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克:本名徐克明,文化記者,資深編輯,作家。著有文化散文集《南京深處誰家院》《南唐的天空》《暮光尋舊夢》。原《東方文化周刊》內容總監(jiān)、江蘇東航《銀燕》雜志主編, 現(xiàn)為多家媒體特約撰稿人。
我是半路出家當編輯、記者的,到后來開始寫作、出書。以前我對“半路出家”有些自卑,如今我為這四個字感到驕傲。我下過鄉(xiāng),做過倉庫保管員,后來脫產(chǎn)考入高郵師范秘書班,再后來完成高教自學考試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因為愛好寫作,入行媒體圈。我是帶著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做媒體的,正是“半路出家”,才讓我有了不一樣的情感經(jīng)歷和平民視角。
回顧我的人生經(jīng)歷,可謂是一路感激。假如有來生,我愿意依舊選擇這樣的人生版本。
童年埋下的寫作種子
我的家鄉(xiāng)江蘇高郵是一座有歷史文化積淀的小城。因為做教師的父母在農(nóng)村教書,我的童年、少年是和奶奶、外婆一起生活的。奶奶是生活在大宅院里的一位“小腳老太”,她教導我“要成人,自成人”。這句話我能記住一輩子。外婆的父親是鄉(xiāng)村私塾先生,外婆是有些文化的,她對我很寬容,一直陪著我和妹妹玩,希望我們按照心性成長,不強求我們去做什么,給我們的,永遠都是溫和、善良的教導。
我少年所居住的高郵民生路10號,鄰居大爺大媽都是些老派舊式人物,鄰居錢爹爹在高郵人民劇場供職,所以我們常??梢匀タ疵赓M的戲。那時候我在家喜歡做的游戲,就是把圍巾系在帽子上甩來甩去——模仿戲臺上被冤屈的男人。
少年的我,有幸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被呵護著長大,覺得很幸運。最重要的是,我在那個階段愛上了閱讀。父母給我們兄妹訂閱了《小朋友》《兒童時代》雜志,我少年就與親戚借《收獲》等雜志,只要到手的小說都愛讀,經(jīng)常坐在堂屋小板凳上,從中午讀到天黑。也許就是這種懵懂的文學閱讀,培養(yǎng)了我對什么都感興趣的好奇心?,F(xiàn)在看來,我雖不才,但多少也算是受過高郵這座古城的文化滋養(yǎng)的。
改變我人生走向的人
我很慶幸在我做文學青年的時候,相逢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時的書和雜志很便宜,一兩元錢就可買到《安娜·卡列尼娜》《苔絲》《拉奧孔》等名著,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在那時讀到汪曾祺的小說和散文,尤其是他寫高郵的人物和場景,所有的氣息都讓我感覺親切。汪先生的文字不僅是文學,還教給我們生活的態(tài)度——如何保持心靈的空間,如何隨遇而安,如何熱愛生活,如何做有情趣的人??梢哉f,汪曾祺先生是改變我人生走向的人。
在那個年代,愛好文學、愛好讀書是被人高看的,哪怕談戀愛都是加分的。那時有文友來我家玩,除了備好香煙茶葉,還要在錄音機里準備好最喜歡的曲子,朋友一進門,按一下播放鍵,門德爾松的《E小調小提琴協(xié)奏曲》就會響起。
我參加高教自學考試那幾年,周末就帶著書乘擺渡小船過大運河到高郵湖邊讀書,在湖邊大聲朗讀蘇軾的《赤壁賦》時,身上的汗毛會豎起,讀得把自己也感動了。我用毛筆把唐詩宋詞抄寫好貼在墻上,雖然考試沒有拿過高分,卻真正享受到學習的樂趣,更重要的是養(yǎng)成了讀書的習慣。即使南下漂泊的日子里,我也帶著個裝書的紙箱子,現(xiàn)在出門坐地鐵,包里肯定也放一本書的。
許多年來,我對讀書和寫作一直充滿熱情,正是與當年閱讀和愛好沒有功利性有關,就是骨子里的喜歡,如今我寫文章時,發(fā)現(xiàn)以前認為無用的許多東西,其實都有用,一點都沒有浪費。
江南文化給我的滋養(yǎng)
江南是中國文化的幽潭,傳統(tǒng)文化中的許多好東西,都在江南存活著。江南文化有個特別的屬性,真正的好東西都是文人參與的:園林、昆曲、蘇繡、古琴、明式家具、紫砂壺等等,這些都是我在寫文章中慢慢悟到的。比如園林有文人文徵明,昆曲有文人湯顯祖,古琴有寫《溪山琴況》的徐青山,顧繡會提到明朝文人顧名世,紫砂壺有書童供春等等。古代文人的身份是多元的,張岱不僅是史學家和散文家,也是園林設計師。李漁不僅是劇作家,還是出版商、戲班班主、導演、園藝師等等。我最喜歡像沈復、蕓娘這樣的平民讀書人,盡管沒有錢,因為審美高,依舊把小日子過得活色生香。
人生在世,首先要享受做人的樂趣,這樣才會有一生熱愛生活的激情;其次,享受美是有門檻的,要播種和培養(yǎng),只有童年、少年埋下種子,審美打下人文底子,培養(yǎng)興趣和好奇心,才會有支撐一生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
在寫作上,我是“野路子”
在寫作上,我形容自己是“野路子”,其實更多的是強調“吃雜糧”。二十多年的記者生涯,我采訪過文化人、藝術家、設計師、收藏家、非遺傳承人、導演等,等于是拜師學藝;我寫園林、昆曲、古琴、蘇繡、評彈、明式家具、紫砂壺,等于是給自己開小灶。至于“野路子”:我寫李漁,會沿著他的生活軌跡繞一圈,譬如如皋李漁紀念館、南京芥子園、杭州吳山、蘭溪李漁祖居;我喜歡昆曲《牡丹亭》,特意去湯顯祖的家鄉(xiāng)江西撫州進行尋訪,弄清他真正的墓地。我所寫的三本關于名人故居或文化遺存的書,幾乎都是到達現(xiàn)場的。因為只有到達現(xiàn)場或采訪,才能將背景資料和現(xiàn)場連接,形成屬于自己的判斷。其實,寫作靠的不是所謂文筆,而是眼光、見識和學養(yǎng),有時候就是一種心意相通。我始終認為讀書和寫作要靠人文底子和審美素養(yǎng),要靠“心意相通”的感情力量,才能真正發(fā)現(xiàn)背后的光亮。
要寫好文章,首先是閱讀充分,我采訪名人故居之前,要看好多資料,讀不同版本的人物傳記;其二,只有到了現(xiàn)場,通過深入采訪,才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了解到的東西,跟書上是有差異的,要形成屬于自己的判斷;其三,寫作最有價值的是要寫出自己發(fā)現(xiàn)的光亮。另外,哪怕思想再高深,也要用淺顯的語言表達出來,這也是對讀者的尊重。
在生活中,我就是普通老頭一枚,但就是通過寫作,讓我有了與世界對話交流的機會,也建立了自己的文化、藝術、審美架構,擁有了面對生命的淡定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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