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平
小李是大家眼里的特殊生。確實,她挺“顯眼”的,每天被父母送到學(xué)校后,就站在校門口,怎么也不肯進教室,雙眼直勾勾張望著校外的人來車往,雙手不停拽著衣角,松開又擰上,擰上又松開,反反復(fù)復(fù),不知疲倦。誰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想什么,她就這樣一直站著,不管上課鈴聲響過多少回。她從不開口說話,能搖頭或點頭示意,已是她對老師最客氣的回應(yīng)了。
就這樣,一天兩天,我們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法子,仍無法讓她挪個地。好幾次沒課時,我也陪著她站在門口張望,可是除了行人、汽車,實在沒見著什么新鮮事物。我知道,我無法看到她所看到的世界。
她母親說孩子有輕微的自閉癥,在幼兒園時就不合群。家里有了二胎后,她的“病”似乎加重了,在家里也總是望著一處發(fā)呆;上小學(xué)后,就像是換了一個地方發(fā)呆罷了。就這樣,她像個棄嬰,被父母硬塞給學(xué)校,從此成了學(xué)校一道另類的“風景”。
有一天,天下起雨來,她仍舊站在原地,不肯進保安室避雨。我拿了一把雨傘,和她一起站著。雨點在傘面上活蹦亂跳,發(fā)出滴滴答答有節(jié)奏的聲響,我們倆靜靜聽著。不知什么時候,她停下了不停拽衣角的手,抬起頭來,認真地說:“唱歌,唱歌。”
我有點驚呆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她說話,于是趕忙回應(yīng)說:“是的,唱歌,唱歌?!彼殖聊?,就這樣陶醉在雨聲中。整整一節(jié)課時間,她再也沒和我說過一個字。
不到半天,雨就停了,孩子又呆呆地守在校門口,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我卻突然覺得已經(jīng)找到了什么。一位心理學(xué)家曾說過:每一個自閉的孩子都是一顆星星,他們只閃亮在自己的夜空。那么她身上一定有一個“密碼”,能讓她在屬于自己的天空里發(fā)光,唱歌是不是讓小李“發(fā)光”的那個“密碼”呢?
那幾天,我一直在等雨,雨卻不肯來。我突然想起手機里有雨聲,于是那一節(jié)課,我和她一直對著手機聽雨。我問:“唱歌好聽嗎?”似乎是聽飽了歌,她終于給了我一個微笑,眼里泛著微光。
這讓我相信,音樂能打開她心靈世界的大門。第二天,就像牽著一頭小牛一般,我邊放音樂邊讓她跟在我身后走著。果然,在音樂聲中,她挪動腳步,跟著我慢慢來到了音樂教室門口。這時,鋼琴聲響起,孩子們開始認真跟著老師歌唱。漸漸地,孩子們的歌聲高過了手機播放器的音量。她停下腳步,呆呆地站在門外,身心似乎已從手機音樂中抽離出來,投入到現(xiàn)場的“音樂會”中。在歌聲中,她的眼睛里真的有光在閃爍。
第二天,她依然站在校門口??吹轿液?,她輕輕說:“唱歌,唱歌?!蔽腋吲d地拉起她的手朝音樂教室走去。早晨的音樂教室安靜極了,她似乎有點失望。我從樂器箱中取出一個小搖鈴遞給她,她小心搖擺著?!岸66?,叮叮?!?,隨著清脆的鈴聲響起,她跟著節(jié)奏哼唱起來,陶醉在自己編織的歌曲中。
在那一剎那間,我覺得這是我聽到的最美的歌聲了,因為那是來自星星的歌謠。我開始確信,音樂就是解鎖她心靈盒子的密碼,那里有她閃光的地方。
我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父母,沒想到,他們卻是不以為然。自閉癥是疑難雜癥,他們跑過很多醫(yī)院,每一次都失望而歸,當失望堆積時,放棄也開始了。在他們看來,來學(xué)校不到兩個月時間,老師就找到了治病的方法,這是自欺欺人。他們甚至認為,這其實是學(xué)校想出來的一個勸退理由罷了。
我有點失望,卻又不甘心。我確信,有一片領(lǐng)域一定是屬于她的。
晚上回家后,看到一位母親帶著自閉癥的孩子上臺表演的視頻。孩子已經(jīng)二十幾歲,剛站在舞臺上時還目光呆滯,可當一件件樂器擺上來時,她就仿佛全身發(fā)光,華麗轉(zhuǎn)身成了優(yōu)秀的演奏家,一口氣演奏了十種樂器。行云流水般的曲子在她指尖下流淌,在樂音繚繞的舞臺上,她是明星,更是奇跡。
我想,她該是天上不小心滑落的一顆星星吧。我也撿到了一顆星星。后來的日子里,她習慣跟在我后面來到音樂教室,慢慢地從站在門口變成坐到我們給她的專用位子上,靜靜地看著、聽著、唱著……我們都叫她小星星。
一個學(xué)期很快就過去了,她每天只上音樂課,從這個班級到那個班級,且不論是在一年級還是六年級,她都是教室里最認真的那一個。全校師生都知道,在音樂教室里有一顆閃亮的星星。
雖然,她一直沒有進教室來聽我的語文課,可我依然開心。
杜威認為,教師是真正上帝的代言人,真正天國的引路人。我想,我只不過撿起一顆星星,把她放回她的天空罷了。其實,哪一個孩子不是星星呢?他們都有自己發(fā)光的地方,教師的價值就在于發(fā)現(xiàn)他們的“領(lǐng)地”,并讓他們在其中展現(xiàn)最美的樣子,成為自己“天國”里的國王。
送“星星”們回家,是教師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