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艷玲
(西安外國語大學 英文學院,陜西西安 710128)
《三國演義》是羅貫中于公元14世紀(元末明初時期)創(chuàng)作的中國第一部長篇章回體小說,根據(jù)石昌渝的研究,當前最為流行的版本是清代康熙年間毛宗崗評析的版本,共六十卷一百二十回[1]21。文章研究的羅慕士譯本和虞蘇美譯本所依據(jù)的底本也是毛宗崗的評改本?!度龂吩趪鈳缀跸碛信c國內(nèi)同樣的盛譽,這不僅表現(xiàn)在其已經(jīng)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包括英語、日語、韓語、俄語、西班牙語(1)繼湯姆斯節(jié)譯本之后(湯姆斯譯本在鴉片戰(zhàn)爭前,1820年出版,刊登于《亞洲雜志》第1輯第10卷總第60期,譯本為節(jié)譯本,對應的原文為毛宗崗評改本第九回“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2]146),《三國》在英美德出現(xiàn)了譯介的拓展期和高潮期。這表現(xiàn)為1820年至1905年間前后有約17種英語節(jié)譯本問世,它們由具有不同職業(yè)背景甚至多重職業(yè)身份的“譯者”完成,或是傳教士(如衛(wèi)三畏、卜舫濟、施約翰、甘霖),或是外交官(衛(wèi)三畏、翟理斯、阿恩德),或在海關任職(司登德、鄧羅),或在中國擔任過教職(鄧羅、卜舫濟、甘霖),他們節(jié)譯的內(nèi)容也大不相同。首個英語全譯本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于1925年由鄧羅(C. H. Brewitt-Taylor)翻譯完成,由別發(fā)洋行分為兩卷在上海、香港和新加坡三地出版。[2]148-149,151第二個全譯本Three Kingdoms:A Historical Novel(1991)由美國漢學家羅慕士(Moss Roberts)翻譯,美國加州大學出版社出版,1995年由外文出版社出版[3]77;第三個全譯本The Three Kingdoms(2017)由中國高校教授虞蘇美翻譯,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出版。,還表現(xiàn)在許多著名的外國學者對其進行了專門的研究,如羅慕士(2)羅慕士對小說中的中國古典文化作了詳細的研究,如對小說中代表兄弟情誼的“悌”和代表親情的“孝”之間的矛盾關系的探討[4],2020年羅慕士本人再從儒學文化視角考察《三國》的孝悌關系,他認為“孝”和“悌”分別代表這部小說中的“忠”和“義”[5]。。國內(nèi)也有許多著名學者對這部小說進行了深入研究,截至2021年5月,僅中國知網(wǎng)就有108條以“三國演義”和“英譯”為關鍵詞的有效檢索結果,文章聚焦于對與譯者翻譯風格相關或與布迪厄社會學理論關聯(lián)較大的研究進行梳理。董琇對羅譯本和鄧羅譯本的翻譯風格進行了比較,認為相較于鄧羅譯本,羅譯本更加忠實于原作,包括原作語言結構、行文方式,此外,羅譯本更加注重對漢語文化和思維的傳播和保留[6]。董琇還從布迪厄的“文化生產(chǎn)場”理論視角出發(fā),對《三國》羅譯本和《水滸》賽譯本的審美再現(xiàn)差異作了原因分析,認為有三大外部因素(翻譯協(xié)助者、翻譯贊助者、翻譯消費者)影響著譯者對翻譯策略的選擇,進而使審美的再現(xiàn)產(chǎn)生了差異[7]。楊明從評價意義對等視角出發(fā),通過對比分析羅譯本和虞譯本的判斷性評價成分,考察譯本翻譯質量,認為兩譯本都根據(jù)各自的翻譯目的選擇了合適的翻譯策略,因此翻譯質量很高、評價很好[8]。從譯者角度來看,學界當前主要側重對羅慕士的研究,如郭昱和羅選民從學術性視角對羅慕士本人及其譯本進行了研究,認為羅慕士做的是學術型翻譯[9];許多從譯者身份、文本選擇及傳播路徑等方面對《三國》不同譯本進行了考察,發(fā)現(xiàn)早期譯者所翻譯的文本內(nèi)容比較集中、重合,忽略了對原著副文本和譯注的翻譯,認為相較于早期的節(jié)譯本和鄧羅的全譯本,羅慕士的全譯本更具有學術價值,且更能引起外籍學者對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10];2020年,許多從文化立場角度出發(fā)再次對羅慕士進行了研究,認為羅慕士善于應用漢語拼音、中國形象元素等彰顯其文化立場,即既翻譯中國古典文學也研究中國古典文學,此外,作者還認為羅慕士善于通過副文本聯(lián)系原作者、譯者和譯文讀者[11]。
綜上所述,就譯本和譯者而言,當前學者主要聚焦于羅譯本,雖然對虞譯本也有研究,但從數(shù)量上看略顯單??;此外,從理論上看,董琇的研究雖然涉及布迪厄的社會學理論,但也只是稍微地指明了贊助者、協(xié)助者、消費者(讀者)對不同譯本的風格產(chǎn)生影響,沒有深入分析這些因素如何影響譯文,如何使譯文風格呈現(xiàn)差異。更重要的是,“義”作為一個多義詞,目前卻沒有學者對其進行英譯比較研究。因此,筆者認為從社會翻譯學視角對這部小說,尤其是“義”這個文化特有詞進行研究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這不僅可以給國內(nèi)譯者后期譯介中國典籍時提供借鑒,更能比對出對于同一個文化特有詞或者同一個多義詞,不同文化背景的譯者如何理解,其理解如何影響該詞的英譯,譯者的翻譯方法是什么,其背后的影響因素有哪些,為推動中國典籍“走出去”,國內(nèi)譯者可以從國外譯者中吸取什么經(jīng)驗等。基于羅慕士和虞蘇美的譯本,文章對“義”按不同中文解釋進行分類,研究其在不同譯者的譯本中所呈現(xiàn)的形態(tài);并利用量化的研究方法對不同譯者的選詞進行統(tǒng)計,以總結兩位譯者的選詞偏好,基于此分析背后的影響因素。囿于篇幅,文章根據(jù)外文出版社出版的羅慕士譯本的分冊模式,只研究第一卷。
本文選取《三國》英譯本中羅慕士(Moss Roberts)譯本(下稱羅譯本)和虞蘇美譯本(下稱虞譯本)為研究對象,以這兩個譯本為研究對象的原因有三個。首先是出版時間,羅譯本和虞譯本的出版時間相差不到30年,可見兩譯本的語言都為現(xiàn)代語言。羅譯本于1991年首次在美國加州大學出版社出版,隨后于1995年由中國外文出版社出版[3]77。虞譯本由羅納德·艾弗森(Ronald C. Iverson)出資和審訂,并于2017年由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出版[12]。第二是語言水平相當,羅慕士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大學,并先后獲得了英語專業(yè)碩士學位和中文專業(yè)博士學位;虞蘇美則在華東師范大學獲取了學士學位,后于倫敦大學教育學院就讀并獲得教育碩士學位,后期被評為華東師范大學英語語言文學教授??梢?,羅慕士的中文水平和虞蘇美的英文水平都是非常高的。第三是文化背景,顯然二者所處的文化背景是存在差異的?!傲x”作為中國文化特有的一個多義詞,譯者能否還原其在原作上的多義性,如何還原,這是窺探兩譯者在翻譯這部小說時所選用的方法和策略的窗口之一。整體而言,虞譯本和羅譯本是具有可比性的兩個譯本,因此本文對這兩個譯本進行“義”的英譯研究。
“義”是一個含義豐富的詞,它最初的含義既指儀表和風貌,也指適宜和正當,后來泛指一切道義?!傲x”作為一種倫理道德思想和哲學思想,最早可追溯至管仲的《管子》語錄,管仲認為“禮義廉恥”是君子所必須具備的四維德目;后經(jīng)儒家孟子在其《孟子·告子上》中解釋為“羞惡之心”,在《孟子·盡心上》中,孟子闡明“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這也進一步強調(diào)“義”是君子成其為君子所必須具備的品質;后經(jīng)董仲舒的發(fā)展,“義”漸漸地成為了中國傳統(tǒng)核心價值觀“仁義禮智信”之一。[13]1-3小說中,“義”既代表著愛國人士對國家的忠誠、對正義的追求,也體現(xiàn)了正義之士間的兄弟情義等。除了人名外,本文對小說第一卷中所有與“義”相關的詞和詞組進行了分析,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不同中文釋義下“義”的英譯選詞
除人名外,小說第一卷共出現(xiàn)了81次“義”及與其相關的詞組,此處根據(jù)原文語境及中文釋義,對第一卷中“義”的所有搭配作了大致分類,如表1所示,第一類為“義”的基本含義,即道義、正義。春秋時期,“義”多作“宜”解,《論語》常把“義”視為合乎道義、禮義,也常視其為君子的品德之一,如《論語·衛(wèi)靈公》第十七章“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中庸》常把“仁”和“義”放在一起,如“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14]189第二類與正義之戰(zhàn)相關,小說中屬于這層含義的詞語有義兵、義士、義師、起義等。第三類為忠義,即忠誠、忠臣義士。第四類與情義相關,或是結拜的兄弟情義,或是結拜的父子情義。
具體來講,從表1中可以看出,“義”在不同譯本中的選詞是存在差異的。從出現(xiàn)頻次較高的詞來看,“忠義”一詞在第一卷中出現(xiàn)了15次,兩譯者對其選取了不同的英語詞匯,盡管在同一譯本中,“忠義”的英譯也不盡相同。虞譯本中,該詞多譯為loyalty和justice,而在羅譯本中,則更多地表現(xiàn)為honorable和loyal。第二個高頻出現(xiàn)的詞組是“義兵”,在第一卷中共出現(xiàn)了9次,該詞在兩譯本中選詞多樣,但從出現(xiàn)頻次來講,volunteers是較高的一個選詞。虞譯本中volunteers出現(xiàn)了5次,頻次高于其譯本中的其他選詞,同時也高于羅譯本中volunteers的頻次(3次)。此外,在翻譯該詞時,虞譯本只翻譯了“自愿服役”這層意思,即volunteers,省譯了“義”的含義,而羅譯本則在該詞后加限定詞,如表1中的volunteers loyal to the throne,顯然,羅慕士把兩層含義都翻譯了出來。第三個高頻出現(xiàn)的詞組是“大義”,該詞在在線漢語字典的中文釋義為“正道、大道理”,其在小說中出現(xiàn)的語境多表現(xiàn)為:各路諸侯為制止某諸侯篡奪皇權而聚集在一起商討如何討伐欲篡奪皇權者,同時匡扶社稷。這個語境概括起來包括兩點,一是救國的崇高事業(yè),二是正義。此處虞蘇美主要選取了第二種語境解讀,其翻譯選詞多為justice和righteousness;羅慕士對于“大義”這個詞的翻譯選詞較為多樣,如表1所示,羅慕士對該詞的翻譯包括loyalty、cause、duty、justice、principle等,這既包括對“大義”所處語境的第一種解讀,同時也包括第二種解讀,可見,羅譯本對該詞的翻譯較為全面?!安涣x”和“無義”在第一卷中出現(xiàn)的頻次分別為7次和6次,這兩個詞組意思看似接近,但用法上卻有明顯差異。從中文釋義來看,“不義”被解釋為“不合乎道義、指不該做的事、行不義之事的人”,小說中,該詞多出現(xiàn)在對某一事件進行評價的語境當中,如第四回陳宮對“曹操一開始錯殺其父的結拜兄弟呂伯奢一家后又故意殺害呂伯奢本人”這一行為進行評價時說“知而故殺,大不義也”,另一處是陳宮本人認為曹操是無義之輩,想趁機殺他而突然想起自己一開始跟隨其奔走的原因時對自己這一殺害曹操的想法的評價:“我為國家跟他到此,殺之不義”,“不義”出現(xiàn)在這種語境的情況還有很多,此處不再一一列舉,由上述語境可以看出,該詞多為對某一事件的評價;而“無義”則主要是對某一個人物的評價,如對呂布的評價,小說中多次以“無義”一詞來評價他。對于“不義”一詞的翻譯,虞譯本選取的詞主要為wrong,羅譯本則主要表現(xiàn)為dishonor;對于“無義”一詞,兩譯者采用的形式都比較豐富。如表1所示,對于“義”的其他中文釋義,如“信義”“仁義”,兩譯本的翻譯選詞也存在差異,此處限于篇幅,不再展開對比。
根據(jù)表1,文章統(tǒng)計了兩位譯者對于不同中文釋義的“義”所選取的英譯選詞,統(tǒng)計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義”在不同譯本中高頻出現(xiàn)的英譯選詞
從表2可以歸納出兩點:其一,從數(shù)據(jù)上看,羅慕士的翻譯選詞要比虞蘇美的豐富很多,數(shù)量上也比虞譯本高,此處限于篇幅,只展示了羅譯本中最為高頻和使用頻次相當(使用頻次在3次左右)的選詞。從出現(xiàn)頻次來看,honor和loyal在羅譯本中明顯占絕對地位,虞譯本中l(wèi)oyalty和justice出現(xiàn)的頻次也比其他選詞略高一些。其二,從英譯選詞上看,兩譯者選用了多種不同的詞匯,除了最為高頻的loyalty和justice(虞譯本)、honor和loyal(羅譯本)外,虞譯本還選用了right/righteous/faith/pledge/principle/moral等,羅譯本還選用了right/ethical/principle/devotion to the cause of/justice/faith/cause/integrity等,實際上,除表2中展示的選詞外,羅慕士還根據(jù)不同語境對“義”進行了不同選詞的翻譯,如humanity/indictment/allegiance/respect等。從對表1的分析以及該表的翻譯選詞及數(shù)量對比中發(fā)現(xiàn):羅譯本更忠實于原作且對“義”的理解更為全面,虞譯本存在省譯的情況,如原書第二回,玄德曰:“我三人義同生死,豈可相離?不若都投別處去便了?!庇葑g為“We three are one in life and death, there is no parting for us,” said Liu Bei. “We’ll all go, then”,省譯了“義同生死”中的“義”,結合原文語境,此處意為“發(fā)誓要同生共死”,羅譯為“We three, sworn to live and die as one,”said Xuande, “must not part. We’ll go elsewhere”,完整地把這層意思翻譯了出來。此外,虞譯本偏向淺化翻譯(4)淺化翻譯源自許淵沖三化理論(等化、淺化、深化)[15]。許淵沖認為,淺化包括一般化、抽象化、減詞、合譯、化難為易、以音譯形等[15]25。此處引用的淺化翻譯是相對于羅譯本的釋譯和厚翻譯而言的淺化翻譯,指虞蘇美在翻譯"義"時,有化難為易、合譯和減詞的情況。,羅譯本偏向厚翻譯或釋譯。例如,第十三回:昌知酈乃忠義之士,竟不往追。虞譯為“but the officer has a moral sense and, instead of carrying out his master’s order, returned to say he could not be found”,羅譯為“but Wang Chang regarded Huangfu Li as a loyal and honorable man and simply reported that he could not be found”,羅譯本對“忠義之士”進行了闡釋性翻譯,即既包括“忠誠”也包括“正義”;而虞譯本則只把該詞淺化翻譯為the officer has a moral sense,沒把“忠誠”這層意思翻譯出來。
綜上所述,羅譯本和虞譯本對“義”的理解存在差異,且翻譯方法也各不相同,前者偏向釋譯和厚翻譯,后者偏向淺化翻譯和省譯,但由表1對“義”的大致分類及其中文解讀可知,兩譯者對該詞的理解都是合理的。此外,羅慕士也對“義”作了深入研究,他指出,“仁”和“義”在《孟子》里一般都是呼應出現(xiàn)的,甚至可以說“仁義”是一種“文明價值觀”(civilized values)[5]150。他在其譯本的注釋中提到,這部小說的核心概念是“忠”和“義”,認為“義”指的是對事業(yè)、原則、人或團體的承諾,是“悌——兄弟情誼”的延伸和聯(lián)系[1]552??梢姡_慕士的英譯選詞,一方面是因為他對中國文化和文學的研究和理解,另一方面是受《論語》《孟子》等儒家思想的影響。
由表1、表2及前文分析可知,虞譯本和羅譯本對于不同中文釋義的“義”所表現(xiàn)的翻譯形式存在明顯差異且翻譯方法和策略的選擇也各不相同,羅譯本偏向釋譯和厚翻譯,注重對原作的深度和全面的解釋;虞譯本則更多的是淺化翻譯甚至省譯。下文從布迪厄的社會學中慣習和資本這兩個角度及譯者主觀能動性分析這種差異背后的影響因素。
根據(jù)布迪厄的慣習理論,人的慣習(habitus)主要由個人成長經(jīng)歷、家庭背景、教育背景、工作以及交際等社會行為共同作用形成[16]7。羅慕士出生于美國紐約的布魯克林,先后于1958年、1960年以及1966年獲得哥倫比亞大學學士學位、英語專業(yè)碩士學位和中文專業(yè)博士學位[3]77,出版物有近60部,包括著作、譯著、專利、論文等,這些出版物主要是對亞洲文明及中國文化和歷史的研究,如博士學位論文《孔子〈論語〉中形而上學的語境》。職業(yè)上,羅慕士是紐約大學東亞研究系教授,自1968年起在該系任職,教授的主要課程為東亞文明史。其研究領域和興趣主要包括:中國哲學、文學、語言學、日本文學、亞洲近代史。(5)參見紐約大學東亞研究系網(wǎng)站,https://as.nyu.edu/content/nyu-as/as/faculty/moss-roberts.html,2021年4月16日訪問。此外,羅慕士還是漢學家和翻譯家,漢語英譯方面,其翻譯著作主要集中在中國典籍翻譯,如《三國演義》《中國童話和神話故事集》《道德經(jīng)》等。作為一名漢學家,羅慕士對中國文學的研究是非常深入的。他在劉瑾的訪談中談到,要把《三國演義》翻譯好,首先要熟讀“過去”文學,了解中國的歷史和經(jīng)典文學背景。為了了解小說中某人物的性格,如劉備,他學習并大量閱讀中國文學作品,如《孟子》,為了了解諸葛亮,他讀透《道德經(jīng)》,并學習“道家”和“儒家”知識,還專門學習了史書《三國志》,認為這是更好地理解這部小說的重要基礎。[3]78對于中國文化,羅慕士在采訪中還提到中西文化差異非常大,對于中國文化要追根溯源,不能望文生義。此外,為了讓西方讀者理解東方文化,特別是文化特色表達,羅慕士以腳注的方式對這些文化進行解釋。[3]78羅譯本中有近250頁的腳注,對于文內(nèi)可能讓西方讀者費解的地方他都在腳注里做了解釋。羅慕士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翻譯這部小說,直至1991年第一版全譯本的出版,前后共用了15年,由此可見羅慕士對待翻譯的嚴謹、細致和認真,這也進一步說明羅譯本的可信度和文化交流程度非常高,對“義”的理解非常全面和深入。
虞蘇美出生于1940年,浙江鎮(zhèn)海人。1964年畢業(yè)于華東師范大學外語系并留校任教,1978—1980年赴英國倫敦大學教育學院進修,獲得教育碩士學位。1987年赴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訪學,1990年獲評教授職稱。(6)參見華東師范大學外語學院網(wǎng)站,http://www.fl.ecnu.edu.cn/39/7b/c11685a276859/page.htm,2021年4月18日訪問。虞蘇美嚴謹治學,并將其一生投入到教學與教學研究當中,超星檢索顯示,由虞蘇美獨立或合作編纂的著作將近280部,大部分著作與英語聽力、英語口語相關,主要是大學教材,如《大學英語·聽說教程》;翻譯了少量著作,如《寫英文信》等,《三國》是其用了兩年時間獨立翻譯的歷史長篇小說。由于虞蘇美為人低調(diào),從不對外宣傳其對《三國》的翻譯,因此無從查證其更多的關于翻譯這部小說的細節(jié),但由教育背景及其出版物可知,虞蘇美對教育教學的研究要多于對翻譯的研究,且翻譯這部小說的時長較短,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翻譯質量,也因此使得其對“義”的翻譯選詞較羅譯本少。
布迪厄將資本劃分為四種基本形式: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經(jīng)濟資本(economic capital)、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和象征資本(symbolic capital)。文化資本指的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獲得的文化教育方面的資源,如著作或受官方承認的教育文憑等;經(jīng)濟資本指的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經(jīng)濟資源,如金錢;社會資本涉及個人在社會中的各種人際關系和社會義務;象征資本可以表現(xiàn)為地位。[16]8顯然,四種資本之間相互依存相互轉化。如上文所述,羅慕士的教育文憑首先是文化資本,但羅慕士因為這些文憑和自身淵博的學識得以在高校任職,這顯然是文化資本向經(jīng)濟資本的轉化。此外,羅慕士是美國東方研究學會和哥倫比亞大學東方思想與研究院成員、《亞洲學者雜志》主編[9]102,這是他的社會資本。同理,虞蘇美的文化資本首先由其教育經(jīng)歷形成,接著向經(jīng)濟資本、社會資本和象征資本轉化。
資本如何影響翻譯行為及翻譯方法的選擇,可從翻譯活動所涉及的參與者之間的翻譯目的、權力關系進行分析。羅慕士全譯《三國》這一翻譯活動首先涉及的參與者包括北京外文局和羅慕士本人。首先,經(jīng)濟資本對翻譯目的的影響和制約。北京外文局即中國外文局,是一個旨在“講好中國故事、傳遞中國聲音”的外宣機構,中國外文局組織翻譯中國經(jīng)典文學,其翻譯目的在于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讓更多國外讀者了解中國,實現(xiàn)文化交流。羅慕士受其委托和贊助,其翻譯目的毫無疑問與外文局一致,即傳播中國文化,這也是其在接受劉瑾采訪時提到的一點?;诖耍瑢τ谥袊幕厣~匯,羅慕士選擇厚翻譯或釋譯的翻譯方法更能讓西方讀者理解并實現(xiàn)文化交流與傳播的翻譯目的。而虞蘇美也是受人贊助,贊助人是羅納德·艾弗森,虞譯本由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出版。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成立于1980年,由上海外國語大學(舊稱上海外國語學院)領導,業(yè)務上由國家出版事業(yè)管理局和上海市出版局指導[17]42。這是一家以“出版教材、學術著作、工具書為主的專業(yè)外語出版社”,始終堅持“服務外語教育、傳播先進文化、推廣學術成果、促進人才培養(yǎng)”的發(fā)展方向,擔負著專業(yè)外語出版社的歷史使命和責任[18]8-9。從2008年起,該出版社便開始出版中國四大名著[19]64,也正因為此,虞譯本由該出版社出版。據(jù)該出版社對羅納德·艾弗森的介紹,艾弗森自1984年第一次來訪中國后,隨后30年間,他多次造訪,并在商業(yè)上與中國有合作,此外,他還在上海同濟大學教授商業(yè)戰(zhàn)略[12]?!度龂吩谒磥?,是經(jīng)商者、從政者等必須精讀的書籍之一,由于他本人不滿足于當時的譯本,因此,出資審訂了虞譯本。從這個角度來講,艾弗森無疑是虞譯本的直接贊助人,對譯本的翻譯選詞、方法的選擇具有決定性權力。此外,據(jù)虞譯本中艾弗森的獻詞,艾弗森的翻譯目的主要是將《三國》轉換成一個振奮人心的故事,因此,虞蘇美在翻譯過程中,為體現(xiàn)其對贊助者負責,會有意刪減一些對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沒有太大幫助的細節(jié),即選擇淺化翻譯、省譯或簡單化翻譯方法。
其次,文化資本對翻譯質量的影響。如上文所述,羅慕士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大學中文專業(yè),獲得中文專業(yè)博士學位,這說明他漢語功底深厚;此外,作為一名漢學家,羅慕士本人對漢語有著極大的熱忱和愛好。從譯前準備工作可知,羅慕士始終秉著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翻譯,對于可能令目標語讀者費解的中國特有文化,他會通過添加腳注的方式全面深入地向讀者進行闡釋。從上文譯者慣習可知,虞蘇美的教育背景和職業(yè)經(jīng)歷決定了她需要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教育教學研究當中。因此,從資本對譯作的影響來看,虞蘇美最大的資本便是中國高級知識分子的身份,她對這部小說的理解更多地受自身學識和漢語為母語這一優(yōu)勢的影響,而非專門研究。值得注意的是,《三國》是一部集結了不同時代文化精髓的巨作,若要準確全面地傳達其精髓,對它進行專門研究是必不可少的,從這個意義上看,羅譯本比虞譯本要更全面準確。
道格拉斯·羅賓森(Douglas Robinson)認為,主觀能動性(subjectivity)可以表現(xiàn)為譯者、贊助者等行動參與者的主觀意識[20]12。本文只研究譯者的主觀能動性,認為譯者主觀能動性對翻譯行為具有重要影響,如影響譯者對翻譯文本的選擇及對其的研究程度。虞蘇美翻譯《三國》是受人委托,翻譯主觀能動性在于贊助人,翻譯動機和目的以及文本呈現(xiàn)方式受贊助人影響。艾弗森雖然是一名外國人,但根據(jù)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對他的翻譯動機的描述——艾弗森的另一個翻譯目的旨在生動傳達出原著的精髓,幫助讀者理解中國文化的核心[12]。虞蘇美翻譯“義”時選詞豐富主要在于尊重和忠實于贊助人的翻譯目的,即生動傳達原著精髓,傳播中國文化。羅慕士的全譯本也受人委托,但在外文局委托羅慕士翻譯全文之前,羅慕士本人由于對中國文化興趣濃厚,早在20世紀70年代就已經(jīng)選譯且出版了這部小說部分內(nèi)容。作為一名杰出的翻譯家和漢學家,羅慕士前后共用15年時間翻譯《三國》和打磨其譯本。正如他在劉瑾的訪談錄中提到,他在翻譯上會多花時間,多下功夫,遇到不太懂的字會請教他人,或者查閱詞典[3]78,此外,他翻譯時主要根據(jù)語境和上下文來判斷一個詞的意思,這里有足夠理由讓讀者相信羅慕士對原著的理解和把握是準確到位的。
鑒于該研究對中國古典文學外譯的借鑒作用,上述分析顯示,兩譯本都有外國人參與,一個是由外國人出資和審訂,而另一個則直接由漢學家翻譯,這是在贊助人等參與者選擇方面的借鑒作用。第二是譯者對譯文高質量的追求,從羅慕士在劉瑾的訪談錄的自述可知,他在翻譯這部小說的過程中,閱讀了大量相關文學作品,旨在準確把握原著精髓。這是譯者精神和追求的借鑒指導作用。最后是譯者的選擇,翻譯質量一般由譯者決定,在選擇由誰來翻譯之前,對備選譯者的慣習(如教育背景、職業(yè)背景)、資本等因素的考慮是不可或缺的。
本文借鑒布迪厄反思性社會學中的慣習和資本以及主觀能動性三個視角對《三國》虞譯本和羅譯本進行“義”的英譯對比研究。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虞譯本和羅譯本對“義”的翻譯選用不同的英語詞匯,虞譯本偏向使用loyalty和justice,羅譯本則更多地使用honor和loyal。在翻譯方法的選擇上,兩譯本也存在較大差異,虞蘇美偏向淺化翻譯、簡化翻譯甚至省譯,而羅慕士則傾向于使用厚翻譯、釋譯和闡釋性翻譯。結合兩譯者的社會軌跡分析可知,兩譯者在翻譯選詞和翻譯方法上的差異主要受譯者慣習、資本以及翻譯主動性的影響。此外,譯者本人對小說的偏重程度也會影響翻譯活動,虞蘇美出生并成長于漢語文化,其對《三國》的理解更多地來源于自身作為漢語文化高級知識分子的理解;羅慕士作為漢學家,對中國文學和文化有深入研究,其對小說的理解更多地受自身對中國文化和文學研究的影響以及受小說作者的情感傾向的影響。正如石昌渝所言,羅貫中“據(jù)正史”,“擁劉反曹”[1]19,出于對原著作者的尊重,羅慕士也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對劉關張三位結義兄弟情誼的描述和還原上,基于此,在翻譯選詞上偏向hon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