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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5年,安東尼?范?列文虎克通過顯微鏡對“微小生物”進行描繪。圖中展示的樣本是人類精子細胞
《細胞之歌:探索醫(yī)學和新人類》,悉達多?穆克吉著,斯克里布納出版公司,2022年10月出版
悉達多?穆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這位腫瘤學家和備受贊揚的作家在新書中將他顯微鏡般的書寫轉向復雜生物系統(tǒng)的基本組件——細胞,而細胞也可謂是生命的源頭:持續(xù)的心跳來自細胞的協(xié)同收縮,可靠的免疫系統(tǒng)依靠細胞的復雜分化,而綿延的思緒產(chǎn)生于細胞的電活動?!耙斫馊梭w必須理解細胞,”穆克吉寫道,“這樣我們才能理解醫(yī)學,更基本的一點在于細胞的故事就是生命和我們自己的故事?!?/p>
《細胞之歌:探索醫(yī)學和新人類》(The Song of the Cell: An Exploration of Medicine and the New Human)被評價讀起來有時像頗具藝術感的生物學教材,有時又像哲學文本。穆克吉起筆于發(fā)明顯微鏡和創(chuàng)立細胞生物學的時代,并從中著手對細胞進行解剖。他著墨于危險的細菌等外源細胞,以及異常的機體細胞造成的危害,比如劫持事件。穆克吉接著深入更復雜的細胞系統(tǒng):血液、免疫系統(tǒng)、各個器官以及細胞間的交流?!盎ハ嗪献鞯募毎窆褚话憬M成人體國度,”他寫道,“而當公民們失去凝聚力,就是機體從健康走向疾病的開端?!?/p>
穆克吉在書的每一部分中謹慎而清晰地描述了發(fā)現(xiàn)細胞功能的歷史以及它們所具有的治療潛能?!叭绻覀冊俅螌徱曔@些疾病——髖部骨折、心搏停止、免疫缺陷病、阿爾茨海默病、艾滋病、肺炎、肺癌、腎衰竭、關節(jié)炎等等,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都是細胞,或細胞系統(tǒng)的功能出現(xiàn)了異常,”穆克吉寫道,“因此都能作為細胞療法的靶點。”
舉例來說,在發(fā)現(xiàn)電流如何影響神經(jīng)元后,研究人員便開始嘗試通過深部腦刺激來治療心境障礙。而當醫(yī)生們更清晰地理解T細胞如何分辨機體自我以及外源細胞后,便著手“訓練”這些能夠在全身游走消滅病原體的“體內流浪者”抗擊癌癥。
穆克吉2010年出版《眾病之王》(The Emperor of All Maladies)后榮獲普利策獎,一躍成為備受矚目的科普作家。他巧妙地描述人性和獨特的歷史細節(jié)引起讀者的興趣,讓略顯枯燥的專業(yè)知識可讀性更高。舉例來說,書中花費長篇描述了早期業(yè)余愛好者和學術科學家對顯微鏡的研究歷史。在對顯微鏡透鏡和瑣碎學術爭論(有些似乎無休無止)的描述中,穆克吉還加上了一些吸引眼球的坊間傳聞:17世紀的荷蘭商人和顯微鏡愛好者安東尼?范?列文虎克(Antonie van Leeuwenhoek)不斷優(yōu)化顯微鏡,以此觀察自己以及感染淋病者的精液。列文虎克最后發(fā)現(xiàn)了所謂“生殖的細胞”,即精子細胞“如同一條蛇,或是鰻魚在水中游動”。
穆克吉清晰地描述了科學發(fā)現(xiàn)和潛在療法間的緊密關系,以及這類治療存在的較高風險,他通過病例報告研究和職業(yè)生涯中所見病患的一手醫(yī)療經(jīng)驗為讀者提供了生動而深刻的閱讀材料。書中一位病人開著玩笑,說自己的癌癥實在是轉移得太快,去上個衛(wèi)生間就播散了;另一位年輕人則遭受一種神秘免疫疾病的折磨,他的父親冒著大雪跋涉到波士頓的最北邊,給兒子買他最愛的肉丸,再乘渡船回到醫(yī)院。
還有一名罹患白血病的孩子,她的細胞被凍存在醫(yī)用冰箱中,標簽上寫著《辛普森一家》(The Simpsons)中角色“小丑庫斯提”的名字。她的一些細胞通過基因改造用以識別并攻擊她的病灶。這種CAR-T療法的成功宣告著癌癥治療的新方向,她則奇跡般地恢復健康,這是人類數(shù)世紀來探尋治愈癌癥療法令人欣慰的結果?!八目祻统休d了我們深入細胞內心,理解那無盡而誘人之神秘的希望,”穆克吉寫道,“也承載了我們通過破解細胞的生理功能創(chuàng)造一種全新療法——細胞療法——的渴望?!?/p>
而穆克吉對這一新療法的討論并不限于腫瘤學、免疫學、病理學、科學史和神經(jīng)生物學,細胞療法的倫理學才是真正的大問題,在一切物理特征都可以被改造的世界,殘疾缺陷、完美主義和接受命運的含義都會發(fā)生變化,甚至生命的本質也不再相同?!凹毎巧幕締挝?,”他寫道,“但這指向了更深層的問題:什么是 生命 ?”
在某種意義上,生命正是在細胞這一完美容器中穿過蜿蜒、分歧而相互交織的道路。細胞成了研究、發(fā)現(xiàn)和期許的發(fā)生之地,穆克吉也用了充足的文字探討各式各樣的生物過程和干預手段。但盡管穆克吉嘗試在書中囊括細胞的各種身份以及行為(無論比喻還是字面意義上的),最終仍無法以完滿的方式對這一奧秘追根究底。
再多的比喻也無法概括細胞的神奇。細胞是“解碼機器”,是“分裂機器”,也是“陌生的宇宙飛船”。細胞是“樂高積木塊”“下士軍官”“演員、玩家、實干家、工人、施工人員、創(chuàng)造者”。T細胞是“穿著套靴的探員”和“在暴亂中大量發(fā)散炎癥傳單的騷亂群眾”。穆克吉也從其他人那里借來了許多比喻??破兆骷以谖谋局惺褂眯蜗蟮谋扔髟黾涌勺x性,這難能可貴,但如此多的喻體有時卻分散了人的注意力。
書的最后一部分探討了通過細胞改造而產(chǎn)生的增強人類。穆克吉在書中澄清道,所謂“新人類”并非人造人或是超能力者。在書一開始引入此概念時,穆克吉寫道:“我所指的通過改造細胞而再建的新人類,和你我(幾乎)一樣地感知世界?!钡珜τ谔悄虿』颊咴诮?jīng)歷干細胞工程后產(chǎn)生內源胰島素,以及罹患抑郁癥者在腦內植入電極,穆克吉定位這類患者經(jīng)歷了根本性的改造。人類是部分的總和,他寫道,但細胞療法跨越了邊界,將人類改造為“新部分的新總和”。
書中的這一部分與著名的哲學思想實驗“忒修斯之船”相似。忒修斯乘木船出海離開雅典,在漫長的旅途中,這艘木船被不斷修理:水手們替換腐壞的木板和損壞的船槳。而當船返航回到港口,原先的木板已經(jīng)被完全替換。哲學家對這一問題爭論了數(shù)個世紀:修理后的木船是離開雅典時的那艘船,還是一艘新船呢?
這一疑問同樣適用于穆克吉的“新人類”。要改變多少細胞才會賦予我們“新”的特征呢?這是否意味著某些細胞更加重要呢?而人類是否具有某種內在的完整同一性——一種良知或靈魂——影響這種計算呢?
穆克吉并沒有給出最終答案,但一種答案暗含于書名之中,讓人想到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的《自己之歌》(Song of Myself)。穆克吉呼吁科學家們摒棄孤立看待人體單元(原子、基因、細胞)的“原子論”,擁抱將系統(tǒng)或物質實在作為整體的綜合觀念?!岸嗉毎锊粩噙M化的原因,正是(保持著邊界的)細胞獲得了成為‘公民’的益處,”他寫道,“或許我們也該從一走向多。”
資料來源 Und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