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尼斯共同體的倫理意蘊及其價值審視

張卉潔,王 宏

(長沙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南 長沙 410114)

一、滕尼斯共同體的倫理理念

滕尼斯認為,在現(xiàn)代資本主宰的“社會”中,表面上人們和平共處,實質(zhì)上人與人之間關系疏離,在一定程度上呈現(xiàn)不和諧甚至緊張的狀態(tài)。滕尼斯共同體倫理理念彰顯著“家”的愛與信任、“團體”的共同善和“集體”的意志統(tǒng)一。

(一)“家”的愛與信任

在滕尼斯看來,共同體本質(zhì)上是自我與他人融合的關系體。“家”作為最原始的關系融合體,能夠為處理共同體中的復雜人際關系提供倫理指引。面對人與人之間冷漠與疏離的境況,滕尼斯主張回歸“家”的生活,在“家”的關系中尋求“同本共生”的親密狀態(tài),厚植“家”的愛與信任。

滕尼斯認為,家庭共同體能夠給人帶來無限的力量,并讓每位成員都強烈地感知它、依賴它,而這種無限的力量就源于家庭最本能的愛。在這種愛的傳遞中,家庭成員之間的信任感也隨之自然生長。他們彼此為伴、真誠相待,“家”的生活由此注入了最本能的愛與最深切的信任,這種無法用利益衡量的愛與信任,是人類最為純粹的情感。在家庭中,“人們通過愛、喜歡、同情與他人交往的自然或基本意愿根植于情感、欲望與激情,共同體的基礎形態(tài)可以在家庭中找到”[3]。因此,滕尼斯將“家”看作是共同體生活本身,“家庭生活對俗眾而言就是生活本身”[4](P324),并希望將家庭生活之愛融入共同體之中,以此改善人與人之間的疏離關系,讓信任重歸集體。誠如鮑曼所言,共同體是一個溫暖舒適的家,“它是滂沱大雨下為我們遮蔽風雨的屋檐,是霜凍日子里為我們?nèi)∨谋跔t”[5],共同體之外的世界或許危機四伏,但在共同體之中,人們相互信任、彼此依賴。

(二)“團體”的共同善

早在古希臘時期,哲學家們就將共同體看作是對共同善的追求。蘇格拉底提倡公民應當為城邦共同體而努力。亞里士多德則在《政治學》開篇指出,“一切社會團體的建立,其目的總是為了完成某些善業(yè)——所有人類的每一種作為,在他們自己看來,其本意總是在求取某一善果。”[6]在這里,善業(yè)是團體的共同目標,旨在實現(xiàn)團體的善生活。滕尼斯對共同體的構想,不僅體現(xiàn)了城邦共同體對團體共同善的追求,而且將其看作是團體倫理生活的內(nèi)在價值目的。

滕尼斯認為,作為“團體”共同體的主導意志是“本質(zhì)意志”(Wesenwille),與主導社會生活的“抉擇意志”(Kürwille)相對立。本質(zhì)意志是“人的身體在心理層面上的等價物,或者說是生命的統(tǒng)一原則”[4](P200), 而抉擇意志則是“思維本身的一個產(chǎn)物”[4](P200)。作為“生命的等價物”,“本質(zhì)意志”代表人類生命本質(zhì)所蘊含的情感需求,以及人之所以為人的道德品質(zhì),并與美好的事物直接關聯(lián)。因此,滕尼斯認為,“所有在直接與本然的意義上從屬于本質(zhì)意志的東西,只要表達了人類的相互關聯(lián)與統(tǒng)一,就證明了自己是完全善的、美好的東西?！盵4](P248)這個完全善的、美好的東西即“良知”,“‘良知’針對我們所謂的邪惡行為。正如意識是抉擇意志的最高或最理智的形式,良知則是本質(zhì)意志的最高或最理智的形式”[7]。良知是人與生俱來的道德本能,人只有尋回本體的良知才能共塑道德的集體;反之,集體成員如果都是“良知的自律體”,那么這個集體必然會成為一個具有共同良知(即“共同善”)的共同體,“正如一個集體無論如何,只有通過好公民的勇敢、智慧和節(jié)制才能維持自身”[4](P229)。

(三)“集體”的意志統(tǒng)一

滕尼斯共同體,是“意志完善的統(tǒng)一體”[8],是集體成員意志的有機聯(lián)合體,凝聚著集體的團結意志。“意志完善的統(tǒng)一體”包含三層含義,即:共同體是由意志完善的個體組成的;共同體是意志完美統(tǒng)一的整體;共同體是復雜的有機聯(lián)合體,而非簡單的機械物理聯(lián)合體。也就是說,共同體由具有獨立意志的有機生命體組成,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其意志屬于自我的同時又隸屬于集體。集體的意志,既源于個體的意志,包含了每個有機個體的思維、情感等,又代表了個體的普遍意志,并最終凝聚為共同體意志。

將、、、這4個工具添加到快速訪問工具欄。利用它們將多個形狀組合成新的形狀。：兩種形狀的區(qū)域都留下。：留下兩形狀共同重合的部分，減掉沒重合的部分。：選定形狀分先后順序，先選的形狀是被減形狀，后選的形狀是要減掉的部分，從先選定的形狀中減掉被后選的形狀遮擋住的部分后留下的部分。：留下兩形狀沒重合的部分，減掉兩形狀重合的部分。舉例說明：用3個相同大小的圓形組合繪制成弧形三角，再重新拼合成花形以表現(xiàn)內(nèi)容。如圖6所示，圖中的點劃線為輔助線，可在組合前刪除。

滕尼斯指出,個體之于共同體,猶如器官之于人體,每個器官都具有自身的特性,合在一起就形成了高級的人體。某個器官一旦離開人體本身,就將失去存在的意義。顯然,對于滕尼斯而言,人必然歸屬于集體、依賴于集體、生存于集體,個體意志在集體中生長與完善,成為統(tǒng)一的集體意志。這種統(tǒng)一的集體意志是涂爾干所主張的“有機團結”。③

與涂爾干不同的是,滕尼斯主張從人類原始的或者自然的狀態(tài)出發(fā),并將這種狀態(tài)設定為人類意志最完美的統(tǒng)一,其意在于將這種和諧、完美的意志統(tǒng)一應用于現(xiàn)代社會。滕尼斯從過去的質(zhì)樸關系中尋求意志的統(tǒng)一,旨在強調(diào)集體的意志統(tǒng)一必須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選擇,而非屈從于條例與權威或受控于利益,更非表面的虛假和平。

二、滕尼斯共同體的類型特質(zhì)

滕尼斯將共同體分為三種類型,即作為本質(zhì)意志的“血緣共同體”,以及在此基礎上分化出來的“地緣共同體”和“精神共同體”。這三種不同類型的共同體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不同時期以不同的比例存在,并呈現(xiàn)出不同的倫理特質(zhì)。

(一)血緣共同體:默認一致

血緣共同體是最自然而然的共同體,是由血緣相連、互相關愛的家人組成的共同體。在這種共同體中,每位成員具有天然相通的默契感,滕尼斯稱之為“默認一致”。

滕尼斯表示,默認一致源于一種“家庭精神”,即“人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結合與統(tǒng)一”[4](P99),是真正共同生活最簡單的表達,它無法被人為地制造出來,必須是在長期的共同家庭生活、共同勞作中自然培育而來。它首先表現(xiàn)在家庭生活中,進而影響到空間與家人的精神生活,本質(zhì)上是一種情感相通的社群力量,家庭成員通過共鳴共情的感受團結在一起,彼此間相親相知的情感程度決定了默認一致的程度。“通過默認一致產(chǎn)生、進而構成了共同生活之內(nèi)容和形式的東西,就是自然的、包含在共同生活之胚胎中的秩序與諧和。”[4](P414)和諧是默認一致的主旋律,即使生活中有矛盾與摩擦,最終也會在相互理解中恢復和諧。默認一致正是由于發(fā)揮著這種力量,因此它形成了超越一切困難和偏見的“共同領會”[4](P95)。

(二)地緣共同體:價值共生

隨著家園和土地固定下來,擁有共同土地的人們在共同的勞作中相互熟知、彼此照應,產(chǎn)生深厚情誼。由此,地緣共同體產(chǎn)生。這種共同體是建立在人們對土地的占有之上,體現(xiàn)在人與土地、人與人的價值共生之中。

首先,價值共生體現(xiàn)在人與土地的深切關聯(lián)之中。共同勞作使人與土地結合成無限的力量,人類的家園就此固定下來。耕地與住宅無法輕易移動,由此,人們受到雙重束縛:既被耕種的土地束縛,也被居住的房屋束縛?？梢哉f,土地與人融為一體。隨著時間的推移,土地不僅承載著人們對家園的回憶,也被深刻浸入人們的情感。滕尼斯認為,大地“就像母親的形體保護著她的孩子一樣,甘甜的乳汁是她的胸膛里涌流出來的自由的饋贈……人類感覺自己就是大地的產(chǎn)兒,是土地上的原初居住者”[4](P409)。同時,土地自身也蘊含著先輩們付出的生命力量,“就像包括著先人的血和汗一樣,它本身要求享受者們對逝者懷著虔誠的感激”[9]。由此,土地和人類之間自然地“團結”起來,形成了以土地為核心的共同體。

其次,價值共生體現(xiàn)在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協(xié)作中。這種共生性也源自人與土地的緊密聯(lián)系。在長期的共同生產(chǎn)、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互助情誼得以展開。滕尼斯認為,土地使一群共同生活的人相互依存,人們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感覺到彼此相互擁有、相互幫助,并將彼此看作是同一祖先的后代,“他們覺得彼此是血肉兄弟”[4](P410)。由此,并無血緣關系的人們在共同交往與勞作中,建立了純粹、互助、友愛的和諧關系。

(三)精神共同體:心靈契合

隨著人的抉擇意志的增強,本質(zhì)意志逐漸減弱,血緣情感的親密性與地緣情感的歸屬感也隨之降低。此時,跨越血緣和地緣邊界的精神聯(lián)系成為維系人們團結的主要紐帶,精神共同體由此形成。在精神共同體中,人們因共享的理念而匯聚一堂,懷揣著共同理想、信奉著共同信仰、追求著共同目標,由此相互靠近,建立了志同道合的“友誼”。④

有別于以“熟識”為基礎的血緣共同體和以“土地”為依托的地緣共同體,精神共同體通過精神聯(lián)系,在更廣的范圍、更高的層次與更深的程度上形成了群體意志的統(tǒng)一,堪稱最完美的共同體。滕尼斯認為,有一個“看不見的精靈”在陌生人之間組織了一場場不可思議的精神會面,人們在一次次的精神碰撞中達成了價值的共識。于是,心靈的交流使人們成為精神上的伙伴,心靈的契合則讓彼此成為精神上的“家人”。這種共同體是滕尼斯對未來道德社會的終極構想,即人們在心靈契合中達成了意志的統(tǒng)一,又在意志的統(tǒng)一中實現(xiàn)了內(nèi)部的和平,這樣的和平“是具有直接倫理意義的神圣秩序”[4](P127)。

三、滕尼斯共同體的價值取向

滕尼斯共同體以血緣共同體為倫理起點,以地緣共同體為倫理拓展,以精神共同體為倫理追求,本質(zhì)上是一個以人倫關系為價值邏輯的倫理共同體。其倫理理念與類型特質(zhì)體現(xiàn)了共同體構想的倫理意蘊。研究其價值取向,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入地理解把握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家庭文明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論述,推動當代社會個人與共同體的關系建構。

(一)家庭文明建設:家庭精神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我們要重視家庭文明建設,努力使千千萬萬個家庭成為國家發(fā)展、民族進步、社會和諧的重要基點,成為人們夢想啟航的地方?！盵10]無論時代如何變化,家都是無法取代的生活與精神的基本依托,新時代要求我們更加注重家庭、家教、家風的建設。從滕尼斯血緣共同體來看,家庭精神是家庭文明建設的根基。一方面,滕尼斯將人類復雜的情感交往歸于家庭精神,認為家的意志是人際交往意志的本源;另一方面,家庭精神實質(zhì)上凝聚了家庭倫理生活的全部意志,代表著家庭生活的價值取向和倫理規(guī)范,決定了家風家貌。誠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家風好,就能家道興盛、和順美滿;家風差,難免殃及子孫、貽害社會,正所謂‘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盵10]

(二)民族共同體意識:“同心圓”式共同體

滕尼斯將共同體生活看作是“活生生的民族倫理生活”[11]。共同體是民族倫理生活的具象實體,承載著民族與社會的倫理理想。為此,滕尼斯倡導一種“同心圓”式的共同體構建,即以“默認一致”為共同體的圓心,離圓心越遠,則默認一致的認可度就越低,但是只要在這個圓圈中,即生活在共同體中,那么共同體成員就會因默認一致而聯(lián)系起來。默認一致倘若只在家庭、鄰里等有限的范圍內(nèi)展開,則是關于血緣與地緣的文化聯(lián)系;如果范圍進一步擴展到超出熟人范圍的民族共同體,那么就是民族認同的構建問題[12]。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我國民族團結之本,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新道路的精神內(nèi)核[13],“必須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的主線,推動各民族堅定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chǎn)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高度認同,不斷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14],進而形成“同心共圓中國夢的強大合力”[1]。

(三)人類命運共同體:互利互愛的倫理形態(tài)

滕尼斯將精神共同體看作是人際交往的最高形態(tài)。精神共同體既擺脫了血緣與地緣的羈絆,又保留了二者的倫理底色,以互利互愛的倫理形態(tài)構建共同體秩序。首先,滕尼斯共同體本質(zhì)上是要打造一個情感互通的倫理世界,即以“情”與“愛”聯(lián)系起所有“熟悉”的人,這些人既包括相知的家人,也包括遙遠的陌生人。人們只要情感互通就可以歸屬一體,就可組成互敬互愛的倫理世界。正如人類命運共同體需要通過“‘以心換心,以情換情’的方式喚起全人類互敬、互信、互愛的情感共鳴”[15],以實現(xiàn)人類相親相愛的美好愿景。其次,滕尼斯共同體嘗試通過“本質(zhì)意志”為人類尋找道德共識的根基,以此在全世界達成終極的“共同善”,推動全人類一起有效應對共同的道德難題。最后,滕尼斯關于本質(zhì)意志和抉擇意志的觀點,實質(zhì)上探討了利益驅(qū)動意志的問題:即如果堅持溫情的初心,就走向道德的共同體生活;如果屈服于利益的操控,就走向虛偽的社會生活?！爸挥性谏鐣洗嬖诟疽恢碌幕蛲耆恢碌墓餐娴那疤嵯?才可能出現(xiàn)大體統(tǒng)一或完全統(tǒng)一的道德原則和規(guī)范?！盵16]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我們要立足共同利益,著眼長遠發(fā)展,致力于實現(xiàn)世界持久和平繁榮、各國人民安居樂業(yè),避免因一時短視犯下不可挽回的歷史性錯誤?！盵17]

四、滕尼斯共同體的價值困境

滕尼斯共同體臆想回到過去傳統(tǒng)的共同體形態(tài),而馬克思共同體“不僅是貫穿人類歷史始終的一個范疇,而且是在人類歷史中始終占據(jù)主場的一個范疇”[18]。馬克思將“社會”看作是“現(xiàn)實共同體”,雖然是“虛幻的共同體”,但是仍然屬于共同體范疇,并且是邁向“真正的共同體”的必經(jīng)之路。比較之下,在當代共同體的建構中,滕尼斯共同體存在著一些價值困境。

(一)難以實現(xiàn)的道德愿景

滕尼斯認為,社會本身蘊藏著滅亡的種子,而且共同體不可能重生,對社會的改造只能使其無限地貼近本質(zhì)意志。為此,他設計的倫理路徑大致為:傳統(tǒng)共同體-社會-未來倫理社會。這條路徑展現(xiàn)了滕尼斯對重塑倫理生活的期待,同時也凸顯了其理論困境。一方面,他試圖用過去受限制的良知來重塑未來社會的道德生活;另一方面,其思想并未真正觸及社會制度本身。他試圖在不動搖社會基礎的情況下,為現(xiàn)代社會注入良知從而實現(xiàn)其道德愿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馬克思則將共同體置于現(xiàn)實與未來之中,并提出了真正解決問題的方法,其所展現(xiàn)的倫理圖景為:自然共同體-虛假的共同體-真正的共同體。馬克思認為,虛假的共同體是“新的桎梏”[19](P199),它必將走向滅亡,人類必然走向真正的共同體。與滕尼斯不同,馬克思并未妥協(xié)于“社會”的難以改造,而是堅定地認為“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19](P199)。馬克思對人類的未來信心十足,他認為社會終將會走向精神豐盈的真正共同體。馬克思共同體富有激情、充滿希望,并且提出了切實可行的實踐路徑。而滕尼斯共同體空想過去,難以使社會走向真正的共同體,所以有學者認為滕尼斯共同體是悲觀的浪漫主義。

(二)脫離現(xiàn)實的道德意識

在滕尼斯共同體中,意識擁有一定的獨立性,其理論框架搖擺于“唯意志”和“唯物主義”之間,難以應用于現(xiàn)實世界。滕尼斯認同馬克思“物質(zhì)決定意識”的歷史唯物主義論,然而,他把道德意識在社會中的地位看得過高,誠如其表述的那般,本質(zhì)意志主導的是共同體,抉擇意志主導的是社會。此外,滕尼斯在精神共同體的構建中,強調(diào)以“看不見的精靈”來維系人類情感,道德被賦予了普遍抽象的性質(zhì)。實際上,滕尼斯試圖在黑格爾抽象的倫理世界與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觀念中尋求平衡,導致其共同體理論框架在二元分化中搖擺不定。

究其原因,一方面,滕尼斯賦予道德意識過高的位置,從而產(chǎn)生了抽象的觀念主義傾向。馬克思則明確指出,“意識一開始就是社會的產(chǎn)物,而且只要人們存在著,它就仍然是這種產(chǎn)物”[19](P161),“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19](P152),正是這種基于歷史唯物主義的堅定信念,馬克思共同體的理論框架就更體現(xiàn)其實踐性與科學性。另一方面,滕尼斯共同體雖然進行了基于現(xiàn)實生活的歷史性反思,但卻脫離了現(xiàn)實的個體,他以普遍抽象的意志來框定現(xiàn)實中的人。馬克思共同體之所以可行,即在于立足于現(xiàn)實的人,他們既是“自己的觀念、思想等等的生產(chǎn)者”[19](P152),又是“從事活動的、進行物質(zhì)生產(chǎn)”[19](P151)的現(xiàn)實的人。

(三)無法達成的道德平等

滕尼斯認為,“道德的情感就是關系”[4](P505),其道德構建體現(xiàn)在人倫關系之中,認為個體的身份屬性要從共同體的人際關系中獲得,這種帶有身份定位的道德構建呈現(xiàn)出一定的不平等性。他還認為,人的能力差距間接導致了地位與素質(zhì)的差距,從而社會無法達成現(xiàn)實意義上的道德平等。其“共同體內(nèi)在地帶有一種特殊的‘等級’,它是人的多樣統(tǒng)一性在秩序上的反映”[20]。滕尼斯將這種不平等粉飾為“自我”意志的自由選擇,認為這些天賦的不平等最終會在共同體的道德整合下維持內(nèi)在的和諧。實際上,“自我”不是可以自由選擇身份與職業(yè)的自由人,“自我”意志的“選擇自由”是迫于現(xiàn)狀及自身能力、帶有階級屬性的“道德自由”。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共同體只有在消滅階級的情況下才可能實現(xiàn)真正的平等?！叭魏纬鲞@個范圍的平等要求,都必然要流于荒謬。”[21](P484)“隨著階級差別的消滅,一切由這些差別產(chǎn)生的社會的和政治的不平等也自行消失?！盵21](P371)面對當今社會不平等的情況,不應該因為天賦與階級而讓渡平等的權利,而應“以同一尺度-勞動-來計量”[21](P364)。在每個人都被視為平等的勞動者的前提下,保護人的多樣性,為道德自由留下空間。

總體上,從理論層面來看,滕尼斯共同體具有一定的空想性,但其試圖在現(xiàn)代社會生活中注入“家”的“本質(zhì)意志”,將“小家”溫情融入“大家”意識,散發(fā)著獨特的倫理魅力。從實踐層面來看,滕尼斯共同體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性,雖然其理論實踐難以達成“共同善”的倫理目標,但其將“集體”與“道德”奉為圭臬,對現(xiàn)代社會精神文明建設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審視其價值,既有助于我們更好地以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作為行動指南,推動當代社會個人與共同體的關系建構;又有助于我們突破其價值困境,堅持以馬克思共同體思想創(chuàng)造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

[注釋]

① “福特主義”源自安東尼奧·葛蘭西,描述二戰(zhàn)后美國新工業(yè)生活模式。隨著西方“黃金年代”結束,“后福特主義”興起,其主要是指以滿足個性化需求為目的,以信息和通信技術為基礎的靈活生產(chǎn)模式,本質(zhì)上是全球化背景下西方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演變。

② 參見齊格蒙特·鮑曼《共同體》(歐陽景根,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5頁)?！皟?nèi)在于本體而存在”(zuhanden)源自海德格爾,鮑曼用其形容共同體成員之間的相互理解,旨在強調(diào)共同體中人與人之間相互包容和信任。

③ 參見涂爾干《社會分工論》(渠東,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2000年,第73-92頁)?！坝袡C團結”強調(diào)在高度發(fā)達的社會分工之下,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由于相互需要、相互依賴而形成有機聯(lián)合體。

④ 參見斐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純粹社會學的基本概念》(林榮遠,譯,商務印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67頁)。滕尼斯用其形容精神共同體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友誼,這種“友誼”在相同的職業(yè)或者技藝中最容易產(chǎn)生,需要精神上共同的“神”來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