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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武帝立嗣問題辨析

    2023-04-16 09:24:33朱子彥
    關(guān)鍵詞:晉武帝晉書武帝

    朱子彥

    (上海大學(xué) 歷史系,上海 200444)

    西晉的滅亡雖然有諸多原因,但宋人葉適認為最為關(guān)鍵的原因有四點。葉氏云:

    晉武帝時大議論有四:惠帝定嗣,一也;賈后為冢婦,二也;賈充、荀勖進退,三也;齊王攸去留,四也;晉之治亂存亡雖在此四者,然不過一本。昔周子有兄而無慧,不能辨菽麥,故不可立。武帝二十五子,惠之無慧,帝自知之,而終不決者,恃愍懷爾;又明見充女不可,然竟納為婦,以成愍懷之酷,實勖輩彌縫其間;末年恐攸挾眾望奪嫡,又為逐去,以速其死。帝本于一事不了,故四事無不然,遂至舉天下而棄之。然則堯舜之所以不與其子者,豈以為圣,殆亦審慮定計當(dāng)然耶。(1)葉適:《習(xí)學(xué)記言序目》卷29《晉書一》,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419頁。

    葉適所述四點皆為中肯之論,但歸根到底,是以晉武帝的立嗣問題為核心,即其所強調(diào)的“一本”。晉武帝時朝廷內(nèi)黨爭不斷,此伏彼起。西晉前期,晉武帝立嗣一直是牽動朝野的大事,以致黨爭的焦點便集中到惠帝廢立一事上,葉適所論清楚地揭橥了其中的因果關(guān)系??梢哉f,晉武帝明知惠帝不慧而執(zhí)意要立他為嗣,是導(dǎo)致在他去世后政局失控的直接根源,對于這一問題的認識,可謂古今一辭,并無異議。但是,問題恰恰在于,為何晉武帝明知惠帝“不慧”,還要立他為嗣而不改易呢?下面我們將對這一關(guān)鍵問題展開具體分析:

    一、“立嫡以長不以賢”

    據(jù)《晉書·武元楊皇后》記載,武帝之所以不廢司馬衷太子之位,是因為他聽信了皇后楊芷之言。《尚書·牧誓》中有“牝雞無晨。牝雞之晨,唯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人言是用”的記載,講的是周武王伐殷時聲討商紂王“惟婦人言是用”的罪行,而武帝似乎也是犯了與紂王相似的錯誤,即“惟楊后言是用”。其實所謂武帝聽武元皇后之言,才立司馬衷為儲君,僅是一個方面的原因,武帝立儲問題的復(fù)雜性遠遠超出《晉書·武元楊皇后傳》的記載。泰始三年(267)正月,武帝立司馬衷為太子。此時距武帝亡魏成晉、登基稱帝不過只有一年多,其本人也不過只有三十二歲,正是春秋鼎盛之齡,接班人的問題尚未凸現(xiàn)。況且此時距其父司馬昭去世僅二十七個月,三年之喪尚未結(jié)束。故武帝在此時立太子,似乎與司馬家族一貫倡導(dǎo)以禮孝治天下的宗旨不符。以情理推測,此時立儲其中恐有隱情。

    武帝迫不及待地立儲與其本人幾經(jīng)反復(fù)才成為世子的經(jīng)歷很有關(guān)系。武帝雖然是司馬昭的嫡長子,但他世子的地位卻長期懸而不定,久拖不決。其弟司馬攸雖非嫡長,但其幼年就過繼給伯父司馬師。司馬師是司馬懿的嫡長子,他廢魏帝曹芳,平定淮南毌丘儉之亂,為司馬代魏奠定了基礎(chǔ),既是亡魏成晉的關(guān)鍵人物,又是司馬家族無可爭議的繼承人。司馬攸一旦成為司馬師的嫡嗣,也就擁有了司馬氏家族合法繼承人的地位與身份,而且“才望出武帝之右,宣帝每器之。”祖父司馬懿器重他,父親司馬昭對他也特別寵愛,每次見到司馬攸,司馬昭都撫摸著自己的椅子說:“此桃符座也?!碧曳撬抉R攸的小名,此話之意是自己日后將把大位傳給司馬攸。史載司馬攸“幾為太子者數(shù)也?!?2)房玄齡:《晉書》卷38《齊王攸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133頁,第1133頁。

    司馬炎對其父欲立司馬攸為嗣十分憂慮,“初,文帝未定嗣,而屬意舞陽侯攸。武帝懼不得立?!?3)《《晉書》卷35《裴秀傳》,第1038頁。舞陽侯曾經(jīng)是宣帝司馬懿的爵位,司馬攸成年后也封舞陽侯,這就有意無意地向世人表明他將成為司馬家族的繼承人。武帝對自己的處境當(dāng)然十分清楚,為了爭奪世子之位,他不惜降尊紆貴,親自前往司馬昭心腹何曾、裴秀家中拜謁,請何曾等人在司馬昭面前為自己力爭,可見司馬炎為爭奪儲位煞費苦心。

    司馬昭晚年在立誰為世子的問題上一直猶豫不決,左右為難,直到司馬昭心腹何曾、裴秀等人反復(fù)勸說,一致聲稱“中撫軍(司馬炎)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發(fā)委地,手過膝,此非人臣之相也。”(4)《晉書》卷3《武帝紀》,第49頁。其世子的地位才最終確定下來。司馬家族向來標榜“以名教治天下”,敦親睦族、孝順父母、兄友弟恭是其門風(fēng),但由于司馬炎兄弟爭奪嗣子如此激烈,司馬昭與妻王氏皆憂慮自己一旦身歿,炎、攸兄弟會手足相殘,重演“豆箕相煎”的故事。故于去世之前反復(fù)叮嚀司馬炎要善待胞弟司馬攸,《晉書》卷38《齊王攸傳》較為翔實地記載了此事:

    及帝(司馬昭)寢疾,慮攸不安,為武帝敘漢淮南王、魏陳思故事而泣。臨崩,執(zhí)攸手以授帝。先是太后(王元姬)有疾,既瘳,帝與攸奉觴上壽,攸以太后前疾危篤,因歔欷流涕,帝有愧焉。攸嘗侍帝疾,恒有憂戚之容,時人以此稱嘆之。及太后臨崩,亦流涕謂帝曰:“桃符性急,而汝為兄不慈,我若遂不起,恐必不能相容。以是屬汝,勿忘我言?!?/p>

    在西晉以孝治天下的風(fēng)尚浸潤下,父母的臨終遺言,司馬炎當(dāng)然不能置若罔聞,武帝即位之后,即封司馬攸為“齊王,時朝廷草創(chuàng),而攸總統(tǒng)軍事,撫寧內(nèi)外?!w驃騎將軍,開府辟召,禮同三司。”(5)房玄齡:《晉書》卷38《齊王攸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133頁,第1133頁。在武帝與司馬攸君臣名分已定的情況下,齊王攸已暫時不會對兄長的皇位構(gòu)成威脅,所以西晉開國之初,武帝對齊王攸在一定程度上仍然予以重用,以顯示其孝友之德行, 故兄弟兩人一度和衷共濟。但往事的記憶并不會就此消失。武帝多年來與其弟司馬攸爭奪世子之位而產(chǎn)生的嫌隙,難免不使他耿耿于懷,成為一個揮之不去的心結(jié)。武帝即位之后,為了進一步鞏固皇權(quán),防患于未然,必然要采取強干弱枝的措施,以防止皇位繼承權(quán)落于宗室旁支之手。由于齊王攸擁有很高的人望,被眾多的朝臣視為武帝身后最合適的皇位繼承者,所以武帝對齊王攸始終都有戒備防范之心。為了徹底杜絕齊王攸覬覦皇位以及朝臣擁戴他作為武帝的繼承人之可能性,武帝早建儲、早定國本未嘗不是其防微杜漸、確保司馬氏皇位在武帝一房永久傳承的重大國策。所以武帝于泰始三年丁卯立司馬衷為太子的這項措施針對性極其明確,詔曰:

    朕以不德,托于四海之上,兢兢祗畏,懼無以康濟寓內(nèi),思與天下式明王度,正本清源,于置胤樹嫡,非所先務(wù)。又近世每建太子,寬宥施惠之事,間不獲已,順從王公卿士之議耳。方今世運垂平。將陳之以德意,示之以好惡,使百姓蠲多幸之慮,篤忠始之行,曲惠小仁,故無取焉。咸使知聞。(6)《晉書》卷3《武帝紀》,第55頁。

    詔書中“置胤樹嫡”一語就是要強化司馬炎一房的傳承地位,它明確告知天下士民與司馬氏宗室,帝室的正統(tǒng)地位只能出自武帝一房,非武帝系的宗室旁支只能屏藩帝室,而不得承襲大位。另外一句“又近世每建太子,寬宥施惠之事,間不獲已,順從王公卿士之議耳”,頗有玩味的余地,所謂“寬宥”指的是當(dāng)年文帝司馬昭幾乎放棄嫡長子繼承制度,而代之以偏愛的司馬攸。武帝在此委婉地批評了自己的父親。“順從王公卿士之議”一語可能是指武帝立司馬衷為太子并非所有的朝臣都贊成,但武帝已不能再等待,必須以眾臣都擁戴立太子的名義,順水推舟,立即作出決斷。正如安田二郎所指出,武帝急切地立司馬衷為太子,便是為了阻斷人們對于齊王攸可能繼位的猜測(7)安田二郎:《西晉初年政治史論》,《六朝政治史の研究》,京都:京都大學(xué)學(xué)術(shù)出版社,2003年版,第15—19頁。。

    晉武帝子嗣甚多,共有二十六男,其中不乏智商較高者,為何偏要立司馬衷為太子?難道他不知司馬衷智力有缺陷?唐修《晉書》的史臣在對晉惠帝的評價中說:“古者敗國亡身,分鑣共軫,不有亂常,則多庸暗。豈明神喪其精魄,武皇不知其子也!”(8)《晉書》卷4《惠帝紀》史臣曰,第108頁。唐代史官們認為,是晉武帝司馬炎不了解自己的兒子,才導(dǎo)致了惠帝登基、西晉短祚的悲劇。但晉武帝畢竟是西晉開國之君,并非昏庸之主。所謂知子莫如父,以武帝之雄才,豈能不知司馬衷駑鈍愚魯,難以繼承大統(tǒng)。對惠帝的智力,最早發(fā)現(xiàn)并表示憂慮的正是晉武帝本人(9)《晉書》卷31《武元楊皇后傳》載:“帝以皇太子不堪奉大統(tǒng),密以語后?!?第953頁)武元皇后死于泰始十年(274),此事當(dāng)在此之前,約在泰始七、八間,時太子十三四歲,武帝就已發(fā)現(xiàn)了太子的智力問題。。武帝之所以不肯更易太子,并非是感情用事,而是有諸多方面的原因:

    立嫡長而不立庶幼是中國古代自西周以降就確立的王(皇)位繼承制度,凡為帝王者皆不敢輕易變更。從歷史上看,一旦廢長立幼,廢嫡立庶,就極易造成動亂,甚至是家破國亡。曹操立儲之時,曾經(jīng)在曹丕與曹植之間猶豫不決,徘徊再三,后操“屏除左右問(賈)詡。詡嘿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即對耳?!嬖唬骸嗡迹俊傇唬骸荚境?、劉景升父子也?!娲笮?,于是太子遂定。”(10)陳壽:《三國志》卷10《賈詡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31頁。盡管曹操最終立曹丕為嗣,但曹操剛?cè)ナ?,魏國局勢立刻發(fā)生動蕩。曹彰從長安趕回洛陽,他對曹植說:“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11)《三國志》卷19《任城威王彰傳》注引《魏略》,第557頁。又帶著兵馬問賈逵:“先王璽綬何在?”幸虧賈逵機智應(yīng)對:“太子在鄴,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12)《三國志》卷15《賈逵傳》,第481頁。才化險為夷,避免了曹氏兄弟的骨肉相殘。

    曹魏之事,離晉不遠,晉武帝當(dāng)然記憶猶新,何況他自己也有與魏文帝曹丕相似的經(jīng)歷。作為司馬昭嫡長子的司馬炎本該無可爭議地成為嗣子,但其弟司馬攸竟然與己爭奪儲位,致使武帝世子地位久懸不決,皇位險些旁落。殷鑒不遠武帝認為此類事件不應(yīng)再次發(fā)生在自己的子嗣身上。盡管司馬衷智商不高,但他是皇后所生,在名分上完全凌駕于其他庶出的皇子之上。當(dāng)然,對于司馬衷的智商問題,武帝也不是沒有擔(dān)憂,他曾多次考慮更換太子。史載:“帝以皇太子不堪奉大統(tǒng),密以語后?!钡窃凇澳敢宰訛橘F”的封建時代,更換太子關(guān)乎到楊皇后及其家族地位,故司馬炎的想法剛一說出就遭到武元楊皇后的強烈反對,楊皇后曰:“立嫡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乎?”(13)《晉書》卷31《武元楊皇后傳》,第953頁,第53頁。武元楊后之言雖然是為太子司馬衷申辯,但“立嫡以長不以賢”確實合乎古法,常為歷代帝王所遵循,司馬炎很難駁斥,何況武帝在這一問題上感同身受,有過切膚之痛的往事。

    武帝子嗣雖多,但嫡子只有司馬軌、司馬衷、司馬柬三人。司馬軌早夭,司馬衷智力駑鈍,司馬柬卻“沈敏有識量”。有一次,晉武帝親臨宣武場,讓司馬柬整理核查三十六軍的士兵名冊,司馬柬竟然一眼就檢校出名冊中的脫漏謬誤,晉武帝甚“異之”,之后對他特別重視?!疤┦剂?,封柬汝南王。咸寧初,徙封南陽王,拜左將軍、領(lǐng)右軍將軍、散騎常侍?!?14)《晉書》卷64《秦獻王柬傳》,第1720頁,第1720頁。由于司馬柬沉穩(wěn)聰慧,有膽識器量,故深得武帝歡心,“于諸子中尤見寵愛”。太康年間,司馬柬“甚貴寵,為天下所屬目?!蔽涞劭赡苡羞^易儲的打算,以司馬柬來取代司馬衷的太子之位。但最終卻封司馬柬為秦王,命其出鎮(zhèn)關(guān)中。柬本傳曰:“太康十年,徙封于秦,邑八萬戶。于時諸王封中土者皆五萬戶,以柬與太子同產(chǎn),故特加之。轉(zhuǎn)鎮(zhèn)西將軍、西戎校尉、假節(jié),與楚、淮南王俱之國?!?15)《晉書》卷64《秦獻王柬傳》,第1720頁,第1720頁。

    武帝為何會改變主意呢?由于史料缺乏,我們已很難了解其中的隱情。但根據(jù)武帝一貫秉持立嫡長的準則,仍可以作些推測。武帝很有可能考慮到司馬柬雖為嫡子,卻非長子,如果立司馬柬為儲君,就是廢長立幼。如此一來,自己當(dāng)年和司馬攸爭奪儲位并最終獲勝就缺乏正當(dāng)性,而且也失去強迫司馬攸離京之藩的理論依據(jù)。而繼續(xù)保留司馬衷的太子地位,除了可以避免“廢長立少,違禮不祥?!?16)《晉書》卷43《山濤傳》,第1224頁。還暗含一層用意,即告誡眾多的庶幼皇子,晉室之統(tǒng)緒必須按嫡長傳承,庶幼子切不可有繼承大位的異心。為了進一步強調(diào)嫡庶有別,武帝于泰始十年(274),特地下詔曰:“嫡庶之別,所以辨上下,明貴賤。而近世以來,多皆內(nèi)寵,登妃后之職,亂尊卑之序。自今以后,皆不得登用妾媵以為嫡正?!?17)《晉書》卷3《武帝紀》,第63頁。這就以皇帝詔書的形式規(guī)定了不許非嫡庶之子爭位,同時也排除了齊王攸繼嗣的可能。

    除上述原因之外,武帝不廢太子可能還有思念發(fā)妻武元皇后楊艷的用意。武元皇后生前百般呵護司馬衷,但她體弱多病,擔(dān)憂自己一旦離世,司馬衷的太子地位就會不穩(wěn)。史載:“及后有疾,見帝素幸胡夫人,恐后立之,慮太子不安?!睏钇G知道晉武帝素來寵幸胡芳,其擔(dān)心胡芳在她死后若被立為皇后,司馬衷的儲君之位恐難保無虞。為此,武元后煞費苦心,她巧妙地安排其堂妹楊芷入宮,使其成為繼后,以保護司馬衷。楊艷病重時,頭枕著晉武帝的膝蓋,悲傷地說:“叔父楊駿女男胤有德色,愿陛下以備六宮?!?18)《晉書》卷31《武元楊皇后傳》,第953頁,第53頁。所謂“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亡,其言也善?!蔽涞蹫槿祟H重情感,與武元后伉儷情深,故不忍拒絕她的臨終囑托,史載,“帝流涕許之?!币院?,武帝每欲廢太子時,想起武元后的臨終遺言,也就打消了廢儲的念頭。

    二、圍繞選太子妃而展開的黨爭

    晉武帝既然不打算易儲,就想尋覓一位品貌俱佳的子婦,也就是太子妃。一旦如愿,她既可助太子料理東宮之事,又可彌補太子智力上的不足。所以擇選太子妃就成了武帝泰始年間的一件大事。太子妃的擇選范疇在武帝朝的功臣之中,可以作為太子妃的主要人選有二人,一是司空衛(wèi)瓘之女,二是太尉賈充之女。二女孰優(yōu)孰劣,時人早有品評。武帝原本屬意的是衛(wèi)瓘之女,但武元后堅決主張立賈充女為妃。武帝對武元后說:

    衛(wèi)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wèi)家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家種妒而少子,丑而短黑。(19)《晉書》卷31《惠賈皇后傳》,第963頁。

    武帝從五可五不可的角度對衛(wèi)瓘女和賈充女作了云泥之別的評價,但令人驚訝不解的是武帝最終卻放棄了與衛(wèi)氏聯(lián)姻,而以賈南風(fēng)為太子妃。“丑而短黑”的賈南風(fēng)之所以被選為太子妃,除了得到宮中武元皇后的支持外,朝中以荀勖、馮紞為代表的士族集團也極力促成。太子妃一事的定讞可謂是內(nèi)外呼應(yīng),上下其手,是后宮、朝廷內(nèi)外勢力相互勾結(jié)的結(jié)果。為了能使賈充女當(dāng)太子妃,荀勖、馮紞等人密謀策劃,在賈充即將出鎮(zhèn)關(guān)隴之時,極力勸諫武帝與賈氏聯(lián)姻:

    (賈)充將鎮(zhèn)關(guān)右也,(荀)勖謂馮紞曰:“賈公遠放,吾等失勢。太子婚尚未定,若使充女得為妃,則不留而自停矣。”勖與紞伺帝間并稱“充女才色絕世,若納東宮,必能輔佐君子,有《關(guān)雎》后妃之德?!彼斐苫椤.?dāng)時甚為正直者所疾,而獲佞媚之譏焉。(20)《晉書》卷39《荀勖傳》,第1153頁。

    “佞媚”之臣荀勖與馮紞勸武帝納賈充女為太子妃,其背后有著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納衛(wèi)氏女還是賈氏女為太子妃并非僅僅是誰與皇家聯(lián)姻,而是與武帝朝的黨爭緊密相關(guān)。黨爭的一方以賈充為首,西晉的朝廷大權(quán)主要由他們掌控。這一派可以稱之為“賈黨”?!顿Y治通鑒》卷79曰:“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自文帝時寵任用事。帝之為太子,充頗有力,故益有寵于帝。充為人巧諂,與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書監(jiān)荀勖、越騎校尉安平馮紞相為黨友,朝野惡之?!迸c賈充親近者,除了荀勖、荀顗、馮紞之外,還有“楊珧、王恂、華廙等(賈)充所親敬,于是朋黨紛然。”(21)《晉書》卷45《任愷傳》,第1286頁,第1286頁,第1285頁。另一派則由任愷為核心,“而庾純、張華、溫颙、向秀、和嶠之徒,皆與愷善?!?22)《晉書》卷45《任愷傳》,第1286頁,第1286頁,第1285頁。同時他們還得到了裴楷、李憙諸人的配合。裴楷對賈充十分痛恨,“帝問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對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風(fēng),所以未比德于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耳。宜引天下賢人,與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23)司馬光:《資治通鑒》卷79,泰始七年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31頁,第531頁。任愷字元褒,其父任昊曾任曹魏的太常,而他則尚魏明帝女,累遷中書侍郎。西晉建立,任愷任侍中,出入宮廷、應(yīng)對顧問,“(武)帝器而昵之,政事多咨焉?!?24)《晉書》卷45《任愷傳》,第1286頁,第1286頁,第1285頁?!笆讨腥螑?、中書令庾純剛直守正,”對“無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專以諂媚取容”的賈充等人“咸共疾之?!?25)《晉書》卷40《賈充傳》,第1167頁,第1168頁,第1168頁。故賈、任兩黨在朝中勢如水火,在很多事情上都處在對立狀態(tài)。

    賈、任兩黨之爭的核心是爭奪中樞決策權(quán)。起初,任愷想把賈充排擠出朝廷中樞,賈充豈肯示弱,他在武帝面前進言,力勸武帝以任愷為太子少傅,從而剝奪其任職中樞的侍中之職?!稌x書》卷45《任愷傳》載:“愷惡賈充之為人也,不欲令久執(zhí)朝政,每裁抑焉。充病之,不知所為。后承間言愷忠貞局正,宜在東宮,使護太子。帝從之,以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充計劃不行?!边@一回合的較量以賈充失敗而告終。接下來,任愷便予以反擊。

    泰始六年(270),鮮卑族禿發(fā)樹機能在涼州反晉,名將胡烈、石鑒前往鎮(zhèn)壓,均失利。翌年,樹機能又擊殺涼州刺史牽弘。由于“秦涼二境,比年屢敗,胡虜縱暴,百姓荼毒?!薄暗垡詾閼n,”任愷便乘機進言:“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鎮(zhèn)撫之。帝曰:‘誰可者?’愷因薦賈充,(庾)純亦稱之。”(26)司馬光:《資治通鑒》卷79,泰始七年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31頁,第531頁。在庾純支持下,司馬炎任命賈充加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出鎮(zhèn)長安。下詔曰:“侍中、守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雅量弘高,達見明遠,武有折沖之威,文懷經(jīng)國之慮,信結(jié)人心,名震域外。使權(quán)統(tǒng)方任,綏靜西夏,則吾無西顧之念,而遠近獲安矣?!?27)《晉書》卷40《賈充傳》,第1167頁,第1168頁,第1168頁。賈充沒有想到任愷會來這一手,“充既外出,自以為失職,深銜任愷,計無所從?!?28)《晉書》卷40《賈充傳》,第1167頁,第1168頁,第1168頁。賈充雖然深恨任愷,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應(yīng)對之策,只得求計于荀勖。在賈充將出鎮(zhèn)之時,“公卿餞于夕陽亭,充問計于荀勖,勖曰:‘公為宰相,乃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辭之實難,獨有結(jié)婚太子,可不辭而自留矣。’”(29)《資治通鑒》卷79,泰始七年條,第532頁,第532頁,第532頁。荀勖之策,就是要賈充想方設(shè)法同武帝聯(lián)姻,唯有如此,才能繼續(xù)留在朝廷。此時,武帝正欲聘衛(wèi)瓘之女為太子妃,衛(wèi)瓘與任愷同為一黨,如此事成功,必然可以增強任黨的權(quán)勢。

    由于婚姻已成為政治斗爭的工具,故賈充對荀勖之策心領(lǐng)神會。但賈充考慮到自己身為朝廷大臣,出入宮廷不便,于是他就派妻郭槐去賄賂武元皇后的左右。諸多史料都記載了賈充及其妻郭氏與充黨荀勖、荀顗、馮紞等人在朝廷與后宮密謀策劃進行此事:

    初,賈充妻郭氏使賂(楊)后,求以女為太子妃。及議太子婚,帝欲娶衛(wèi)瓘女。然后盛稱賈后有淑德,又密使太子太傅荀顗進言,上乃聽之。(30)《晉書》卷31《武元楊皇后傳》,第953頁。

    武元楊皇后為保住司馬衷的太子位,也有意讓太子與賈充女聯(lián)姻,以爭取實力派賈充等人的支持。郭槐“使后說帝,求納己女?!?31)《資治通鑒》卷79,泰始七年條,第532頁,第532頁,第532頁?!霸蠹{賈、郭親黨之說,欲婚賈氏。”遂向武帝反復(fù)勸說,武帝起初不允,但“元后固請,”(32)《晉書》卷31《惠賈皇后傳》,第963頁。經(jīng)不起武元后不斷地吹枕邊風(fēng),武帝開始動搖,為了配合武元后,荀勖等人也不斷向武帝進言。史載,荀勖“俄而侍宴,論太子婚姻事,勖因言充女才質(zhì)令淑,宜配儲宮。而楊皇后及荀顗亦并稱之。帝納其言。”(33)《晉書》卷40《賈充傳》,第1168頁,第1168頁。明明賈南風(fēng)“丑而短黑”,“荒淫放恣”,但“荀顗、荀勖、馮紞皆稱充女絕美,且有才德,帝遂從之?!?34)《資治通鑒》卷79,泰始七年條,第532頁,第532頁,第532頁??梢姡@一婚姻是武元后與賈充及其黨與合力促成的。這樣,太子獲得了賈充的支持,地位更加穩(wěn)固;賈充有了外戚的身份,地位也更加顯赫,雙方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賈充本來已準備離開京師,率軍前往關(guān)中,恰好其時“京師大雪,平地二尺,軍不得發(fā),既爾皇儲當(dāng)婚,遂不西行?!?35)《晉書》卷40《賈充傳》,第1168頁,第1168頁。于是,武帝“留充復(fù)居舊任?!弊屗栽诰煿┞?,任愷將賈充逐出中樞之計遂成泡影。

    除了荀勖與馮紞支持賈充與武帝聯(lián)姻,荀顗也吹噓賈充女“姿德淑茂”。荀顗雖有才能,但缺少公忠亮直、激濁揚清的士人氣節(jié),本傳說他“久管機密,有才思,探得人主微旨,不犯顏忤爭,故得始終全其寵祿?!?36)《晉書》卷39《荀勖傳》,第1157頁,第1151—1152頁。他見賈充、荀勖權(quán)勢日盛,遂阿諛奉承,唯二人馬首是瞻。史載,“(荀)顗明三禮,知朝廷大儀,而無質(zhì)直之操,唯阿意茍合于荀勖、賈充之間。初,皇太子將納妃,顗上言賈充女姿德淑茂,可以參選,以此獲譏于世。”(37)《晉書》卷39《荀勖傳》,第1157頁,第1151—1152頁。其實,聘太子妃并不屬于國事,而屬于武帝的家事,那么為何荀勖、荀顗在武帝的家事上能從容置喙,并為武帝所采納?這是因為潁川荀氏與河內(nèi)司馬氏淵源頗深。早在曹操時期,兩族就成為世交。司馬懿的發(fā)跡,與荀彧的舉薦大有關(guān)系。懿雖有雄才,但其早年,齒少名微,尚未嶄露頭角,正是在荀彧的大力推薦下,司馬懿才得以成為曹操霸府的重要謀臣。司馬懿掌握權(quán)力之后,投桃報李,大力拔擢荀氏子弟。魏晉禪代之際,荀勖、荀顗皆成為司馬氏心腹,西晉王朝的佐命元勛,他們不僅在魏晉易代鼎革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而且作為司馬氏的通家之好,對其“家事”也擁有發(fā)言權(quán)。

    在西晉的中樞決策圈中,馮紞是一個非常值得關(guān)注的人物。他并不在西晉初年列入配饗名單的十二功臣之內(nèi),卻深得武帝寵信。馮紞祖父馮浮,為曹魏司隸校尉,父親馮員,為曹魏汲郡太守。馮紞年輕時博覽經(jīng)史典籍,有才學(xué)而擅于辯論。曾任魏郡太守、步兵校尉和越騎校尉。魏晉易代之后,升任左衛(wèi)將軍。紞本傳說他“承顏悅色,寵愛日隆?!笨梢娝皇且越⒐I(yè)廁身于西晉朝廷,而是通過察言觀色來取悅于人主。司馬炎對馮紞極為信任,幾乎言聽計從。馮紞與賈充、荀勖等人結(jié)為一黨后,就不遺余力地為賈充出力,“充女之為皇太子妃,紞有力焉?!?38)《晉書》卷39《馮紞傳》,第1162頁。盡管史書記載只有寥寥數(shù)語,但我們卻可以作進一步推測,由于馮紞任侍中,是武帝的近臣,又能言善辯,所以在助賈充與武帝聯(lián)姻之事上,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使武帝徹底改變了對賈氏女的看法,而立她為太子妃。

    武帝雖然決定與賈充聯(lián)姻,但充妻郭槐有二女,長女賈南風(fēng)其貌不揚,次女賈午“光麗艷逸,端美絕倫?!?39)《晉書》卷40《賈充傳附賈謐傳》,第1173頁。故武帝起初欲立賈午為太子妃,但賈午其時尚幼。史載,“始欲聘后妹午,午年十二,小太子一歲,短小未勝衣。更娶南風(fēng),時年十五,大太子二歲。泰始八年二月辛卯,冊拜太子妃?!?40)《晉書》卷31《惠賈皇后傳》,第963頁。

    武帝之所以放棄與衛(wèi)氏聯(lián)姻,除了武元后、二荀、馮紞從中阻擾、極力反對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衛(wèi)瓘主張更換太子,與武帝的宗旨發(fā)生牴牾。由于司馬衷智力駑鈍,不少朝臣擔(dān)心,太子即位后“不能親政事,”故希望武帝更易儲君。但茲事體大,眾臣皆恐觸怒武帝,都不敢貿(mào)然進諫。衛(wèi)瓘雖領(lǐng)太子少傅,但其生性耿直,他覺得太子難以承擔(dān)社稷重任,故不顧個人得失,數(shù)次欲向武帝建言,但欲言又止。在一次宴會上,衛(wèi)瓘以假托自己醉酒,手撫“帝床”來表示“可惜”。史載:

    惠帝之為太子也,朝臣咸謂純質(zhì),不能親政事。瓘每欲陳啟廢之,而未敢發(fā)。后會宴陵云臺,瓘?fù)凶?,因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啟?!钡墼唬骸肮院我??”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床曰:“此座可惜!”帝意乃悟,因謬曰:“公真大醉耶?”瓘于此不?fù)有言。賈后由是怨瓘。(41)《晉書》卷36《衛(wèi)瓘傳》,第1058—1059頁,第1059頁,第1059—1060頁。

    此事雖然不知是發(fā)生在太子娶妃之前還是之后,但從衛(wèi)瓘“每欲陳啟廢之”來看,這不是他的一時沖動,而是其一貫的看法,只是酒后吐真言而已。衛(wèi)瓘足智多謀,昔日曾助司馬昭平定鄧艾、鐘會之亂,于司馬氏代魏建晉多有勛勞,為西晉立國的主要功臣之一。司馬炎當(dāng)初之所以要與衛(wèi)氏聯(lián)姻,乃是冀圖借重衛(wèi)瓘在朝中的威望,期望他能夠盡心竭力輔佐智商偏低的幼主。孰料,衛(wèi)瓘不僅不能領(lǐng)悟武帝的良苦用心,反而要武帝廢儲,這使武帝深感失望。

    衛(wèi)瓘雖然從此不再提廢太子之事,但他與武帝君臣之間有了很深的裂痕,故武帝不愿再同衛(wèi)氏聯(lián)姻。衛(wèi)瓘子衛(wèi)宣原本已尚武帝女繁昌公主,武帝此時也輕信楊駿之讒言,以衛(wèi)宣“數(shù)有酒色之過,……奪宣公主?!睆娖确辈髋c衛(wèi)宣離婚。衛(wèi)瓘聞之又驚又怕,于是“告老遜位”。武帝亦不再挽留,同意其致仕。但善察上意的有司卻不放過衛(wèi)瓘父子,“有司又奏收(衛(wèi))宣付廷尉,免(衛(wèi))瓘位,詔不許,帝后知黃門虛構(gòu),欲還復(fù)主,而宣疾亡?!?42)《晉書》卷36《衛(wèi)瓘傳》,第1058—1059頁,第1059頁,第1059—1060頁。武帝時期,衛(wèi)瓘雖然保全了性命,但惠帝時,卻被賈南風(fēng)所殺。杜預(yù)認為衛(wèi)瓘肇禍之由是因其殺害了鄧艾,“初,杜預(yù)聞瓘殺鄧艾,言于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居總帥,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當(dāng)何以堪其責(zé)乎?’瓘聞之,不俟駕而謝。終如預(yù)言?!?43)《晉書》卷36《衛(wèi)瓘傳》,第1058—1059頁,第1059頁,第1059—1060頁。杜預(yù)此言其實并未道出衛(wèi)瓘遇害的真正原因。其罹難的根本原因是他曾建議武帝廢儲,這不僅觸怒了武帝,而且遭到了賈充父女,特別是賈南風(fēng)的嫉恨,故賈后一朝掌權(quán),就捏造罪名將其誅殺(44)《晉書》卷36《衛(wèi)瓘傳》云:“賈后素怨瓘,且忌其方直,不得騁己淫虐;又聞瓘與(司馬)瑋有隙,遂謗瓘與(司馬)亮欲為伊霍之事,啟帝作手詔,使瑋免瓘等官。黃門赍詔授瑋,瑋性輕險,欲騁私怨,夜使清河王遐收瓘?!炫c子恒、岳、裔及孫等九人同被害?!?第1059頁)。

    三、晉惠帝是白癡嗎

    司馬衷十三歲行冠禮,十四歲大婚,十七歲開始出居?xùn)|宮,正式承擔(dān)其作為儲君的政治責(zé)任。但隨著他與外廷大臣的頻繁接觸,武帝與朝臣們越來越感到太子的智商有問題,對其日后能否治理國家產(chǎn)生了不少疑問。有關(guān)太子弱智和朝臣們的擔(dān)心,在《晉書》中有多處記載:

    時帝素知太子暗弱,恐后亂國,遣(荀)勖及和嶠往觀之。勖還盛稱太子之德,而嶠云太子如初。”(45)《晉書》卷39《荀勖傳》,第1157頁。

    帝常疑太子不慧,且朝臣和嶠等多以為言,故欲試之。(46)《晉書》卷31《惠賈皇后傳》,第963頁,第963頁。

    帝之為太子也,朝廷咸知不堪政事,武帝亦疑焉。(47)《晉書》卷5《惠帝紀》,第107頁。

    及帝晚年,諸子并弱,而太子不令,朝臣內(nèi)外,皆屬意于攸。(48)《晉書》卷38《齊王攸傳》,第1133頁。

    (荀)勖以太子愚劣,恐攸得立,有害于己。(49)《晉書》卷39《馮紞傳》,第1162頁。

    惠帝之為太子也,朝臣咸謂純質(zhì),不能親政事。(50)《晉書》卷36《衛(wèi)瓘傳》,第1058頁。

    和嶠見太子不令,因侍坐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風(fēng),而季世多偽,恐不了陛下家事?!钡勰徊淮稹!谟约吧琊?,未嘗不以儲君為憂。(51)《晉書》卷45《和嶠傳》,第1283頁,第1283頁。

    面對越來越多的朝臣們的擔(dān)憂,司馬炎雖然“默然不答”,但內(nèi)心也十分焦慮。畢竟太子的智商問題事關(guān)社稷安危,作為一國之君的武帝也不得不正視現(xiàn)實。為了堵住群臣的悠悠之口,也為了解除自己內(nèi)心的困惑和憂慮,司馬炎先后二次對太子進行了考察。

    第一次,晉武帝上朝,荀顗、荀勖、和嶠等大臣侍坐在一旁,武帝對他們說:“太子近入朝,差長進,卿可俱詣之,粗及世事。”言下之意是太子雖然不太聰明,但最近剛?cè)氤磥磉M步尚不明顯,你們可以去對太子作些指導(dǎo),讓他懂得一些治國之道。荀顗、荀勖懂得武帝派他們?nèi)ヒ娞拥挠靡猓浴胺钤t而還。顗、勖并稱太子明識弘雅,誠如明詔?!?52)《晉書》卷45《和嶠傳》,第1283頁,第1283頁?!懊髯R弘雅”四字是對太子極高的評價,即使武帝本人的資質(zhì)也不過如此,可見二荀此語明顯是取媚武帝的面諛之詞。和嶠耿直,見太子后,回來對武帝言:“圣質(zhì)如初耳!”所謂“如初”,是和嶠評價太子資質(zhì)時,使用的較為溫和的詞語,意即太子還是當(dāng)初的那個樣子,沒有大的長進。武帝聽了當(dāng)然不高興,史載,“帝不悅而起。嶠退居,恒懷慨嘆,知不見用,猶不能已。在御坐言及社稷,未嘗不以儲君為憂。帝知其言忠,每不酬和。后與嶠語,不及來事。或以告賈妃,妃銜之?!?53)《晉書》卷45《和嶠傳》。案和嶠之語深深得罪了賈后,《和嶠傳》載,“及惠帝即位,……太子朝西宮,嶠從入。賈后使帝問嶠曰:‘卿昔謂我不了家事,今日定云何?’嶠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國之福也。臣敢逃其罪乎?!?第1283—1284頁)幸虧和嶠機敏,應(yīng)對得體,才躲過了一劫,否則亦如衛(wèi)瓘之下場矣。

    既然太子不堪為社稷之主,武帝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所以他一直在廢立儲君之事上猶豫彷徨。武帝派荀顗、和嶠等人考察太子,但眾臣莫衷一是,未有定論,故武帝只得變易形式,采用考試的方法來測試太子的智商。史載:

    帝常疑太子不慧,且朝臣和嶠等多以為言,故欲試之。盡召東宮大小官屬,為設(shè)宴會,而密封疑事,使太子決之,停信待反。(54)《晉書》卷31《惠賈皇后傳》,第963頁,第963頁。

    武帝將東宮大小官屬都招至皇宮內(nèi)宴飲賜酒,然后密封有關(guān)朝廷“疑事”的若干文件,派人送給太子裁決。武帝此舉是要太子在沒有東宮官員幫助的情況下來考察他處理政務(wù)的能力,為了不給太子答詔太多的時間,武帝限時限刻,并派使臣坐等太子的答詔。賈南風(fēng)害怕暴露太子的真實狀況,故非??只?,遂請人捉刀代筆,代太子答詔。代答之人在答詔時多旁征博引,援引古義。給使張泓對賈妃說:“太子不學(xué),而答詔引義,必責(zé)作草主,更益譴負。不如直以意對。”賈妃覺得張泓言之有理,遂對張泓說:“便為我好答,富貴與汝共之。”張泓素來有些小才,擬好草稿,讓太子自己抄寫。武帝看過答詔,十分高興。又拿給太子少傅衛(wèi)瓘看,其意是太子并非如你所說的那樣不堪,衛(wèi)瓘非常不安,面露慚色,“眾人乃知(衛(wèi))瓘先有毀言,殿上皆稱萬歲?!贝耸逻^后,賈充秘密派人告之賈妃:“衛(wèi)瓘老奴,幾破汝家?!?55)《晉書》卷31《惠賈皇后傳》,第964頁。又《晉書》卷5《惠帝紀》對此事亦有記載:武帝“嘗悉召東宮官屬,使以尚書事令太子決之,帝不能對,賈妃遣左右代對,多引古義,給事張泓曰:‘太子不學(xué),陛下所知,今宜以事斷,不可引書?!鷱闹?,泓乃具草,令帝書之,武帝覽而大悅。太子遂安?!?第107—108頁)聯(lián)系到衛(wèi)瓘之女當(dāng)初與己爭奪太子妃之事,加之衛(wèi)瓘又屢屢對太子“有毀言”,賈妃對衛(wèi)瓘恨之入骨。

    武帝對太子的二次考察都未了解到真實的情況,個中原因是賈充在朝中有強大的勢力,宮廷內(nèi)外都有他的黨羽,加之太子妃賈南風(fēng)十分狡黠,她運用移花接木、偷梁換柱之計,蒙騙了武帝。但是我們?nèi)绻麑Υ耸伦屑毞治?,仍然可以看出,武帝并非是昏主,從他對荀顗等人說:“太子近入朝,差長進,卿可俱詣之,粗及世事”之言,就可以知道,武帝對太子的了解并非憑空而來,應(yīng)該說是太子入朝時,武帝與太子父子二人直接交流而得出的印象,而不是僅以他人之言為媒介的間接印象。假如太子是個顯而易見的低能,就很難設(shè)想武帝會相信這些作假的方法以及荀顗、荀勖的諂媚之辭。那么,司馬衷的智力究竟如何(56)王夫之曰:“惠帝之愚,古今無匹,國因以亡。”見王夫之:《讀通鑒論》卷12,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63頁。?筆者認為有必要作一番檢討。

    后世之人認為晉惠帝是“白癡”的主要依據(jù)是這樣一段史料記載:

    帝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聲,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私乎?”或?qū)υ唬骸霸诠俚貫楣?,在私地為私?!奔疤煜禄膩y,百姓餓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類也。(57)《晉書》卷5《惠帝紀》,第108頁。

    惠帝問左右,蝦蟆叫是“為官”還是“為私”?確實有些滑稽可笑,但至少惠帝對“官”“私”還是分得清的。至于他為何要以蝦蟆叫聲來區(qū)分官、私,抑或其雖已成年,但童心未泯,將蝦蟆擬人化了?;莸墼谔煜掳l(fā)生災(zāi)荒時說:“何不食肉糜?”雖然可笑至極,但也是話出有因,不能完全視作癡語,而應(yīng)作些具體分析。惠帝出生之日,已是三國末年,天下將要統(tǒng)一,司馬氏祖孫三代打下的江山,到了司馬衷手中,他已完全坐享其成?;莸圩杂咨L于深宮之中,育于宮人、宦官之手,缺少生活知識。加之父皇、母后對其極為寵溺,生活上呼奴使婢,錦衣玉食,飫甘饜肥。其九歲時立為皇太子,從未走出宮庭,又未進入仕途,在宦海中歷練,故對民間疾苦、百姓生活的艱辛可謂一無所知。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百姓餓死”時,有“何不食肉糜”之語。

    呂思勉先生通博廿四史,他指出歷史上并非僅晉惠帝一人有“何不食肉糜?”之語。誠之先生曰:“《金史·世宗紀》:‘遼主聞民間乏食,謂何不食干臘?’此語與晉惠帝之‘何不食肉糜’可謂無獨有偶。金人于天祚未必造此語以誣之,則惠帝此語亦未必?zé)o也。人君所處之境,與恒人絕殊,故其人之見解亦不可以恒理測度,有衡以尋常?!?58)《呂思勉全集》第2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49—150頁。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以為恐怕不能僅憑這段史料就簡單粗暴地將惠帝定性為白癡。何謂白癡?是需要在醫(yī)學(xué)上進行定性的。白癡是一種精神發(fā)育重度不全的病,患者智力低下,動作遲鈍,語言功能不健全,嚴重的甚至生活不能自理。白癡(Idiot)一詞系源自希臘字的Idiotos,意指無法在公共生活上承擔(dān)責(zé)任的人。白癡一詞系一百多年前由英國醫(yī)師蘭登·道恩(Langdon Down)所創(chuàng)用(59)中國古代典籍中也有“白癡”的記載?!蹲髠鳌こ晒四辍罚骸爸茏佑行侄鵁o慧?!睍x杜預(yù)注:“不慧,蓋世所謂白癡?!薄稘h書》卷63《昌邑哀王劉髆傳》曰:“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顏師古注引蘇林曰:“清狂,如今白癡也?!?第2768—2769頁)。。當(dāng)時白癡一詞并沒有很強烈的負面意義,是可以接受的醫(yī)學(xué)與心理學(xué)名詞,用以描述智力功能極低的兒童。盡管近三、四十年來,智能障礙之定義,迭有新解,但仍常以白癡一詞指稱教育界、心理學(xué)界、醫(yī)學(xué)界與社會學(xué)界所謂重度與極重度智能障礙者。智力落后或智能障礙是一種疾病,它指的是人在胚胎期或出生以后,由于各種原因造成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發(fā)育障礙,而在臨床上泛指智力發(fā)育過程中沒有達到正常水平。世界各國學(xué)者使用不同術(shù)語來描述智力落后,如先天性愚蠢、先天癡呆、智力缺陷、智力不足、智力障礙、智力發(fā)育不全、精神發(fā)育不全、精神幼稚癥等。白癡則是最嚴重的智力缺陷(60)根據(jù)智力落后的輕重可把它分為幾個等級。美國早期把智力落后分為愚鈍(智商50—69),癡愚(智商25—49)、白癡(智商25以下)三種。美國現(xiàn)行教育對智力落后分為可教育的、可訓(xùn)練的、需監(jiān)管的三種。在我國通常按智力障礙,把智力落后分為白癡、癡愚、愚鈍三種。,智商低于25以下。一般均伴有身體畸形,如變態(tài)的小頭、大而凸起的頭蓋骨、眼斜、寬而粗短的手、大頭小身等。其中,有的終年癱瘓,神志不清,處于昏睡狀態(tài);有的行動困難,手腳不靈,生活不能自理。他們只有簡單的感覺,能發(fā)出某些音節(jié),不能說話,對周圍事物缺乏理解,情緒反應(yīng)原始,有時會發(fā)出喊叫,基本上是迷迷糊糊、渾渾噩噩,無治療和訓(xùn)練的可能,屬于監(jiān)護的對象。

    通覽《晉書·惠帝紀》及有關(guān)列傳的記載,可以看出,惠帝絕非是白癡,其身體及精神基本上屬于正常。而且惠帝能讀書、寫字,還能對某些政治問題提出見解,都證明他絕非是白癡。以下我們將以具體史實予以辨析:

    武帝“密封疑事,使太子決之”一事,雖然由給使張泓捉刀代筆,代太子起草答詔,但張泓的答詔仍然由太子親自手書謄抄后,再呈送給武帝。這就說明,惠帝雖然不能撰寫文章,但具備閱讀與書寫能力,而這種能力絕非一個白癡所具備。而且惠帝閱讀和書寫能力在史書中屢見不鮮。惠帝即位后,其發(fā)布的詔書常由他人草詔,而由惠帝親自手書。如武帝死后,“或告(汝南王)亮欲舉兵討(楊)駿者,駿大懼,白太后,令(惠)帝為手詔與石鑒、張邵,使帥陵兵討亮。”(61)《資治通鑒》卷82,晉惠帝永熙元年四月,第549頁,第549頁?!胺灿性t命,(惠)帝省訖,入呈太后,然后行之?!?62)《資治通鑒》卷82,晉惠帝永熙元年四月,第549頁,第549頁。“及太宰亮、衛(wèi)瓘等表(東安公)繇徙帶方,奪楚王瑋中候,(賈)后知瑋怨之,乃使(惠)帝作密詔令瑋誅瓘、亮,以報宿撼?!?63)《晉書》卷31《惠賈皇后傳》,第964頁。從上引史料可知,這類詔書皆由他人起草,而由惠帝親自手書。而詔書內(nèi)容皆并非惠帝之本意,他或秉承太后(楊芷)之意,或聽從賈后之言,總之是受制于人(64)賈后在被廢時曾說過:“詔當(dāng)從我出,何詔也?”(《晉書》卷31《惠賈皇后傳》,第966頁)說明惠帝為她所掌控,詔書多出于她意,詔書也是由她傳出去的。。但無論如何,詔書為惠帝手書是毋庸置疑的。

    惠帝雖然智商略低,但遇事后表現(xiàn)出來的喜怒哀樂等個人情感與常人并無二致。如太安元年(302),齊王司馬冏兵敗被囚?!?司馬)乂擒冏至殿前,帝惻然,欲活之?!?65)《晉書》卷59《齊王冏傳》,第1610頁。最為典型之例是永興元年(304),東海王司馬越挾持惠帝攻打鄴城,結(jié)果石超打敗司馬越,俘獲惠帝。在此危難時刻,侍中稽紹不顧個人安危,挺身保衛(wèi)晉惠帝,亂兵欲殺之,惠帝出面求情,但無濟于事,稽紹最終被害?!顿Y治通鑒》卷85,“晉惠帝永興元年”條載:“石超軍奄至,乘輿敗績于蕩陰,帝傷頰中三矢,百官侍御皆散。嵇紹朝服下馬登輦,以身衛(wèi)帝,兵人引紹于轅中斫之。帝曰:‘忠臣也,勿殺!’對曰:‘奉太弟令,惟不犯陛下一人耳!’遂殺紹。血濺帝衣?!弊鳛榕c司馬氏有殺父之仇的稽康之子稽紹(66)嵇紹之父乃竹林七賢之一嵇康。嵇紹十歲時,其父為司馬昭所殺。因其為罪臣之子,故不得出仕。嵇康之友山濤掌管選舉事,向晉武帝奏請說:“《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郤缺,宜加旌命,請為秘書郎。”晉武帝對山濤說:“如卿所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晉書》卷89《嵇紹傳》,第2298頁)于是下詔征召嵇紹入朝為秘書丞,累遷為汝陰太守,徐州刺史。,為了報答晉武帝的知遇之恩,竟然在關(guān)鍵時刻舍命保護晉惠帝。晉惠帝看到稽紹為他而死,且“血濺帝衣”時,十分感動,當(dāng)“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意思是說,我衣服上面是忠臣嵇紹的血,你們不能洗去。司馬衷用這樣的方式,對敵人的殘忍行徑表示了抗議,對嵇紹的赤膽忠心與慷慨赴死表示了自己的悲傷與哀思。這那里是個精神不正常的智障人的所作所為,故胡三省于此加注曰:“孰謂帝為戇愚哉?”(67)《資治通鑒》卷85,晉惠帝永興元年七月,第570頁。呂思勉先生也認為此話“絕不類癡呆人語。”甚至以為“史之所傳,絕不足信也。”(68)氏著:《兩晉南北朝史》第三章《西晉亂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6—37頁。

    其實,惠帝在諸多場合下的表現(xiàn)與常人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有時,甚至有機智的應(yīng)對。這里,我們可以對一些零星的史料進行分析:永興元年(304),惠帝“至溫,將謁陵,帝喪履,納從者之履,下拜流涕,左右皆歔欷?!?69)《晉書》卷5《惠帝紀》,第103頁,第107頁,第103頁,第104頁?;莸鄄煌孀趧?chuàng)業(yè)之艱難,去河南溫縣,拜謁祖陵時,“下拜流涕?!边@是他在祭祖時,懷念先祖司馬懿功業(yè)時的真實情感的流露。西晉佐命功臣、開國八公之一的陳騫于“元康二年薨,年八十一。……及葬,(惠)帝于大司馬門臨喪,望柩流涕。禮依大司馬石苞故事。”(70)《晉書》卷35《陳騫傳》,第1037頁,第1037頁?;莸墼陉愹q殯葬時“望柩流涕”是有其緣由的。其因是陳騫在與晉武帝交談時態(tài)度倨傲,唯獨對皇太子司馬衷十分恭敬。史稱:“騫素?zé)o謇諤之風(fēng),然與帝語傲;及見皇太子加敬,時人以為諂。”(71)《晉書》卷35《陳騫傳》,第1037頁,第1037頁。司馬衷當(dāng)然心存感激,故于陳騫下葬時,親自臨喪,對其靈柩痛哭流涕,表達了自己對故老元勛的哀思。

    光熙元年(306)“六月丙辰朔,(惠帝)至自長安,升舊殿,哀感流涕。謁于太廟?!?72)《晉書》卷5《惠帝紀》,第103頁,第107頁,第103頁,第104頁。這條史料是指惠帝在八王之亂時,為成都王司馬穎等人所劫持,顛沛流離,饑寒交迫,苦不堪言,一旦返回長安,他自然是百感交集,故“升舊殿,哀感流涕?!贝艘彩侨酥G榈谋憩F(xiàn)?!凹皾?,張方帥騎三千、以陽燧青蓋車奉迎。方拜謁,帝躬止之。”張方不過是河間王司馬顒手下的一員將領(lǐng),為何惠帝要降尊紆貴,在其拜謁時,惠帝要“躬止之?!?73)《晉書》卷5《惠帝紀》,第103頁,第107頁,第103頁,第104頁。這是因為張方驍勇善戰(zhàn),殺人如麻,十分兇悍。在攻克洛陽后,張方將長沙王司馬乂燒死。蕩陰之役后,縱兵大掠,挾持晉惠帝及司馬穎前往長安。如惠帝對張方態(tài)度傲慢,就有可能遭致殺身之禍。可見,惠帝安撫張方是十分必要的,是其較為機智的表現(xiàn)?;莸郾粡埛浇僦灵L安,“河間王(司馬)颙帥官屬步騎三萬,迎于霸上。颙前拜謁,(惠)帝下車止之?!?74)《晉書》卷5《惠帝紀》,第103頁,第107頁,第103頁,第104頁。司馬颙是擁兵自重、囂張跋扈的宗王,又是張方的主公,故惠帝對其更加禮遇,這也是惠帝馭下的一種策略。

    惠帝在位時,由于為賈后和權(quán)臣所挾制,往往身不由己,大多數(shù)事都作不了主,但他如果遭到暴力或羞辱,也會表現(xiàn)出強烈的憤怒,一旦權(quán)力由自己掌握,就會下誅殺之令。永寧元年(301),趙王司馬倫篡位,他派遣義陽王司馬威及黃門郎駱休逼宮,在晉惠帝手中強奪御璽。司馬倫失敗后,晉惠帝反正,他對司馬威逼宮一事十分痛恨,當(dāng)有人為司馬威求情時,惠帝憤怒地說:“‘阿皮捩吾指,奪吾璽綬,不可不殺?!⑵?,威小字也?!?75)《晉書》卷37《安平獻王孚傳附司馬威傳》,第1088頁。于是惠帝下令誅殺司馬威,行使其生殺予奪之權(quán)。

    上述諸例都充分表明晉惠帝所行之事,以及語言、思維都十分正常,并無異于常人的智障行為,更不像是一個智力有嚴重缺陷的白癡。當(dāng)然,我們也不應(yīng)高估惠帝的智力,否則,史書上也不會多次出現(xiàn)形容惠帝“戇愚”、“不慧”、“愚魯”、“不令”、“愚劣”等字眼。從醫(yī)學(xué)上來判斷,愚魯或愚笨是智力缺陷中最輕的一類。大致看來,惠帝的智商比常人略低,屬于愚笨一類,愚笨之人在生活上基本能夠自理。但要他從事學(xué)術(shù)或政治活動,就力不從心了,若再進一步讓他當(dāng)一國之君,治理龐大的帝國就完全不合格了。

    其實,惠帝一類的帝王在歷史上并不鮮見,例如蜀漢后主劉禪的智商就與惠帝十分相近,蜀漢滅亡后,劉禪從蜀中被遷徙至洛陽,在司馬昭為其所設(shè)的宴會上,“旁人皆為之感愴,”而他卻“喜笑自若?!鄙踔琳f出“此間樂,不思蜀”(76)《三國志》卷33《后主傳》注引《漢晉春秋》,第902頁。《漢晉春秋》又載:“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可至于是乎!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而況姜維邪?’充曰:‘不如是,殿下何由并之?’”(第902頁)之語,成為千古笑柄。劉備是三國時期的雄霸之主,其生前并未察覺出“阿斗”竟如此不堪,否則也絕不會將千辛萬苦打下的蜀漢江山交給他。司馬炎雖為西晉開國之君,但在家事的處理上和天下的普通士民并無多大區(qū)別,他站在慈父的立場上來關(guān)愛兒子,對其包容、疼愛有加,即使司馬衷患有智障癥,為了政治的需要,也會盡量將其遮蔽或淡化。何況司馬衷僅是愚笨而已,尚屬孺子可教之列,武帝結(jié)合自己早年的親身經(jīng)歷,同時為了平衡朝廷的各派勢力,不讓齊王攸有機可乘,故不愿更易太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四、加強東宮權(quán)力與依恃皇孫

    武帝既然不肯廢儲,就要加強東宮勢力,為太子日后登基早作準備。武帝在選擇輔佐太子的東宮官屬上采取了強有力的措施,他一改曹魏后期東宮“制度廢闕,官司不具,詹事、左右率、庶子、中舍人諸官并未置,二傅并攝眾事”(77)《晉書》卷41《李憙傳》, 第1189—1190頁。的狀況,不僅配齊官屬,而且極重人選。對于東宮主要官職的太子太傅、少傅,以及太子太保,“武帝后以儲副體尊,遂命諸公為之,以本位重,故或行或領(lǐng)。時侍中任愷,武帝所親敬,復(fù)使領(lǐng)之,蓋一時之制也。咸寧元年,以給事黃門侍郎楊珧為詹事,掌宮事,二傅不復(fù)領(lǐng)官屬。及楊珧為衛(wèi)將軍,領(lǐng)少傅,省詹事,遂崇廣傅訓(xùn),命太尉賈充領(lǐng)太保,司空齊王攸領(lǐng)太傅,所置吏屬復(fù)如舊?!浜筇救昴贤趿?、車騎將軍楊駿、司空衛(wèi)瓘、石鑒皆領(lǐng)傅保?!?78)《晉書》卷24《職官志》,第742頁。由此可見,西晉朝廷的元老重臣、宗親近支和外戚,如荀顗、楊珧、齊王司馬攸、汝南王司馬亮、石鑒等相繼出任太子太傅,任愷、李胤、山濤、衛(wèi)瓘等皆曾擔(dān)任過太子少傅,賈充、楊駿亦曾領(lǐng)太子太保。東宮的其它官屬,如王衍、樂廣、傅祗、鄭默、郭奕、盧浮、華嶠、衛(wèi)恒、夏侯湛、李重、魏混、華譚、阮渾等人,也都是當(dāng)時的清望之士或名臣之后,其中有許多人后來出任過西晉政權(quán)的顯要之職。

    武帝又特地征召名士皇甫謐為太子中庶子。咸寧初年,武帝下詔曰:“男子皇甫謐沈靜履素,守學(xué)好古,與流俗異趣,其以謐為太子中庶子?!?79)《晉書》卷51《皇甫謐傳》,第1416頁?;矢χk雖是隱逸之士,但其出身于東漢名門世族,學(xué)問廣博,是魏晉時期著名的學(xué)者、醫(yī)學(xué)家、史學(xué)家,在士林中享有盛譽。武帝欲使皇甫謐輔佐太子實是效仿呂后禮請商山四皓出山之故伎。雖然武帝征召為皇甫謐婉拒,但也可見武帝之良苦用心。朝廷重臣及名士到東宮任職,一方面說明東宮官屬為清要之官,另一方面也可看出武帝為使“不慧”的惠帝日后能繼承大統(tǒng)而作出煞費苦心的安排。晉武帝希望通過這種安排,使太子與元老重臣和新銳后進結(jié)成特殊的關(guān)系,以提高其聲望,鞏固其地位。

    為了進一步加強太子的地位,武帝晚年對反對太子的任何勢力都不能容忍,其打壓平吳功臣張華即是典型一例。張華才能出眾,在武帝平吳時期,謀謨于廟堂,多有奇策,是武帝朝后期最有才能的政治家。太康時,“華名重一世,眾所推服,晉史及儀禮憲章并屬于華,多所損益。當(dāng)時詔誥皆所草定,聲譽益盛,有臺輔之望焉。而荀勖自以大族,恃帝恩深,憎疾之,每伺間隙,欲出華外鎮(zhèn)。會帝問華:‘誰可托寄后事者?’對曰:‘明德至親,莫如齊王攸。’”張華之意是太子即位后,可由齊王攸擔(dān)任輔政大臣。史家悉知,漢魏晉的禪代方式,皆由輔政大臣來完成。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齊王攸一旦任輔政大臣,離登上九五之尊僅咫尺之遙。張華的回答使武帝大失所望,“乃出華為持節(jié)、都督幽州諸軍事、領(lǐng)護烏桓校尉、安北將軍?!?80)《晉書》卷36《張華傳》,第1070頁。張華被貶出朝廷,外放邊鎮(zhèn),固然有荀勖等人嫉賢妒能,從中離間的因素,但關(guān)鍵是張華“忤旨”,欲以齊王攸輔政。武帝為了確?;饰辉诒痉績?nèi)傳承,不斷加強太子的政治勢力,而齊王攸是太子繼承帝位最大的潛在威脅,武帝對齊王攸自始至終嚴加防范。太康三年(283), 晉武帝下詔,令齊王攸之藩,而張華卻對武帝說:“明德至親,莫如齊王攸。”并要武帝將太子托付給齊王攸。張華不支持太子,而擁戴齊王攸,這是武帝不能容忍的,故將其逐出權(quán)力中樞。

    晉武帝明知司馬衷不惠,卻堅持不廢太子,其中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就是司馬衷雖然智商較低,但其子司馬遹“幼而聰慧”,深得祖父司馬炎的喜愛?!稌x書》云:“愍懷聰穎,諒惟天挺。皇祖鐘心,”“維爾少資岐嶷之質(zhì),荷先帝殊異之寵?!?81)《晉書》卷53《愍懷太子傳》,第1464、1462頁,第1457頁,第1457頁?!稌x書·武帝紀》史臣特別強調(diào):“爰及(武帝)末年,知惠帝弗克負荷,然恃皇孫聰睿,故無廢立之心?!睍x武帝對皇孫司馬遹寄予厚望,認為他能成為一代明君,而惠帝的統(tǒng)治只不過是個過渡期?;莸垭m然智力低下,但有朝臣的輔佐,再有皇太孫的繼承,司馬氏的皇位更迭應(yīng)該沒有問題。正如葉適所言:“惠之無慧,帝自知之,而終不決者,恃愍懷爾?!?82)葉適:《習(xí)學(xué)記言序目》卷29《晉書一》,第419頁。

    司馬遹究竟如何聰睿呢?愍懷太子本傳記載,其五歲時,宮中曾經(jīng)晚上失火,晉武帝登樓遠望。司馬遹拽著祖父晉武帝的衣襟到暗處,晉武帝問他原因,司馬遹說:“夜晚倉卒之間,應(yīng)該防范發(fā)生非常變故,不應(yīng)讓火光照見陛下?!睍x武帝見他小小年紀,如此關(guān)心自己,不由暗暗稱奇。司馬遹曾經(jīng)跟著晉武帝觀看豬圈,對晉武帝說:“豬很肥,為何不殺掉來犒勞將士,卻讓它們在這里浪費糧食?”晉武帝認為他的主意很好,于是馬上讓人烹殺。并撫摸著司馬遹的背,對廷尉傅祗說:“此兒當(dāng)興我家?!焙髞?,晉武帝當(dāng)著群臣稱贊司馬遹“似宣帝(司馬懿),于是令譽流于天下?!?83)《晉書》卷53《愍懷太子傳》,第1464、1462頁,第1457頁,第1457頁。

    晉武帝對司馬遹特別喜歡還不僅僅是他比較“聰?!?其中恐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茲不妨對此作進一步的探究。武帝子嗣雖多,但最受他關(guān)愛的是司馬衷。由于司馬軌早夭,司馬衷就成為武帝的嫡長子,其九歲被立為太子。作為未來的皇位繼承人,晉武帝對其進行了精心呵護和全方位的培養(yǎng)。不僅為他配備了由朝廷重臣和最有聲望的名士組成的東宮僚屬,而且在太子尚在幼年時就關(guān)心其生育問題。史載,“謝夫人名玖。家本貧賤,父以屠羊為業(yè),玖清惠貞正而有淑姿,選入后庭為才人?;莸墼跂|宮,將納妃。武帝慮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往東宮侍寢,由是得幸有身?!?84)《晉書》卷31《惠羊皇后傳附謝夫人傳》,第968頁。謝玖本是武帝后宮中的才人。武帝立司馬衷為太子之后,不僅擔(dān)憂他因智商駑鈍,難以繼承大統(tǒng),甚至懷疑他“未知帷房之事,”(85)案有嚴重智障者,生育能力很低,甚至不能生育。武帝起初對司馬衷有無生育能力頗為擔(dān)心,故派自己的才人謝玖前去太子處“侍寢”。從后來的情況來看,惠帝雖智商略低,但并不妨礙其生育。據(jù)史書記載,惠帝子女并不算少。子有愍懷太子司馬遹,女有河?xùn)|、臨海、始平、弘農(nóng)郡公主及哀獻皇女。若非賈南風(fēng)殘殺懷孕之宮人,惠帝的子女更多。由此說明,惠帝無論在精神上還是生理上皆屬于正常人。故將自己的才人謝玖賜與太子司馬衷,讓她前“往東宮侍寢,由是得幸有身?!鄙铝嘶蕦O司馬遹。由此可見,太子生育之事是晉武帝一手安排操縱的。由于謝玖本是武帝才人,是武帝轉(zhuǎn)賜給太子。故謝妃所生之子,與武帝似乎就有了二層關(guān)系。從表面上看與武帝是祖孫關(guān)系,但其中還隱含著父子之情(86)湯勤福先生認為:“謝玖侍寢,反映武帝要皇太孫的思想,但這條材料(指《晉書·惠羊皇后傳附謝夫人傳》中謝夫人侍寢之事)反映的謝玖生愍懷太子之事有很大的可疑,即愍懷太子不是惠帝之子。”而可能是武帝之子。參閱《“八王之亂”新探》,收入氏著《半甲集》上冊,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版,第35頁。。

    頗為有趣的是惠帝并不知曉自己有司馬遹這個兒子,還是由武帝吿之。據(jù)愍懷太子本傳云:“司馬遹幼而聰慧,武帝愛之,恒在左右。嘗與諸皇子共戲殿上,惠帝來朝,執(zhí)諸皇子手,次至太子,帝曰:‘是汝兒也?!莸勰酥埂!?87)《晉書》卷53《愍懷太子傳》,第1464、1462頁,第1457頁,第1457頁。為何惠帝會不識其子呢?原來,謝才人奉武帝之命入東宮侍寢,但其境遇十分艱難。太子妃賈南風(fēng)殘暴狠毒,宮人一旦懷孕,被賈南風(fēng)發(fā)現(xiàn)之后,她竟然以戟擲孕妾,孕婦母子皆死于非命,其狀慘不忍睹。身懷六甲的謝玖十分懼怕,為了躲避賈南風(fēng)的魔掌,保全自己與腹中的嬰兒,她經(jīng)晉武帝同意回到西宮。不久生下一子,取名司馬遹。故司馬遹長到三四歲時,惠帝還不知道自己有子?;莸奂次缓?,立司馬遹為太子,史稱愍懷太子。

    因喜愛孫而立子為儲君,在歷史上并非僅晉武帝一人。明成祖朱棣對太子朱高熾一直不甚滿意,故在立儲之事上頗為猶豫。但朱高熾之子朱瞻基深得成祖喜愛。解縉對成祖說,陛下有“好圣孫”,即朱瞻基也。相面人袁珙也說皇長孫是“萬歲天子?!背勺嬖揪顽姁刍书L孫,于是不再遲疑,遂立高熾為太子。清代康熙朝后期,康熙諸子爭奪儲位十分激烈,雍正帝胤禛之所以在奪嫡之爭中勝出,也是因康熙特別喜歡雍正之子弘歷(即后來的乾隆帝),才立他為太子。由此可見,《晉書·武帝紀》說武帝“知惠帝弗克負荷,然恃皇孫聰睿,故無廢立之心”,所言并非虛誕,而是實情。

    唐太宗李世民晚年對晉代歷史頗感興趣,他親自撰寫《武帝紀》的論贊,對晉武帝一生的功過是非作出了較為客觀的評價,指出了武帝在治理天下時所犯的種種過失。李世民認為晉武帝晚年昏聵,失誤頗多,如他“惑荀勖之奸謀,迷王渾之偽策,”以及“元海當(dāng)除而不除,卒令擾亂區(qū)夏”等等。但重點還是突出武帝在太子廢立上的重大失誤,即“惠帝可廢而不廢,終使傾覆洪基?!敝档梦覀冏⒁獾氖牵m然李世民對武帝的批判不無道理,但其中也摻雜了他個人的經(jīng)歷與情感。李世民發(fā)動玄武門之變,通過弒兄殺弟逼父而登上九五之尊,遭到世人極大的詬病。李世民晚年在立儲問題上也陷入難以擺脫的困境。太子李承乾謀反被誅,魏王李泰爭奪儲位被廢,最后立第九子晉王李治為嗣。他的這些做法都有悖于儒家立嫡立長的倫理。可見李世民對武帝“棄一子者忍之小,安社稷者孝之大”(88)《晉書》卷3《武帝紀》制曰,第82頁。的指責(zé)雖有以史為鑒的功能,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有為自己“廢長立幼”辯護的動機。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西晉末年,社會矛盾及其尖銳,聰明神武及閱歷豐富如武帝者尚不能應(yīng)對自如,何況才智、資質(zhì)與父相較不能以道里計的司馬衷呢?由此可見,武帝立儲與選太子妃均為致命失誤,大錯鑄成,焉能不敗?正如東晉史學(xué)家干寶所云:

    民風(fēng)國勢,既已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猶懼致亂,況我惠帝以放蕩之德臨之哉!懷帝承亂得位,羈以強臣,愍帝奔播之后,徒守虛名。天下之勢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復(fù)取之矣。(89)《資治通鑒》卷89,晉愍帝建興四年條,第601頁。

    干寶此言乃中的之論,信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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