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一座城市,熱愛一座城市,先從自家的門前說起。
我居住的南京南湖小區(qū)有條回環(huán)往復的河流,河水寬寬,清波蕩漾。以南湖廣場長長的一條南湖路為中軸線,向北的蓓蕾街有條河,西至玉塘街,東至文體路,再從暗道流入南湖公園的湖水中;另一條向南的剛好在我家門前的沿河街,西至湖西街,東至文體路,然后沿文體路北上,與蓓蕾街的那條河在暗道匯合。這條河俗稱北河、南河、東河。從高空往下航拍,河呈四方形,覆蓋著南湖這片廣袤的土地,一幢幢整齊的裙樓掩映在綠蔭叢中,行道縱橫交錯,那河水的色澤,跟著河兩岸的植物色彩變化著,春天的青翠,夏天的碧綠,秋天的淡黃和冬天的素凈,宛如寫在大地上一行行優(yōu)美的詩句。
聽老一輩人說,四十多年前,南湖這一帶還是一片沼澤地,野草荒蠻,蘆葦叢生,每逢暴雨過后,溝、渠、池、坑里都是水,一片狼藉。1985年南湖新村竣工,278幢住宅樓、4萬多住戶、7萬平方米配套設施,成為當時江蘇省規(guī)模最大、設施最齊全的居民社區(qū)。這條圍繞南湖小區(qū)流淌的河流,就這樣日日夜夜滋潤著這片土地,走進了南湖人的生活,浸潤著南湖幾代人的記憶。那盈盈流動的河水被太陽一照,波光粼粼,像一條綴滿寶石的銀絲帶,靜靜地躺在南湖的懷抱里。河水清幽,水流不疾不徐,淙淙溶溶,循環(huán)流淌,被南湖人稱為“母親河”。
南湖水,從我家門前流過。河的兩岸,一排排綠柳,緲若綠云,如畫如錦,美不勝收。那柳樹蒼翠欲滴,纖細的枝條、修長的葉子被風吹起來的時候,形態(tài)益發(fā)婀娜多姿。兩岸的路面改建了綠化帶,栽了花草,有石凳、石椅,添置了不少運動器具,時有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來小憩鍛煉,這里成了南湖人休養(yǎng)生息、娛樂的好去處,人們又稱它是條“幸福河”。
這“幸福河”是來之不易的。南湖河水也像人一樣是有情感的。你對它好,處處關心它、愛護它,為它去污清流,河水就干凈清幽;你漠視它、冷淡它,將亂七八糟的雜物扔進河里,它就怒目對你,水流堵塞,散發(fā)臭味。有幾年,原本清幽幽的河水,變成了黑漆漆的污泥濁水,兩岸樹木落下的枝葉,行人隨意扔下的果皮、煙頭,層層疊疊覆蓋在河面上,甚至還可見到破鞋爛襪之類的垃圾雜物。盛夏之際,臭氣熏人。后來河道整治疏浚了,設立了河長制管理,河水才變得清澈,水汽氤氳,波光瀲滟,舊貌換新顏。
退休后,我每天都從家門口的沿河街出發(fā),沿著這四方形的河道走一圈,步入南湖公園,看到文體路、蓓蕾街交匯處的河水汩汩地流進流出匯入公園的湖水中,再融入秦淮河,流向四面八方。天下的河流都是相通的,就像人的血脈一樣。
在南湖,南湖廣場是最熱鬧的地方,兩座高大的漢白玉雕塑分列廣場東西花園中,東側(cè)是“爺孫樂”:爺爺拉二胡,孫孫側(cè)耳聆聽;西側(cè)是“母女情”:母女倆摟抱在一起。西側(cè)還是居民天然的舞場,每天,來這里跳舞的居民,一個個扭臀擺腰,轉(zhuǎn)圈搖晃,那熟悉而熱鬧的舞曲會響徹清晨小區(qū)的上空,直到陽光照耀過來也不消停。
東側(cè)的樹蔭下,三三兩兩的居民在打牌、下棋,圍著很多人在觀看。時有社區(qū)組織的文藝節(jié)目在這里演出,熱鬧異常。更熱鬧的是,這里曾是天然露天電影場,每次放電影,黑壓壓地擠滿了人。我在這里看過不少紅色電影,記得有《上甘嶺》《永不消失的電波》《渡江偵察記》《青春之歌》等。打仗的電影多為八一電影制片廠拍攝,影片一開映,滿銀幕都是光芒四射嵌有“八一”的五角星,伴以雄壯的軍歌進行曲,這已成了標志性的電影文化符號。后來露天電影移至南湖公園廣場,空間更廣闊了,人氣更旺盛。
最吸引眼球的是南湖東路上緊靠熙樂匯旁高高屹立的一座頂天立地的草綠色郵筒,高7米,寬2米,中間形似透明的漏斗里,綠豆般一粒粒白色晶瑩的沙粒從漏斗小孔中不停地泄落下來,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象征生命在時間中的流逝。創(chuàng)意者給它取了個很有詩意的名字:時光沙漏。沙漏代表時間,郵筒象征年代。那閃閃爍爍滾動運轉(zhuǎn)的阿拉伯數(shù)字,記錄著南湖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動工至今度過的歲月。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會翹首仰望,油然想起遠古時代,古人依據(jù)日影來計時的古風。
一次,我遇到一個攝影愛好者,他是生活的有心人,他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冊給我看。
一幅幅鏡頭記錄著南湖的今昔過往,由最初的黑白照到彩色照。他說他從南湖建設者打下第一根立柱樁,就背著相機來拍攝,這本相冊是從幾千張照片中精挑細選出來的。
我看到第一頁是南湖新村竣工典禮彩照,人們敲鑼打鼓,氣氛熱烈。接著翻過去,有高空俯瞰下南湖一棟棟整齊排列的樓房,有南湖體育場舉辦的首屆街道運動會;那是南湖一小、南湖一中靚麗的剪影;那是南湖河水中一框框長勢茂盛的水葫蘆,黃燦燦的花朵在風中搖曳;那是南湖公園的夜景,24米高的雕塑在夜空中流光溢彩;那是南湖圖書館,明亮的燈光下,眾多的居民在這里讀書看報;還有南京人愛吃的南湖砂鍋和皮肚面……其中一張照片吸引了我。照的是春天淅淅瀝瀝的春雨落在南湖河水中,看上去,那雨時大時小,時緩時急,時斷時續(xù),時高時低,似能聽見其聲,感受其韻,扣人心弦,讓心靈隨著雨的節(jié)奏一起飛舞。河面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美得像一幅詩意濃郁的水墨畫。
最美的是南湖的傍晚,當太陽緩緩從天際滑落,小河和小橋籠罩在夕陽的余暉里,天空漸漸展開了它的黑色夜幕,星星出來了,月亮漸漸明亮了,這時便有三三兩兩的居民聚在小橋邊上。談今日的新聞,說張家的兒子考取了哪所大學,議菜市場上的菜價,你一句,他一句,地一句,天一句,聊啊聊,小河和小橋?qū)P闹轮镜芈犞?,一直到深夜。月亮和滿天星斗漸漸隱入云層進入夢鄉(xiāng),石橋和小河也恢復了靜謐,甜甜睡去。
遠遠的燈光亮了,璀璨亮眼,南湖水閃著點點金光,歡快地流淌著,從我的家門前流過。輝映著美好,輝映著希望。我記起雨果寫萊茵河的一段話,他說:“這條具有天意的河流,似乎也是一條具有象征性的河流。在它流經(jīng)的山坡、河道和地區(qū),可以說,它是文明的形象,它已經(jīng)為文明出了那么多的力,它還要為文明繼續(xù)效力?!蔽液錾谙耄@南湖水莫不會是從浙江嘉興的南湖歷經(jīng)千轉(zhuǎn)百回、曲曲折折的河灣輾轉(zhuǎn)而至。
徐廷華: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雜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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