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風來珠翠香

田鐘鈺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

在浩如煙海的歷史典籍里，有山川星辰，有諸子百家，有人間煙火，有金戈鐵馬，有廟堂高論，有民間趣聞。歷史雖悠久厚重，但其中從未斷絕對美的贊頌。

在世間各式各樣美的人或物中，美人似乎是詩人和畫家最熱衷于在作品中表現(xiàn)的。這些美人發(fā)如墨，膚似雪，口若丹，三千青絲挽成精致的發(fā)髻，云鬢之畔搭配著精心挑選的簪釵流蘇，身穿綾羅衣，身姿優(yōu)美，顧盼生輝，滿頭的珠翠流光溢彩，滿身珠玉隨著步子搖曳叮當。在這番融合視覺、聽覺的美景中不可或缺的便是發(fā)飾，各式各樣的發(fā)飾給墨色的發(fā)絲增添了華彩，給如雪的肌膚附上了光澤。古時天性愛美的女子不論家境如何，都會給自己配上幾件發(fā)飾，從普通人家的雕花木簪到皇室貴族的寶鈿金釵，都訴說著古人對生活的熱愛以及對美的追求。

這件清代鍍金點翠鳥架步搖又叫鳥架簪，別名“鸚哥架”，是簪釵中一種別致的式樣。稱其為“簪”是因為它插入頭發(fā)的簪腳部分是一根細錐，如果簪腳是兩根則為“釵”。明清時期也有簪釵混稱的，但一般會在叫法上加以區(qū)別，比如“兩腳簪”。簪和釵均是用來固定頭發(fā)的，簪源于先秦時的笄，也就是古代女子行及笄之禮的笄，及笄之禮是古人的成人之禮。當行及笄之禮時，剛成年的女子要把頭發(fā)盤起，束成大人的樣式。簪釵可以說是陪伴中國女性時間最長的一類首飾，其種類復雜多樣：有的強調(diào)功能性，對頭發(fā)起到挽結(jié)固定作用；有的只是純裝飾性的，高高插在發(fā)髻上，或者壓在鬢邊。

這件鳥架簪金色部分為鍍金，藍綠色部分則采用了點翠工藝。清代富貴人家女子佩戴的首飾講究材質(zhì)，金銀珠玉被人們賦予了身份意義，用以彰顯身價和劃分等級。點翠又可稱作“鋪翠”，是將翠鳥的羽毛挑選擇凈，平鋪排列，再厚薄均勻地粘貼在金銀器上，貼完以后整個羽毛裝飾面須得平整服帖，不露底色。用點翠工藝裝飾的器物隨著光線的改變會呈現(xiàn)出不同顏色的絢爛效果，整體色澤豐富，光彩流轉(zhuǎn)。由于點翠工藝原材料甄選苛刻，數(shù)量稀少，精品難得，再加上制作時需精工巧作且耗時多，故點翠發(fā)飾的價格昂貴，因而格外珍稀。

這件鳥架簪由兩部分組成，分別是簪和墜飾，簪首為龍頭形狀，須發(fā)飄揚，龍口微張，龍頜下墜有一個鳥籠架，鳥籠做成門拱形狀，一只立體的小鳥立在籠中，其腳旁左右各有一個小巧的飲食罐和飲水罐，細節(jié)逼真，惟妙惟肖。鳥籠架下垂飾三串竹葉，每串三層，營造出一種小鳥在林間飛舞的絕妙意境。整個鳥架簪各個部分通過小環(huán)連接，使得每部分都能在佩戴時隨著佩者的走動而搖晃。這種在簪首或釵首墜有裝飾，能在行動中隨之晃動的發(fā)飾被稱為步搖。

這種鸚哥架是清代頗為風行的式樣，它的設計來源或許是受到了繪畫的啟發(fā)，因為這種鸚哥架是明代貨郎圖中常見的形象。到了清代，不知是否與滿族對靈禽的喜愛、崇拜的習俗或者豢養(yǎng)文鳥的生活愛好有關(guān)，滿漢女子皆喜愛佩戴這類鸚哥架。所謂“鬢邊斜戴”“顫巍巍的一枝”“低枝拂繡領(lǐng)，微步動瑤瑛”這般生動傳神的語言，讓我們仿佛能親眼看見那一支鸚哥架隨著女子走動時的步態(tài)搖晃，扣碰作響，帶著節(jié)奏，悅耳動聽。

清代女子的發(fā)飾多采用金銀鋪翠，不惜工本，追求光彩奪目的效果，也呈現(xiàn)出許多新鮮的滿漢融合風格元素。那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中，其他時代的女子發(fā)飾又呈現(xiàn)出何種美呢？

從鍍金點翠鳥架步搖中可見，清代的金銀首飾已經(jīng)發(fā)展成熟。而金銀簪釵的繁盛期是從隋唐開始的，彼時大唐盛世，物華天寶，氣象宏大，女子地位較高。流傳的唐詩中不乏許多對女子美好外貌的贊譽。其中，發(fā)飾也是詩人用筆墨表現(xiàn)的部分，或是借物喻人，或是寄情于物。“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描寫的就是女子烏發(fā)盤卷，雙鬢相隔臉頰兩旁，頭上的玉釵在春風中輕輕搖曳。這里的“頭上風”是指當時流行的唐風，如唐銀鎏金釵這類花樹釵完全是唐代的新風，是最具特色的創(chuàng)新發(fā)釵之一?；溻O一般是兩支修長的釵腳，頂端處結(jié)作一束，然后秀出一束花枝一般的釵首，細薄的金片銀片，鏤空做成剪紙式圖案化的纏枝花草，花葉間或有禽鳥魚蟲?！敖疴O釵上綴芳菲，海棠花一枝，剛被蝴蝶繞人飛……”紛飛的蝴蝶也分不清這頭上滿花的釵子是真是假，正寫出了戴于發(fā)間云髻的金釵做工是何等惟妙惟肖。

清代的鸚哥架是步搖的一種類型，但步搖其實遠不止這一種帶垂飾的形式，如牛頭鹿角形金步搖就是另一種。牛頭和頭頂鹿角般的枝杈是澆筑而成的，輪廓線條清晰流暢，造型風格優(yōu)美舒展。牛頭面額寬闊，兩頰內(nèi)收，嘴角向外撇，吻部平整，整體輪廓與真實的牛首極為相似，說明工匠創(chuàng)作時對現(xiàn)實動物的特征了然于胸，表達準確，技藝高超，兼具了寫實與審美的藝術(shù)要求。牛首的面部器官用魚子紋進行勾勒表現(xiàn)，并分別鑲嵌白、藍、綠等顏色的料石。頭頂兩支粗壯牛角，牛角之間鋪有對稱的鹿角形枝杈，先由一個主杈生出兩個枝杈，再向上分成多個小枝杈。由粗至細，每個小枝杈梢均有一個金環(huán)，金環(huán)上掛著桃形金葉一片，每片金葉均可搖動。

與牛頭鹿角形金步搖一起出土的步搖共四件，分別是一對牛頭和一對馬頭。

據(jù)學者考證，這種步搖并非漢族文獻中記載的傳統(tǒng)垂珠步搖的形制。這種具有濃烈異域特色的金步搖應該是4世紀時北方游牧民族鮮卑族的物品。因佩戴時隨步履搖曳顫動的是綴在枝杈梢的金葉子，所以也可以叫作“搖葉步搖”。而其來源可以追溯至東漢時期，受到大月氏以及安息等地區(qū)文化東傳的影響。這種步搖以金色為主，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體現(xiàn)了繁復隆重與富貴奢華的外形特點。這種搖葉金步搖不僅限于用作頭飾，彰顯草原女子的英氣之美，還因為其材質(zhì)的昂貴、工藝的復雜，被看作是貴族身份與地位的象征。因此，這類金步搖在游牧地區(qū)的佩戴者不僅限于貴族女子，還包括男性的國王和高級貴族。類似的還有一件西晉的金花樹式步搖冠，它的基座不是動物形態(tài)，而是一個帶有鏤空紋飾的矩形，相對于動物形基座的步搖所處時代稍早一些。

歷史猶如一條璀璨的洪流，億萬過往的人和事都化成了點點星光落入其中，這條歷史的洪流沖刷、積淀、孕育了中華文明，留下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典籍和文物。當我們回顧歷史，逆流而上，也許就能從幾件小小的古代發(fā)飾中，發(fā)掘古人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美的向往，這點滴的生活情趣在簪釵的記錄下成為永恒，值得我們反復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