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西段(三)
——索科特拉島的考古新發(fā)現(xiàn)

羅 帥

(浙江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引 言

眾所周知,敦煌和吐魯番是絲綢之路東段上的重要節(jié)點,兩地保留下來的豐富文物,特別是各種語言文字材料,彰顯了二者在古代東西方交通中的關(guān)鍵地位。索科特拉(Socotra)島在海上絲綢之路上扮演的角色,正可比敦煌、吐魯番之于絲綢之路。索科特拉島是同名群島的主島,面積約3 650平方千米,位于亞丁灣與印度洋的交界處,西南距非洲之角240千米,北距阿拉伯半島350千米,行政區(qū)劃上屬于也門共和國。該島處于紅海、波斯灣、東北非、印度以及阿拉伯半島之間多條航線的交匯點上,是古代印度洋上的交通樞紐(見圖1)。大量古代文獻,從公元1世紀(jì)的《厄立特里亞海航行記》到13世紀(jì)的《馬可波羅行紀(jì)》,都對其物產(chǎn)、居民、貿(mào)易、航線等情況做了相當(dāng)詳細的記載。通過這些記述,我們可以初步了解到該島在古代海上絲綢之路交通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與文獻記載相印證,索科特拉島近年的考古新發(fā)現(xiàn)為此提供了更多的詳實資料。

圖1 索科特拉島位置

2000年12月,比利時地質(zhì)學(xué)家德吉斯特(P. De Geest)在索科特拉島開展喀斯特地貌考察,期間在一個名叫霍克洞(Cave Hoq)的溶洞中,發(fā)現(xiàn)了一件刻寫有古代文字的木牘(“德吉斯特”木牘)。翌年1月,他請法蘭西學(xué)院的閃語專家羅賓(C. J. Robin)幫忙鑒定,后者認出木牘上寫的竟然是消亡已久的帕爾米拉文(Palmyrene)。這種文字流行于羅馬帝國時代地中海東岸的著名商業(yè)城邦帕爾米拉,其地位于今敘利亞沙漠中,距索科特拉島數(shù)千公里。羅賓立即意識到這件木牘的重要性,遂于2002年1月,攜法蘭西學(xué)院考古學(xué)家德里迪(H. Dridi)前往索科特拉島實地調(diào)查。他們在霍克洞中發(fā)現(xiàn)了一批陶器、火把等遺物,以及大量各種文字的題記與圖案。令人稱奇的是,大部分題記是用大洋彼岸的印度婆羅迷(Brāhmī)字母書寫的。他們不能解讀這種文字,于是將部分照片發(fā)給莫斯科的歷史和語言學(xué)者布哈林(M. D. Bukharin)。2003年,布哈林又將照片出示給德國的印度語言學(xué)家柯應(yīng)鴻(I. Strauch)。柯應(yīng)鴻聞知此事非常高興,2005年12月至2006年1月,他在德吉斯特的幫助下,赴霍克洞拍攝了全部題記照片,嗣后組織相關(guān)語言專家進行釋讀。2012年,柯應(yīng)鴻主編的《索科特拉島上的外來水手:霍克洞的銘文與圖像》出版,書中匯集了霍克洞各種銘文的解讀和考古調(diào)查成果[1]。

霍克洞位于索科特拉島東北海濱的石灰?guī)r高原上,洞口海拔約300米,距海岸不遠,從洞口可以俯瞰印度洋。洞穴較平直,長2.5千米,寬約100米、高約30米?？脊湃藛T在洞穴深處,從距洞口約1千米處直至洞尾的壁面、地面和鐘乳石上,總共發(fā)現(xiàn)了219處銘文和18處刻畫圖案(見圖2)。這些銘文像敦煌吐魯番文書一樣包含了多種語言文字,其中絕大部分用婆羅迷文書寫,少數(shù)用南阿拉伯文/哈德拉毛文(South Arabian/Hadramawtic)、古埃塞俄比亞文/阿克蘇姆文(Ethiopian/Aksūmite)、希臘文、帕爾米拉文、佉盧文(Kharoshthī)和巴克特里亞文(Bactrian)寫成(表1)。這批銘文和圖像的年代為公元前1世紀(jì)至公元6世紀(jì),是到訪該島的外來水手們留下的。它們無疑為研究這一時期的印度洋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提供了寶貴線索。筆者不揣淺陋,嘗試利用這批考古材料并結(jié)合傳世史料,來探討索科特拉島的交通地位和漢唐海上絲綢之路西段的面貌。

圖2 霍克洞平剖面圖

表1 索科特拉島霍克洞銘文概況

一、有關(guān)索科特拉島與東西文化交流的文獻記載

有關(guān)索科特拉島的早期記載主要來自希臘羅馬作家。古典文獻將其稱作狄奧斯庫里代(Dioscuridês),此名最早出現(xiàn)于公元1世紀(jì)的著作中,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23—79)《博物志》、托勒密(C. Ptolemy,90—168)《地理志》以及托勒密世界地圖均提到它,但未作過多描述[2]87,[3] 140。學(xué)界關(guān)于此名的起源尚存爭議,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它來源于梵語,可還原為Diu-Socotarā,其中,diu< Skt.dvīpa“島嶼”,Socotarā

實際上,公元前的古典作家已經(jīng)對索科特拉島有所認識,只是那時候?qū)υ搷u尚未形成固定的正式名字。托勒密王朝(Ptolemaic dynasty)的史地學(xué)家阿伽撒爾基德斯(Agatharchides of Cnidus,生活于公元前2世紀(jì)),長期定居于埃及港口亞歷山大城(Alexandria),寫過一部五卷本著作《論厄立特里亞?！?成書于公元前169年),其中描寫幸運群島(Fortunate Islands)時寫道:

在這里,人們可以見到停泊的商船。它們大多來自印度河之濱的亞歷山大港。不過,也有不少來自波斯、卡爾馬尼亞(Carmania,今伊朗東南部克爾曼/Kerman及其毗鄰地區(qū))以及所有鄰近地區(qū)。[8]169

這段內(nèi)容也被狄奧多羅斯(Diodorus Siculus)摘入其作品《歷史叢書》(約成書于公元前60年)中[9]233-234。布哈林指出,在古代南阿拉伯語里,單詞“幸運的、幸福的”與“南方的”詞根相同(均為ymn),“幸運群島”或指“南方的群島”,阿伽撒爾基德斯稱幸運群島位于賽伯伊(Sabaean)古王國附近,因此一般認為這個群島可能指索科特拉群島[10]494-526,[11]115-116。阿伽撒爾基德斯的記載提示了兩個重要信息:其一,早在公元前2世紀(jì),索科特拉島就與印度半島西北部、伊朗高原東南部、波斯灣,以及鄰近的阿拉伯半島、非洲東北等地區(qū)存在海上貿(mào)易往來。從引文中提到的幾個地名可知,這一時期的海上交通是沿近海航行的。其二,這一時期索科特拉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的主要參與者是來自印度河河畔亞歷山大港的印度商人。這個所謂的亞歷山大大帝建立的港口,狄奧多羅斯稱之為波塔納(Potana)[12]662。

公元前1世紀(jì)希臘歷史學(xué)家狄奧多羅斯的《歷史叢書》, 乃是綜合各種史料集結(jié)而成。 其書除了摘錄上述阿伽撒爾基德斯的記載之外, 在另一處地方的描述也可能與索科特拉島有關(guān)。 書中提到, 在福地阿拉伯(Arabia Felix)以南的諸島中, 有一座叫做圣島(Hiera/Sacred Island)。 在這座島上, 不允許埋葬死者。 該島富產(chǎn)乳香、 沒藥及多種其他香料。 此外, 該書還記載了圣島的居民構(gòu)成及其與外界的貿(mào)易情況:

圣島的土地被島民瓜分,國王擁有最好的土地和島上出產(chǎn)的十分之一的水果。島的寬度據(jù)稱約200斯塔德(stade,古希臘長度單位,1斯塔德約合157米)。島上的居民被稱為潘契人(Panchaeans)(1)潘契(Panchaea),最初由古希臘作家歐赫邁羅斯(Euhemerus)在其著作《圣史》(Sacred History,成書于公元前3世紀(jì)早期)中提及,是一座位于印度洋中的島嶼,歐赫邁羅斯聲稱他去過那里。,這些人把乳香和沒藥運往大陸,賣給阿拉伯商人,其他人又從這些商人那里購買這些商品,并將它們轉(zhuǎn)售到腓尼基(Phoenician)、柯里敘利亞(Coelesyria)和埃及,最終,商人們將它們從這些國家售往世界各地。另有一大島,距圣島30斯塔德,位于東方的大洋中,長若干斯塔德。據(jù)稱,人們可以從它向東延伸的海岬望見印度,但因距離遙遠而朦朧。

對于潘契島本身,有許多值得記載的東西。該島的土著居民稱為潘契人,外來人口包括海島居民(Oceanites)、印度人、斯基泰人(Scythians)和克里特島人(Cretans)。[13]213-216

一般認為,這座“圣島”即索科特拉島[14]184。與阿伽撒爾基德斯的上述記載一樣,此處《歷史叢書》引文也提到島上有來自印度半島西北至伊朗高原東南一帶的人(印度人和斯基泰人);另外,外來人口還包括希臘人(克里特島人)和海島居民。引文中還談到了索科特拉島與阿拉伯半島的香料貿(mào)易——這是一個經(jīng)由阿拉伯、腓尼基、敘利亞以及埃及商人中轉(zhuǎn)而連接到世界各地的國際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

公元1—2世紀(jì),除了老普林尼和托勒密之外,佚名著作《厄立特里亞海航行記》(成書于公元1世紀(jì)中期)亦提及狄奧斯庫里代之名。該書是一位操希臘語的埃及水手所寫的印度洋航海與商業(yè)指南,其中用了兩節(jié)(30、31)篇幅對索科特拉島的居民、物產(chǎn)、進出口物品等情況進行了介紹:

30.在這個海灣有一個朝東的巨大海岬,叫做賽厄格羅斯(Syagros),那里有一處保衛(wèi)地區(qū)安全的要塞,以及一處港口和一座收集乳香的倉庫。離開該海岬,在外海上有一座名叫狄奧斯庫里代的島嶼,位于賽厄格羅斯和香料角之間,但更靠近前者;雖然非常大,卻貧瘠、潮濕,河道縱橫,鱷魚、毒蛇、巨蜥之屬叢生,巨蜥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人們可以食其肉,煉其脂肪為油以代替橄欖油。該島無農(nóng)產(chǎn)品,既無葡萄樹也不種植谷物。居民很少,住在島嶼北部,即朝向大陸的那一側(cè);他們是僑民,包括阿拉伯人和印度人,甚至還有一些希臘人,他們從那里起航開展貿(mào)易。該島出產(chǎn)龜殼,包括純種的、陸地的、淺色的,數(shù)量極多,因甲殼頗大而著名,還有特大型的山地品種,甲殼極厚,蓋于腹部,無論哪種都有用,無需(常規(guī))切割;此外,它們的顏色呈黃褐色。另一方面,用于制作小盒子、小飾板、小盤子等類似物件的龜甲可以完全切割。所謂的印度朱砂產(chǎn)于此地,它是從樹上采集的一種樹脂。

31.該島臣服于前面提到的乳香之地的國王,正如阿扎尼亞(Azania)臣服于查里貝爾(Charibaêl)和馬法里提斯(Mapharitis)的統(tǒng)治者一樣。到該島進行貿(mào)易的人通常是一些來自穆扎的船主,以及那些從利米里克和婆盧羯車起航而偶然至此的人;他們用大米、谷物、棉布和女奴來交換大量龜甲,這些商品因島上短缺而形成了一處市場?，F(xiàn)在,這座島嶼已經(jīng)被國王們出租,并且有駐防。[15]67-69

這兩段文字是古典著作中有關(guān)索科特拉島的最詳細的記載。其中提到,島上的僑居者住在島嶼的北部,霍克洞即位于該島的東北海濱,二者可以相互印證;這些外來居民包括阿拉伯人、印度人和希臘人,也與霍克洞銘文反映的史實若合一契。前往索科特拉島從事貿(mào)易的外地商人主要是來自阿拉伯半島西南海岸港口穆扎(Muza,今也門穆哈/al Mukha)的船主,以及來自利米里克(Limyrikê,今印度西南海岸馬拉巴爾/Malabar一帶)和婆盧羯車(Barygaza,位于印度西北海岸)的印度水手。這一時期,索科特拉島進口的物品主要是糧食、棉布和女奴,出口產(chǎn)品有血竭(2)血竭,即龍血樹的樹脂,我國古代文獻稱之為血竭、麒麟竭,《回回藥方》寫作檐木阿黑云、檐木哈榮,為阿拉伯語(Dam al-Akhawayn)之音譯,參見趙汝適著,夏德(F. Hirth)、柔克義(W. Rockhill)注,韓振華補注:《諸蕃志注補》,香港大學(xué)亞洲研究中心2000年版,第325-327頁;宋峴:《回回藥方考釋》上冊,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278、296-297頁。、龜甲和蘆薈(3)《厄立特里亞海航行記》有關(guān)索科特拉島的兩節(jié)沒有提到蘆薈,但在第28節(jié)講述阿拉伯半島南岸港口卡納(Kanê)時,指出其主要出口物品為乳香和蘆薈,卡森認為這里的蘆薈應(yīng)該來自索科特拉島,見The Periplus Maris Erythraei, chap. 28, text with introduction, translation, and commentary by L. Casso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1989, pp. 164—165.另外,在公元前1世紀(jì)末至公元2世紀(jì),有多種古典著作提到了索科特拉蘆薈(Aloe perryi Baker)的醫(yī)藥功效,參見J. Scarborough, “Roman Pharmacy and the Eastern Drug Trade: Some Problems as Illustrated by the Example of Aloe”, Pharmacy in History 24/4, 1982, pp. 138—141.。這位佚名作者多次著墨索科特拉島上的印度元素,特別是將該島的特產(chǎn)之一血竭稱作“印度朱砂”(Indian cinnabar),暗示了印度人是這種著名樹脂的主要生產(chǎn)者和銷售者,可見印度人在當(dāng)時的索科特拉島上占有重要地位,這仍與霍克洞銘文的歷史意蘊遙相呼應(yīng)——在所有銘文中印度婆羅謎文占的比例最大。

古典著作也記錄了霍克洞婆羅迷文銘文時代,即公元1世紀(jì)至5世紀(jì)早期,印度人對索科特拉島的稱呼。菲洛斯托吉烏斯(Philostorgius,368—439)在其著作《教會史》中,記載了基督教本體互異論者(heteroousian)狄奧斐盧斯(Theophilos the Indian,卒于公元364年)在西印度洋地區(qū)傳教的經(jīng)歷[16]444-447。狄奧斐盧斯生于狄布斯(Dibos)島,在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I,306—337年在位)時期被送往羅馬帝國做人質(zhì),后來皈依了基督教。菲洛斯托吉烏斯指出,狄布斯島“是希米亞人(Himyarite)疆域的一部分,其居民被叫做印度人”。據(jù)胡拉尼(G. F. Hourani)等人研究,此即索科特拉島,Dibos是印度人對該島的叫法[7]39,[10] 522-526,[17] 193。公元356年,君士坦提烏斯二世(Constantius II,337—361年在位)派遣狄奧斐盧斯率團前往希米亞人地方(即福地阿拉伯,今阿拉伯半島南部)傳教。狄奧斐盧斯勸服希米亞國王在阿拉伯半島南部建立了三座教堂,然后前往索科特拉島布教,之后來到非洲東北部的阿克蘇姆(Axumite),最后從那里返回羅馬帝國。菲洛斯托吉烏斯的這些記述,不僅暗示了基督教初傳索科特拉島的時間,也反映了公元4世紀(jì)印度人與索科特拉島的密切聯(lián)系,以及當(dāng)時該島與阿拉伯半島、埃塞俄比亞等地的交通狀況。

前伊斯蘭時代的阿拉伯人將索科特拉島稱作S3krd,這見于阿拉伯半島南部也門境內(nèi)的兩處賽伯伊語(Sabaic,一種古代南阿拉伯語)銘文中:一處是位于梅法亞(Mayfa‘a(chǎn))河谷的BR-Yanbuq 47號銘文,年代為公元515年,索科特拉島出現(xiàn)在銘文所載希米亞國王新征服的領(lǐng)土名單里;另一處是比勒阿里(Bi’r ‘Alī,位于古代港口卡納/Qana附近)的CIH 621號銘文,年代為公元530年,記載了阿克蘇姆人擊敗希米亞王國,占據(jù)后者的眾多領(lǐng)地,其中包括索科特拉島[18]808,[19] 443-445。這兩件銘文反映了索科特拉島的宗主國在公元6世紀(jì)上半葉,由亞丁灣北岸的希米亞王國轉(zhuǎn)向南岸的阿克蘇姆王國。

公元6世紀(jì)上半葉,拜占庭帝國的基督徒科斯馬斯(Cosmas Indicopleustes)曾數(shù)次旅行前往東方的阿克蘇姆、印度、錫蘭等地。他根據(jù)自己的旅行經(jīng)歷寫成《基督教世界風(fēng)土志》(約成書于公元550年),其中也包含有描述當(dāng)時索科特拉島的片段:

同樣在印度洋中,有另一座叫做狄奧斯庫里代的島嶼,也生活著眾多基督徒,其教士由波斯授任并派遣至此。該島居民操希臘語,其先輩于馬其頓亞歷山大大帝繼承者托勒密朝時遷居此島。我曾沿此島海岸航行,但未登陸。然而,我遇到過島上一些操希臘語的居民,彼時他們從埃塞俄比亞返航。[5]119

如上述CIH 621號銘文所示,阿克蘇姆王國約在公元525—530年之間取得對索科特拉島的控制權(quán),科斯馬斯觀察到索科特拉島居民前往埃塞俄比亞(阿克蘇姆)貿(mào)易,正是二者之間這一歷史關(guān)系的體現(xiàn)。阿克蘇姆人的統(tǒng)治一直持續(xù)到公元570年。在這一年,薩珊波斯國王胡思老一世(Chosroes I)派遣軍隊出征也門,擊敗阿克蘇姆勢力,確立了在阿拉伯半島南部和紅海一帶的影響力[20]328。索科特拉島的宗主也因此再一次發(fā)生轉(zhuǎn)變,從阿克蘇姆變?yōu)樗_珊波斯。作為基督徒的科斯馬斯,無疑會偏重對各地基督教狀況的觀察,他提到索科特拉島上生活著眾多基督徒,這正是4世紀(jì)中期狄奧斐盧斯將基督教傳至此地的結(jié)果?？扑柜R斯進一步指出,索科特拉島的教士由薩珊波斯委任,這一點表明島上的基督教屬于聶斯托利派(Nestorianism);另一方面,它還暗示了薩珊波斯宗教文化的影響可能先于政治軍事而到達索科特拉島。

繼希臘羅馬作家之后,伊斯蘭時期的波斯阿拉伯史地學(xué)者也紛紛對索科特拉島(寫作Soqutrā)進行描述。這些穆斯林作家包括阿布·宰德(Abū Zayd al-Sīrāfī,生活于9世紀(jì)末10世紀(jì)初)[21]122-123, [22] 129-130、馬蘇第(al-Mas‘ūdī,約896—956)[23]36-37, [24] 403-404、穆卡達西(al-Muqaddasī,約946—991)[25]14、伊德里西(Muhammad al-Idrīsī,1100—1165)[26]47-48、雅庫特(Yākūt al-Hamawī,1179—1229)[27]506, 543、可疾維尼(Zakariyā’ al-Qazwīnī,1203—1283)[28]130、穆賈維爾(Ibn al-Mujāwir,1205—1291)[29]129-130, 263-265、大馬士齊(al-Dimashqī,1256—1327)[30]120、阿布菲達(Abu’l Fidā,1273—1331)[31]128-129、伊本·白圖泰(Ibn Batūtta,1304—1369)[32]324-325, [33] 153,等等。他們的作品記載了索科特拉島的蘆薈、血竭、龍涎香等物產(chǎn);談到了一些可能的事實,如島上居民的基督教信仰,活躍的印度海盜;也往往收錄了眾口交傳的天方夜譚——亞歷山大大帝在亞里士多德的建議下,派遣希臘軍隊征服該島。例如,阿布·宰德《中國印度見聞錄·續(xù)編》(成書于916年):“這里的海上,有一座名叫索科特拉的島。島上出產(chǎn)索科特拉蘆薈。此島位置鄰近僧祇(按,今非洲東海岸)和阿拉伯。居民大多數(shù)是基督教徒?！瘪R蘇第《黃金草原》(相關(guān)片段寫于943年):“在同一海域距亞丁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名叫索科特拉的島嶼。索科特拉苦汁蘆薈即由此而來,因為這種物產(chǎn)僅僅出自那里并由那里出口?！骺铺乩瓖u現(xiàn)在是那些印度海盜的港灣之一,他們追襲開往中國和印度等地的阿拉伯船只。”穆卡達西《諸地知識的最佳劃分》(約成書于985年):“索科特拉島像是矗立在深海中的一座燈塔,它是海盜的庇護所,這令過往此地的船只感到驚恐?！币恋吕镂鳌对朴握叩膴蕵贰?成書于1154年):“索科特拉是一座很大的島嶼,盛產(chǎn)蘆薈,大部分人都是基督徒。”可疾維尼《大地形勝與人類歷史》(成書于1275年):“索科特拉是一座大島,與亞丁平行,居民眾多。盛產(chǎn)血竭和蘆薈等名貴藥材?！?4)這五例引文的來源參前揭各書。

與上述穆斯林文獻相呼應(yīng),13世紀(jì)的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Marco Polo)在其行紀(jì)(成書于1299年)中,亦專辟一章對他打聽到的索科特拉島傳聞進行了詳細記載,相關(guān)片段節(jié)錄如下:

這些島上的居民也(TA)都(VB)是受洗的基督徒,島上(VA)有一位大主教。而且(V)這里出產(chǎn)大量的龍涎香。……在上述(Z)這個島上還有大量(Z)美麗的棉布和充足的其他物資,特別是大量非常(L)大且好的咸魚,他們以此進行大量貿(mào)易(VB)。而且(V)他們靠大量的(G)稻米、肉、充足的魚(G)和奶生存,因為他們除了稻米(P)以外別無其他谷物。他們男女(VB)都(Z)幾乎赤裸,僅僅遮住前后(VB),就像別的崇拜偶像的印度人的習(xí)俗那樣。很多船只載著許多商人前往此島,他們將大量物資售賣到島上,又隨之(Z)帶走了島上出產(chǎn)的物品,從中獲取大量好處和(Z)利潤。所有想去阿丹的船只和商人都會來到此島。該島的(L)大主教與羅馬教皇無關(guān),他服從于另一位(VB)居住在報達城(R)的大主教。報達大主教委派該島的大主教,或者島民選出大主教,并獲得教會認可(Z);報達大主教也委派全部的高級教士、大主教、主教和教士(L)到那個(FB)地區(qū)的許多地方,就像羅馬教皇在這里(FB)所做的一樣。這些教士和高級教士都不遵從羅馬教會,而服從于被他們當(dāng)作教宗的報達大主教。許多海盜在巡航之后駕船來到該島扎營,賣掉他們在海上(VA)盜取的所有贓物。這些東西在那里很容易出售,因為當(dāng)?shù)氐幕酵街?它們是從偶像崇拜者和撒拉森人那里搶來的,而不是從基督徒那里。因此,基督徒們認為他們可以心安理得地(VB)欣然(VA)買下全部(Z)這些。當(dāng)索科特拉島的大主教死后,按規(guī)定,下一位來自報達,否則他們將不再有大主教;或者他們自己選出一位,并得到報達的認可(Z)。這座島上的基督徒是世界上能找到的(Z)最好的(L)最有魔力的巫師(VB)和法師。雖然大主教不希望他們使用那些妖術(shù),極力禁止(Z)、懲戒和勸告,說那是一種罪惡(TA),但毫無效果,因為他們說自己的祖先古時就做這些,所以他們希望繼續(xù)做下去。(5)譯文中的不帶下劃線的字為《馬可·波羅行紀(jì)》F本的內(nèi)容;帶下劃線的字為其他諸本的內(nèi)容,其后括注版本信息。版本縮略語參見原書第509—516頁表格。[34]425-427

《馬可·波羅行紀(jì)》的這段文字,揭示了13世紀(jì)索科特拉島的物產(chǎn)、貿(mào)易、民俗、宗教等多個方面的情況。其中有些內(nèi)容,如基督教信仰和海盜活動,在之前和同時期的其他文獻里也被提到過,但此處的描述最為詳細;另一些信息,如海盜與島民之間的交易,則屬于首次披露。關(guān)于貿(mào)易和交通方面,馬可·波羅首先介紹了索科特拉島的物產(chǎn),這包括供島民維系生活的農(nóng)產(chǎn)品,即能夠自給自足的稻米、肉、魚、奶等等;也包括供出口的物品,即“大量的”龍涎香、棉布和咸魚。不過,馬可·波羅在這里沒有提到蘆薈和血竭,要知道,這兩種著名特產(chǎn)經(jīng)常為其他作家所稱道。這位威尼斯商人和旅行家指出,有很多商船前往索科特拉島從事貿(mào)易,特別是所有想去阿拉伯半島南岸亞丁一帶的船只都會經(jīng)停該島。他還談到了一種很特別的貿(mào)易方式,即周圍的海盜把從海上搶劫來的物品帶到該島,與島上的基督徒進行交易。由于這些物品攫取自異教徒的偶像崇拜者(佛教徒或印度教徒)和撒拉森人(穆斯林),因此島民們默許了這種銷贓貿(mào)易的存在。關(guān)于宗教和民俗方面,馬可·波羅指出,島上的居民都屬于基督教聶斯托利派,其大主教、主教和教士等神職人員由報達(巴格達)教會任命。此外,他還提到了島上的一些風(fēng)俗,如男女幾乎赤裸的裝束,自古以來就盛行的妖術(shù),等等。

我國古代對索科特拉島的記載比較少,也比較晚。漢文伊斯蘭醫(yī)藥典籍《回回藥方》(成書于14世紀(jì)下半葉,由明初一位生活于北平的穆斯林所編寫)里有多個方子提到了索科特拉島的特產(chǎn)蘆薈和血竭,其中,索科特拉寫作撒忽荅里、撒胡塔里、沙胡他里,乃阿拉伯語Soqutrī之音譯[35]上冊226,231,278,296-297; 下冊217。不過,正如宋峴先生所指出的,《回回藥方》諸方劑多次使用“蘆薈沙胡他里者”,乃因其處方均照伊本·西那(Ibn Sīnā,亦稱Avicenna)《醫(yī)典》(al-Qānūnfī’l-tibb,成書于1025年)的原型方子譯出[35]231,因此該書的材料不能反映當(dāng)時中國人對索科特拉島的了解。但它可以體現(xiàn)11世紀(jì)穆斯林作家對它的認識,《醫(yī)典》在述及蘆薈時,均附有“索科特拉的”字樣,表明索科特拉島活躍在當(dāng)時的國際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中。南宋趙汝適《諸蕃志》記載有中理國,一般認為該國在索馬里北部包括索科特拉島一帶[36]206-210,其中記載該國特產(chǎn)有龍涎香、血竭、蘆薈等,這些均是索科特拉島的特產(chǎn),另記載該國巫術(shù)盛行等風(fēng)俗,與《馬可·波羅行紀(jì)》所載索科特拉島風(fēng)俗頗相契合。明確提到該島名字的漢語文獻要遲至鄭和下西洋時代。在《鄭和航海圖》里,阿丹(今也門亞丁)上方近海中有一島嶼,其上標(biāo)注“須多大嶼,番名速古答剌”[37]59。其中,須多大嶼和速古答剌均為索科特拉島的漢譯名稱,后者為精確音譯。1421—1422年,鄭和第六次下西洋的船隊訪問西印度洋地區(qū)的時候,很可能到過索科特拉島。

二、索科特拉島銘刻與印度洋海上貿(mào)易

上述文獻記載表明,索科特拉島在古代長期處于一個龐大的國際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中,這也得到了考古材料的印證。20世紀(jì)80年代以來,一支俄羅斯考古隊堅持在索科特拉島開展工作,他們發(fā)掘了島嶼北部的哈吉里亞(Hajriya)聚落遺址,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公元最初幾個世紀(jì)的遺物和10世紀(jì)以后的建筑基址[38];2010年,他們又對西海岬的科什(Kosh)遺址進行了調(diào)查[39-40]。研究表明,兩地出土的陶片等遺物,與阿拉伯半島南部、地中海世界、波斯灣及印度等地區(qū)頗有關(guān)聯(lián)[41]?；艨硕吹你懣掏瑯芋w現(xiàn)了這一點,其中西方游客留下的有南阿拉伯文、阿克蘇姆文、希臘文和帕爾米拉文銘文,暗示了索科特拉島與阿拉伯半島、埃塞俄比亞、埃及和黎凡特(Levant)等地區(qū)的交往。不過,這幾種銘文數(shù)量不多,內(nèi)容較簡單,難以揭露相關(guān)地區(qū)間古代貿(mào)易的具體情況。

在霍克洞的219處銘文中,印度婆羅迷文題記達192處(見圖3),占了絕大多數(shù),表明這批銘刻的創(chuàng)作主體是來自印度的水手和商人。更確切地說,從銘文字體和內(nèi)容來看,他們主要來自印度西北的古吉拉特(Gujarat)海岸,特別是來自港口城市婆盧羯車。在上文,我們討論過公元1世紀(jì)的希臘文商業(yè)指南《厄立特里亞海航行記》中的相關(guān)記載,其中就專門提到了前往索科特拉島從事貿(mào)易的有從婆盧羯車啟航的商船。這批婆羅迷文銘文的年代為公元1世紀(jì)至5世紀(jì)早期,西北印度先后處于貴霜王朝(Kushan Empire,約公元30—230年)和笈多王朝(Gupta Empire,約320—500年)控制之下。下面,筆者結(jié)合銘文內(nèi)容和文獻記載,嘗試探析這段時間內(nèi)索科特拉島與東方海上貿(mào)易的若干細節(jié)。

圖3 婆羅迷文銘文局部

婆羅迷文題記的內(nèi)容大多為銘刻者的姓名、 身份和族屬等信息, 其中有9處明確提到銘刻者的籍貫: 7處(5位銘刻者)提到銘刻者來自婆盧羯車(Bharukaccha), 1處提到古吉拉特海岸的另一個港口阿斯塔迦婆補羅(Hastakavapra), 還有1處提到印度內(nèi)陸城鎮(zhèn)毗底沙(Vidisā)(見表2)[1]52-53, 131-132, 136, 141, 214-215。阿斯塔迦婆補羅在《厄立特里亞海航行記》中寫作Astakapra[15]77,托勒密《地理志》作Astacapra[3]153,是坎貝灣(Gulf of Khambhat)西岸的一座港口城鎮(zhèn),即今包納加爾(Bhavnagar)附近的阿塔卜(Hathab)。婆盧羯車古港位于古吉拉特邦布羅奇(Bharuch)境內(nèi)的訥爾默達河(Narmada)北岸,西距坎貝灣約50千米。此地在公元前3世紀(jì)開始形成聚落[42]56, 132-133,在公元前2世紀(jì)中期已發(fā)展成了一處重要港口[43]260,并在此后千余年時間里,一直是印度西北海岸的主要港口城市[44]。婆盧羯車內(nèi)陸腹地遼闊,通過近海航線和陸上商道,它所連接的商業(yè)網(wǎng)絡(luò)幾乎覆蓋了整個次大陸。這一點得到了第17∶2號銘文的佐證,該銘文提到其鐫刻者來自毗底沙。毗底沙是古代印度中部的一座著名商業(yè)城市,位于交通樞紐烏賈因(Ujjain)以東約200千米。桑奇(Sanchi)佛塔就位于該城附近,佛塔的塔門題記多次提到了作為供養(yǎng)人的毗底沙商人和工匠[45]335-336,342?；艨硕吹纳鲜鰩滋庛懳?反映了婆盧羯車作為印度西北海岸首要出海港的地位及其與內(nèi)陸的聯(lián)系,指示了一條古吉拉特海岸—烏賈因—毗底沙的商業(yè)路線。

表2 霍克洞婆羅迷文題記中的籍貫信息

還有幾處婆羅迷文銘文雖然沒有明確提到銘刻者的籍貫,但其族屬和身份具有明顯的地域特征。首先是兩處帶有印度塞種統(tǒng)治者州長(kshatrapa)稱號的題記,即第12∶2號銘文“濕婆密多羅(Shivamitra)之子跋諦舍那(Bhattishena)州長,佛陀密多羅(Buddhamitra)之子跋諦鳩摩羅(Bhattikumāra)”,以及第15∶5號銘文“濕婆跋□缽婆(Sivaba[]pava)州長”[1]161-162, 194。在公元前1至公元4世紀(jì),塞種在西北印度、北印度和西印度分別建立了印度—塞種王國(Indo-Scythians)、北部州(Northern Kshatrapas)和西部州(Western Kshatrapas)等政權(quán)。塞種的州長頭銜在公元前1世紀(jì)流行于西北印度,在公元1—4世紀(jì)中期限于古吉拉特的西部州政權(quán)統(tǒng)治者使用[46],[47]73-89。因此,擁有州長稱號的跋諦舍那和濕婆跋□缽婆應(yīng)該來自印度西北海岸地區(qū)的統(tǒng)治家族。另兩處婆羅迷文銘文提供了參與遠洋貿(mào)易的塞種人的更多信息,分別為第6∶7號銘文“達婆拉羅毗人、塞種、僧伽蘭耆之子阿祇諦跋摩到此一游”以及第14∶16 號銘文“塞種沙門到此一游”(見表4)[1]96-97, 181-182。阿祇諦跋摩(Ajitivarman)之名的后綴-varman暗示這位游客屬于剎帝利種姓,僧伽蘭耆(Samgharangin)和“沙門”均帶有佛教色彩。這些特征一方面表明,公元最初幾個世紀(jì),佛教在古吉拉特地區(qū)的塞種中間擁有大量信徒(6)塞種對佛教在印度北部和西部的傳播起到過重要作用,參見J. Neelis, Early Buddhist Transmission and Trade Networks: Mobility and Exchange within and beyond the Northwestern Borderlands of South Asia, Leiden: Brill, 2011, pp. 109-132.;另一方面反映了西部州政權(quán)的塞種貴族對遠洋貿(mào)易的資助和支持?？聭?yīng)鴻進一步指出,這幾處銘文揭示了印度的外族通過信仰佛教而轉(zhuǎn)化為剎帝利種姓的現(xiàn)象[1]97。與14∶16號銘文相鄰的14∶17號婆羅迷文銘文,透露了印度西北海岸另一些外來人口參與遠洋貿(mào)易的情況,其銘曰“耶婆那人旃陀羅菩提木迦”(yavano cadrabhūtimukhasa)[1]182-183。這位操中期印度語(Middle Indic)的銘刻者無疑是一位本土化的西方人,蓋因紀(jì)元初印度語言中的耶婆那人(Yavanas)一詞指希臘人、西方人;而旃陀羅菩提木迦之名意為“月面、銀面”,暗示此人面部膚色白皙。由此可見,印度西北海岸的遠洋貿(mào)易參與者具有多元性,不僅包括本土商人,亦包括塞種、耶婆那人等本土化的外來族群。

霍克洞有大量婆羅迷文銘文反映了印度水手和商人的種姓身份。我們在27位銘刻者留下的60處銘文中,發(fā)現(xiàn)了30個具有種姓特征的人名。印度種姓制度根深蒂固,在人名中亦有直觀體現(xiàn),各個種姓的人名通常偏好使用一些特定的前后綴[48]18-19, [49]115-116。在這30個人名中,2個含有婆羅門人名成分sharman(幸福),19個含有剎帝利人名成分rāja(王)、shūra(勇士)、varman(甲胄)、sena(軍隊)、jaya/vijaya(勝利)和simha(獅子),5個含有吠舍人名成分bhūti(繁榮)和datta(布施),4個含有首陀羅人名成分shūdra(首陀羅)和dāsa(奴)(表3)。需要指出的是,人名中的這些前后綴與種姓之間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并不是絕對的。例如,籍貫為印度西北海岸阿斯塔迦婆補羅的Samghadāsa,雖然看起來像是首陀羅人名,但其父Jayasena是典型的剎帝利名字,這位銘刻者更可能來自剎帝利種姓家庭。實際上,另一個港口婆盧羯車的5位銘刻者,從名字上看有3位也屬于剎帝利種姓。第2∶1和2∶6號婆羅迷文題記的內(nèi)容為“商人犍阇(Gamja)之子毗濕奴(Vishnu)”,雖然提到的兩個名字均不具種姓成分,但我們知道,吠舍種姓主商業(yè),因此這位名叫毗濕奴的游客應(yīng)該來自吠舍家庭。通過以上信息,我們統(tǒng)計霍克洞已知種姓身份的銘刻者中,有17位屬于剎帝利,6位屬于吠舍,3位屬于首陀羅,2位屬于婆羅門。據(jù)此可謹慎推測,參與遠洋貿(mào)易的印度商隊主要由剎帝利和吠舍種姓組織。當(dāng)然,在這些商隊的水手等勞務(wù)人員中,肯定有很多來自首陀羅種姓,但他們的文化程度和身份較低,不會在霍克洞留下銘文。

表3 霍克洞婆羅迷文題記中的身份信息

除婆羅迷文之外,霍克洞還有另兩處東方文字題記,它們分別是用佉盧文和巴克特里亞文書寫的兩處人名。這兩種文字都是貴霜王朝的官方文字。貴霜王朝早期使用希臘文,中后期則使用三種官方文字:書寫巴克特里亞語的巴克特里亞文、書寫犍陀羅語(Gāndhārī)的佉盧文以及書寫梵語和俗語的婆羅迷文。這三種文字的使用地區(qū)各有側(cè)重,其中,巴克特里亞文流行于阿富汗北部的巴克特里亞地區(qū),佉盧文流行于巴基斯坦北部的犍陀羅地區(qū),婆羅迷文流行于印度北方。霍克洞出現(xiàn)佉盧文和巴克特里亞文題銘,暗示了中亞和西北印度的貴霜商人曾經(jīng)從古吉拉特的港口啟航,前往西印度洋地區(qū)從事貿(mào)易。

第16∶13號銘文是霍克洞唯一的佉盧文銘文,讀作upal[i]sa,乃優(yōu)婆離(梵語作Upāli)之屬格形式[1]205-206。優(yōu)婆離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以“持律第一”而聞名。這位名叫優(yōu)婆離的銘刻者應(yīng)該是一位來自貴霜王朝犍陀羅流派的佛教徒。第16∶8號銘文距佉盧文銘文不遠,是一處巴克特里亞文和婆羅迷文書寫的雙文字銘文(biscriptual epigraph)(見圖4)。其巴克特里亞文部分讀作(H)umyag/(H)umyag,婆羅迷文部分讀作humiyakasa,二者表達的是同一個人名“烏米亞格”[50]。這位游客尚留有另一處銘文(14∶13),不過,他在此處只留下了婆羅迷文名字[1]179-180。此外,第14∶15號婆羅迷文銘文為其子所鐫刻,內(nèi)容為“船長烏米亞格之子”(或釋作“烏米亞格之子,船長”)[1]180-181。烏米亞格一名具有深遠的伊朗語淵源,辛維廉(N. Sims-Williams)指出,該名不見于別的巴克特里亞語材料,但在多種其他伊朗語言中均可找到同源人名,例如,阿維斯塔語Humaiiaka-,帕提亞語Hwmyk,亞美尼亞語Hmayeak[50]202-203。筆者認為,這位烏米亞格是一位來自巴克特里亞的貴霜商人,從他還使用婆羅迷文的事實來看,他應(yīng)該長期在印度西北海岸的港口城鎮(zhèn)出沒。那么,他的商業(yè)活動路線已經(jīng)足夠清晰了:他從巴克特里亞南下,經(jīng)西北印度來到印度西北海岸(當(dāng)然,也可能其先輩即已遷居此地),再從這里揚帆西行,抵達西印度洋的索科特拉島。

圖4 巴克特里亞-婆羅迷雙語銘文

三、東西方宗教文化在索科特拉島上的交匯

如前所述,據(jù)文獻記載可知,在公元4世紀(jì)中期,羅馬教會的狄奧斐盧斯將基督教傳播到了索科特拉島;后來,基督教聶斯托利派長期在該島占主導(dǎo)地位;晚近時期,島民又皈依了伊斯蘭教。關(guān)于佛教等東方宗教在該島的流傳,則幾無文獻提及。唯一的線索來自馬蘇第的《黃金草原》,其中寫道:“他們(按,亞歷山大大帝的軍隊)降服了定居在島上的印度人,占據(jù)該島并搶走了印度人崇拜的一尊大偶像?！盵23]36-37, [24]403亞歷山大遣軍征服索科特拉島是西方流傳已久的軼聞,很難說真有其事。不過,馬蘇第的這個版本具有另外的史料價值,它暗示了在古代索科特拉島的印度居民中間,可能存在偶像崇拜者,即佛教徒或印度教徒?，F(xiàn)在,霍克洞的考古新發(fā)現(xiàn)表明,佛教和婆羅門教曾隨印度僑民登臨索科特拉島乃鑿鑿有據(jù)。

在霍克洞的銘刻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多處帶有佛教色彩的題記(見表4)和刻畫圖案。諸婆羅迷文銘文中,與佛教關(guān)系最為明確的是一位名叫羅訶婆蘇(Rahavasu)的信徒留下的兩處禮佛題銘,里面分別提到世尊(薄伽梵)喬達摩雄獅和世尊大賢。喬達摩即釋迦摩尼,雄獅象征佛法,亦是釋迦的化身之一;大賢指釋迦佛或其他佛。其次是8位銘刻者(或到訪者)寫下的11處銘文,均涉及佛、法、僧等佛教三寶。其中,1處為禮佛題銘“崇敬僧寶”,3處提到一位名叫達摩的游客,其余7處皆為以佛或僧作為前綴的人名——佛陀難提、佛陀密多羅(出現(xiàn)兩次)、佛陀薩迦、僧伽陀娑、僧伽難提和僧伽蘭耆。上文討論過的第16∶13號佉盧文銘文,其銘刻者以優(yōu)婆離為名,當(dāng)是一位來自西北印度的佛教徒。

表4 霍克洞佛教色彩題記

以上14處銘文均表現(xiàn)出佛教獨有的某些特征,我們因此可以判斷相關(guān)的10位銘刻者應(yīng)當(dāng)為佛教徒或者來自信仰佛教的家庭。另有4位銘刻者留下的6處銘文,包含了沙門、寶耳、智性等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佛教的詞語,不過,由于它們也被其他印度宗教派別使用,因而不能推斷這幾位游客必定為佛教徒,盡管這種可能性最大。沙門指出家修行者,是佛教常用術(shù)語之一,但它不囿于佛教,各種反對婆羅門教的印度思想流派均適用。寶耳是佛教過去諸佛之一,但在婆羅門教中,東北印度迦尸(Kāshī,今瓦拉納西/Varanasi)地方的56位妖魔之一亦叫此名。智性(buddhi,陰性名詞)與佛陀(buddha,陽性名詞)、菩提(bodhi,抽象名詞)是同一詞根*budh派生出來的三個相關(guān)聯(lián)的名詞,但這一哲學(xué)概念在婆羅門教中也被使用,象頭神(Ganesha,濕婆與雪山神女之子,智慧之神)的一位妻子即名喚智性。

此外,還有幾處銘文包含了印度文化中通用的一些術(shù)語和人名,但它們在佛教中更為慣常,因而相關(guān)銘刻者亦具有佛教信仰之可能性。例如,第2∶37號銘文中提到的稱號“阿阇黎”,意為教授、導(dǎo)師,在佛教中是一個常用術(shù)語;第11∶2號和第16∶7號銘文的兩位鐫刻者均叫做阿育,這個名字因阿育王弘揚佛法之功而被佛教徒廣泛使用。

霍克洞的刻畫圖案數(shù)量不多,共計18處,大部分包含有印度文化和宗教因素。其中有3處,即兩處佛塔和一處法輪[1]167-168, 193,顯然與佛教有關(guān)。兩處佛塔(13∶5 A～B)相鄰,位于13號遺跡區(qū),繪于沙地上。其一塔基為方形,上有四層圓臺,再上為覆缽,覆缽之上又有寶匣;另一塔基為圓形,上有較大的覆缽,覆缽頂部的支桿上懸掛著一條幡帶。這兩種類型的佛塔,都可在印度河上游河谷的巖刻上見到,其年代為公元2—4世紀(jì)[51]173-199。法輪圖案(15∶3)刻于一根鐘乳石的下部,直徑達1米。在它旁邊的地面上,發(fā)現(xiàn)有兩個香爐,表明這個法輪曾受到過禮拜。此外,霍克洞還有幾處圖案,包括一個“卍”字符號(14∶25),一處德瓶(2∶8),以及兩處夜叉(2∶8、14∶25)[1]39-42, 187,它們是佛教藝術(shù)里常見的題材,但亦見于其他印度文化和宗教,因此不能確定是否為佛教徒留下的作品。

除了佛教外,婆羅門教因素亦大量存在于霍克洞的題刻中。最直接相關(guān)的是第6∶11號婆羅迷文銘文[1]99,乃一位匿名游客創(chuàng)作的禮贊題記,寫的是毗濕奴的化身黑天(Krshna)及其配偶羅陀(Rādhā)之名。不過,這處題記字跡漫滅,其釋讀略帶推測性質(zhì)。更多的證據(jù)來自23個帶有婆羅門教神祇成分的人名,它們見于20位銘刻者留下的40處婆羅迷文銘文中(見表5)。這批名字有8個以毗濕奴(Vishnu)作為前綴,6個含有濕婆/樓陀羅(Shiva/Rudra,樓陀羅是濕婆的前身),7個與濕婆之子戰(zhàn)神室建陀/鳩摩羅(Skanda/Kumāra,鳩摩羅是室建陀的別稱之一)有關(guān),還有兩個與太陽神蘇利耶(Sūrya)和生主缽

表5 霍克洞婆羅門教色彩題記

羅阇缽底(Prajāpati)有關(guān)。毗濕奴、濕婆和梵天(Brahmā)是婆羅門教/印度教的三位主神,在印度,梵天很少受到單獨崇拜, 其他兩位則擁有廣泛信徒而形成毗濕奴派和濕婆派, 二者同性力派一起并為印度教的三大派別?；艨硕淬懳闹械倪@些人名多與毗濕奴和濕婆有關(guān),跟婆羅門教的這一特點正好相符。我們可以謹慎推測,制作上述銘文的21位銘刻者為婆羅門教徒或來自信仰婆羅門教的家庭。此外,在霍克洞的刻畫圖案中有5處三叉戟符號(2∶9,6∶15,9∶5,15∶6,16∶18)[1]42, 101-102, 112, 195, 210,它們可能與濕婆崇拜有關(guān),在印度神話中,三叉戟(trishūla)是濕婆的重要法器和象征。不過,類似的三叉戟符號亦可理解為佛教藝術(shù)中的三寶標(biāo),因此尚不能斷定這幾處圖案是出自婆羅門教徒還是佛教徒之手。

那么,這兩種宗教出現(xiàn)在西印度洋地區(qū)的動因是什么?筆者認為,這主要與遠洋貿(mào)易組織者的種姓身份有關(guān),如前所述,他們大多來自剎帝利和吠舍種姓。作為統(tǒng)治階層之一,剎帝利種姓者信奉婆羅門教的比例自然不低。佛教則與剎帝利、吠舍之間的關(guān)系均很密切。上文論及,佛教是外族統(tǒng)治者轉(zhuǎn)化為剎帝利種姓的紐帶之一。而且,由于釋迦牟尼自稱出身剎帝利,因此佛教極力抬高該種姓的地位,佛經(jīng)提到四個種姓時,剎帝利幾乎都排在首位。吠舍種姓是佛教最可靠的基礎(chǔ)[52]50-51,[53]201-205。吠舍主商業(yè),季羨林先生曾深入探討了佛教與商人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54]1-117。他指出,商人與佛教互相依賴,互相支援,商人靠佛教發(fā)財,佛教靠商人傳布。古代印度商人有與佛教徒結(jié)伴旅行的風(fēng)氣,這在佛典中多有記載。例如,有部戒律規(guī)定:比丘與比丘尼共商旅期行,有恐怖畏難處,同商旅共行,若無商旅,不能得去[55]807a,[56]582c。作為寄生團體,佛教徒要進行遠途旅行,必須獲得沿途商人的扶持;同時,商人也是他們開教的重要群體。對于從事長途貿(mào)易的商人來說,他們風(fēng)餐露宿,兼有匪盜侵掠之險,也需要宗教提供精神慰藉。佛經(jīng)渲染了佛教對海上貿(mào)易的襄助,一則本生故事講到,有五百商人乘船入海遭劫,得菩薩相助乃轉(zhuǎn)危為安[57]。就佛教而言,除了商人與水手中的世俗信眾外,不排除有純粹的出家弟子,搭乘商船赴西印度洋地區(qū)弘法傳教。

霍克洞中的宗教色彩, 除了來自東方的佛教和婆羅門教之外, 還有來自西方的基督教和帕爾米拉神祇, 以及索科特拉島的本土神祇。 在本文第一節(jié), 我們梳理了古代文獻中有關(guān)索科特拉島基督教的記載, 特別提到, 君士坦提烏斯二世在位期間, 狄奧斐盧斯曾率團到阿拉伯半島南部、 索科特拉島和阿克蘇姆一帶傳教。 霍克洞的幾處銘文為這一事件提供了可靠注腳, 印證了基督教在4世紀(jì)以后確實存在于這些地區(qū)。 第11∶28號希臘文銘文的內(nèi)容為“亞歷山大·彼得(Alexandros Petros)到此一游”(7)第11∶28號銘文的釋讀尚不確定, 或可讀作“彼得之子亞歷山大到此一游”, 或“紀(jì)念亞歷山大,彼得(刻寫)”。[10]494-495。 彼得是耶穌十二使徒之一, 這里用作銘刻者的洗禮名, 亞歷山大是其本名, 這位基督徒很可能來自羅馬帝國治下的埃及行省。 另一位基督徒來自阿克蘇姆王國, 他留下了三處阿克蘇姆文銘文(2∶25,2∶27,2∶34),刻寫的是他的名字Bd′/Bsh′(Bdu′/Bshu′),其含義源自基督教術(shù)語“真福者”[19]437-442, [58]。

帕爾米拉神祇出現(xiàn)在德吉斯特木牘(Tablet “De Geest”,4∶6,見圖5)中。這是一件頌神文牘,長50厘米、寬20厘米,是霍克洞唯一的阿拉美語(Aramaic)帕爾米拉文材料,上書11行草體文字?，F(xiàn)將歌莉婭(M. Gorea)的釋讀文本轉(zhuǎn)譯如下:

圖5 德吉斯特木牘

首句記錄的書寫日期為塞琉古(Seleucid)紀(jì)元569年,相當(dāng)于公元258年。次句介紹了木牘制作者的個人信息,這位阿卜伽爾是一位水手(?mmr,也可釋為使者)。 他在霍克洞還留下了第16∶15號希臘文銘文“AYKAP”, 乃其名字之希臘語形式(讀作Aukar)[1]207-208。 其父名叫'Abē??mayyā', 可分解為'abēd(意為“仆人”)+mayyā(意為“諸天神”),后半部分的神名mayyā可能指帕爾米拉神祇Ba'alamn(天帝)。阿比設(shè)馬亞之名亦見于帕爾米拉本土納斯拉洛特(Nasrallāt)墓葬的兩處銘文,年代分別為塞琉古紀(jì)元574年和576年,銘刻者均為“阿比設(shè)馬亞之子葉迪貝爾(Julius Aurelius Yed'bēl)”。由于年代相近,這位葉迪貝爾和阿卜伽爾很可能來自同一家庭[58]435-445, [59] 452-457。在上引文的最后兩句,阿卜伽爾提到了一位神,并向其致謝和祈禱,但略去了這位神的名字。

阿卜伽爾提到的神祇可能是帕爾米拉萬神殿中的一位,亦可能是索科特拉島的本土神祇。關(guān)于后者,第11∶26號希臘文銘文提供了進一步的線索,其詞曰“船主塞普提米烏斯·帕尼斯科斯(Septimius Paniskos)伏拜于諸神及洞神之前”[10]494-500。這位來自埃及行省的船主,名字與羅馬帝國皇帝塞維魯(Septimius Severus,193—211年在位)相同,生活的年代大約在3世紀(jì)上半葉。在這條拜神題記中,他明確指出禮拜的對象為本土的霍克洞之神,但也沒有提及其名字。有學(xué)者認為,霍克洞內(nèi)部的一個區(qū)域在古代可能具有當(dāng)?shù)睾Ｉ駨R的功能[60]。考古工作者在洞里發(fā)現(xiàn)了多達11件香爐[61]219-230,為這一觀點提供了有力旁證。霍克洞各種文字題記所揭示的大量外來游客,很可能是由當(dāng)?shù)赝林龑?dǎo)至此,前來觀光和尋訪圣跡[62]542-543。所有銘文均未提到霍克洞之神的名字,表明這些外來游客雖然知道此地的宗教重要性,但并不了解更具體的情況。

三、結(jié) 論

索科特拉島堪稱西印度洋上的敦煌、吐魯番,這不僅因為它扼守海上絲綢之路西段的咽喉,也在于霍克洞銘刻語料庫來源的多樣性。為數(shù)不多的南阿拉伯文、阿克蘇姆文、希臘文和帕爾米拉文銘文,勾勒出西印度洋及其周邊地區(qū)的海陸絲綢之路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這個網(wǎng)絡(luò)覆蓋了阿拉伯半島沿岸、東北非洲、紅海和地中海沿岸以及黎凡特地區(qū)。數(shù)量龐大的婆羅迷文銘文,反映了公元最初幾個世紀(jì)跨印度洋貿(mào)易中東方商人的身影,他們來自印度西北海岸婆盧羯車等港口及周鄰地區(qū),主要是剎帝利和吠舍種姓印度人,以及西部州的塞種和耶婆那人。佉盧文和巴克特里亞文兩種貴霜文字銘文的出現(xiàn),不僅暗示了貴霜王朝的商人曾參與到前往西印度洋的遠洋貿(mào)易中,也表明印度西北海岸港口連接了印度內(nèi)陸和中亞廣大腹地,是海陸絲綢之路東段通往西方的橋頭堡。

絲綢之路不僅承擔(dān)著商品的流通,亦是文化傳播的媒介。霍克洞銘刻包含有大量宗教文化因素,其中除了本土神祇外,亦有來自地中海世界的帕爾米拉神祇和基督教,以及來自印度的佛教和婆羅門教?；浇痰臇|傳和佛教的西傳,是學(xué)界關(guān)注相對較少的兩個環(huán)節(jié)。這兩大世界宗教在索科特拉島的交匯,代表了它們在古典晚期至中古早期,曾向?qū)Ψ礁沟貍鞑ニ龅呐??；艨硕淬懣讨兄辽儆兴奶帪榛酵竭z留,這證實了文獻所載狄奧斐盧斯在索科特拉島一帶傳教的可靠性。佛教作為一種外向型宗教,自誕生后向東一路擴散至中亞、東亞和東南亞。榮新江曾指出,從印度到中國的海路,既是一條古代貿(mào)易的通道,也是一條佛教傳法之路[63]44-45。毋庸贅言,佛教東傳是人們腦海中的固有印象。關(guān)于佛教西傳的歷史及細節(jié),以往囿于材料而不為佛教史家留意。霍克洞的佛教題銘和佛塔、法輪等刻畫圖案充分表明,佛教在古代也有過向西方傳播的努力。前往西印度洋地區(qū)從事貿(mào)易的商人和水手中,不乏佛教信徒;一些佛教僧侶也可能與商人結(jié)伴,遠赴索科特拉島及以西地區(qū)弘法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