戲劇作品《雷雨》那樣,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這一時期為特定的故事背景。話劇中封建禮教給人物帶來精神層面上的壓迫,對于主題內容的貢獻尤為深刻,但當時的時代局限也并非個體意愿所能突破,而如今社會大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封建舊時代對于今天已是過去式。電視劇《人世間》對于女性人物塑造的貢獻,讓劇中以鄭娟、周蓉為首的女性角色更加生動形象,富有魅力,無論是鄭娟的勤勞、善良、獨立,還是周蓉的獨立、勇敢,都是個性鮮明且深入人心的存在。為文藝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在個性、真實性、獨立性方面的塑造提供參考價值。
《人世間》改編自著名作家梁曉聲創(chuàng)作的同名小說,與原著相比,電視劇《人世間》以影像為媒介,在主題上更為深刻地展現出在社會文明中,人類社會整體向好向善的理想狀態(tài),進一步彰顯作品的現實主義底蘊。
從劇中女性人物鄭娟、周蓉的精神均可以窺見,屬于我們中華民族精神中的勤勞勇敢、自強不息。所以,側重立意雖有不同的區(qū)分,卻沒有高下的定義。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四十載驚濤拍岸,九萬里風鵬正舉。江河之所以能沖開絕壁奪隘而出,是因其積聚了千里奔涌、萬壑歸流的洪荒偉力。”[4]今天,我們又站在了時代發(fā)展的路口,但曲折只是一時的,就像劇中的人物一樣,以小個體投射大群體,聰明有智慧的人民群眾總能渡過一個又一個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