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
巨大的帽檐遮住了肖麗大半張臉,盡管如此,她還是低頭快步走出警察局。
肖麗已經(jīng)最大程度地謹小慎微了。即便這樣,她也沒有逃過八卦記者歷經(jīng)千錘百煉的眼睛。他們一哄而上,用刺眼的光影貪婪地將豪門貴婦的落寞永遠定格,并準備將肖麗失意的人生切片粘貼在恥辱柱上。
肖麗心頭一緊,本能地想到自己踏入了一張量身定做的陷阱中,這張網(wǎng)用極溫柔的觸手將其包裹。
但她意識到時,已為時過晚。
她只能端正自己的儀態(tài),希望自己落在報紙上的影像不太難堪。而這一切則要回溯到58臺莫名出現(xiàn)的iPad……
“阿麗,這是怎么回事?上周你一口氣買了58臺iPad?”
丈夫胡衍將頭埋進信用卡賬單里,但透過他夸張的語氣,肖麗能想到他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
肖麗臉上也浮出大大的問號:“啊,我也不知道,要不報警吧!”
肖麗一口氣買下58只愛馬仕,大家會習以為常,但將肖麗和58臺iPad拼湊在一起,那么只能是天方夜譚。
在警方的協(xié)助下,真相很快水落石出,這58臺iPad原來是馬萊的手筆。
肖麗緊鎖眉頭,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曾像火柴一樣,劃過她的世界。
她為人大方,行事作風爽利。提起她,前任們無不稱贊她是個妙人。她以為馬萊同其他鶯鶯燕燕一樣,是轉瞬即逝的流星,卻沒想到這個人口蜜腹劍,竟然會偷偷刷自己的信用卡,帶著齷齪的姿態(tài)再次走進肖麗的世界。
其實,肖麗的風流韻事三天兩頭地被印刷在報紙上,對這些沒有證據(jù)的捕風捉影她向來不屑理會。
這次,她如臨大敵。
不知誰把信用卡賬單泄露給了媒體。她抓起電話,提醒幾大報社不要報道這次“意外”。
但第二天刊登著肖麗照片的報紙,還是“意外”地出現(xiàn)在各個大大小小的報刊亭里。
58臺iPad的故事隨之浮出水面,她與馬萊的秘辛也一同裸露在世人眼中。
她與馬萊在健身房初遇。
在那里,荷爾蒙總會因為汗水的發(fā)酵作用異常。身體線條完美得同古希臘雕塑的馬萊引得貴婦們一陣哄笑。對于肖麗,馬萊格外上心,一來二去,兩人的關系迅速升溫。馬萊甚至以“私人助理”的身份陪肖麗出入過大小場合。
一開始,馬萊還知道拿捏分寸,直到有一次他纏著肖麗要加入她的家庭旅行。
她被鬧得心煩,只好硬著頭皮答應。本想著馬萊住酒店,自己跟著孩子與丈夫住進自家別墅,雙方完美錯開,彼此都可以享受假期。但她看到馬萊竟然出現(xiàn)在別墅,并神采飛揚地同胡衍握手時,肖麗慌了。
但她沒有傻掉。見過大場面的她趕忙調(diào)整心態(tài)和儀容:“老公,這是我朋友馬萊。馬教練,這是我丈夫,胡衍。好巧啊,大家都來這里度假。”
胡衍友好地跟馬萊握了手。肖麗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暗暗鼓掌。
但這件事,還是讓她大為不爽。
盡管肖麗與胡衍一直是表面夫妻,但雙方都給足了對方面子。馬萊公開露面,無疑是在挑戰(zhàn)她的底線,一回國,肖麗就找了個理由,將馬萊掃地出門。
事情原本就這么解決了。沒想到他會盜刷自己的信用卡,刷的恰好又是自己和胡衍的那張正副卡。
58臺iPad事情曝光后,馬萊被請到了警察局。
為脫罪,他堂而皇之地說謊:“刷信用卡時,我和肖小姐是男女朋友關系,我刷自己女朋友的卡,怎么能算得上欺詐呢?”
男女朋友?笑話!
肖麗氣得發(fā)抖。這次與以往的很多次不同,這些報紙被送到了胡衍父母的餐桌。報道措辭大膽、狠毒,類似“公然挑釁胡家門楣”的句子反復出現(xiàn),胡衍父母頓覺臉面全無。
“你和肖麗,必須離婚!我們胡家比不上他們肖家這般尊貴,但也是要臉面的!”
肖麗與胡衍的婚姻就在胡家激烈的言辭中,畫下了句點。天之貴女一夜之間成為眾矢之的,人們指責她水性楊花,放浪形骸。
實際上她何嘗不是胡家的一張副卡,天天看著一家人的臉色。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一連好幾天,肖麗都在恍惚之中。自己“完美”的婚姻、“完美”的生活,竟然會敗在一張信用卡和一個小白臉手上。
比起傷心,她更氣憤,枉費自己閱男人無數(shù)的戰(zhàn)績。
直到私家偵探將一張照片送到肖麗的會客廳,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宛如小丑般可笑。淚水滴落在相紙上,這一刻她才懂得什么叫“痛徹心扉”。
看著照片上馬萊和前夫胡衍私下會面的樣子,她終于知道,最毒不過枕邊人。
“阿衍,這是為什么?”
肖麗很平靜,尾音卻結束得很突然,她不想胡衍讀到她的脆弱。
肖麗與胡衍是很默契的伙伴,至少肖麗是如此認為的。
兩家是世交,對世家子弟商業(yè)聯(lián)姻的宿命,彼此心照不宣。與胡衍訂婚的計劃塵埃落定時,肖麗一度心中竊喜。與其他紈绔相比,胡衍彬彬有禮,肖麗有底氣能與他舉案齊眉?;楹竺棵康椒陥鲎鲬虻膱龊?,胡衍總能出色地完成任務。兩人都是名利場上的“花蝴蝶”,時常穿著最時髦的高級成衣出入各大場合。
男才女貌,好一對養(yǎng)眼的璧人。
肖麗愛玩,尤愛出入各種聲色場所,每當有好事之徒拿著肖麗新鮮出爐的夜場照片“請教”胡衍時,他總能盯著對方不懷好意的眼睛,不動聲色地稱贊愛妻。胡衍身側則有位相伴十數(shù)年的伴侶,這是上流社會公開的秘密。肖麗非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會體面地幫胡衍“不能言說的秘密”在公婆面前打圓場。
他們將婚姻經(jīng)營成一樁互惠互贏的生意,兩人都各得其所,對彼此充滿了敬意——至少她曾經(jīng)是這么認為的。
她以為生活依舊能如此續(xù)寫下去時,沒想到,丈夫意想不到地朝她身后猛插一刀。
“阿衍,到底怎么回事?”再次開口,她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胡衍觸碰到她的波瀾,安撫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好一陣才縮回去。
“對不起,真的。”胡衍的語氣近乎乞求,“我必須得離婚……為了離婚,我只能這樣做。阿麗,你知道的……”
肖麗揮了揮手:“是因為她嗎?”
“15年了,我必須給她一個交代?!?/p>
聽罷,肖麗倒釋然了。在豪門世家的世界里,竟然真的存在愛情這樣的奢侈品,她一度認為這種形而上學的東西不過是童話故事里的水晶鞋。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名詞,為了這個在整個家族看來都有些“畸形”的感情,平時行事溫吞的胡衍竟然可以與世界逆行。
她終究低看了人心。
胡衍做的局讓她“名裂”,但沒有“身敗”,直到她親哥哥背后一腳。
在一次家族生意的慶功宴上,面對肖麗熱情的擁抱,哥哥卻黑著臉躲開。從此,朋友們對待她也都淡淡的,甚至聯(lián)手將她的名字從慈善晚宴的委員名單中劃走。
而這臺慈善晚宴,由她一手操辦,是每年社交季的重頭戲。
沒有了胡家,沒有了肖家,肖麗感覺自己丟掉了全世界。她明白,現(xiàn)在只能靠自己,一定要殺個漂亮的回馬槍。
每每回想起哥哥鄙夷的神色,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但她所有的不滿卻無處發(fā)泄。哥哥手握家族企業(yè),他與肖家相輔相成,各取所需,她萬萬不敢輕易給哥哥甩臉色。
不過,那又有什么用?肖家和胡家都不會再幫自己了。而平時只顧經(jīng)營“感情”,肖麗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大眾意義上拿得出手的技能。
一次,曾經(jīng)公開嘲諷過肖麗私生活的富豪突然主動聯(lián)系了她。
電話那頭,平時侃侃而談的富豪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長子與現(xiàn)任妻子的關系劍拔弩張,已經(jīng)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長子時常暗諷現(xiàn)任妻子“小三上位”,妻子也顧不上體面,一有機會就給長子難堪。外面的風言風語,難免會牽連到公司股價。
掛斷電話,肖麗理了理思路,很快就找到了解開郁結的關鍵。
富豪早年間能迅速白手起家,少不了原配妻子的幫助。原配是上流圈子罕見的“戀愛腦”,眾叛親離地扶持窮小子多年。好在窮小子是天生的商人,經(jīng)過幾次豪賭,搖身一變成為商界的新貴,原配也得以踏回熟悉的階層。
窮小子之前哪里玩轉過聲色犬馬的浮華世界,因此夜夜笙歌。原配也不聞不問,甚至從眾多小三中選出懂事聽話者,與她們同仇敵愾,將圍繞在富豪身邊居心叵測的情婦趕走。
多年來,原配為了富豪的生意殫精竭慮,步入中年又絞盡腦汁地打掃富豪身邊的鶯鶯燕燕,她的健康早已透支,最終落下了個終日與病床相伴的結局。
本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中,卻不料那群親手提拔的乖巧情婦中,竟然有人扮豬吃老虎,將自己一腳踢走。兒子本就對父親的朝三暮四頗有微詞,看著母親被如此欺負,難免與繼母處處針鋒相對。
掛斷電話的第二天,肖麗就帶著果籃拜訪了富豪的原配夫人。她清楚,富豪至今是原配夫人心中最柔軟的所在,因而肖麗的話題總離不開富豪目前的困境。很快,原配夫人便“敗下陣來”。接下來,肖麗勸說富豪在遺囑中確保了長子的絕對繼承權,撫平了原配的怒氣。
在肖麗的調(diào)和下,家庭關系風雨飄搖的富豪家維持了表面的平靜,也避免了一場商務危機。
經(jīng)此一役,肖麗突然察覺到自己擁有一項別人都沒有的絕技,而且市場也需要她這項技能。
于是,她迅速成立了自己的品牌公關公司,專門給那些公眾人物做感情指導和維護。她儼然成了公關界當之無愧的定海神針。
上流社會對待肖麗的態(tài)度再次溫暖起來,肖麗也終于有了除家族之外的底氣。
誠然,肖麗能在公關領域取得巨大的成功離不開家族百年基業(yè)的沉淀。一直以來,肖家奉行“和氣生財”,從不會有拜高踩低的做派,在政商兩界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關系網(wǎng)令人咋舌。但如若沒有肖麗的長袖善舞與悉心經(jīng)營,這些資源也不可能為她添彩。
肖麗是天生的公關高手,家族的社交之道已經(jīng)深入了她的骨髓。處理起公關事宜,她得心應手。曾經(jīng)對她冷嘲熱諷的媒體也心服口服地冠以她“宇宙第一公關”的稱號。
又到一年社交季。
肖麗像往常一樣,早早地來到公司,準備應對一項新的公關危機。一陣敲門聲響起,是哥哥。
“麗麗,好久沒回家了。這不,爸媽托我來看一下你,順便問一下你何時能回家吃飯……”
“說吧,什么事?”
肖麗沒有抬眼。她的哥哥她最懂。平時說話他不會超過5個字,多一個字,要么在撒謊,要么有求于人。
“哎呀,果然是親妹妹,最懂我了。是這樣的,你嫂子嘛,最近有點情緒,她不喜歡我經(jīng)常在外面交際,鬧著要跟我離婚……”
肖麗心中一陣冷笑。不過她并沒有計較哥哥之前對她的態(tài)度,欣然同意出面調(diào)停。她明白,現(xiàn)在她不再依靠任何人,任何人對她來說,不過是生意。
剛送走哥哥,秘書又送來了一張邀請函——“誠邀肖麗女士,擔任最新一屆慈善晚宴的主理人……”
看著邀請函封面定海神針一樣的印花造型,肖麗笑了。
女人這兩個漢字,連偏旁部首都沒有,這也就意味著,要獨立,只能靠自己。當女人這兩個字立得住,它們就可以成為絕大多數(shù)字的偏旁部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