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描金工藝與屏風的結合

翁倩楠

This article takes eight-leaf folding screen engraved with Painting of Sea Mountain and Fairy Residence as the research object. With reference to black-lacquer gold-outlined furniture shown in the imperial palace paintings of the Qing Dynasty， this article probes into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development process of gold outlining technology.On this basis，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artistic expression of eight-leaf folding screen engraved with Painting of Sea Mountain and Fairy Residence， and explains the artistic value and connotation of this screen painting and black-lacquer gold outlining technology.

髹漆工藝發(fā)展到明清時已達到高峰，在眾多漆器品種中，黑漆描金又因其富麗堂皇深受皇家偏愛。《海山仙館》圖景八扇屏乃清代晚期黑漆描金家具代表之一，為世人呈現(xiàn)了兩三百年前“黑漆描金”的精妙工藝，其所繪海山仙館更是清代嶺南第一名園。本文將以海山仙館圖景八扇屏為研究對象，結合清代宮廷繪畫中的黑漆描金家具，考察描金工藝特色與發(fā)展歷程，并以此為基礎，探析海山仙館屏繪畫的藝術表現(xiàn)，挖掘屏風繪畫和黑漆描金工藝背后的藝術價值和意涵。

一、描金工藝

描金，傳統(tǒng)漆藝中金漆髹飾技法之一，描金手段有貼、上、泥，三種用金含量為1：3：9，所以也稱泥金畫漆，即在打磨后的漆器胎體上做描金裝飾，使原本單色或多色的漆器更加光彩奪目、生動典雅。除了中國傳統(tǒng)描金漆器外，還有“洋漆”與“仿洋漆”兩種，“洋漆”指的是日本的描金漆器，日本多稱之為“蒔繪”，“仿洋漆”指宮廷仿制洋漆器。

明代漆工黃成在中國古代著名的漆工藝典籍《髹飾錄》中對“描金”工藝技法作了較為全面的記述：“描金，一名泥金色畫漆，即純金花紋也。朱地，黑質共宜焉。其文（紋）以山水、翎毛、花果、人物故事等。而細鉤為陽，梳理為陰，或黑漆里，或彩金像。”楊明又注曰：“泥薄金色，有黃、青、赤，錯施以為象，謂之彩金象?！鄙蚋Ｎ南壬凇镀崞鞴に嚰挤〝X要》中詳細說明了描金工藝過程：“在完成推光的黑色漆面上，用金腳漆描繪花紋待繪漆干燥到90%以上（漆面尚未完全干固），用絲綿著金箔細粉，輕輕將金粉揩上。漆線完全干固后，再用絲綿揩除多余的金粉，即成描金花紋?！?/p>

王世襄先生依據黃成的《髹飾錄》給明清家具上的髹漆裝飾大致歸納了14類，包括：色漆、罩漆、彩繪、描金、堆漆、雕填、螺鈿、犀皮、剔紅、剔犀、款彩、戧金、百寶嵌。描金漆家具在眾多漆家具中，制作工藝相對簡便，占一定數量。描金工藝在我國傳統(tǒng)漆藝中的應用最早應追溯到先秦時期，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當時描金工藝相當盛行，多為貴重物品裝飾所用，技藝已十分成熟且多變，可以根據不同的器物采取合適的紋飾題材加以勾勒裝飾。如長沙仰天湖第十四號和二十六號墓出土的兩塊彩漆雕花板，以大面積的紅漆和黑漆做底，裝飾部分大多用描金來“增色”，出土時富麗依舊，光彩不減。

描金工藝更是在明清時期發(fā)展到了巔峰，光描金這一種工藝中就包括朱底描金、黑底描金、描金加彩、彩漆描金等多種技法。匠人們更是將“黑漆描金”工藝發(fā)揮到了極致，將山水、花鳥、人物故事或種種紋飾變化付諸日常器物，臻微入妙、富麗堂皇。現(xiàn)今不論是博物館或是存世古代繪畫中都可以看到明清黑漆描金家具的身影。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清宮繪畫作品《胤禛行樂圖冊》和《雍正帝讀書圖軸》中就出現(xiàn)不少黑漆描金家具，如《胤禛行樂圖冊》第十六開冊頁“圍爐觀書頁”（圖1）中雍正所坐的黑漆描金三彎腿圈椅，靠近隔扇處立有黑漆描金山水紋多寶閣柜。《雍正帝讀書圖軸》（圖2）中皇帝兩旁放著黑漆描金炕幾，炕幾上放著書及文房用具。這些黑漆描金家具作為帝王宮室的背景出現(xiàn)，雖不是畫面主角，但宮廷繪畫中所有元素的出現(xiàn)都是畫師精心安排的呈現(xiàn)，所以黑漆描金既是皇家富貴和權力的象征，又揭橥其為上層階級身份的代表。

沈陽故宮博物館藏了不少清代黑漆描金家具，如清代黑漆描金山水紋方勝香幾、清代黑漆描金花卉紋梅式香幾、清代黑漆描金銀團花長方幾、清代黑漆描金山水紋長方幾。北京故宮博物院還藏有一座清中期黑漆描金靠背（圖3），座面用直徑5厘米的八角形紫金錠香料片拼接而成，其上線刻填金云蝠和蓮花紋，四周環(huán)以線刻填金回紋邊。座面邊沿寬3厘米，飾描金萬字錦紋地間蝙蝠紋?；顒又Ъ苡脠A形木料做成，飾以描金花卉，支架有鏤雕夔紋花牙，起加固和美化的作用。此靠背造型華美，舒適實用。其制作材料有獨特之處，座面與后底板以及圍欄中鑲嵌的夔紋片是用紫金錠香料片制成。清代有用紫金錠香料片制成念珠、手串、齋戒牌等物的習俗，但將其大面積地應用在家具上尚屬罕見。在故宮博物院家具收藏中僅此一件，彌足珍貴。當時制造的許多珍品，隨著新航線漂洋過海抵達歐亞大陸的彼端，歐洲貴族通過珍藏東方工藝遙想東方世界，更將“黑漆描金”等經典工藝，擁捧為引領當地工匠設計的審美標的。

二、《海山仙館》圖景黑漆描金八扇屏

《海山仙館》圖景黑漆描金八扇屏（圖4），其主人是清代廣東行商潘仕成。潘仕成（1804—1873），字德畬，祖籍漳州，世居廣州，是晚清享譽朝野的官商巨富，潘氏集官、商、儒身份，在政商往來需求及雄厚財力支持下，海山仙館得以建造，且被譽為“嶺南園林之冠”。《番禺縣續(xù)志》中記載“創(chuàng)筑荔香園于西門外半塘，顏曰‘海山仙館?！焙Ｉ较绅^依荔灣水域而建，內有一名聯(lián)“海上有三山，風景依然，玉簫何處？嶺南第一景，黃梅時節(jié)，紅荔灣頭?！迸耸顺煞陆蠄@林于園內建筑設景，園內建有眉軒、雪閣、小玲瓏室、文海樓等，以小橋、長廊貫穿，點綴有致。就連遍游天下勝景的何紹基都對海山仙館贊不絕口，屢將其與蘇州園林相媲美，還稱海山仙館“第一名園，好景無數包藏?！钡Ｉ较绅^更具嶺南地方特色，因為園內遍種荔枝，而荔枝不僅代表了嶺南，也成了海山仙館的一大特色，使其與精致清雅的江南園林不同，更有一番返璞歸真之意趣。海山仙館不僅擁有如此盛景與美名，園內更遍嵌石刻，皆晉、唐以來名跡，故其吸引了許多文人名士，冼玉清謂“一時墨客騷人，文酒之會，殆無虛日?！表樀录考澚和徳鳌逗Ｉ较绅^雅集圖記》，記錄了眾人在海山仙館游玩做客的場景。所以海山仙館既是作為潘仕成的園林，亦是重要的社交場所。留存至今的許多史料里也證明了這一點，《尺素遺芬》中收入了與潘仕成書信來往的貴交，其中包括當朝顯貴、地方政要與科第才子。海山仙館自然而然地成為潘仕成接待他們的處所。由于潘仕成身兼多職，海山仙館還是他接待外國來華使節(jié)的外交場所，這些西方使團成員留下的文字與圖像記錄，更使它成了西方人最喜愛的游覽之地。

《海山仙館》圖景黑漆描金八扇屏（圖5）分為正反兩面，反面即各類描金花卉搭配蘭石，正面八扇屏風四周裝飾兩層花紋，所繪風景取材于海山仙館園林景色，整體可分為三座建筑，左邊是一座鐘樓，明顯是模仿西方建筑而造。鐘樓旁有一座石橋將其與畫面中間的建筑相連，橋上有一賓客，其身后跟隨著一群侍從。中間面積最大、氣勢最恢宏的樓館極有可能是海山仙館主樓“貯韻樓”，“貯韻樓”是一個招待文士飲酒作賦之樓，葉應陽有詩云：“名園主客慣同游，良夜筵開貯韻樓。”從屏風上看，中間主樓上即是賓客宴飲之景，一男賓客旁還伴有若干侍女和舞姬。主樓前的庭院中有一群舞龍舞獅的演員正在為筵席助興。主樓左前方依水而建的亭子里有三位文士正對著石桌上的碑帖品評。潘仕成在海山仙館內收藏甚豐，既有不少古玩珍物，還有許多宋元版本的古書和漢晉碑帖，其所藏金石、古籍、古帖、古畫有“粵東第一”之稱。畫面下方是一片水域，不少文人雅士于湖上泛舟閑游，水上架起一整座廊橋，可以看出整個屏風畫面中的建筑與游人便是由這條彎曲的水域以及若干折形廊橋連接，使畫面豐富的同時又不顯零散。廊橋不僅可以劃分空間、增加水面的層次和進深，重要的是，它可以為游人增加游賞的趣味，增加目光在水面上停留的時間?！逗Ｉ较绅^》圖景八扇屏畫面中還有一個重要元——荔枝樹。結合上文筆者所述，荔枝乃嶺南一大特色，亦是海山仙館的特色，園內遍種荔枝樹，樓宇臺閣遍布在綠柳紅荔之間，游人們在園內賞荷嘗荔，游玩消遣，留下了許多贊美海山仙館的詩歌，間接反映海山仙館的造園布局和意境。

三、黑漆描金工藝與屏風的結合

黑漆沉靜，合適創(chuàng)造器物。泥金明麗，善繪山水萬象。黑漆與金箔的交錯搭配莊重威嚴中又增添華麗精致。黑漆描金工藝是明清家具制造較為高級的工藝手法之一，不僅耗時耗力，且金箔成本高。上文所提及的《胤禛行樂圖冊》《雍正帝讀書像軸》中，皆有黑漆描金家具的身影?！逗Ｉ较绅^》圖景黑漆描金八扇屏風這一家具的背后則擁有更多的意涵。首先，從屏風的繪畫內容上看，其不僅再現(xiàn)了海山仙館雅集宴客場景，且在用藝術手法刻畫描繪，這使海山仙館園林得以成為一類繪畫創(chuàng)作主題。清代著名畫家夏鑾曾受潘仕成之邀，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繪制了一幅《海山仙館》，該圖是從園東北角俯瞰園林的全景圖。另有一件清代黑漆描金家具單柱三龍足圓桌，它是廣式家具的代表，可能曾作為當時的外銷家具出口，其桌面上刻畫的主體場景即為“海山仙館”，故海山仙館這一主題不同形式的重復創(chuàng)作，不僅大力宣傳了海山仙館的園林特色、再現(xiàn)海山仙館的宴客盛況，也使其成為嶺南的一個符號。通過這些藝術作品、家具的流通，極力地宣示著潘仕成的地位聲望與財力?！逗Ｉ较绅^》圖景黑漆描金八扇屏不僅代表著清代漆器描金家具發(fā)展的巔峰，更是嶺南地方文化崛起的象征，將黑漆描金工藝與嶺南名園海山仙館結合，是財富與文化符號的重疊，也是潘仕成為彰顯紳士、富商身份的產物。

參考文獻：［1］王世襄.髹飾錄解說[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