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用火針調理五臟治療失眠的思路探析

姜同菲 胡俊霞 王桂玲 郭靜

基金項目：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81774391)；北京市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7212170)

作者單位： 100029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研究生院[姜同菲(碩士研究生)]；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中醫(yī)醫(yī)院針灸中心[姜同菲(碩士研究生)、胡俊霞、王桂玲、郭靜]，針灸神經調控北京市重點實驗室(胡俊霞、王桂玲、郭靜)

作者簡介： 姜同菲(1996- )，2019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針刺治療失眠的臨床研究。E-mail: jiangtongfei@126.com

通信作者： 郭靜(1970- )，博士，主任醫(yī)師。研究方向：針灸治療失眠、腦血管病的臨床及機制研究。E-mail: guojing_2002@163.com

失眠發(fā)病率已達10%[1]，患者在深受入睡困難、易醒、早醒困擾同時，多伴有日間功能損害[2]，即《內經》所述“晝不精，夜不瞑”的狀態(tài)。失眠屬于中醫(yī)學“不寐”“不得眠”范疇，《千金要方·心臟脈論》云：“五臟者，魂魄宅舍，精神之依托也。”不寐的病機關鍵是五臟失調，且與心、肝、脾、腎關系最為密切。針灸可調節(jié)臟腑氣血，廣泛用于失眠的治療，但多用毫針，取其鎮(zhèn)靜、安神定志之功。而火針療法以溫熱、通行、激發(fā)、振奮為特征，似與不寐的鎮(zhèn)靜安神治療思路相背。但隨著現(xiàn)代火針技術的拓廣，火針已被嘗試用于不寐的治療，其改善睡眠的優(yōu)勢已被逐漸關注[3-4]。本文基于五臟辨證，對火針調理改善睡眠的思路作一探析。

1 五臟失和均可不寐

元神分屬于五臟而形成五神，五臟皆主神志，五臟氣血調和則神安，氣血陰陽偏頗均可影響五神，神不安于舍則不寐。

1.1 心神受擾而不寐

《景岳全書》云：“無邪而不寐者，必營氣不足也，營主血，血虛則無以養(yǎng)心，心虛則神不守舍。” 心主血脈，若心血不足則無以濡養(yǎng)心神，心神總領魂魄志意，故失眠首先責之于心，正如《醫(yī)門法律·先哲格言》云：“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而總統(tǒng)魂魄，兼賅志意?！?/p>

又心為君火，若心陽不足，溫煦減弱，神明不明，則日間精力不足，夜晚易驚醒。心陰不足，虛火上炎擾動心神，神明不靜，則煩躁不安，入睡困難?，F(xiàn)代社會生活帶來更多精神壓力，勞心傷神，故心血暗耗、心陽不足已成為不寐的常見病機[5-6]。

1.2 脾居中央，轉輸失職而不寐

脾居于五臟之中央，有斡旋上下、轉樞臟腑氣機的作用[7]。若脾之轉輸失職，則會影響心腎相交、肝升肺降，五臟失和而影響睡眠。脾在志為意，若思慮過多，暗耗心血，心脾兩虛，表現(xiàn)為睡前思慮紛紜，喜憶往事，入睡困難，日間精神不濟，易于疲乏。若脾虛不運，痰濕內生，痰濁壅遏，則會有寐而不實、多夢、難以獲得恢復性睡眠、日間昏沉等表現(xiàn)[8]。

1.3 腎之陰陽失調而不寐

腎陽為人體元陽之根本，內藏相火，與心之君火相呼應。君相安位，可封藏、潛納精神，則睡眠正常。若腎陽虛弱，閉藏之力不足，精神浮越于外，日間煩躁不安，夜間眠淺多夢[9]。《景岳全書·不寐》云：“真陰經血不足，陰陽不交，而神有不安其室爾。” 腎陰精不足，陽氣失納，從而陽不入陰，神不安舍。腎陰虧于下不能上救心火，心火亢盛于上不能下溫腎水，陽不入陰，發(fā)為不寐。

1.4 肝氣怫郁而不寐

《王孟英醫(yī)案》曰：“肝主一身之氣，七情之病必由肝起。”肝喜條達而惡抑郁，情志過極則致肝氣怫郁化火，或肝陰不足，虛火上炎，陽浮于外，肝魂不能收斂，出現(xiàn)入睡困難、噩夢紛紜、壓抑沮喪等情志不暢表現(xiàn)[10]。肝藏之血為神魂所依附的根基，肝氣郁則血運不暢，則神魂無所依，肝不藏血是失眠發(fā)生的重要因素[11]，尤其是圍絕經期女性失眠最為常見的病機之一[12]。

1.5 肺氣壅滯致不寐

《素問·病能論篇》云：“肺者臟之蓋也，肺氣盛則脈大，脈大則不得偃臥?！狈螝廑諟煌?，宣發(fā)肅降異常，咳嗽或喘憋而影響睡眠。同時衛(wèi)氣依賴肺的宣發(fā)，肺若受邪，衛(wèi)氣運行必受阻，營衛(wèi)運行失和，氣血運行失常，而致不寐[13]。

因此，五臟氣血陰陽失和可致五神不安而不寐。

2 火針調補兼施，可通調五臟氣血

明代龔居中的《紅爐點雪》云：“火有拔山之力，生發(fā)之機，凡病虛實寒熱，輕重遠近，無所不宜?！被疳樉哂酗@著的激發(fā)經氣、調節(jié)臟腑、調和五臟氣血之功。

2.1 溫補熱益，補而不滯

《針灸聚英》云：“針假火力，無邪則溫補。火不虛人，以壯人為法也?！被疳槍o形之熱賦于有形之針，其溫補之力通過穴位滲達于臟腑經絡之中，激發(fā)正氣，溫養(yǎng)臟腑，使虛證得補，寒證得消，使機體重回陰平陽秘狀態(tài)[14]，其兼具針刺和火熱刺激的特點，溫補熱益，又有通行之功，故溫中有通、補中有行，可調理五臟，而無純補無瀉、壅滯格拒的弊端。

氣血虧虛、心陽不振所致的心悸怔忡、胸悶氣短，脾陽氣虛所引起的胃痛、腹瀉、腹脹[15]，腎陽虧虛所引起的腰痛、遺精陽痿、四末不溫，肺氣虛寒所引起的過敏性鼻炎[16]、咳嗽、哮喘等都可應用火針來溫臟散寒，補益氣血。

2.2 開郁散結，通暢五臟氣機

《景岳全書》云：“凡大結大滯，最不易散，必欲散之，非借火力不能速也?！被疳槕{借其火力的發(fā)散與針刺的通經絡作用，可行氣活血，消結散郁，通暢五臟氣機。人體氣血喜溫而惡寒，溫通之法可增強氣血循行，使瘀滯消散，火針不僅廣泛用于凍結肩[17]、膝骨關節(jié)炎[18]等肢體經絡疾病，對于五臟疾患也可起到顯著療效，如氣血瘀阻所引起的胸悶胸痛、唇甲青紫，肝郁氣滯所引起的脅痛腹痛、月經不調、痛經[19]，肺氣壅滯所致胸中膨滿、咳嗽哮喘[20]等，均可用火針以行氣開郁，活血散結。

火針補瀉兼施，可削弱太過，補充不及，通行交互，如用于調節(jié)陰陽失衡所致上熱下寒，可引熱下行交通既濟；各臟因虛而致氣滯血瘀、痰濁水飲等虛實夾雜證，可標本兼治，祛邪補虛。

3 火針調理五臟以治療失眠

3.1 溫養(yǎng)心血，調補脾氣

體弱久病之人脾胃多虛，氣血化生乏源，營衛(wèi)之氣亦虛，夜間衛(wèi)氣不得入于陰，出現(xiàn)入睡困難、眠淺易醒，晝日衛(wèi)行于陽時動力不足，則出現(xiàn)疲乏、倦怠、精神不振。

火針點刺心俞、脾俞，可引火熱溫補之力通過穴位滲達于臟腑經絡，激發(fā)正氣，溫脾暖胃，中焦氣機得以振奮，脾胃升降相因納運正常，則氣血化生充足，心神得養(yǎng)，夜能安寐。正如《紅爐點雪》云：“虛證得火而壯者，猶如火破冰而氣升，有溫補熱益之義也?！庇醒芯匡@示，火針治療心脾兩虛型失眠，與常規(guī)針刺相比可明顯改善睡眠質量，提高總體有效率[21]。

3.2 補腎暖陽，溫養(yǎng)心神

腎陽內衰，心神失煦，亦發(fā)為不寐。《素問·生氣通天論篇》提出陽氣對精神和寤寐的重要性?；颊叱３１憩F(xiàn)為日間心神不寧、神疲蜷臥，夜晚入睡困難、眠淺易醒，伴有腰膝酸軟，四末不溫，夜尿清長等表現(xiàn)，此皆為腎陽不能溫煦，心神失養(yǎng)表現(xiàn)。

火針點刺腎俞、命門，可補腎暖陽，溫養(yǎng)心神?；疳樠附莸臏責岽碳た杉ぐl(fā)機體陽氣，促進經絡氣血循行，因此火針不但助眠，還可提高日間精力，減輕疲憊、乏力等不適癥狀，達到晝精夜寐的效果。正如近代醫(yī)家章次公治療失眠加入桂、附等一類溫陽藥[22]，以溫腎陽、養(yǎng)心氣、潛精神，火針也同樣有異曲同工之妙。

3.3 養(yǎng)心溫膽，安神定志

《中藏經》云：“膽虛(寒)則恐畏，頭眩不能獨臥” “心虛則畏人，目暝欲眠，精神不倚，魂魄妄亂”。心主神志，膽主決斷，若患者體質素虛，心膽不足，或因暴受驚恐，長期精神緊張，耗傷心膽之氣所致，表現(xiàn)為眠淺，易驚醒，多夢魘，神志不安，惕惕易驚，心慌氣短等。

火針點刺心俞、膽俞，可溫膽?zhàn)B心，安神定志，鼓舞臟腑功能活動，振奮經絡氣血，以補心氣、溫膽陽，使心膽相安，神志安定則能有安然睡眠。已有麥粒灸心俞膽俞治療心膽氣虛型失眠的報道[23]，其療效顯著，火針與麥粒灸均有熱力滲透的優(yōu)勢，可予以參考。

3.4 引火歸元，補而不滯

近代醫(yī)家陳良夫認為：“心主一身之火，腎主一身之水。心與腎為對待之臟，心火欲其下降，腎水欲其上升，心腎相交，斯能安寐如常矣。”[24]肝腎陰虛，不能上救心火；心火亢盛，不能下溫腎水，心腎不能交通既濟，上熱下寒，譬猶飛龍不能潛入海底，陽不入陰，而發(fā)為不寐?；颊叱３１憩F(xiàn)為入睡困難、心煩躁擾、潮熱汗出、腰膝酸冷等表現(xiàn)。

火針點刺厥陰俞、心俞、腎俞、命門，可引火歸元，補而不滯，疏通郁滯的氣機，氣散則心火得消；并且溫熱刺激與心火同氣相求，以熱引熱，促熱外散的同時還可將熱引至命門，補充命門之火?；疳橖c刺腎俞、命門穴可溫補腎陽以助腎水上交于心，以救心火，火氣下降，交通既濟，陰陽平衡。此火針之效恰如交泰丸，火針點刺心俞似黃連可清心火以滋腎陰，點刺腎俞則似肉桂補腎暖水臟，二者相輔以助水火既濟，陰平陽秘，以改善睡眠。已有臨床研究顯示，采用火針治療心腎不交型失眠，較普通針刺組可明顯改善睡眠質量，減輕抑郁[25]。

3.5 疏肝解郁，安神助眠

情志失調引起肝失疏泄，氣機壅遏不暢，內擾神魂而發(fā)為不寐。多見于成年女性，表現(xiàn)為思慮過度、心情抑郁、思維反復、入睡困難、多惡夢。

火針點刺肝俞、膈俞，可疏肝解郁、安神助眠。火針借助其溫熱和強刺激性促進氣血流通，配合肝俞、膈俞共奏疏通經絡、暢達情志、調和氣血之功。研究表明，火針治療產后抑郁癥可明顯降緩解抑郁焦慮情緒[26]。

3 “溫通法”與“調神法”的靈活運用

賀普仁教授[27]認為：“火針無論病情寒熱虛實、病灶輕重遠近，無所不宜?；疳槻粋?，以壯人為法?！惫パa兼施，可補虛羸、通經絡、散郁結，調理五臟氣血陰陽，可類似中藥而辨證調理五臟?；疳樦委煵幻峦?、調、補兼顧，充分體現(xiàn)了賀普仁教授靈活運用火針的思路。周德安教授重視治病先治神的思想，特別是情緒、精神、思維活動異常者尤其重視從調神出發(fā)，安神定志，精于治療失眠及情緒疾患。火針調五臟治療不寐，與五臟調神理論密切結合，是周德安教授治病先治神思想的充分體現(xiàn)[28]。

臨床應用中對于虛性不寐，應當注意控制火針的刺激量和使用頻率，輕點穴位，頻率不宜過多；對于氣滯、血瘀等實證明顯的不寐，可加大刺激量和刺激頻率以消散郁滯，引熱外瀉為要。

4 驗案舉隅

患者，女，50歲。主因眠差3年，加重半月來診。患者形體消瘦，面色萎黃，平素操勞較多，3年前逐漸出現(xiàn)眠淺易醒、醒后難以復睡、早醒、多夢等癥狀，自行間斷睡前服用艾司唑侖1 mg輔助睡眠。半月前因疲勞后出現(xiàn)癥狀加重，自述每夜似睡非睡，每日睡眠時間4小時左右，日間精神困倦、面色萎黃、乏力，時有頭暈、心悸，納差，二便尚可。舌淡苔白略膩，脈細。治療選取心俞、脾俞、膈俞、足三里使用火針點刺，每周2次；配合毫針刺百會、神庭、四神聰、神門、內關、三陰交、中脘，每周3次。

治療2周后，自訴睡眠質量提高，眠中覺醒減少，夢少，日間精力較前充沛。繼續(xù)針刺治療4周后，食欲改善，面色較前紅潤，睡眠較前深沉，已停服艾司唑侖。針刺治療2月后，每晚可睡6～7小時，日間精力充沛。

按 患者以眠差來診，面色萎黃、頭暈心悸、納差，且日常勞累較多，觀其癥狀體征，屬于心脾氣血兩虛證。脾氣虧虛氣血化生乏源，營血虛滯，無以養(yǎng)心，神無所養(yǎng)，故夜間入睡困難、眠淺易醒，日間疲憊乏力。因其虛象為著，故選擇火針溫通法以激發(fā)正氣、補益氣血，治療取心俞、脾俞、膈俞、足三里健脾養(yǎng)心，配合毫針刺百會、神庭、四神聰、神門、內關、三陰交等穴，共奏養(yǎng)心安神，健脾和胃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