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雅 汪海嵐
(1. 上海外國語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上海 200083;2. 大英博物館 幣章部,倫敦 WC1B 3DG)
董海雅(以下簡稱董):汪老師,您好!很高興有機會與您探討兒童文學翻譯。您以前翻譯過余華、張承志等作家的作品,我很想知道,您是如何走上兒童文學翻譯之路的?
汪海嵐(以下簡稱汪):十八歲那年,我去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學習漢語。快畢業(yè)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翻譯,于是畢業(yè)后為英國一家很小的獨立出版社(Wellsweep Press)翻譯了幾篇短篇小說和散文,包括張承志的《天道立秋》和余華的《現(xiàn)實一種》。這家出版社專門出版中國文學英譯作品,是約翰·凱利(John Cayley)開的,他和當時任教于亞非學院的趙毅衡教授共同編輯了兩部中國文學集。我自愿利用業(yè)余時間幫他做一些翻譯工作。那個年代,翻譯作品在英國很難出版,而且出版費用昂貴。從事中國文學翻譯的英國譯者并不多,參與翻譯這兩部文學集的譯者包括剛畢業(yè)的幾名大學生。當時中國作家并不富有,參與的譯者沒有翻譯費,如果這兩部文學集出版后盈利,收益都歸中國作家,而不是給譯者,這種運作方式很好,意味著中國作家的作品有機會在英國出版。但同時,譯者又難以真正靠翻譯謀生。我得找份工作,賺錢養(yǎng)家。所以從那以后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動筆翻譯。
孩子們漸漸長大后,我便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機緣巧合,我與從事漢英文學翻譯的韓斌(Nicky Harman)結識。我們經(jīng)常見面、聊天,共同發(fā)起了“中國小說讀書會”(China Fiction Book Club),常聚在一起討論中國小說。在一次讀書會活動中,韓斌提起艾閣萌(Egmont)英國分公司正在為兩部中國童書尋找譯者。我很感興趣,就聯(lián)系了編輯,得知一部是動物小說,另一部是公主類題材①。我更愿意翻譯動物小說,便參加了試譯。出版社請六位申請者試譯大約一章的篇幅,并支付報酬。我最終被選中了,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這是我翻譯的第一部兒童文學作品。譯作出版后,感覺特別自豪,又激動又開心。可沒想到生活一如既往,仿佛波浪洶涌之后,大海又歸于平靜。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郝玉青(Anna Holmwood)跟我聯(lián)系,問我是否有興趣翻譯《青銅葵花》。就這樣,我開始與曹文軒的作品結緣。
董:您剛才提到的動物小說就是沈石溪的《紅豺》吧。據(jù)我所知,其他譯者要根據(jù)您的英文版翻譯成俄語、德語、波蘭語、瑞典語等七種語言。當時會不會感到壓力很大?
汪:這本書之所以要先翻譯成英文,再譯成其他七種語言,是因為中國是2012年倫敦書展的主賓國,艾閣萌出版集團計劃在書展上同步上市《紅豺》八個語種的版本。我受出版社委托翻譯時,面臨的關鍵問題是能否在約定日期前交稿,因為其他語種的譯者都要參照我的譯本。老實說,當時我還是個新手,唯一擔心的是怎么才能按時完稿。后來,我才意識到沉甸甸的責任。當你在某個領域是新手時,就像小孩子一樣,不一定會考慮任務多么重大或有多少風險。
董:您長期從事古錢幣研究,學術成果豐厚。很多考古界同行可能對您的兒童文學譯者身份并不了解。乍聽起來,考古研究與兒童文學翻譯似乎是兩個毫無關聯(lián)的領域。學術文章正式嚴謹,而兒童文學的語言生動活潑,充滿童趣。我很好奇,您的考古研究對于您翻譯兒童文學有哪些幫助?
汪:沒錯,考古文獻和兒童文學這兩種文體確實風格迥異。我在博物館從事錢幣研究。我們觀察錢幣時,要非常細致,就像法醫(yī)一樣,必須要對研究對象做出合理解釋,還得精確,每一步都必須科學嚴謹?shù)睾藢?。在博物館里,通常能近距離地觀察展品,觀察其大小、外觀以及光澤。其實翻譯也是如此,必須充分理解翻譯過程的每一步,才能駕馭翻譯素材。有時需要用心思考,巧妙用詞,考慮穩(wěn)妥才行。如果翻譯時隨心所欲,就會有遠離原文的風險,那不是真正的翻譯。這樣看來,兩者之間確實有相似之處,我覺得主要表現(xiàn)在對素材的駕馭上。對我來說,不論是撰寫工作中涉及的非虛構文本,還是翻譯小說,這個過程均涉及閱讀和寫作。不了解語言背后的歷史和文化,就無法翻譯文中的文化因素。
董:我聽說,您在孩子們小的時候經(jīng)常給他們讀故事,還口頭翻譯了一些中國故事。請問您翻譯時如何把握孩童的語言?您認為兒童文學譯者是否要經(jīng)常接觸兒童,或閱讀本國的童書,從而保持語言的鮮活?
汪:我覺得有這樣的意識很好。不過我在翻譯兒童文學時,會比較謹慎,不會刻意閱讀與原作題材相近的英文作品,因為我擔心自己的風格會不知不覺受影響。至于如何把握兒童語言,我只能盡力而為。譯好之后,再重讀一遍,如果感覺某個詞不對勁,聽起來陳舊過時,就換用其他詞。語言總是在不斷變化。一般來說,童書的編輯熟悉兒童語言,了解市場,也熟悉目標讀者。他們偶爾會介入,做出調(diào)整。但大多數(shù)時候,出版社對我的選詞或語言風格還是比較滿意的。偶爾,我會就某些詞詢問女兒的意見,聽聽20多歲年輕人的想法,這很有意思。不過我基本能自己把握。
實際上,童書也會探討非常成人化的話題,有的非常深刻、前衛(wèi)。我翻譯時盡量選用恰當?shù)脑~語,避免用幼稚的語言,因為幼稚的語言有局限性,小孩子可能有一陣子喜歡,慢慢長大了,就不愿意再讀了。無論選用什么樣的語言來翻譯,關鍵在于譯者要持有非常謹慎的態(tài)度,要尊重兒童。如果是圖畫書,也要尊重成年人,因為往往是成年人讀給孩子聽,否則一本書讀上幾百遍,會令人厭倦。
董:我們來談談您翻譯的曹文軒作品吧。繼《青銅葵花》之后,2021年您又翻譯了《蜻蜓眼》,也是由知名的沃克出版社(Walker Books)出版。兩部小說都有一些悲劇元素,透過苦難寫人性的光輝和親情。時隔幾年再次翻譯曹文軒的長篇小說,您對他的寫作風格應該更為熟悉了吧,翻譯時覺得更加得心應手嗎?
汪:熟悉他的語言并不一定意味著翻譯起來會容易,因為兩本書的語言風格截然不同?!肚嚆~葵花》的語言富有詩意,文學色彩濃厚,而《蜻蜓眼》的語言更直截了當,較為平實,非常適合這本書的風格。
董:在《青銅葵花》英譯本中,您對敘事風格做了一些調(diào)整,刪除了一些重復性的描寫,而這是原作的美學特征之一。在翻譯兒童文學時,您會優(yōu)先考慮哪些因素?讓故事更具可讀性,還是忠實于原作的美學特征?
汪:回答這些問題前,我想還是先談談《紅豺》。如果我把《紅豺》的開頭直譯后拿給英國小朋友看,他們可能不愿意再往下讀了。于是我想稍做改動,至少讓他們愿意讀下去。我翻譯第一頁第一段時,并沒有逐字逐句翻譯。艾閣萌的編輯說,他們很喜歡我講述故事的方式。我當時還是新手,沒有深思熟慮,就按自己的想法翻譯,因為出版社已經(jīng)接受了我的試譯稿,他們也是讀過其他幾份譯稿后才決定讓我來翻譯的。不過,后來我著手翻譯《青銅葵花》時,卻多了幾分膽怯,不知道怎樣翻譯最好。我突然意識到《紅豺》譯得比較自由,或許不該那樣。于是,我向沃克出版社的編輯提議,我先直譯《青銅葵花》第一章,讓她看看整體效果。待她潤色后,我再按照編輯后的風格翻譯第二章,向她的風格靠攏。雙方對此都感到滿意,她就放手讓我獨立翻譯了。這便是我們的合作模式。這樣挺好,有助于我了解編輯怎樣潤色,刪減或保留哪些部分,希望意譯的程度如何。
從那時起,每次翻譯新書之前,我都會詢問編輯對譯作有何期望,是希望我緊扣原文直譯,還是希望譯文較為靈活,可讀性更強一些。出版社會把要求告訴我,然后我再詢問具體的編輯過程。這是因為,如果出版社將對譯文進行大量修改和潤色,我就先提交更偏重于直譯的版本,然后我們再共同商討打磨。如果他們想要的是精雕細琢、接近定稿的譯文,我就會花更多的時間潤色。但我盡量遵照出版社的要求來翻譯。我會非常謹慎,避免過于直譯或意譯。我現(xiàn)在的習慣是,先翻譯一個非常粗略的初稿,有時會譯得比較自由,然后再重譯一遍,把自己拉回來,盡可能地緊扣原文。當然,中間還會多次修改。
董:除了這兩本書之外,您翻譯其他兒童文學作品時,編輯模式也是類似嗎?
汪:每本書的編輯模式都不一樣,這完全取決于出版社和編輯習慣采用的編輯過程。一般來說,為中國出版社翻譯,還是為英國出版社翻譯,兩者差異很大。中國出版社往往對原作和譯作進行詳細比對;而英國一些出版社通常沒有懂中文的專業(yè)人員,收到英譯稿后,一般不會再對照中文版查看英文版。我們簽翻譯合同時,我得保證不會加入任何非法內(nèi)容,不會讓出版社陷入麻煩,或引起任何法律糾紛,保證譯文忠實原文。我譯完《青銅葵花》后,沃克出版社請人對照了我的英譯稿和法語版。其實我翻譯之前就知道有法語版,但刻意不去看,因為出版社委托我做中譯英,而不是法譯英,那我就不該參考法語版。后來出版社經(jīng)過對照,發(fā)現(xiàn)這兩個版本有幾處不一致,請我再核實。現(xiàn)在具體細節(jié)記不清了,不過這是當時出版社把關譯文準確性的唯一途徑。
編輯過程的快慢也不一樣。比如,《蜻蜓眼》英文版的編輯過程很長。2017年我就提交了初稿,這本書直到2021年初才正式出版。翻譯時,我盡可能地接近原文。后來,我私下請一個英文極好的中國朋友幫忙看了一遍,看哪里譯得不恰當或譯錯了。我從自己的翻譯費中支付一些給她,這純屬私人間的安排。
董:在《蜻蜓眼》英文版中,我注意到一個有趣又很特別的現(xiàn)象,您不僅直接用拼音翻譯了親屬稱謂,如Dagu、Xiaogu、Yeye,還原封不動地保留了“大姑”“小姑”等漢字。而這種“漢語拼音+漢字+英文解釋”的翻譯方式在《青銅葵花》中葵花教青銅寫字那一章里也出現(xiàn)過,您怎么會想到這樣處理的?
汪:《青銅葵花》里有個場景,青銅和爸爸去草灘割茅草,偶遇一個叫“青狗”的男孩,他們在泥土上寫各自的名字,涉及一個文字游戲,我覺得處理起來很棘手。后來我就琢磨,能不能把漢字放進去?這是一部兒童小說,兒童讀者很容易看出漢字的間架結構,即使不認識漢字,也能看出筆畫的構成,可以看出兩個“青”是同一個字。如果學漢語的英國孩子碰巧看到一個漢字,一眼就能認出來,他會有一種很美妙的感覺,“我認識那個字,我也會寫”。于是,我詢問編輯,是否可以在英文版中保留原來的漢字。她欣然同意,說只要確保用詞準確就行。
中國人的名字尤其難翻。名字通常蘊含一定的意義,有時比較復雜,翻譯時如果直接用拼音表示,會讓人感覺冷冰冰,了無生氣,除非英國讀者學過拼音,或碰巧知道拼音是什么,否則不明白名字的含義。這很棘手。當你面對的是一種多維度的語言時,單用拼音遠遠不夠。能在英文版中保留漢字,感覺特別好!把拼音和漢字一起呈現(xiàn),有助于讀者看到漢字的結構和多維度的美,感覺更親近一些。
董:這樣的視覺呈現(xiàn)方式我也很喜歡,可以幫助英國讀者更好地感受中國文化?!厄唑蜒邸芬灾袊囟ǖ臍v史時期為背景,時間跨度為20世紀30年代一直到60—70時代,這段歷史對英國青少年讀者來說,應該很陌生吧。您翻譯時如何處理原文的歷史敘事,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
汪:編輯希望我在書的末尾加一個“后記”,簡短解釋故事中的歷史背景。對我來說,寫起來其實非常困難,怎么可能僅用1—2頁就把長達幾十年的歷史說清楚呢?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寫完。至于如何消除讀者對歷史背景的陌生感,我并沒有采用特殊的方法,就是跟隨著故事的發(fā)展脈絡來翻譯?!厄唑蜒邸酚⑽陌娴哪繕俗x者不是很小的孩子,而是大一點的孩子。他們感興趣的話,會看后記。如果還想進一步了解,就會查找更多資料。我所能做的,只是在翻譯涉及中國歷史背景的具體術語時,盡可能采用標準英文譯名,便于讀者日后上網(wǎng)查找更多資料。
董:記得2016年您接受“紙托邦”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陶建(Eric Abrahamsen)的訪談時曾表達過一個觀點,“譯者的角色是用英語講述故事。如果故事暗含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對殘疾人的歧視等令人擔憂的問題,就應該向編輯提出?!雹谖以趯Ρ攘恕都t豺》的中英文版本之后,發(fā)現(xiàn)英文版存在不同程度的刪減或改寫。請問您的改動是基于個人的判斷嗎? 還是與編輯協(xié)商后做出的決定?
汪:剛才我也提到,我翻譯《紅豺》時還是新手,經(jīng)驗不足。坦白地說,這本書快翻完時,我才意識到,也許我應該告訴編輯我的改動,我刪除了一些我認為翻譯后會明顯帶有對性別或殘疾人歧視的語句。因為這些話如果照搬到英文中,歧視感過于強烈。我不確定在中文語境下是否帶有歧視意味。我想,如果原作者不是有意為之,我就不該讓這些話在英文版中表現(xiàn)得那么強烈?,F(xiàn)在離翻譯《紅豺》已經(jīng)很久了,不過我依然記得原文有幾處,大致說雌性總是弱于雄性。我當時就想,我不能原封不動地傳達這樣的信息。對當今的兒童讀者來說,這很不合適。一次或兩次“弱于”也許還行,但并非總是如此。我就改成雌性有的時候不如雄性強壯,或者直接刪除?;仡^想想,假如當時能和中國譯者合譯這本書,我們肯定會展開精彩的討論。
董:除了開頭一段的改動外,我注意到其實結尾的改動也很大。與原作悲情的結尾相比,英文版結尾塑造的母豺形象明顯不同,身體殘缺的母豺顯得更加堅韌,她下定決心保護女兒,而不是將女兒生存的希望寄托于雄性救星大公狼。請問您的改動主要出于什么考慮?
汪:對《紅豺》結尾改動,主要還是因為字里行間強烈的歧視感。原作中有兩個場景讓我深感不安。一個是母豺不斷試探未來的郎君公豺,這顯然會兩敗俱傷。那些情節(jié)有悖常理,讓人看了很不舒服。另一個場景就是結尾。交稿時,我對編輯說,我不認同原作的結尾,問他能否幫我處理這部分。我給他講了原來的結尾,于是他重新改寫了最后兩句,改得很好。如果我當時經(jīng)驗更豐富一些,譯文可能會稍有不同。不過話說回來,不論翻譯什么,下次的譯文總會和這次有所不同。
董:或許從中可以看出兒童文學翻譯與成人文學翻譯的明顯差異?兒童文學的譯者和編輯無疑會考慮譯作是否符合主流價值觀,考慮對兒童讀者的影響。
汪:沒錯,不僅要考慮兒童讀者,還要考慮購買童書的學校、老師和家長等等。他們是守門人(gatekeepers),他們要是反對書中某些內(nèi)容,就不會給孩子買書,自然會影響出版社的銷售。如果一本書含有非常棘手的內(nèi)容或明顯帶有種族歧視色彩,就不會有出路。也就意味著不會為出版社帶來商業(yè)價值,而英國大多數(shù)出版社都是商業(yè)出版社,需要考慮利潤。
董:據(jù)我所知,翻譯之余,您還通過多種方式積極推介中國兒童文學。2016年,您與瑞典漢學家陳安娜(Anna Gustafsson Chen)、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寇岑兒童圖書館的館員陳敏捷共同創(chuàng)辦了“華語童書”英文博客網(wǎng)站(Chinese Books for Young Readers),使英語讀者有機會了解中國童書資訊。我經(jīng)常關注更新的內(nèi)容。例如,2021年11月13日“深圳讀書月年度十大童書”榜單發(fā)布的當晚,您就用英文做了詳細報道。請問創(chuàng)建這樣一個英文博客的初衷是什么?
汪: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參與了其他幾個網(wǎng)站,其中之一就是“紙托邦”,介紹中國文學相關內(nèi)容。我很想做一個兒童文學的網(wǎng)站,但我不想獨自創(chuàng)辦,因為一個人的力量有限,與其他人合作會有更多樂趣。我有幸邀請到陳安娜和陳敏捷共同創(chuàng)辦。
當時巨大的困境是,在英國,幾乎沒有人聽說過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家,盡管這些作家在中國很有名氣。同樣,英國人對中國的插畫家、童書主題和獎項也鮮有耳聞。如果我給英國出版社推薦一本童書,說這是某位作家或插畫家的作品,他們就會問:“這人是誰?”我說這本書獲過某某獎項,都是在中國含金量很高的獎項,他們會說:“我們從來沒聽說過。”這就像是未開發(fā)的荒原之地。沒關系,我想,那我們就把一些相關信息放在網(wǎng)站上,一旦形成文字,就會對別人有幫助。不僅供我參考,還能供別人參考。這樣就能打開局面。
我們經(jīng)??菍ψ骷?、插畫家和出版界人士的訪談,通常問五六個問題,讓被采訪人先以自己喜歡的方式簡單介紹自己,最后一個問題幾乎無一例外地是讓他/她回憶自己童年讀過的書。這是我最愛問的問題,我和其他讀者借此能了解更多。我很感激很多人不吝惜時間接受我們的訪談。
董:其實我也從那些訪談中受到不少啟發(fā),尤其是對兒童文學譯者的訪談。你們?yōu)榫W(wǎng)站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出于自愿,沒有任何報酬。是什么支撐你們這些年一直堅持下來的?
汪:很高興你能從中受益。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很好的學習途徑。我們自愿去做,不愿意的話,就很難做成。最耗時間和精力的就是把中文書名、作家和插畫家等信息與英文相匹配,這個過程很辛苦。
董:感謝您在中國兒童文學翻譯和傳播方面的辛苦付出。2017年您喜獲中英兩國頒發(fā)的兩個大獎,我很想知道,獲獎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
汪:這是我人生中一段很特別的經(jīng)歷。英國的“馬什兒童文學翻譯獎”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這是翻譯界對我的認可。2017 年該獎項首次頒給從事漢英翻譯的譯者,這也是最后一屆。此后,馬什基金會不再設立翻譯獎。2017年底,我在上海榮獲“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特殊貢獻獎,能在中國得到認可,我倍感榮幸。我決定用這兩個獎的獎金進一步探索兒童文學領域。我在兒童文學或翻譯方面都未經(jīng)過專門的訓練,主要靠自學,所以我所了解的知識并不系統(tǒng)。我去希臘參加了國際兒童讀物聯(lián)盟(IBBY)大會,去瑞典參加了國際兒童文學研究學會的會議,還參與了其他活動,遇到很多業(yè)內(nèi)人士,了解兒童文學領域的運作模式。
董:獲獎是否也意味著您有更多機會向英國出版社推薦中國童書?
汪:推薦是推薦,但是否出版最終取決于出版社。不過獲獎之后,出版社和編輯確實對我的翻譯質(zhì)量更有信心了。在英國,一般來說,外國童書的影響并不大,不像在中國,有大量引進并翻譯的作品。這一點很遺憾。
董:近年來被譯介到英語國家的中國兒童小說和圖畫書逐漸增加,這是一個可喜的現(xiàn)象。您覺得這主要由哪些因素促成?是否與中國出版社的主動推廣以及英國中小學生對漢語的學習興趣有關?
汪:現(xiàn)在英國出版的中國童書確實有小幅增長。我覺得一方面是因為英國人對中國或中國事物越來越熟悉。學校有“漢語卓越項目”(Mandarin Excellence Program),許多英國人身邊都有去過中國或在中國工作的親朋好友。另一方面的原因可能是“中國文學走出去”項目對翻譯的支持。因為英國出版社通常需要得到一筆資助才可能出版翻譯作品?,F(xiàn)在,有些國家會提供專門的資金,支持富含本國文化的書籍在海外翻譯、出版,中國也不例外。有時,英國出版社購買版權后自己安排譯者。有時,中方譯好之后才賣版權和譯文,便于日后使用。美國有些出版社,如雷克拉夫特出版社(Reycraft Books), 直接從中國出版社手中購買已經(jīng)翻譯成英文的中國童書,他們稍做調(diào)整之后,就直接放入小學購書的系統(tǒng)里。
董:非常感謝您接受我的采訪。衷心希望今后有越來越多的中國優(yōu)質(zhì)童書能被譯介到英國,受到讀者的喜愛。
汪:我也希望如此。看到越來越多的中國童書譯成英文,我很高興。用母語閱讀另一個國家的故事,感覺很美妙。但與此同時,譯介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注釋:
① 此處指伍美珍的作品《小公主與矮爸爸》。
② 參見E. Abrahamsen. Interview with Helen Wang, Translator of Cao Wenxuan[EB/OL], 2016. https://paper-republic.org/pers/eric-abrahamsen/interview-with-helen-wang-translator-of-cao-wenxuan/. [2023-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