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情偶寄》中服飾的色彩美學研究

王夢夢

摘 要：中國的服飾文化源遠流長，素有“衣冠之國”的美稱。明清之際，中國的服飾文化觀漸趨成熟，思想家的視角并非像先秦時期以治國平天下，而是對百姓的日常生活充滿興趣，注重個體的著裝發(fā)展，李漁便是其中代表性的理論家之一。本文以李漁的著作《閑情偶寄· 聲容部》中的服飾為分析對象，探討李漁以生活藝術(shù)的角度對服飾色彩新穎的見解。李漁的服飾色彩美學以人為主，兼具實用性與審美性，不僅在當時別有新時代的意味，對現(xiàn)代的服裝設(shè)計也具有借鑒意義。

關(guān)鍵詞：李漁；閑情偶寄；服飾；色彩美學

Abstract： China's clothing culture has a long history and is known as the "country of clothes". During the Ming andQing dynasties， China's concept of clothing culture gradually matured， and the perspective of thinkers was not likethe pre-Qin period to govern the country and the world， but was full of interest in the daily life of the people， payingatten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 dress， Li Yu i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theorists. This paper takes thecostumes in Li Yu's book "Xian Qing Ou Ji， Voice and Face Department" as the analysis object， and discusses Li Yu'snovel insights on the color of cloth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t of living. Li Yu's aesthetic thinking of clothing ismainly human， both practical and aesthetic， which not only has the meaning of a new era at that time， but also has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modern clothing design.

Keywords： Li Yu;Xian Qing Ou Ji;clothing;color aesthetics

1 《閑情偶寄》中服飾審美與時代背景的聯(lián)系

中國古代服飾無論紋樣、款式、顏色、質(zhì)料等方面都有嚴格的等級制度，至明代后期，由于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社會結(jié)構(gòu)發(fā)生變化，市民階層逐漸形成，與之相適應的“世俗化”服飾審美文化趣尚廣泛流行。人們享受的欲望影響到生活方式由儉入奢，對于服飾穿著的款式、面料、工藝等方面要求逐漸提高，民間服飾的款式愈加豐富多彩，變換周期也隨之縮短，官民之間的服飾差異也日趨模糊?！度f歷新修余姚縣志》記述浙江紹興府平民的衣飾，已是“趨奇炫詭”，甚至“飾以王服”[1]。

《閑情偶寄》成書于康熙年間，作者李漁，字笠鴻，又字謫凡，浙江蘭溪下李人。李漁在身份上有些特殊，文化層面屬于士大夫精英階層，經(jīng)濟層面屬于市民階層。他所處的明末清初之時，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十分尖銳，也是充滿變革與產(chǎn)生新思想的時代。正因如此，李漁能夠?qū)⒏哐诺乃囆g(shù)品位轉(zhuǎn)化為適合市民階級世俗的藝術(shù)審美，符合百姓生活趣味的審美水平。《閑情偶寄》中，李漁對室內(nèi)裝飾、器物設(shè)計、服飾化妝、頤養(yǎng)飲食等諸多方面頗有見解，其中關(guān)于服飾色彩的理論主要集中在《聲容部》，除談論化妝修容、習得技藝外，還包含服飾設(shè)計與穿戴打扮。李漁深刻地闡述了設(shè)計思想與理論，并親自參與設(shè)計，值得稱贊。在造物活動崇尚仿古復古、矯揉造作、奢華繁瑣之時，李漁的服飾色彩美學無疑帶來一股清新簡樸的自然之風。

2 《閑情偶寄》中服飾色彩的搭配理念

2.1 以人為主的色彩搭配形式

自古以來，衣與人的關(guān)系都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服飾于人而言，除簡單的遮掩、保暖、防護作用，還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先秦時期諸子百家對服飾的見解，或多或少地回避了人體形態(tài)，更為重視服飾的基本功能與倫理秩序，以治國為目的衡量服飾設(shè)計。與此不同的是，李漁的服飾美學理論立足于人，根據(jù)個人的樣貌、氣質(zhì)、儀態(tài)不同，挑選最為適合的服飾裝扮。以人對服飾最基本的實用需求為主，并考慮到人的審美需求。雖然當時社會依然沿用服飾的等級制度，但在百姓生活中，服飾負重的森嚴等級制度已經(jīng)開始弱化，人的本性意識開始覺醒[2]。《閑情偶寄· 聲容部》中，李漁運用不少筆墨描述服飾與人的形體、儀態(tài)、膚色的關(guān)系，將人放在穿衣裝扮的主體位置?！吨畏谌分刑岬健耙乱哉律怼保罢隆睘轱@著，“身”指備集智慧愚魯圣賢不肖的人格內(nèi)涵。李漁以“富潤屋，德潤身”比喻同樣的服飾可以彰顯不同之人的品德與氣質(zhì)，服飾美不僅是物質(zhì)的服裝與飾物之美，最重要的是穿著之人的內(nèi)在天性，通過服飾形象在任何環(huán)境中所傳達的心靈美。因此服飾之美，實則是人之美。

李漁認為服飾的顏色選擇應根據(jù)人的特征為參考，與人相稱，與貌相宜?！叭蝗擞猩芍?，面有相配之衣，衣有相配之色，皆一定而不可移者。” 面容白皙的女子，服飾顏色可深可淺。深色服飾能夠增強對比，襯得面容更加白皙；淺色服飾則更加協(xié)調(diào)，有簡潔素雅之美。近乎黝黑的女子，服飾顏色則宜深不宜淺，深色服飾能夠減弱面容的黝黑，穿著淺色服飾反而露怯。布料之精粗也皆在襯托膚色之美。面色白嫩和體態(tài)輕盈的女子，服飾顏色無往而不宜，選擇服飾的限制性較少。如有需要藏拙的女子，穿著精美的服飾，則會顯得裝扮突兀，反而放大了缺點，因此需要細細分析。服飾并不一味地以精致華麗為貴，應根據(jù)人自身的條件，將其優(yōu)點盡顯，不足之處能夠藏拙，從而能夠見人時打扮得體。李漁對人之美的理解，既論及人的外貌形體，也論及人的內(nèi)在氣質(zhì)，以人為主，服飾為輔，力圖體現(xiàn)每個人不同的魅力。

值得一提的是，李漁服飾美學的以人為主，不僅指代不同的個人，還包括不同的群體。既不會對富貴人家過于殷勤，也不會偏心貧寒人家而疏忽富貴人家。為求得“精”與“深”，李漁為富貴之家提示如何打扮得體，避免堆砌繁縟過于俗氣；也勸說貧寒人家不要放棄打扮之美，即便金錢上不夠?qū)捲Ｒ灿凶非竺赖臋?quán)力，穿衣打扮并不以貴為宜，而在于結(jié)合自身的條件合理搭配。雖不能呈現(xiàn)出富貴人家的華麗之美，但打扮得體也能使人眼前一亮。李漁的服飾美學思想具有人道主義色彩，不為貪圖富貴為某一階層服務，并且關(guān)注到平民百姓的審美需求[3]。

2.2 淺淡合宜的色彩搭配形式

自夏商時期起，人們以服色分辨衣著者的身份，即使服色制度不斷變更，服飾以顏色為代表的等級制度依然存在。至明代對普通婦女的服色限制，日常穿著的袍衫只能用綠、桃紅、紫、灰等淺淡的間色，不許用大紅、黃、鴉青等。李漁處于封建社會，思想上難免有屬于那個時代的局限性，但在服飾色彩方面，李漁認為色彩不是作為家庭和地位的象征符號，應以人自身的膚色、發(fā)色、身材、氣質(zhì)等條件為基礎(chǔ)，選擇合適的服飾色彩以修飾衣著者自身的獨特之美。服飾顏色的挑選，應“貴雅不貴麗”，在當時服飾穿戴以奢侈夸耀之風與追求時尚盛行，李漁崇尚的“雅”，不僅指服飾淺淡合宜的色彩之“雅”，還指衣著者自身的氣質(zhì)之“雅”。

李漁的服飾色彩美學淡化了封建統(tǒng)治下的服飾等級觀念，從百姓日常生活的角度出發(fā)?！凹t紫深艷之色，違時失尚，反不若淺淡之合宜?！?紅紫深艷的顏色在中國古代官服顏色中常常出現(xiàn)，如周代火德，尚紅；東漢光武帝尚紅；隋唐之后的官服品色制度中，紅紫之色成為高官的代表之色，直至明代依然包括在官服顏色之中，李漁對紅紫深艷之色貶損，有著潛在的叛逆意識[4]?！皶r花之色，白為上，黃次之，淡紅次之，最忌大紅，尤忌木紅?！?李漁喜素不喜艷，也許與李漁生活的環(huán)境有一定關(guān)系，北方天氣干燥寒冷，喜用濃郁厚重之色，色彩明艷大氣，有北方壯麗遼闊的美感；而李漁生活在江南地區(qū)，湖光山色，和風細雨，頗有明媚秀麗之感。李漁所提倡的淺淡之色與江南水鄉(xiāng)的自然環(huán)境融為一體，用色柔和淡雅，雅致低調(diào)，也是所謂的“貴雅不貴麗”（圖1），運用在服飾色彩中，配適度能夠又多添幾分。

明代還出現(xiàn)過一種“風吹裙動，色如月華”的“月華裙”（圖2）。根據(jù)《月令廣義· 八月令》記載：“月之有華常出于中秋夜次，或十四、十六，又或見于十三、十七、十八夜。月華之狀如錦云捧珠，五色鮮熒，磊落匝月，如刺繡無異。華盛之時，其月如金盆枯赤，而光彩不朗，移時始散。”《 金粟閨詞》中形容：“妍雅何須刺繡文，砑光綾子白如云。畫將七十二般色，閨閣新興十幅裙?！?這種裙式最大特點在于腰間抽細褶，使用拼布工藝，每褶各用一色，充分展現(xiàn)女性的婉約之美，一時間非常流行。李漁以“月華裙”為反例，斥責此裙做工浪費且價格昂貴；在審美方面，月華裙的顏色太過突兀，穿著顯得服飾整體色彩搭配不當，并不美觀[5]。對此李漁提出：“蓋下體之服，宜淡不宜濃，宜純不宜雜?！?晚明的白色暗花紗繡花鳥紋裙（圖3），色彩清新淡雅，無論結(jié)構(gòu)、色彩還是花紋，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品。李漁還提到“彈墨裙”頗有別致之處。此裙以淺色綢緞為底，用彈墨工藝印上黑色小花，因色彩素雅，花紋別致而深受歡迎。但李漁謙虛地表示，若有更合其意的構(gòu)思，他再設(shè)計裁制與同好請教。

3 《閑情偶寄》中服飾色彩的應用理念

3.1 服飾色彩需實用與審美并存

《聲容部· 衣衫》中，李漁提到的青色所指是黑色，兼具實用價值與審美價值?！叭磺嘀疄樯?，其妙多端，不能悉數(shù)……亦未嘗失其富貴之本來，此其宜于分者也?！?其一是由于青色適宜不同群體，老少皆宜，李漁舉例如何利用青色裝扮于服飾，以此證實青色之妙。穿著青色能夠使老者顯得年輕，也可以襯托年輕者更為活潑；面容白皙者穿著青色顯得更加明亮，面容黝黑者穿著青色可以顯得膚色不深；清貧之人穿著青色，還是其原本的清貧之氣，并不違和，而富貴人家穿著青色，可以摒棄身上的雍容俗氣，保留身上華貴的氣質(zhì)，又有一種低調(diào)的素雅之風?！啊对姟吩唬骸洛\尚絅。惡其文之著也。” 富貴人家雖身著華美的內(nèi)衣，但身著青色外衣不會被完全掩蓋，樸素的服色內(nèi)身著華服會顯得更有底蘊。清貧人家沒有華麗的服飾，若只此一件衣服，作為外衣穿著能夠遮蓋內(nèi)衣的破舊和窘迫；其二是由于青色耐臟，對普通人家而言能更為耐穿，減少清潔衣物的勞動量。因其色調(diào)極濃，凡是淡于它的顏色，即使受到了侵惹也不會有明顯的感覺；并且青色的色澤極深，凡是淺于它的，即使受納污染也不必辭拒（圖4）

對于服飾的實用性，李漁對女子裙衣的褶幅、料子、折紋、顏色等都做了細致的分析。裙子折多應“行走自如，無纏身礙足之患”，也要有“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云”的審美性。李漁對服飾色彩的思考，能夠具體到衣著者的日常需要與生活習慣，考慮到人們對服飾的需求，應滿足最基本的實用功能。關(guān)于服飾色彩的審美方面，李漁對生活觀察細致入微，從兒時流行的服飾色彩說起，以此闡釋服飾流行色彩的變化與發(fā)展，從中總結(jié)經(jīng)驗，得出青色實用性與審美性兼具，適合向百姓推廣。李漁從探討青色的實用性與審美性，延伸到服飾應考慮到實用與審美的重要因素；由青色適合各類人群，延伸到服飾色彩的普適性，李漁從關(guān)注每個人適合的服飾色彩，進而關(guān)注到適合大眾的服飾色彩，體現(xiàn)出李漁的人文關(guān)懷。

3.2 服飾色彩需自然和諧

晚明時期的江南地區(qū)，不論士紳還是平民百姓，都喜穿戴奢華服飾，求新求異。李漁觀察百姓的穿衣打扮，指出服飾色彩應崇尚自然和諧。他以頭飾裝扮為例，談論頭飾的色彩需要襯托發(fā)色之黑，膚色之白?！棒⒅疄樯?，宜淺不宜深，欲形其發(fā)之黑也。” 頭飾若只固定頭發(fā)、彰顯身份，則忽視了其本身“飾”的作用。頭飾除修飾臉型，裝飾發(fā)型，還應襯托膚色和發(fā)色。若頭飾色彩搭配合適，佩戴得當，能夠使人們的目光聚集于佩戴者本身，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反之，則喧賓奪主，并不可取。李漁的色彩美學與老莊的自然觀也有些許相同之處。老莊有意淡化外在的美飾，重視人的精神與氣質(zhì)，強調(diào)人的內(nèi)在品質(zhì)。李漁雖并未淡化裝飾，但他認為裝扮應自然和諧，落落大方，否則會本末倒置，反倒以人去襯托飾物了。比起珠翠寶玉的飾物，李漁認為運用時花更為自然。珠寶是人工雕琢之物，雖為貴重，但跟鮮花相比缺少了鮮活的生氣。清貧人家的女子難以擁有珠寶飾物裝扮，但取于自然的鮮花正為合適，頗有清新自然之美。在奢華風靡的社會風氣下，李漁推崇自然和諧之美，也屬獨出心裁了。

關(guān)于服飾整體的色彩搭配，李漁除上身與下身的衣著色彩，還提到配飾顏色的和諧統(tǒng)一。以肩飾色彩為例，云肩作為古代服飾中肩部的裝飾織物，最初為保護領(lǐng)口與肩部清潔所用，后發(fā)展為重要服飾品之一。李漁認為云肩色彩應與內(nèi)外衣顏色搭配適宜，里外統(tǒng)一。云肩之色若與衣服顏色相同或者相近，不論近處還是遠處觀賞，都有整體自然的和諧美感。除此之外，云肩顏色還應與夾里的顏色相協(xié)調(diào)，即便遇到風飄露出里色也色彩協(xié)調(diào)，并不突兀[6]。由此看出李漁的心思細膩，從衣裙色彩考慮到配飾色彩，從部分衣飾考慮到整體衣飾的色彩搭配，最終顯現(xiàn)出穿著者整體形象的自然和諧之美。

4 結(jié)語

李漁親身的生活經(jīng)歷和生活態(tài)度是其美學思想產(chǎn)生的主觀因素，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化、明末清初的文化思潮、明代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發(fā)展，也從物質(zhì)和精神上為李漁提出服飾思想提供了客觀條件，《閑情偶寄》中，李漁探討了對服飾色彩美學的關(guān)注與思考，指導人們?nèi)粘Ｉ畹囊轮b扮，不僅關(guān)心人的生活方式，還包含延續(xù)的生活審美。李漁的服飾色彩美學源自生活，以百姓的生活經(jīng)驗為藍本，既有生活的實際功能需要，又兼具精神世界的雅致需求。根據(jù)人的外貌、膚色、文化素養(yǎng)、生活習慣等因素，出謀劃策發(fā)揚人自身的優(yōu)點，深思熟慮利用服飾遮掩人的短處，也從根本上幫助人們理解生活的審美規(guī)律，培養(yǎng)豐富的生活審美趣味，對現(xiàn)代的服飾設(shè)計與裝扮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5 參考文獻

[1] 李漁. 閑情偶寄[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2] 葉朗. 中國美學史大綱[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3]杭間.中國工藝美學史（第三版）[M].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8.

[4] 黃能馥， 陳娟娟. 中國服裝史[M]. 北京： 中國旅游出版社，1995.

[5]杜書瀛.李漁美學思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6] 華梅. 中國歷代《輿服志》研究[M]. 北京： 商務印書館，2015.

注釋

①李漁. 閑情偶寄[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256.

②李漁. 閑情偶寄[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256.

③李漁. 閑情偶寄[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251.

④《月令廣義· 八月令》

⑤《金粟閨詞一百首 其七》

⑥李漁. 閑情偶寄[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260.

⑦李漁. 閑情偶寄[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257-258.

⑧《詩經(jīng)· 衛(wèi)風· 碩人》

⑨李漁. 閑情偶寄[M]. 孫敏強.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