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亞非
(齊文化博物院,山東 淄博 255400)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推翻商朝以后,建立周朝。次年,姜太公以首功封于“營丘”,建立了齊國。周厲王十九年(前859)齊獻公遷都臨淄,至公元前221年秦滅齊,統(tǒng)一六國,臨淄作為姜氏齊國和田氏齊國的都城長達630年之久。“臨淄是東周時期最大的都城之一,也是當時最繁華富庶的城市之一”。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給臨淄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存,素有“地下博物館”之稱。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臨淄不僅是一個“甚富而實”(《戰(zhàn)國策·齊一》)的東方名都,還是一個“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琴”(《史記·蘇秦列傳》)的音樂名城,樂器制造業(yè)亦是比較繁盛。齊國還擁有自己的音樂品牌《韶》樂。齊國的樂器可以分為三大類:一是打擊樂器,如鐘、編鐘、镈、鐃及大鼓、懸鼓等;二是彈撥樂器,如琴、瑟等;三是吹奏樂器,如簫、竽、塤等。齊國的樂器遺存亦是十分豐富。齊文化博物院樂器包括打擊樂器和彈撥樂器,其中既有實用器也有明器,且不乏紋飾華麗精美者。
銅鐘:該銅鐘出土于齊國故城東北部河崖頭村的一個窖穴中,與其同出的有鼎、盂、簋、瓿①。銅鐘整體呈圓筒狀,腔體較長,平舞,無鉦,平于,圓枚,兩側(cè)直銑,口平。紐為橋形,圓枚呈三行排列,每行12枚,均等距排列一周,上飾弦紋,篆部飾蟠螭紋,鼓部無紋飾。鐘高41厘米,紐高6厘米,口徑24~27厘米,舞部縱橫21~18厘米,鼓間27厘米。
編鐘:青銅編鐘有商王墓地出土的紐鐘7件,大夫觀村出土的甬鐘8件,稷山洞石墓出土的微型鎏金編鐘12件。
商王墓地紐鐘發(fā)現(xiàn)于商王墓地戰(zhàn)國晚期墓葬M2內(nèi)。商王墓地位于淄博市臨淄區(qū)稷下街道商王村,以北5千米處即為齊國故城遺址。1992年,淄博市博物館和原齊國故城遺址博物館組成考古發(fā)掘隊,對臨淄水泥廠擴建工程范圍內(nèi)的古墓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共發(fā)掘102座墓葬,清理出土包括陶器、銅器、鐵器、金銀器、玉石器、漆器等各類材質(zhì)的隨葬器物共計982件。隨葬器物種類之多、工藝之繁復、技術之精湛、銘文涉及內(nèi)容之廣博,皆體現(xiàn)出墓主人不俗的身份,為深入研究齊文化提供了更為豐富的實物資料。M2中出土的器物有“陶器、銅器、銀器、鐵器、玉石器、骨器和漆器共計216件”②。樂器發(fā)現(xiàn)于墓室東部、槨之外部,其中編磬19件位于南端,14件編鐘位于中部。限于槨外空間,現(xiàn)場并未發(fā)現(xiàn)用于懸掛的支架。另外,同出的還有8件銅構件。
該組編鐘為紐鐘,大者通高28.7厘米,小者通高11.5厘米。大小相次,形制和紋飾相同。7件紐鐘皆為合范鑄成,在鐘的舞部和鼓部均可見明顯的合范跡象。圓角長方形紐,弧形于,銑部內(nèi)斂,枚突起較低,扁圓形舞和鐘腔。這組編鐘紋飾繁復、精美異常。紐部、篆部、枚間均飾精細的三角云紋和卷云紋,枚上飾旋紋;舞部、鉦部和鼓部均飾變形鳳鳥紋,羽尾勾曲,突出于表面,鳳羽之內(nèi)填以羽狀重環(huán)紋、細線紋和圓圈紋;鐘腔內(nèi)壁也有清晰的鳳鳥紋和卷云紋(圖1)。據(jù)專家鑒定,這組紐鐘為實用樂器,敲擊可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且發(fā)音準確。
圖1 商王墓地出土的紐鐘
大夫觀出土甬鐘共8件,1978年出土于臨淄區(qū)大夫觀村戰(zhàn)國墓,“此墓規(guī)模宏大”③,有4個陪葬坑。編鐘位于墓室東南側(cè)的樂器坑中,同出的還有兩套共計16件編磬。此墓北距齊國故城500米,西北距春秋時期孔子聞韶處1千米。8件編鐘形制相同,大小依次排列。相較于商王墓地的紐鐘,這批甬鐘的體量大了很多,大者高57.6厘米,重達16千克有余,小者高29.1厘米,重約2300余克。甬細長,為上小下大的柱狀,封衡,有旋有干,鐘腔闊而短。鉦部及篆部均飾蟠虺紋,舞部飾凸起的勾連雷紋。
稷山漢墓出土的鎏金編鐘體型較小,最大者通高12.2厘米,最小者通高7.3厘米,最重者300余克,最輕者僅80克,這組鎏金編鐘可稱之為微型編鐘,1983年出土于稷山。稷山位于齊故城南10千米處,臨淄名山之一,“為臨淄區(qū)與青州市的界山”④。當年群眾在此山采石爆破時,發(fā)現(xiàn)漢代洞石墓一座。該墓被炸開后,現(xiàn)場有許多群眾涌入墓中,獵取葬器,致使器物位置不詳。后經(jīng)公安部門和文物部門聯(lián)合調(diào)查和查詢,追回了部分文物,分別藏于當時的臨淄文物管理所和益都博物館。
此洞石墓共出土編鐘14件,其中甬鐘5件,紐鐘9件,有12件藏于齊文化博物院,分別是4件甬鐘、8件紐鐘。4件甬鐘形制、紋飾皆相同,尺寸差別不大,最大者通高12.2厘米,最小者通高11.7厘米。甬鐘通體鎏金,甬細長,為圓柱狀。封衡,有旋有干。旋位于甬的三分之一處,干在旋之下。圓枚較短,枚的分布區(qū)大于腔體的二分之一。銑部內(nèi)收,于部弧度較小。舞部飾祥云紋,篆部無紋飾,鉦部鑄有文字符號“”,鼓部除明顯的幾何形波曲紋外,尚有其他紋飾,但已銹蝕不清。
8件紐鐘形制相同,紋飾略有差別。最大者通高10.8厘米,最小者通高6.6厘米,尺寸差距較大。紐鐘通體鎏金,直角長方形紐,圓枚較短,枚的分布區(qū)略大于腔體的二分之一,銑部內(nèi)收,于部弧度較小。舞部飾卷云紋,篆部無紋飾,鉦部鑄不同的文字形符號,有“”“”“”“”“”“”“”七種。鼓部飾明顯的幾何形波曲紋,尚有其他紋飾,已辨識不清(圖2)。這組鎏金編鐘造型精美,工藝精湛,雖歷經(jīng)千年,卻依然熠熠生輝,發(fā)出金燦燦耀眼迷人的光澤。
圖2 稷山漢墓出土的鎏金編鐘
石磬是我國出現(xiàn)最早的石質(zhì)打擊樂器和禮器,《考工記》有關于它制作工藝的詳細記載:“磬氏為磬,倨句一矩有半,其博為一,股為二,鼓為三。叁分其鼓博,去一以為鼓博;叁分其鼓博,以其一為厚?!闭f明當時的人們對音律、音質(zhì)等樂理知識的認識已經(jīng)達到了很高的水平。
商王墓地出土編磬:商王墓地出土石磬16件,每組8件,共兩組。這些石磬在商王墓地戰(zhàn)國墓M2墓室東部槨外南端被發(fā)現(xiàn),兩組石磬皆為青白色石灰石質(zhì),“每件都有兩條白色石紋”⑤?!艾F(xiàn)在敲擊,仍可發(fā)出音質(zhì)準確、樂律分明、清脆悅耳的音樂”⑥,屬實用樂器。石磬形制皆為上邊倨句形,下邊作微弧的曲折形,股鼓分明,于磬折處鉆孔,表面打磨光滑。鼓長13.5~35.7厘米,股長11.1~26.2厘米,厚2~2.7厘米。
大夫觀村出土編磬:該石磬分兩組,共有16件,與編鐘一同出土,為青灰色石料,形制基本相同,大小依次排列。最大者鼓長50厘米,股長33.4厘米,股博長14厘米,重11380克(圖3)。
圖3 大夫觀村出土的編磬
微型石磬:出自稷山洞石墓,共計9件。最大者鼓長11.5厘米,重約650克;最小者鼓長僅4.2厘米,僅重約110克。這組微型編磬為青灰石質(zhì),小巧玲瓏,敲擊即發(fā)出悅耳清脆的聲音。上邊呈倨句形,下部呈弧形。石磬表面略有劃痕,鉆孔整齊。
銘文石磬:該磬體積較小,為黑色石質(zhì),鼓博部陰刻刻有“樂堂”二字(一說“樂室”),通長21厘米(圖4)。
圖4 銘文石磬局部
出土于商王墓地,與編鐘、編磬同出一墓,在編鐘、編磬附近,構件應鑲于木質(zhì)鐘磬架橫木兩端,橫木朽毀后銅構件散落于墓底,出土時構件內(nèi)尚殘留橫木朽跡。共出土銅鐘磬支架構件2件(圖5),其大小相似,形制相同,紋飾一樣,皆為長方形,筒狀,四面皆飾“X”形卷云紋,紋飾四周飾寬帶弦紋。
圖5 銅鐘磬支架構件
《說文》記載:“鐃,小鉦也。軍法,卒長執(zhí)鐃?!薄吨芏Y·地官·鼓人》記載:“以金鐃止鼓。”說明鐃是退軍時用以指示停止擊鼓的。所謂“擊鼓聚將,鳴金收兵”,“金”即指銅鐃。當然,鐃不僅用于軍旅,也可用于祭祀和宴饗。此銅鐃出自臨淄區(qū)西漢齊王墓,西漢齊王墓位于臨淄區(qū)窩托村南,東北距齊故城23千米。墓葬封土規(guī)模巨大,封土層顯示出了墓主人不俗的身份和地位。此次發(fā)掘共發(fā)現(xiàn)5個隨葬坑,均未遭盜擾,出土器物眾多,共出土12100余件文物?!捌渲刑掌?9件,銅器675件,鐵器約410件,銀器131件,鉛器994件,漆器163件,骨器311件,泥器約3000件,其他311件?!雹叨鴺菲鞒鐾劣谌柨訕∈覂?nèi)。該銅鐃整體似鈴又稍大,腔體寬度接近于腔高,腔體以中軸線為隔闌平均分為左右兩部分,均為素面??诓砍拾蓟⌒?,兩側(cè)角較尖銳。細長柄,柄末端有一道加厚的箍,柄與腔體相通,柄中可置木段。
鼓作為一種樂器源遠流長,至少在距今五六千年的仰韶文化時期就已經(jīng)存在了。鼓在古代的應用范圍很廣泛?!吨芏Y·地官·鼓人》中記載:“掌教六鼓四金之音聲,以節(jié)聲樂,以和軍旅,以正田役。教為鼓而辨其聲用,以雷鼓鼓神祀,以靈鼓鼓社祭,以路鼓鼓鬼享,以鼖鼓鼓軍事,以鼛鼓鼓役事,以晉鼓鼓金奏。”齊文化博物院館藏陶建鼓出自山王村漢代兵馬俑坑,屬于明器。建鼓一詞在文獻中多有出現(xiàn),如“禹乃建鼓于廷以為民之有謁告者”“十旌一將軍,載常建鼓,挾經(jīng)秉枹”“建鼓在苲階西”“夏后加之以足謂之足鼓,殷人貫之以柱謂之柱鼓,周人懸之謂之懸鼓,后世復殷制建之謂之建鼓,鼓高六尺六寸”等。山王村漢代兵馬俑陪葬坑東距淄河約1300米,南距膠濟鐵路80余米,北距臨淄齊故城約500米。俑坑內(nèi)出土陶車馬、人物、兵器、樂器、動物俑等,還有闕樓、大門、樓房、糧倉、庖廚等建筑模型共500余件套。主要內(nèi)容大體可分為“闕門及車騎行列、步卒方陣、后宅院建筑模型及車馬出行、俑坑護衛(wèi)陣四部分”⑧。此建鼓出自陪葬坑“跽坐俑方陣中”⑨,由鼓和鼓座構成。鼓座為方形實心,臺座中間有半球形凸起,上有對稱孔。鼓為泥質(zhì),橢圓形,鼓腹,鼓身一側(cè)有方形臺,上有弦紋,另一側(cè)有半球狀凸起,中間一孔與鼓座的孔相對,兩者之間應有支架連接,現(xiàn)已朽失。
陶琴2件,屬于明器,均出土于山王村漢代兵馬俑陪葬坑,分別位于戲樓頂部及2號寢房內(nèi)侍女娛樂場景中。2件陶琴均為泥質(zhì),手工制作,“表面用不同的色彩勾勒描繪”?。
第一件位于戲樓的頂部。戲樓為三層小樓,頂層有樂俑、餐飲具以及鼓、琴等樂器。擊鼓、撫琴的兩俑背西面東正坐,其對面有4件坐俑,中間放置陶方壺、酒尊、耳杯、食盤等飲食器皿以及琴、鼓等樂器,中間有1撫琴坐俑和1舞蹈立俑,呈現(xiàn)出一幅形象的飲酒行樂場景(圖6)。此琴長11厘米,寬3.8厘米,厚2.1厘米。琴呈長方形,琴面左側(cè)有三個凸起的圓形飾,內(nèi)為凸寬條,右側(cè)邊緣凸起,與左側(cè)圓形飾之間以7條朱繪彩線相連,意為琴弦。
圖6 飲酒行樂場景立俑
第二件位于2號寢房內(nèi)侍女娛樂場景中。2號寢房位于后院中部偏西的位置,為懸山頂平房,南側(cè)房檐前出廈,房門在西間正中,室內(nèi)有俑,環(huán)繞團座,中間有琴、鼓和耳杯等,呈現(xiàn)出飲酒行樂場景。此琴為長方形,左側(cè)邊緣處有3個凸起的圓形飾,內(nèi)有1凸寬條,與右側(cè)的凸寬條之間用朱彩勾畫琴弦,但已迷糊不清,左側(cè)凸寬條略寬于右側(cè)。
一是種類較多。就樂器使用方式而言,既有打擊樂器,又有彈撥樂器;就樂器材質(zhì)而論,既有青銅樂器,又有石質(zhì)樂器;就樂器實用性來說,既有實用器,又有明器。二是出土墓葬墓主人等級較高。由樂器出土的墓葬位置、規(guī)模、形狀以及同墓葬出土的其他文物組合等各方面的考慮,這些樂器所在墓葬的墓主人在當時來說都屬于齊國的貴族階層。三是時間集中于戰(zhàn)國、漢朝時期。雖然有些墓葬尚不能確定具體的墓主人是歷史上的哪一位,但從墓葬形制、陪葬規(guī)格等方面來看,基本集中在戰(zhàn)國和兩漢時期。
文化現(xiàn)象是特定歷史時期經(jīng)濟、政治等因素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體現(xiàn),因此音樂文化作為文化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形式,它的出現(xiàn)勢必反映出了當時的社會狀況。一是齊國音樂歷史悠久。齊都臨淄舊屬東夷之地,東夷先民在長期的勞動生活中,創(chuàng)造了獨具特色的東夷文化。從《后漢書·東夷列傳》的記載中可以看出東夷族群有著深厚的音樂文化傳統(tǒng)。東夷部族的首領太昊、少昊和蚩尤在音樂藝術方面都有重要的成就和影響。相傳樂舞《韶》《南風歌》及《思親操》等作品是龍山文化時期東夷地區(qū)杰出的領袖舜所作。二是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奠定了齊都臨淄音樂的盛行。齊都臨淄自姜太公封齊建國以來,國力不斷增強,而繼任者也以發(fā)展經(jīng)濟為重要任務,因此,東周時期齊國上層社會好樂習氣十分盛行,繼而影響到民間。社會各階層的音樂訴求又影響到齊國樂器制造業(yè)的發(fā)展。
齊文化博物院所藏樂器從各個方面證明了齊國樂器的普遍存在和制作工藝的高超,為研究齊國音樂史、民俗史、喪葬制度等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和借鑒。同時,也佐證了史料典籍中關于齊人熱愛音樂、音樂在齊國繁榮發(fā)展的記載。
注釋
①齊文濤.概述近年來山東出土的商周青銅器[J].文物,1972(5):3-18,66,70-73.
②齊故城博物館,淄博市博物館.臨淄商王墓地[M].濟南:齊魯書社,1997:13.
③楊英吉.臨淄出土戰(zhàn)國編鐘[J].管子學刊,1988(2):92.
④淄博市臨淄區(qū)文物管理局.臨淄文物志[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89.
⑤⑥齊故城博物館,淄博市博物館.臨淄商王墓地[M].濟南:齊魯書社,1997:66.
⑦賈振國.西漢齊王墓隨葬器物坑[J].考古學報,1985(2):223-266,279-286.
⑧韓偉東,魏成敏,王會田.臨淄山王村漢代兵馬俑[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6.
⑨韓偉東,魏成敏,王會田.臨淄山王村漢代兵馬俑[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89.
⑩朱鳳瀚.中國青銅器綜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377.
?韓偉東,魏成敏,王會田.臨淄山王村漢代兵馬俑[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