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艷玲 李文勇
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新時代中國共產黨人運用唯物史觀科學洞察人類社會發(fā)展大勢、發(fā)揚胸懷天下的大黨精神風范,為破解全球治理難題、增進人類共同利益而提出的中國方案。十年來,學界圍繞人類命運共同體展開了廣泛而深入的討論,其中一個議題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與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對此,學者們普遍認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有利于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這一論域的學理闡釋為深刻把握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涵及意義提供了獨到而寶貴的思想資源。但應加以追問的是:全球治理體系的性質及問題根源何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將為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帶來怎樣的歷史契機?在理解人類社會變遷與政治變革的終極原因時,恩格斯就提醒人們“不應當到有關時代的哲學中去尋找,而應當到有關時代的經濟中去尋找”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284 頁。。就“我們依然處在馬克思主義所指明的歷史時代”②《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 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 年,第66 頁。而言,唯有從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與資本主義世界歷史時代之運轉法則揭示的資本邏輯出發(fā),才可能獲得關于當前諸多社會現實問題的具有更為徹底批判性與原則高度的認識。因此,回答以上問題,要求以資本邏輯為理論視域深刻檢審全球治理體系的歷史與現實:既要“知其所來”,考察全球治理體系的緣起;也要“識其所以”,在分析全球治理資本化與資本全球治理化的基礎上診斷全球治理體系的時代困境;以便“求其所往”,切中肯綮地提出全球治理體系的變革方案,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fā)展。
全球治理體系是現代世界秩序與國際體系的核心構成要素,也是破解全球性問題的重要方案。作為對全球化過程中涌現的全球性問題進行“制度性回應”①劉同舫:《人類命運共同體對全球治理體系的歷史性重構》,《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 年第5 期。的全球治理體系究竟從何而來?一般的分析僅可略窺一斑,只有以資本邏輯這一建構現代世界“普照的光”為理論鑰匙,才能深入把握全球治理體系的緣起。
全球治理體系并非古已有之,而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全球擴張的結果,其中資本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人類處于狹隘的、地域性的民族歷史時代,各民族、國家的治理只能算作是地方性或區(qū)域性的治理,并不構成人類跨國性合作解決問題的全球治理;唯有人類建立起普遍交往、相互聯系的世界歷史后,全球治理及其體系才有得以存在的歷史前提。根據馬克思的看法,世界歷史不是黑格爾所推崇的“精神”自我實現的辯證運動過程,而是隨著資產階級為了實現資本增殖而不斷跨越山川海洋、建立全球聯系來開拓更為廣闊的資本主義生產與消費的世界市場一同興起的。當16 世紀以來建立在資本主義原始積累上的世界歷史開創(chuàng)之后,競爭作為資本的內在本性,役使歐洲各國在17 至19 世紀展開了以地球為戰(zhàn)場而爭奪世界市場、廣大殖民地、產品原料產地的貿易角逐與商業(yè)戰(zhàn)爭。盡管早期不同資本主義國家在搶奪全球霸權的比拼廝殺中勢如水火,但希冀通過開拓世界市場與開創(chuàng)世界歷史來實現利益最大化的共同價值訴求又促使他們不約而同地走向“聯姻”,成立資本家“神圣同盟”,由此產生了對全球資本主義進行管理的全球治理需求。這是資本主義各國為了不致于在爭奪全球經濟利益的沖突斗爭中被日益增長擴大的全世界無產階級在聯合中消滅,而尋求一種可以整合與凌駕于諸資本主義國家之上的力量,這種力量試圖緩和各國資產階級的矛盾沖突,并將其維持在利于攫取世界剩余價值“秩序”的范圍之內;這種從世界歷史中產生但又自居于全球資本主義之上并且日益同人類社會相異化的力量,就是資本主義全球治理體系。關于這一點,馬克思早已在《共產黨宣言》中作了闡述。他指出,資產階級憑借資本無遠弗屆的力量一路狂飆突進,在開辟世界歷史、褫奪世界財富之后便會謀求世界資本主義“政治的集中”,即尋求“結合為一個擁有統一的政府、統一的法律、統一的民族階級利益和統一的關稅的統一的民族”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36 頁。。資本主義在全球擴張與爭奪行為中出現的這種“聯合”“集中”“統一”便是最早的全球治理實踐,既指涉調和資本主義國家間的利益紛爭與鎮(zhèn)壓世界無產階級的革命,也指向構建資本主義世界秩序,即將資本主義國內經濟政治秩序推向世界,創(chuàng)造與資本主義世界相適配的國際分工與交換制度體系,從而促進全球剩余價值生產、流通和分配的有序進行。這是資本通過塑造全球治理體系來維護資本主義世界體系與國際秩序的過程,其中資本雖作為開創(chuàng)世界歷史的不自覺的工具,卻充當了全球治理的自覺的工具。
全球治理體系也是資本主義對資本內在矛盾進行嘗試救贖的全球治理結果。資本在增殖天性下展開的無止境追逐最大化利潤的運動中,會不斷遭遇價值增殖的歷史界限,并通過危機來克服。一是資本生產為了攫取剩余價值與獲取交換價值,使得資本主義生產具有無限擴大的趨勢,卻忽略了人民群眾實際的消費能力,由此引發(fā)生產相對過剩的經濟危機;二是資本家憑借生產資料的私人所有而支配著商品產品,進行著社會財富的絕對積累,絕大多數人民群眾則積累著極端貧困,財富兩極分化誘發(fā)社會矛盾、動蕩與失序,由此導致緊張對立的社會危機;三是資本為了增殖,喪心病狂地開采自然資源,無視自然界的承受能力,造成生態(tài)系統紊亂、自然環(huán)境瓶頸突出,由此引發(fā)日益嚴峻的生態(tài)危機。作為矛盾統一體的資本,一旦在追求利潤最大化目的的慫恿下走出歐洲故鄉(xiāng)的疆界,向全世界進軍,必然會乘著全球擴張的東風將自身遇到價值增殖的以上歷史界限蔓延與擴散至所有“被卷入”世界歷史進程的其他國家和民族,使得資本內在矛盾固有的危機衍化為和平赤字、發(fā)展赤字、安全赤字、治理赤字等全球性問題。這些全球性問題對資本增殖帶來了極大挑戰(zhàn),嚴重阻礙了作為“死勞動”的資本對“活勞動”的剩余勞動的吮吸,而僅憑資本主義一國的力量注定是無法收拾與駕馭他們所召喚出來的“魔鬼”與“猛獸”的。于是資本主義的“魔法師們”與“馴獸師們”又一次產生了全球治理的需求,再次建立起資本“神圣同盟”,只不過這一次不再單單是對全球資本主義進行管理,還有對全球性問題進行治理,但歸根到底是對資本內在矛盾進行全球治理,或者說是“對資本主義生產力與生產關系這一基本矛盾的治理”①胡鍵:《資本的全球治理:馬克思恩格斯國際政治經濟學思想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35 頁。。遺憾的是,資本貪婪性與逐利性的本質決定了以資本為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是無法根治其自身內在困局的,只能是隨著資本危機的爆發(fā)而遭到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崩潰。凡爾賽——華盛頓體系與雅爾塔體系的歷史性破產,無可辯駁地證明了以資本為手段與工具的全球治理體系對其自身內在矛盾的嘗試救贖是無效的。
由是觀之,全球治理體系并不是人們認為的在歷經維也納體系之后才開始形塑、演化與革新的,而是隨著資本主義全球擴張與爭霸稱雄一同展開的實踐。在自由資本主義時代,全球治理體系是以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簽訂的契約、通約來表征的,往往呈現出局部、零散的全球治理狀態(tài),尚不構成比較統一的整體治理;進入壟斷資本主義時代,全球治理體系逐漸具有全球性意義的治理特征,這突出表現在資本家壟斷同盟“走向達成世界性的協議,形成國際卡特爾”②《列寧選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631 頁。這一瓜分世界的帝國主義形式;直到一戰(zhàn)后出場的國際聯盟體系,才標志著整合國際經濟政治秩序的全球治理體系的真正形成。但無論怎樣,全球治理體系緣起于資本邏輯,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全球擴張與資本主義對資本內在矛盾進行嘗試救贖的結果。
正是資本邏輯全球化的世界歷史運動,才使得全球治理體系成為一個世界歷史性的事實。資本邏輯作為全球治理體系的運轉軸心,必然導致全球治理體系內嵌著由資本增殖強制所預設的邏輯規(guī)定,主要表現為全球治理的資本化與資本的全球治理化兩大根本運轉機制的并駕齊驅,從而構成了資本主義全球治理體系的“治理”邏輯。
全球治理的資本化,是指全球治理被資本裹挾與操縱,淪為資本實現自我增殖運動的一個邏輯節(jié)點,但并非將全球治理作為一種生產要素投入資本主義生產過程,而是通過使全球治理根本服膺于資本的運作,根據資本增殖需要調節(jié)全球治理,即以生產與再生產與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相適配的全球治理體系之運作過程。全球治理的資本化具有以下三種表現形式:
其一,全球治理主體的資本人格化主導。全球治理主體是全球治理體系擁有能動性且至關重要的元素,構成全球治理體系的成員結構,是全球治理的真正踐行者。不同于地方治理、國家治理、區(qū)域治理對治理主體身份性質的嚴格把控與限制準入,全球治理作為解決世界性問題矛盾、應對國際社會風險挑戰(zhàn)的一項全人類實踐活動,訴諸民族國家、國際組織、跨國公司、社會團體等多元主體參與共治是其獨有特征與內在要求。由于資本會在商品世界中張揚自身成為主宰一切的能動主體與現代世界的主導原則,必然會顛倒人與資本的主客體關系,貶黜人為被支配的客體。因此,當資本邏輯浸染全球治理體系,將會引致全球治理主體與資本發(fā)生主客體關系的顛倒,造成全球治理主體的單一主導趨向,使得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這一代表資本人格化的資本家政治集團成為資本全球治理的“代言人”,實際主導操縱著全球治理體系;而那些與資本利益相異或與資本靈魂相悖的發(fā)展中國家之所以在今天被準入為全球治理的“主體成員”,只是西方為迎合全球化時代發(fā)展國際社會民主呼聲需要而訴諸的形式手段,他們只是作為“負責的利益攸關方”①張鷟:《人類命運共同體與全球治理體系的變革》,《社會主義研究》2021 年第6 期。,成為廣大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盤剝的全球治理對象。
其二,全球治理價值的“普世價值”化。全球治理價值是全球治理體系的價值基礎,是異質的全球治理多元主體基于共同的理想追求、秩序向往而達成的價值共識,是全球治理實踐的重要目標引領。但因為資本邏輯的全球化擴張“從本質上來說,就是推廣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或與資本相適應的生產方式”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88 頁。,代表西方世界“光輝與文明圭臬”的自由、民主、平等、博愛、人權等資本主義主流價值觀,也隨著資本的世界歷史運動被冠以“普世價值”而高歌頌揚。因此當資本邏輯染指全球治理體系時,由世界各國共同價值主張及彰顯自身文明基質的特殊價值訴求而形成的全人類共同價值,無情地遭到了西方“普世價值”的攻評討伐與空間擠兌,凝聚在全球治理價值中各民族國家共同但有異的價值主張完全被無視甚至消解了,各國價值訴求中的一切特殊性和差異性的文明基質都被抹滅了,西方現代化道路、民主政治體制、社會發(fā)展模式也隨之輸出到了全世界。全球治理體系盛行的“普世價值”充滿著強烈的“西方中心主義”色彩,它是西方大國借以規(guī)范全球治理價值共識來試圖達到滿足特殊利益和實現統治世界的話語工具,注定難以紓解橫亙在全球治理主體中的對立性思維和價值分歧,只會進一步導致全球治理價值共識欠缺并引發(fā)全球治理集體行動困境。
其三,全球治理規(guī)則的資本權力化。全球治理規(guī)則是治理主體協商議定的規(guī)范各方享受權益與履行責任義務的邊界以調節(jié)全球秩序和國際關系的標準、政策、契約、協議③殷文貴:《批判與重塑:全球治理體系的內在缺陷及其變革轉向》,《社會主義研究》2021 年第5 期。,關系著全球治理方向及其制度效能發(fā)揮。資本作為資本主義社會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它的全球化擴張勢必會架構起對諸領域的普遍統治關系。在分析資本對勞動的權力支配時,馬克思說:“羅馬的奴隸是由鎖鏈,雇傭工人則由看不見的線系在自己的所有者手里。他的獨立性這種假象是由雇主的經常更換以及契約的法律擬制來保持的?!雹堋恶R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662 頁。顯然,資本對諸領域的權力支配,需要訴諸有形的契約、規(guī)則來實現充分無形控制,而這些契約、規(guī)則實際上是資本權力的化身。在資本邏輯的侵入下,西方大國以強大綜合國力強勢掌控著全球治理規(guī)則的制定權、話語權、適用權,遵循資本利益喜好導向而選擇是否遵守、修改與罷免,使得全球治理規(guī)則異化為為了資本主導全球治理的“游戲規(guī)則”。這種無視與犧牲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利益關切的全球治理規(guī)則預設,引起了強烈不滿,如若繼續(xù)如此,將會極大降低發(fā)展中國家參與全球治理的主體意愿。
資本的全球治理化,是指資本流向并棲居于全球治理體系,將全球治理納入資本運動過程,通過主導與控制全球治理來為資本實現價值增殖開辟新的有利條件。全球治理成為資本新的寄生之地,淪為資本攫取剩余價值的工具,在宰制全球治理中確保與加速了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從而造就了資本的全球治理化邏輯。資本的全球治理化具有以下三種實現形式:
其一,全球治理客體的資本設置。全球治理客體是全球治理應解決的各類全球性風險問題,但在資本邏輯的增殖強制下,某些顯性或隱性的世界公共性議題之內涵與外延被“莫須有”生產,為資本的全球治理創(chuàng)造條件。也就是說,通過為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問題創(chuàng)造新的話語噱頭來引導全球治理方向,為資本的全球治理提供新的便利,從而實現資本逐利和增殖的內在要求。對此,西方采用的一貫伎倆是,利用全球治理的時空場域針對他國設置諸如“中國霸權論”“中國責任論”“中國新殖民論”等奇談怪論的治理議題,再傾盡掌握的國際主流媒體平臺之力來加以傳播、討論、歪曲、污蔑,借助資本話語霸權與“普世價值”標尺隨心所欲地惡意詆毀他國政策、制度與模式,致使國際輿論掉入西方預設的話語陷阱,從而使全球治理的有關議案、責任范圍劃分以及秩序規(guī)則設計按照西方軌道加以運行,維護與鞏固資本的全球治理。這種做法實則是資本主義為了混淆是非、轉移世人注意力,將國內矛盾危機嫁接全球以更好實現資本自我增殖罷了,其打壓非資本主義力量生長、抬高資本主義制度進而使資本主義“神話”統治永世化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這無疑會造成全球治理客體的片面治理,導致全球性問題愈演愈烈。
其二,全球公共產品的資本操縱。全球公共產品是具有普惠性的物品、資源、組織、機構、倡議、規(guī)則或政策,是對全球治理客體進行診斷而開出的藥方。提供與打造全球公共產品是全球治理多元主體的責任與義務,大國更是應在其中擔負著首要責任。但在資本邏輯的蠱惑下,西方大國將資本食利天性的丑惡嘴臉展現得淋漓盡致:一方面,美國由于霸權實力的相對衰敗特別是全球治理邊際效益的遞減,一再放棄或降低全球公共產品的供給意愿,一味奉行“美國優(yōu)先”原則,非但沒有承擔應盡的大國責任,反而上演了一幕幕推諉、委罪于人的不負責任行為,肆意通過“退群”“毀約”“斷供”來逃避應承擔的責任。而G7 成員國在“俄烏戰(zhàn)爭”問題上唯恐天下不亂,醉心扮演著繼續(xù)“拱火澆油”者的角色,給原本動蕩不安的世界帶來了更大的不確定性與不穩(wěn)定性。另一方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世界貿易組織作為重要的全球公共產品,由于受到美國長期以來的滲透、扶植和控制,一定程度上喪失了“公”的屬性而成為了大國的“私物產品”①黃河、王潤琦:《公共產品與國際經濟秩序:起源、當前挑戰(zhàn)與重塑》,《太平洋學報》2021 年第5 期。,淪為資本的玩物。由此帶來的全球公共產品供給赤字,使得全球治理難題日趨復雜。
其三,全球治理剩余的資本剝削。資本的全球治理作為世界秩序與世界體系生產與再生產意義上的資本運動過程,實現資本增殖與“生產和再生產資本關系本身”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第666—667 頁。是這一過程的雙重目的,而循著馬克思認為資本自行增殖的秘密在于對無酬勞動的支配權之致思邏輯來看,資本的全球治理要實現以上目的必須通過建立在對全球治理剩余這樣一種“無酬勞動”的榨取與剝削,方有可能。全球治理剩余的產生機理在于:在西方霸權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下,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參與全球治理所獲利益僅僅補償了甚至沒有補償他們在其中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成本,而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所得到的絕大部分全球治理紅利是通過攫取發(fā)展中國家乃至全人類普遍利益實現的,后者在這之中完成了對前者全球治理剩余的無償獲得。西方大國借助全球治理體系來謀取特殊利益的實現過程,其實是在對多元治理主體創(chuàng)造的全球治理剩余的一種剝削與蠶食,結果造成了全球治理成果由作為“外圍”的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向作為“中心”的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單向度流向,“中心—外圍”的全球治理體系導致南北發(fā)展鴻溝擴大,全球收入分配不平等、發(fā)展空間不平衡。這是制約紓解全球治理困局的最大挑戰(zhàn)。
全球治理資本化與資本全球治理化共同構成了資本主義全球治理體系的“治理”邏輯,致使實現價值增殖成為了資本全球治理的唯一關切,導致資本拜物教盛行于全球治理之中,全球治理具有的紓解全球現代性問題、促進人類普遍交往、創(chuàng)造人類美好社會的基本功能和崇高初衷都被追求最大化逐利的資本天性褻瀆了??梢哉f,資本邏輯內含的增殖強制是全球治理體系內在缺陷的根源,也是引發(fā)全球治理難題的“罪魁禍首”,因而對其中的資本邏輯予以正確對待,無疑是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關鍵。
資本主義全球治理體系充斥著霸權霸道霸凌色彩,既不順應全球化時代生產力普遍發(fā)展的歷史趨勢,也不匹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國際力量對比發(fā)生的深刻調整,變革偏畸的全球治理體系是時代必然。但對此需要格外注意并拒斥“自然過渡論”與“資產階級變革論”兩種極端認識?!白匀贿^渡論”認為,由于“資本是一個活生生的矛盾”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405 頁。,資本在自我反對、自我否定的運動中會創(chuàng)造出揚棄資本的力量,并在其中自發(fā)生長出變革全球治理體系的力量,因而面對資本邏輯引致的全球治理難題,人們毋須煩憂,大可任由資本邏輯大行其道,高階的、新質的全球治理體系終會到來。與此相反,“資產階級變革論”認為,資本作為現代世界“普照的光”和主導原則,任何企圖與資本邏輯相抗衡的全球治理體系變革方案都是螳臂當車,從而主張將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希望寄托于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
這兩種看法都有失偏頗:一方面,在資本歷史極限仍未到來的今天,全球治理體系為跨國資本實現價值增殖而引起的全球治理難題,已經使人類社會陷入災難的深淵,因此決不能采取苦等資本歷史極限降臨而借以資本的總體揚棄來實現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自然過渡”;另一方面,當前全球治理體系正中資產階級下懷,因為只有繼續(xù)保持和制造不公平、非正義,他們才能主導全球化發(fā)展進程,主宰世界秩序,維護和發(fā)展自身既得利益,所以變革全球治理體系也不能寄希望于資產階級的良心發(fā)現與道德自覺。應發(fā)揮歷史主動、積極作為,運用更強大的現實物質力量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
中國共產黨在以歷史唯物主義科學把握人類社會發(fā)展大勢的基礎上,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大理念。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立足人類社會休戚與共、命運與共、生死與共、榮辱與共的歷史現實,直面全球治理難題,致力于促進世界和平與發(fā)展、增進人類共同利益、創(chuàng)造未來美好生活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針對當前全球治理體系深受資本邏輯宰制的根本弊病,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既與現實達成有原則的妥協不拒斥資本,又清醒認識到資本的野蠻不縱容資本,通過對資本引導、規(guī)制、共享與發(fā)展的有機統一來積極匡正“資本的文明悖論”而進一步“占有資本主義制度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積極的成果”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78 頁。,成為新全球化時代揚棄資本邏輯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建構性方案。
人類命運共同體通過凝聚各參與主體價值共識的方式引領資本邏輯的前進方向,助推全球治理體系變革。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對新全球化時代人類共生共榮、共在共享之社會關系的時代把握,內含有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稟賦。中國共產黨對“普世價值”反思、批判而提出的全人類共同價值,自覺繼承人類歷史文明的價值追求,凝聚了當今世界全人類共同利益、共同需要的價值共識,在根本上契合馬克思主義對人類社會發(fā)展的科學預想,勢必得到全人類的價值認同,從而形成有效引導資本發(fā)揮推動社會發(fā)展進步之偉大文明作用的強大精神力量。一方面,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和平與發(fā)展,裨益于人類深刻體悟并長久凝聚生存與發(fā)展之價值理念,使世界各國在踐行全球治理時能以和平與發(fā)展之價值共識抑制資本增殖的非理性欲求,止息資本裹挾全球治理,推行狹隘國家主義、極端民族主義腐蝕人類對和平與發(fā)展的價值向往,進而動輒以武力解決矛盾分歧、以逆全球化思潮和保護主義謀求自我發(fā)展的騷動。全人類共同價值之和平與發(fā)展體現了人類命運共同體對人類安全共同體與人類發(fā)展共同體的建構追求,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彰顯時代主旋律的價值共識基礎,有利于引領世界各國樹立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xù)的新安全觀和推進開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贏的經濟全球化,實現在以和平方式解決爭端、以共同發(fā)展實現互利共贏中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另一方面,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公平與正義,契合國際關系發(fā)展的價值需要,助益于世界各國自覺樹立享有國際權利與踐履國際責任相統一的價值理念,引導其在開展全球治理時能以公平與正義之價值共識規(guī)訓資本增殖的野蠻生長,破除資本挾持全球治理推行西方利益優(yōu)先理念而侵犯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的正當權益。全人類共同價值之公平與正義彰顯了人類命運共同體對人類利益共同體與人類責任共同體的建構主張,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了順應時代潮流的價值共識前提,有效引領世界各國“堅定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以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為基礎的國際關系基本準則”②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62 頁。,引領全球治理體系變革。此外,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民主與自由,回應世界政治秩序建設的價值索求,有助于人類堅守追求彰顯自我、解放自我與實現自我的價值理念,指引不同國家在參與全球治理時能以民主與自由之價值共識拒斥奉行抽象化同一的資本邏輯,反對資本裹挾全球治理遮蔽他者、消滅異己而強制推行西式民主自由。全人類共同價值之民主與自由詮釋了人類命運共同體對人類文明共同體的建構追求,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了契合世界歷史發(fā)展大勢的價值共識基石,這對于各國消解矛盾差異、增進相互認知、走向多元發(fā)展具有價值通約作用,能夠推動國際關系的民主化、合理化發(fā)展,塑造踐行多邊主義、真正開放包容的全球治理體系。
資本邏輯的一個必然趨勢是,它為了實現自我增殖的“貪婪本性”需要,會“將一切現實的和虛擬的存在都變成自己的內在構件或運作工具”①劉志洪:《何謂“資本邏輯”——基于馬克思思想的再理解》,《哲學研究》2019 年第12 期。,并以此滲透、裹挾和管控人們的生活世界,力圖成為人類社會的真正主宰,這是資本的另一副野蠻面孔?!百Y本的運動是沒有限度的”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第178 頁。,資本增殖的邏輯強制毫無理性可言。如若在利用資本變革全球治理體系時,不對資本進行規(guī)范、制約,資本就會綁架全球治理體系,裹挾全球治理按照資本的邏輯一同前進,諸多全球治理問題就會暴露出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中國破解全球治理難題而提出的“中國方案”,蘊含著規(guī)制資本邏輯的實踐智慧。這些實踐智慧表現在:一是匯聚世界人民主體力量規(guī)制資本。由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一個歷史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為此中國十年多來積極付諸行動,與周邊國家、發(fā)展中國家構建起了覆蓋國家間—周邊—區(qū)域等多層次命運共同體。這些多層次命運共同體,有力推動了無產階級的意識覺醒、使命自覺,壯大了無產階級的力量聯合,既有利于深度激發(fā)他們參與全球治理的熱情,也有利于將其對于人類社會前途命運更為清晰的思想認知轉化為民意而反饋至各國全球治理的政府決策與國家戰(zhàn)略部署之中,進而實現反對資本邏輯支配全球治理的野蠻沖動與軌正全球治理的未來走向。二是賦能全球治理機制規(guī)制資本。在由中國發(fā)起并主導推動建立的多層次命運共同體中,往往會以聯合國憲章宗旨與原則為參照標準簽訂相應協議條約來表征國家間的外交關系。這可以有效彌補“人類命運共同體既無確定的國際組織形態(tài),也不存在確定的國際權力關系”③陳曙光:《人類命運共同體與“真正的共同體”關系再辨》,《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22 年第1 期。所導致的無國際性法律制度對資本邏輯進行強制約束的缺憾,也為建立健全全球治理的資本運行體制機制與劃定資本邏輯邊界紅線提供了堅強保障。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內在科學預設的規(guī)制資本邏輯智識,將強有力地規(guī)訓資本的野蠻生長與馴服資本的頑劣,助力全球治理體系擺脫資本邏輯支配之窠臼。
資本在開拓世界市場與開辟世界歷史過程中所形塑的人類普遍交往,仍然沒有擺脫資本主義交往關系異化的桎梏,反而借由資本全球生產和分工體系進一步分娩出“人對物的依賴”這一世界歷史階段下人的交往關系全面異化的狀態(tài),造成當前世界普遍交往存有很大程度上的剝削關系。這在國際交往中表現為,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借助強大綜合國力占據著與發(fā)展中國家的交往主動,通過巧取豪奪剝削榨取發(fā)展中國家的活勞動,生產著非正義性的世界普遍交往關系。資本邏輯宰制下的全球治理體系只是在理念層面上宣揚主權國家普遍平等以便將其吸納進資本主義國際體系和世界秩序,但在事實層面卻構筑并固守著等級性、差異性的不平等交往結構④劉同舫:《人類命運共同體對普遍交往關系的創(chuàng)造性重塑》,《河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 年第5 期。,代表市民社會成員的西方發(fā)達國家居于“中心”,位于這種共同體權力分配的“金字塔”頂端,絕對控制著全球治理的經濟體系、政治體系、安全體系,而代表非市民社會成員的廣大發(fā)展中國家處于“邊緣”,被降格為“中心”統治的縱欲工具與政治玩物,由此繼續(xù)固化著“中心—邊緣”的全球治理分配格局。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紓困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致力于重塑世界普遍交往正義。一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強調世界普遍交往主體的平等性。人類命運共同體摒棄西方“主體—客體”的二元對立認知模式及其帶來的“自我中心主義”思維,消除某些凌駕于他者乃至人類之上的特殊主體及其特權地位,拒絕以社會制度之異、領土大小之差、實力強弱之別、發(fā)展貧富之距為判決標準而賦予各民族國家以合理性與合法性。相反,人類命運共同體立足“人類社會或社會的人類”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02 頁。立場,承認每一民族國家都是國際社會平等主體成員,提倡并堅持以平等原則開展國際交往,推動各國權利平等、機會平等、規(guī)則平等,保障發(fā)展中國家正當發(fā)展權益,注重提高他們參與國際決策的話語權,實現民族國家間的平等交往,倡導世界各國在謀求自身利益發(fā)展時也要兼顧他國利益發(fā)展。二是人類命運共同體主張世界普遍交往內容的全面性。人類命運共同體拋卻了黑格爾所說的“市民社會”中個體以自身為唯一界域并訴諸普遍性形式聯合來謀求私利的狹隘交往界限,切實關注全球化時代人類命運的整體發(fā)展狀態(tài),通過以破解和平赤字、安全赤字、發(fā)展赤字、文明霸權、生態(tài)危機為目標,促進世界各國普遍交往創(chuàng)造一個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人類命運共同體打破了叢林法則、零和博弈等舊式交往思維,建構出實現互利共贏、正和博弈的合理交往范式,將有利于推動全球治理體系向著公正合理的方向發(fā)展。
以廣泛合作的形式促進全球經濟快速均衡發(fā)展,體現了發(fā)展資本助推全球治理體系變革?;谫Y本仍未完成為未來社會奠定堅實物質條件之歷史使命的現實考量,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并未徹底否定資本,而是正視、承認并發(fā)展資本,把資本對剩余價值的無止境追求轉換成暫時必然性的動力來源。作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重要實踐平臺的“一帶一路”倡議,就是正確利用并發(fā)展資本來竭力根除當今世界面臨的發(fā)展鴻溝、發(fā)展赤字的時代創(chuàng)舉:一方面,“一帶一路”倡議以交通基礎設施互聯互通為突破,帶動沿線國家進行多領域經濟合作?;A設施是互聯互通的前提基礎,也是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發(fā)展面臨的障礙。對此,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首要進行基礎設施建設領域合作,為各國創(chuàng)造新的經濟增長點和更多就業(yè)機會,進一步改善了全球投資環(huán)境和提升了世界經濟增長動能;同時,中國還主張在加快基礎設施聯通建設的過程中,密切加強各方之間的其他領域合作,努力縮小南北之間發(fā)展差距,促進沿線各國的共同發(fā)展和彼此間的互利共贏。另一方面,“一帶一路”以建設融資平臺為抓手,助力廣大國家經濟發(fā)展。由于當代金融資本熱衷于用貨幣炒作貨幣、青睞于股票債券交易乃至其他金融產品買賣而遠離了投資周期長、回報率低的實體經濟,導致廣大發(fā)展中國家普遍缺乏建設資金。為此,中國牽頭并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成立了絲路基金、亞洲基礎設施銀行等金融機構,專門為沿線國家基礎設施、資源開發(fā)、產業(yè)合作和金融合作提供資金支持,促進他們更好融入全球供應鏈、產業(yè)鏈、價值鏈,實現全球聯動發(fā)展。“共建‘一帶一路’順應了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內在要求,彰顯了同舟共濟、權責共擔的命運共同體意識,為完善全球治理體系變革提供了新思路新方案?!雹凇读暯秸勚螄碚罚ǖ? 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 年,第486 頁。面對逆全球化思潮、保護主義甚囂塵上,全球發(fā)展動能不足、世界經濟復蘇艱難的現實窘境,中國將繼續(xù)同各國“把‘一帶一路’打造成團結應對挑戰(zhàn)的合作之路、維護人民健康安全的健康之路、促進經濟社會恢復的復蘇之路、釋放發(fā)展?jié)摿Φ脑鲩L之路。通過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攜手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③《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4 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 年,第491—492 頁。。人類命運共同體以共建“一帶一路”為實踐平臺構建全球發(fā)展共同體,通過利用與發(fā)展資本實現自我增殖的本能天性驅動資金、技術、人才等生產要素的全球有序流動、資源高效配置和市場深度融合,進一步激發(fā)世界各國創(chuàng)造社會財富、生產積極性以及發(fā)展社會生產力的動力和活力,能夠為世界各國發(fā)展提供新機遇、培育全球發(fā)展新動能,助力全球治理體系變革。
作為全球治理體系的運轉軸心,資本邏輯的宰制難辭其咎。當前全球治理存在的“制度失靈”“治理失序”等一系列亂象、怪象,在本質上依然是資本主義在制造障礙,反思、批判與變革資本主義全球治理體系仍然離不開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指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在全球治理遭遇重大困境的現實境遇下對馬克思主義的守正創(chuàng)新,彰顯了中國共產黨堅定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站在人類文明進步的一邊,并堅持通過科學解釋世界與現實改造世界的有機統一來追求人類解放的大黨風范。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在對當前全球治理體系背后的資本邏輯作出歷史唯物主義審視的基礎上,切實地制定出了揚棄資本邏輯的具體實踐方略,必將助力于全球治理體系的缺陷克服與全球治理難題的消解,為變亂交織的世界注入穩(wěn)定性、確定性、建設性,促進世界和平與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