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贊新
(中共湖南省委黨校(湖南行政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發(fā)展以數據為核心的數字經濟。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在視察中國科學研究院時指出:“浩瀚的數據海洋就如同工業(yè)社會的石油資源,蘊含著巨大生產力和商機,誰掌握了大數據技術,誰就掌握了發(fā)展的資源和主動權?!盵1]這一論述形象地對數據資源在數字經濟時代的地位與作用進行了強調。隨后,他在多個場合指出,“當今世界,信息化發(fā)展很快,不進則退,慢進亦退”,[2]“大力實施網絡強國戰(zhàn)略、國家大數據戰(zhàn)略、‘互聯(lián)網+’ 行動計劃”,[3]強調了高度重視利用數據資源,充分發(fā)揮信息化、網絡化引領作用的問題。2017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并發(fā)表重要講話時,首次提出了“數據生產力”這一重大命題,他指出:“在互聯(lián)網經濟時代,數據是新的生產要素,是基礎性資源和戰(zhàn)略性資源,也是重要生產力。”[4]2021年,在向世界互聯(lián)網大會烏鎮(zhèn)峰會致賀信中,習近平總書記再次指出:“數字技術正以新理念、新業(yè)態(tài)、新模式全面融入人類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各領域和全過程,給人類生產生活帶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盵5]這就從生產力的高度深刻地指明了數據資源和數字技術對人類社會發(fā)展的重大意義。
習近平總書記的這些重要論述,具有鮮明的時代性和超前性,也具有極強的理論性和實踐性,充分體現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推動數字經濟發(fā)展的理論自覺和行動自覺。尤其是其中蘊涵的“數據是重要生產力”思想,是對“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的深化與發(fā)展。這表明,在數字經濟時代,數據不僅是重要的生產要素,也是重要的生產力要素。數據生產力的面世正推動人類生產力發(fā)生自工業(yè)革命以來最偉大的變革,這也給我們提出了在數字經濟迅猛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怎樣深入認識和準確把握數據生產力進而充分釋放數據的生產力功能這一時代課題。
社會實踐是理論發(fā)展的動力之源。數據生產力這一新興生產力形式的出現,呼喚馬克思生產力理論沿著其內在邏輯進路,與時俱進地加以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生成對數據生產力具有解釋力和預見性的思維結構和分析模式,同時也推動馬克思生產力理論在數字經濟時代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本文運用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的基本概念、原理和范疇,以數據為核心探討數據生產力的形成、屬性及在此背景下的馬克思生產力理論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等問題,目的是以馬克思生產力理論為指導,推動對數據生產力形成更深刻的認識;同時,也與時俱進地提出將數據生產力引入到馬克思生產力理論體系中這一時代命題,探索數字經濟時代豐富和發(fā)展馬克思生產力理論的方法論原則和理論進路。
數據是對事實的記錄和描述。[6]數據由“數”和“據”組成,“數”是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各類物質、活動和過程的計量、記錄、描述,是抽象的存在;“據”是將這些抽象的計量、記錄、描述記錄或承載在物理實體上的物理符號,是具體的形式,數據是抽象的“數”與具體的“據”的結合體。數字經濟時代的數據,是建立在數字技術基礎之上的數字化數據,即以二進制形式存儲在計算機系統(tǒng)中的、以0和1兩種符號表示的抽象組合,這種抽象組合是知識和信息的載體。基于唯物史觀的原理和方法論,作為知識和信息載體的數字化數據,是狹義層面的數據,它是數字勞動的對象,屬于勞動對象的范疇;廣義而言,數據既包括這種抽象的數字化數據,也包括承載、傳輸、處理這些抽象數據的數字技術設備和工具,如各種數字基礎設施、數字化通信工具、機器人和數控機器設備等,顯然,這些設備和工具屬于勞動資料的范疇。可見,從狹義而言,數據屬于勞動對象的范疇;從廣義而言,數據既是勞動對象的范疇,也是勞動資料的范疇。
數據成為新的生產要素開啟了以數字化生產為主要特征的數字經濟時代,它正在改變我們的思維與生活以及理解世界的方式,成為創(chuàng)新生產和服務的源泉。當我們研究未來我國生產力發(fā)展的時候必須要考慮數據的影響。事實上,在數字經濟時代,數據不僅是生產力的重要影響因素,而且數據本身成為生產力的組成要素,由此形成了數據生產力。關于數據生產力的定義,學界從不同的研究視角,主要形成了4種各有側重的界定:一是延續(xù)馬克思物質生產力理論,認為數據生產力是“社會物質生產領域內提高物質生產活動效率的客體力量”;[7]二是將數據生產力擴展到精神生產領域,提出數據生產力“是新興生產力,是通過數字技術融合其他生產要素,創(chuàng)造滿足社會需要的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帶動國民經濟增長的能力”;[8]三是從生產力主體視角,指出“數據生產力本質是解放人的生產力”;[9]四是從生產力客體視角強調數據生產力的科學技術屬性,提出“數據生產力是在‘數據+算力+算法’ 定義的世界中,知識創(chuàng)造者借助智能工具,基于能源、資源以及數據這一新生產要素,構建的一種認識、適應和改造自然的新能力”。[10]
綜合上述對數據生產力的界定,可知數據生產力既是一種物質生產力,也是一種精神生產力;既是生產力主體的變革,也是生產力客體的變革。數據生產力不同于傳統(tǒng)的物質生產力,與科學技術生產力也不盡相同,是一種融合多種生產力屬性在內的復雜的生產力因素。數據生產力之所以具有復雜性,原因在于它的基礎和核心,是一種全新的生產要素——數據,數據生產力是通過對數據進行收集、傳遞、計算、分析、管理和使用,得以實現的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的生產和創(chuàng)造能力。正因為如此,在數字經濟時代,數據成為生產力體系中最活躍的、最關鍵的因素。因此,研究數據生產力,必然要以數據作為起點和基點,弄清數據生產力的形成邏輯以及數據的屬性和特征等基本問題,這是全面認識數據生產力和準確把握數字經濟時代的生產力特征、性質和發(fā)展趨勢的基本前提。
馬克思沒有預料到數字經濟的出現,更沒有將數據納入他的生產力理論體系中。但是,馬克思作為具有深邃洞見的偉大思想家,他所創(chuàng)立的生產力理論從唯物史觀的高度指出了人類生產力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發(fā)展方向。馬克思生產力理論的概念圖式和理論內核,對我們今天研究數據生產力的形成及其屬性特征仍然具有理論定向和認知工具的重大功能,是認識和研究數字化生產條件下生產力發(fā)展問題的強有力的理論武器?;隈R克思生產力理論,我們可以從生產力構成要素變革、生產力內在矛盾發(fā)展、生產力發(fā)展狀況演進這幾個方面來考察和認識數據生產力的形成。
生產力是由諸多要素構成的具有復雜結構的系統(tǒng)。威廉·配第和布阿吉爾貝爾最先強調土地和勞動在財富創(chuàng)造中的重要作用,提出了“生產要素二元論”。[11]斯密在這個基礎上加入資本,形成了“生產三要素論”。[12]馬克思在與“生產三要素論”劃清界限的基礎上,巧妙地避開了對具體歷史生產階段的生產力構成要素分析,而是通過分析生產一般,提出了“勞動過程三要素說”。馬克思指出:“不論生產的社會形式如何,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始終是生產因素。”[13]44由于生產資料包含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因此,“勞動過程的簡單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動或勞動本身、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13]208勞動過程三要素是生產力構成的“抽象要素”,它們是“人類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條件……為人類生活的一切社會形式所共有”,[13]215因此,用這些抽象要素不可能理解任何一個現實的歷史的生產階段。[14]在這里,馬克思強調“勞動過程三要素”是對“生產力一般”構成要素的理論概括;但同時內含著的意思是,在生產力發(fā)展的不同階段,會有新的、不同的“具體要素”加入生產力,不斷豐富和發(fā)展勞動、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
在農業(yè)經濟時代,生產力水平低下,工業(yè)的生產規(guī)模和產品品種還極為狹小。此時,土地是生活資料和社會財富的主要來源,土地也相應地成為最重要的生產力要素,這是一種“以土地為起點”的生產力系統(tǒng)。分工與協(xié)作的深化,使得工場手工業(yè)在十六世紀逐漸發(fā)展起來。此時連接勞動者和勞動對象的是簡單的生產工具,但“個人把工具當做器官,通過自己的技能和活動賦予它以靈魂,因此,掌握工具的能力取決于工人的技藝”。[15]185此時,工人的勞動對生產力發(fā)揮著主導作用,生產力系統(tǒng)逐漸從“土地為起點”過渡到“以勞動為起點”,勞動成為最重要的生產力要素。
隨著資本主義大幕的正式拉開,生產方式從工場手工業(yè)發(fā)展成為機器大工業(yè)生產,生產力的性質發(fā)生了深刻變化。在機器大工業(yè)生產中,連接勞動者和勞動對象的是機器和機器系統(tǒng),而且,機器和機器系統(tǒng)成為生產過程的主導者,工人不再是生產過程的主要作用者,而是“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15]196這樣,直接勞動“在量的方面降到微不足道的比例”,“在質的方面,雖然也是不可缺少的,但……卻變成一種從屬的要素”。[15]188-191機器支配工人,勞動資料支配勞動,使勞動力及其活勞動在生產過程中的重要性不斷降低。與此相對應的是,機器作為勞動資料,以資本的形態(tài)一躍成為最重要的生產力要素。此時,生產力系統(tǒng)也從“以勞動為起點”發(fā)展到“以資本為起點”。
20世紀50年代以來,以信息技術為主要特征的第三次工業(yè)革命推動全球經濟朝著信息化的方向發(fā)展,信息產業(yè)迅速崛起,信息資源成為最重要的戰(zhàn)略資源。然而,雖然信息資源的重要性與日俱增,但信息卻難以成為獨立的生產力要素。主要原因在于,信息既非物質,也非能量,需要借助于載體而存在。在數字化數據作為信息的載體出現以前,主要以語言、文字等載體存在的信息體量小、處理成本大,難以充分發(fā)揮作用。即便出現了數字化的數據載體,但在數字技術走向成熟之前,數據的存儲、計算、分析仍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而產生有效信息的能力十分有限,數據仍難以成為獨立的生產力要素。這些限制條件隨著第四次工業(yè)革命的到來、隨著算力與算法技術的長足發(fā)展而迎刃而解。算力顯著降低了數據處理的成本,算法極大地提高了從數據中提取有用信息的能力。數據和算力、算法結合,使數據作為生產力要素的鏈條被打通了,對海量數據進行存儲、計算、分析,不再是生產的累贅,而是提升生產力水平的重要途徑。這樣,作為知識和信息載體的數字化數據與成熟的數字技術相結合,數據便承接信息并進一步挖掘和擴展了信息的功能,在生產力系統(tǒng)中逐步獨立出來,一躍成為獨立的關鍵性生產力要素。至此,數據第一次被作為專門的生產力要素廣泛地加以發(fā)展和應用,其規(guī)模是以往的時代根本想象不到的。數據成為生產力要素標志著人類生產力系統(tǒng)從“以資本為起點”發(fā)展到“以數據為起點”,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生產力是社會發(fā)展最革命最活躍的因素,其內在矛盾的運動發(fā)展是生產力不斷發(fā)展的動力源泉。馬克思提出的兩個“第一個歷史活動”原理深刻地揭示了生產力內在矛盾運動的這一動力源泉。一方面,馬克思指出,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物質生活本身”,“這是人們從幾千年前直到今天單是為了維持生活就必須每日每時從事的歷史活動,是一切歷史的基本條件”;[16]531另一方面,馬克思又指出:“已經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的為滿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這種新的需要的產生是第一個歷史活動?!盵16]531-532也就是說,生產物質生活過程中尤其是工具的發(fā)明和使用又會產生新的需要,這就是第二個“第一個歷史活動”。兩個“第一個歷史活動”闡明了人類社會在不斷滿足物質生活需要的同時又不斷提出新的物質生活需要的矛盾運動規(guī)律,即在滿足原有需要的基礎上又會產生新的需要,從而推動生產力不斷向前發(fā)展。
在人類歷史發(fā)展長河中,兩個“第一個歷史活動”的矛盾運動主要立足于在人與自然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中展開,人們的生產實踐活動、科學技術實踐活動和社會關系實踐活動都與認識自然從而適應、利用改造自然同時與自然開展斗爭緊密相關。當這一過程進展到以科技為基礎的大機器生產時代以來,人類對自然的改造與斗爭取得了空前成就,但同時也反過來史無前例地激發(fā)了生產力的內在矛盾,使生產力的內在矛盾運動面臨著自然界限和技術界限的雙重約束。一方面,對自然的無限制索取,使得生產力發(fā)展與自然承載力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全球面臨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能源資源、糧食安全、氣候變化等挑戰(zhàn)越來越嚴峻,這已經成為限制生產力內在矛盾繼續(xù)發(fā)展演化的桎梏,甚至成為危及人類文明的風險隱患;另一方面,隨著科學技術的蓬勃發(fā)展,生產規(guī)模和生產復雜化程度顯著提升,建立在全球分工基礎上的全球化生產體系逐步形成,從而也對生產的技術組合模式和社會組織方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工業(yè)化的技術模式已經達到了它能夠容納的生產體系復雜化的極限,亟需新的生產力因素推動人類生產活動實現新的突破和跨越。
數據生產力的出現,標志著人類突破生產力發(fā)展的自然界限和技術界限迎來了曙光。數據生產力的歷史意義,就在于以對信息和智能的充分開發(fā),代替對自然的無窮攫取,推動人類社會在更有效地改造和利用自然的基礎上,實現更深層次地認識和理解自然,同時也更深層次地認識和理解人類社會自身,從而為生產力的內在矛盾運動開辟新的進路。可以說,數據生產力的出現和發(fā)展,是人類生產力發(fā)展路徑的深刻轉向,它將推動人類生產力發(fā)展的主題從“改造和利用自然”向“認識和理解自然”轉變,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更深刻地“認識和理解人類自身”。可見,數據生產力的意義不在于讓人類繼續(xù)在對自然的改造與斗爭中狂奔猛進,而是根本性地轉換生產力模式,讓人類需求的滿足和新需求的產生從“求諸自然”向“求諸自身”拓展。數據生產力的這一歷史性功能,主要通過數據作為一種關鍵要素,“物化”為先進的生產手段,并滲透到勞動者、勞動對象、勞動資料中去,轉化為資源更為節(jié)約、環(huán)境更為友好的生產力,提升對自然資源的高效、節(jié)約和循環(huán)利用水平,逐步實現對自然物質資源的永續(xù)利用,從而突破生產力發(fā)展所面臨的自然界限和技術界限。
人類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狀況,可以從生產力質的規(guī)定性和量的規(guī)定性兩方面來衡量。生產力質的規(guī)定性,是由社會生產的勞動資料特別是生產工具和勞動手段的性質所決定的生產力性質;生產力量的規(guī)定性,體現為社會生產的實現程度和規(guī)模大小。[17]232特定歷史階段的生產力發(fā)展狀況,表現為生產力質的規(guī)定性和量的規(guī)定性的統(tǒng)一,而這二者又具體體現在生產工具與分工的相互作用和相互推動中。馬克思指出,“分工是迄今為止歷史的主要力量之一”,[16]551而分工和生產工具的發(fā)展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方面,“分工的階段依賴于當時生產力的發(fā)展水平”,[17]135其中最重要的推動作用是生產工具的重大發(fā)展;另一方面,分工的發(fā)展又會推進生產工具的技術性質的提升,從而進一步推動生產工具的進步。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以生產工具為標志,將人類生產力發(fā)展階段區(qū)分為“由自然形成的生產工具和由文明創(chuàng)造的生產工具之間的差異”。[16]555從分工角度看,“由自然形成的生產工具”所標志的生產力,顯然代表著自然分工或不發(fā)達分工狀態(tài)下的生產力階段;“由文明創(chuàng)造的生產工具”所標志的生產力,顯然代表著在此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發(fā)達分工的生產力。
數據是在生產工具與分工發(fā)展相互作用的漫長的歷史中逐步顯現其生產力屬性的;而數據生產力屬性的顯現,又通過促進、深化和變革分工,推動生產力邁上新的臺階。在人類勞動生產力的初級形態(tài),也即使用“自然形成的生產工具”的時代,人類的生產活動受到自然條件的極大限制,人們對事實的記錄和描述非常有限,人們也只能用石頭、貝殼等載體來記錄當時的“數據”。在此階段,“數據”是內含在物質生產過程中的,還沒有作為獨立的形態(tài)從物質生產過程中獨立出來,人類勞動生產包括生產工具的生產,其經驗、技能、技巧很難被記錄、傳播。在很大程度上,人類是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通過人作為生物體的遺傳機制來存貯、修改、解讀“數據”和執(zhí)行指令的。在這一階段,既沒有作為勞動對象存在的“數據”,也沒有屬于生產工具范疇的數據載體,如果說這一階段有“數據”的話,那也只能稱為“經驗型的數據”。
伴隨著勞動實踐的發(fā)展,人類進入“由文明創(chuàng)造的生產工具”所標志的生產力階段。這一階段出現了生產知識的積累,出現了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分工,人類的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發(fā)生了分離。尤其是科學技術活動從生產實踐中分離出來后,數據成為知識和信息的原材料,進而知識和信息發(fā)展成為經濟社會賴以發(fā)展的重要資源。隨著數據規(guī)模的擴張和數據應用范圍的擴大,有一部分人類活動會專門圍繞數據展開,并推動了數據勞動分工的發(fā)展。一方面,數據是重要的經濟社會資源,需要有意識地進行生產、開發(fā);另一方面,數據是人為創(chuàng)造的符號形式,需要對它代表的對象以及對它本身進行解釋,這樣便產生了數據的研究、處理等勞動分工;另外,數據和信息的記錄、承載以及交流也主要由技術中介載體(書報、電視、電話、手機、電腦、互聯(lián)網)來承擔,這些活動會催生出新的勞動領域,從而推動形成新的社會分工的發(fā)展。在這一階段,尤其是在工業(yè)革命后,“經驗型的數據”已經發(fā)展成為“理論型的數據”,數據和數據活動逐步具有了推動生產力發(fā)展的功能。但由于理論型數據體量小、生產成本大,生產力功能有限,還難以作為一種獨立的生產力因素登上歷史舞臺,在很大程度上,它還只是一種潛在的生產力,顯化的程度很低,只有當人們在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活動中應用它時,它才在一定程度上轉化為現實的生產力。
數字經濟時代來臨,數據的形態(tài)再次發(fā)生歷史性變革,在“理論型數據”的基礎上衍生出“數字型數據”。數字型數據的出現和發(fā)展進一步推動了數據勞動分工的深化,出現了掌握數字技術、具有數字技能的數字勞動者,他們專門進行數字技術和設備研發(fā)、生產,數字設備操作、控制,數字產品創(chuàng)造和交易等活動,推動了建立在數字行業(yè)分工基礎上的協(xié)助和數字企業(yè)內部分工基礎上的協(xié)作朝著越來越精細、透明的分工協(xié)作關系發(fā)展。從整個生產體系來看,在數字化生產條件下,一個組織只有集中關鍵資源深耕自身核心能力,同時與網絡中的其他組織形成緊密的柔性互動協(xié)作關系,才能構建起差異化的競爭優(yōu)勢,這使分工朝著更加經濟普惠的方向發(fā)展。于是,數字化生產在消滅一些傳統(tǒng)產業(yè)和傳統(tǒng)職業(yè)的同時,也創(chuàng)造出一些新的知識性、創(chuàng)新性產業(yè)和職業(yè),它們如雨后春筍般地涌現出來;同時,標準化的批量生產模式也被個性化的平臺化生產模式所取代,創(chuàng)新與創(chuàng)造成為推動分工發(fā)展的內生動力。
在數字化分工深入發(fā)展的同時,數據生產力又會呈現出“消解分工”的趨勢。馬克思在分析“自動工廠”時,指出了其“勞動在這里已經完全喪失專業(yè)的性質”。[14]169馬克思在這里所講的“完全喪失專業(yè)的性質”指的就是自動工廠表現出的“消解分工”的趨勢。隨著數字化技術發(fā)展,越來越多的人類勞動可以由機器替代,包括知識性工作等在內的復雜勞動也能實現自動化,數字經濟便呈現出馬克思“自動工廠”消解勞動分工的特征。當人與機器的分工協(xié)作成為人類生產的基礎時,整個社會生產活動的性質將發(fā)生改變,勞動的內容和勞動的結構也將發(fā)生改變。工業(yè)時代讓人固定在狹窄專業(yè)上的勞動分工,將轉變?yōu)橐匀撕蜋C器劃分為基礎的勞動分工。數據生產力消解勞動分工趨勢的積極意義在于,“當一切專門發(fā)展一旦停止,個人對普遍性的要求以及全面發(fā)展的趨勢就開始顯露出來”。[16]630人類既能從簡單重復性勞動中解脫出來,也能從復雜枯燥的勞動中解放出來。人類分工將主要轉向從事更加抽象、更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知識勞動和精神勞動。
數據既對生產力產生重要影響,同時它本身作為生產力對經濟社會發(fā)展產生重要影響。因此數據既不同于土地、勞動、資本等傳統(tǒng)生產力要素,與知識、技術、信息等生產力要素也不盡相同,表現出特殊的屬性特征。
“物質生產力”和“精神生產力”是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年)》中提出的概念,[18]但馬克思并沒有對這兩個概念下過明確的定義。一般而言,物質生產力是指人類在適應和改造自然中表現出來的物質力量,即人類為了滿足自身生存、發(fā)展和享受所形成的改造、調控和駕馭自然的實際能力;而精神生產力則是指生產過程中的人類智慧、知識、科學、思維等因素以及由這些因素形成的創(chuàng)造精神產品和精神價值的實際能力。[19]數據是數字化的信息。信息依據其來源不同,可以分為自然信息和人類信息兩類,前者源于自在自然,后者源于人化自然,[14]因而在本質上,數字化的信息是一種自然資源,是生產過程的物質投入,其物質屬性顯而易見。從生產過程看,作為知識和信息載體的數字化數據,屬于勞動對象的范疇;而承載、傳輸、處理這些抽象數據的數字技術設備和工具,屬于勞動資料的范疇,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是生產力的重要物質要素。從這個意義而言,數據是物質生產力的組成部分,并且在數字經濟條件下是物質生產力中起關鍵作用的實踐力量和物質力量。
但同時又應該看到,數據在形式上隸屬于物質生產力的同時,在本質上卻又有不同于物質生產力的屬性和特征。原因在于,數據生產力具有明顯的科學技術特征,它本身是第四次科技革命的產物,是信息科學與數字技術的綜合體,如果沒有第四次科技革命所推動的算力和算法技術發(fā)展,物質形態(tài)的數據不可能成為新的生產力因素,只有在數據與算力和與算法結合的條件下,數據才有可能發(fā)揮出生產力的功能,因而數據具有十分明顯的科學技術屬性。因此,在現象層面,數據的生產力功能是通過其作為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以物質形態(tài)顯示出來的,是物質生產力。而在本質層面,數據的生產力功能是通過在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中發(fā)生作用的科學技術因素發(fā)揮出來的,沒有科學技術發(fā)揮作用,作為物質形態(tài)的數據不可能發(fā)揮出巨大的生產力功能。因此,信息科學和數字技術是數據的靈魂,數據生產力在本質上是科學技術生產力屬性的表現。數據是生產力,這是現象;科學技術是生產力,這才是本質。可見,數據作為生產力,不同于一般意義的物質生產的生產力,它內含著科學技術生產和科學技術研究,屬于知識生產的范疇,具有精神生產力的屬性。
數據的物質生產力屬性和精神生產力屬性不是決然分開、相互對立的,而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影響的。數據要發(fā)揮生產力功能,需要在運用信息科學和數字技術的基礎上,針對特定的生產領域或生產環(huán)節(jié)進行技術研發(fā),并讓技術研發(fā)的成果并入數字勞動生產過程,才能形成現實的生產力。在技術研發(fā)的成果并入數字勞動生產過程之前,還只是“技術研發(fā)生產力”,表現為間接的、潛在的生產力,作為生產力的“動因的力量”即精神生產力而存在著;但從技術研發(fā)的成果并入數字生產過程,并以相應的平臺、應用等進入數字勞動過程開始,它已經轉化為現實的、直接的、顯在的生產力,即物質生產的現實生產力。由此可見,數據的物質生產力屬性和精神生產力屬性之間進而與數字勞動之間相互纏繞在一起,表現出異常復雜的特征。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1卷里論述商品性質時提出了“物的人格化和人格的物化”的命題。[20]在這里,馬克思“物的人格化”指的是社會關系之中的物仿佛具有人的特性從而能夠支配人;“人格的物化”則指屬于人的特質的東西,也就是勞動力被商品化了。[21]數字經濟的來臨,將“物的人格化和人格的物化”進一步向前推進。人身上的一些“東西”,如行為、習慣、隱私等,在數字經濟出現以前只屬于人的特質,對物質生產活動不會產生影響,不具備生產力功能,也不會作為生產力要素來看待。然而,在數字經濟條件下,這些人身上的“東西”,以數據的形式,物化成為生產力的重要功能,一躍成為生產力體系中最活躍的因素。可見,在數據這種生產力要素中,可能會隱含著人的不同特質的信息,從而使數據具有了人格化的屬性。也就是說,屬于人的特質的東西,如個人的行為、習慣、隱私等,在數字經濟條件下以數據的形式并入勞動生產過程,成為提高生產力的重要手段,從而使數據具有人格屬性。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數據都會攜帶著人的信息,因而也不是所有的數據都具有人格屬性。來源于自在自然的數據,如溫度、濕度、大氣狀況等與自然環(huán)境相關的數據,雖然與人有關,但不與人的活動產生直接聯(lián)系,因而是一種非人格化的數據。來源于人化自然的數據,按其來源不同又有公共數據和私人數據之分。公共數據,如人口、財政、GDP、交通等領域的數據,盡管與每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但它們不反映個人特征、不記錄私人活動,因而也沒有人格屬性。而私人數據卻不同,它是私人在日常生活中參與社會生產生活過程產生的數據,如個人網絡購物、在線支付等經濟活動,瀏覽網頁、觀看視頻等日常行為,都會被作為數據在大范圍內收集、處理、運用。這些數據在發(fā)揮生產力功能時,實際上是對個人行為、習慣、隱私等的利用,具有明顯的人格屬性。
數據的人格屬性是將人的特質物化為生產力而形成的,這有可能帶來人的尊嚴被嚴重侵犯的后果,如人的隱私被泄露、人的自由受到限制、人的安全受到威脅等。強調數據的人格屬性,目的就在于維護人的尊嚴。為了避免數字化生產對人的尊嚴的威脅,有學者提出應以數據所具有的人格屬性為基礎,建立數據的人格權。數據人格權的價值取向,是強調數據主體依法享有自由不受剝奪、隱私不被窺探、信息不被濫用的權利。[7]
不管是非人格化的數據還是具有人格屬性的數據,都會具有財產性。在數字經濟條件下,數據成為決定著社會狀況的“人們所達到的生產力的總和”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生產力的增長無非是使用較少的直接勞動就能創(chuàng)造較多的產品,從而社會財富越來越表現為勞動本身創(chuàng)造的勞動條件”。[15]207在這里,馬克思將財富與財產在同一個意義上使用,而財富的增長與生產力的發(fā)展是相輔相成的。數據作為生產力的一種形式,它必然成為財產的一種形式;數據作為生產力發(fā)展的關鍵的因素,它又必然成為創(chuàng)造財富的關鍵的因素??梢姡瑪祿仁秦敭a的形式,又是財產的生產者,具有顯著的財產屬性。在經濟社會實踐中,數據的財產屬性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數據作為財產的載體,具有使用價值和價值,可以作為商品在數據市場上交易;另一方面,數據作為財產的生產者,可以作為資產投入生產過程,為所有者帶來經濟收益,所有者享有數據的所有權、支配權和收益權等權益,即形成數據的財產權。
不是所有的數據都兼具人格屬性和財產屬性。來自自在自然的數據和公共數據側重于財產屬性,不具備人格屬性;而私人數據則是集財產屬性和人格屬性于一體的綜合體,因而也是具有人格權和財產權的綜合體。私人數據發(fā)揮生產力功能時,人格權和財產權會存在相互沖突的情況。因為收集和利用私人數據就會帶來隱私被侵犯等人格權問題,而過度強調隱私保護又會使得私人數據得不到充分的利用??梢?,強調財產權,必然會侵犯人格權;而強調人格權,又會限制財產權。為解決這一沖突,數據脫敏技術相應地發(fā)展起來了。通過數據脫敏,將數據中反映人格屬性的私人信息從數據中剔除,這樣,在充分發(fā)揮私人數據財產權的同時,又盡量避免對數據人格權的侵犯。
數據的工具屬性,是指數據作為生產力要素所發(fā)揮的功能與作用。當信息科學和數字技術將數據的生產力功能釋放出來并并入生產過程,數據就極大地提高了勞動生產率,從而也極大地推動了生產力的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數據從“自然的肢體”[13]209中延伸出工具屬性。具體而言,數據的工具屬性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數據推動了勞動資料的數字化變革。當數字技術引入生產體系,數字技術首先推動了生產工具的數字化變革,出現了包括互聯(lián)網、物聯(lián)網、基站等基礎設施,云計算和現代計算中心,電子信息設備設施和各種通信工具,機器人和數控機器設備等在內的數字化生產工具,這些生產工具不僅延伸了人手的功能,而且部分地替代了人腦的功能,不僅使人類從繁重的勞動中解脫出來,而且極大地解放和發(fā)展了生產力。同時,數據作為記錄和描述事實的抽象符號進入生產對象范疇,它以抽象的符號完成對勞動工具及其生產過程的鏡像映射,通過對數據的處理,可以獲得勞動工具及其生產過程的信息和知識,再將這些信息和知識作用于勞動工具及其生產過程,可以極大地提升勞動生產的效率、提升生產資料的利用效率、減少生產資料的投入、降低生產資料的成本。
第二,數據改進了生產的技術組合方式。生產力的技術組合方式是指生產力的構成要素在一定發(fā)展階段上按照一定的技術規(guī)則和自然規(guī)律相結合的“特殊方式”,[17]267主要體現為由一定發(fā)展階段上生產過程中的物質條件、科技規(guī)則和勞動方式。生產力的基本構成要素要在一定的技術組合方式下相結合,才能形成現實的生產力。在工業(yè)經濟時代,工業(yè)技術改變了勞動者與勞動對象的結合方式,機器成為勞動力和勞動對象的中介,使勞動力與勞動對象由直接結合轉變?yōu)橥ㄟ^機器這一中介結合在一起。數據生產力的應用引發(fā)了勞動方式的再一次變革,它不僅使勞動者與勞動對象分離,而且將勞動者與生產工具分離,勞動者通過網絡化、平臺化的方式與勞動資料結合,使勞動者操控勞動資料的規(guī)模和方式發(fā)生了革命性的突破,極大地提升了勞動產出的效能。
第三,數據優(yōu)化了生產的社會組織方式。數據進入生產過程不僅改進了微觀生產中的技術組合方式,而且也會在宏觀生產中優(yōu)化生產的社會組織方式,即優(yōu)化人們從獲取自然資源到最終消費這些資源的總過程也就是社會再生產過程中的生產組織方式。大數據在生產中的廣泛運用,生成與社會生產相關的各種信息和知識,不僅使微觀生產走向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也使社會再生產甚至社會運行逐步走向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有效地解決了社會生產中的信息約束和知識約束,對生產力構成要素產生了顯著的優(yōu)化、替代和倍增效應,大幅度地降低了社會總生產成本,提高了社會總生產效率。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尤其是在市場經濟的高級形態(tài)即資本經濟條件下,數據的工具屬性是通過給數據賦予價值增殖的意義而實現的,這樣,就使數據具有了資本的屬性。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數據與資本深度結合或者說數據的資本化具有必然性。因為數據生產力的形成是與資本的擴張相互交融的。數據生產力的發(fā)展為資本擴張?zhí)峁┝松a力基礎,而資本的擴張為數據生產力的發(fā)展提供了物質條件和社會經濟發(fā)展需要??梢哉f,數據生產力的發(fā)展在很大程度上需要資本的支撐,而數據發(fā)揮生產力功能又會對資本擴張起到如虎添翼的作用??梢?,從一開始,數據作為生產力就會被吸收在資本當中而隸屬于資本,從而會使數據表現出資本的屬性。更具體地說,數據會作為生產資料體現出固定資本的屬性,形成“數據資本”或“數字資本”。這樣,數據不僅作為一種獨立的生產力因素與直接勞動相分離,也作為一種價值增殖手段與直接勞動相并立。從勞動過程看,數據作為生產資料與作為勞動主體的勞動力相區(qū)別;從價值增殖過程看,數據則作為不變資本與作為可變資本的勞動力相并立。由此可見,在資本經濟條件下,數據表現為資本的生產力,而不表現為勞動的生產力。不僅如此,數據生產力作為資本的生產力,成為改進剩余價值生產,尤其是改進相對剩余價值生產的重要途徑,成為提高剩余價值率不可缺少的關鍵條件。另一方面,數據作為資本融入價值增殖過程,意味著與數據相關的生產資料、科學技術都一并納入了資本積累和擴大再生產之中,被作為資本積累和擴大再生產的組成部分加以運作。這樣,數據也就成為資本積累和資本擴大再生產的有機組成部分,是資本積累和資本擴大再生產的核心構成要素。
當前,我們正在大力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yè)。發(fā)展生產力、解放生產力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數據作為重要的生產力因素登上歷史舞臺,必將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產生深遠影響,也將會給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帶來一些新的深層次的矛盾和問題。在這樣的現實面前,需要我們沿著馬克思生產力理論的邏輯進路,著眼于人類生產方式已經發(fā)展到數字經濟時代的現實,將數據生產力納入到馬克思生產力理論之中,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結合加以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進而形成建立在現代數字生產方式基礎上的馬克思生產力理論新成果。
那么,如何將數據生產力嵌入馬克思生產力理論,并在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結合中加以發(fā)展?這要求我們將“回到馬克思”與“發(fā)展馬克思”相結合,推動馬克思生產力理論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馬克思圍繞生產力問題開展的一系列科學研究,在理論上是致力于從兩個層面展開的。第一個層面,是從唯物史觀的高度,對整個人類社會生產力發(fā)展歷史進程展開的科學研究。第二個層面是從政治經濟學的視角展開的。在這個層面,馬克思深入當時的資本主義社會,將其作為人類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特殊歷史階段,對它的物質生產方式及其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展開研究。嵌入數據生產力要素發(fā)展馬克思生產力理論,最為關鍵的方法論原則,是將馬克思在唯物史觀層面的生產力理論范式和政治經濟學層面的生產力理論范式統(tǒng)一起來,結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數字經濟生產方式之現實,突出數據生產力作為數字經濟時代的關鍵性生產力要素,將其納入生產力理論范疇,并且將其作為關鍵和核心的第一生產力,與時俱進地形成建立在馬克思生產力理論范式基礎之上的、與現代數字化生產方式相適應的生產力理論。這是當代哲學社會科學的重大課題,需要相關領域社科專家展開協(xié)同、持續(xù)的研究。而其中關鍵的“轉向”,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在物質生產力與精神生產力的辯證發(fā)展中著重于深化馬克思精神生產力理論。物質生產力在農業(yè)社會和工業(y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始終處于主導地位?;谶@一歷史現實,馬克思在唯物史觀中主要圍繞物質生產力展開生產力問題研究;馬克思將政治經濟學的研究領域劃定在物質生產領域之內,將價值創(chuàng)造的主體限定為從事物質生產的生產工人,將創(chuàng)造價值的勞動界定為物質生產勞動。然而,馬克思也早就意識到精神生產力的重要性,他指出:“固定資本的發(fā)展表明,一般社會知識,已經在多么大的程度上變成了直接的生產力,從而社會生活過程的條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這種智力得到改造?!盵22]恩格斯也在《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中科學地預言,“精神要素自然會列入生產要素,并且會在經濟學的生產費用項目中找到自己的位置”。[16]67
以數據生產力為代表的精神生產力的蓬勃發(fā)展,是對馬克思和恩格斯上述預測的有力驗證。這主要體現在數據生產力時代精神生產力發(fā)展的幾個特征和趨勢上。一是精神生產力的形式發(fā)生了顯著變革。精神生產力在形式上要以物質和物質運動形式為前提。在工業(yè)大機器生產條件下,以科學技術為主要形態(tài)的精神生產力以大機器生產的形式得以納入物質生產中,這一存在形式使精神生產力受到的限制較多,而且難以形成系統(tǒng)。在數字化生產條件下,精神生產力獲得了數據這一新的載體和運動形式,使精神生產力發(fā)揮作用的限制大為減少,不僅科學技術,而且個體的創(chuàng)造力、思維、社會知識都可以作為精神生產力納入生產過程,并且在社會化生產組織體系中形成系統(tǒng)性的生產力功能。二是精神生產力的內容有了質的提升。數字化生產方式使包括科學技術、個體創(chuàng)造力和社會知識在內的諸多精神生產力在更大的范圍內進行系統(tǒng)整合,極大地提升了人類生產力的理性和能動性,極大地提升了人類對自然界以及對人類自身的認識和理解。三是精神生產力的功能發(fā)生質的變化。數字化生產方式將推動人類生產中的知識、科學、技術含量突破性地增大,這將在使物質生產力這一社會結構的深層基礎更為穩(wěn)固的同時,推動精神生產力越來越由生產力的從屬因素變成生產力的主導因素。由于上述特征和趨勢,數字化生產條件下的精神生產力作用越來越突出。與此相伴的是,馬克思精神生產力的思想顯得越來越重要,越來越具有進一步發(fā)展的歷史必然性,有必要將馬克思的這一思想資源與他的物質生產力理論相結合,在數字經濟條件下進一步發(fā)展而形成系統(tǒng)的理論。
第二,在生產力客體和生產力主體的深刻變革中著重于深化馬克思生產力主體理論。馬克思一直強調生產力體系中人的主體地位。他明確地將“生產力的歷史”看作“個人本身力量發(fā)展的歷史”,并指出:“各個人——他們的力量就是生產力”。[23]124但是,受制于生產力水平、科學技術水平、社會文明程度和人本身發(fā)展的限制,人的活動在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影響和對自然界的影響受到極大的限制,因而“生產力表現為一種完全不依賴于各個人并與他們分離的東西”。[23]128然而,生產力水平越高、科學技術水平越高、社會文明程度越高、人本身的發(fā)展程度越高,人的活動在生產中發(fā)揮的影響就會越大。原因在于,人類越來越能通過集體的相互協(xié)作和共同創(chuàng)造,將知識、科學、技術等力量融入生產過程并對象化為勞動產品。數據生產力的出現,極大地加快了這一進程的發(fā)展。當數據生產力發(fā)展到足以引發(fā)生產力質變的程度,“類人化自然體系”的出現就會成為可能,即一切物質領域的生產均可以由智能化機器人按照人的意愿來承擔。到這時,人作為生產力主體也會發(fā)生“精神化”變革,意味著人類直接參與物質生產的終結和人類專注于精神生產時代的來臨。創(chuàng)造性勞動、科學藝術、規(guī)劃和組織社會活動、技術服務、社會活動等將成為人類主要從事的活動,這是生產力的深刻變革,也是人作為生產力主體的一次偉大的解放。數據生產力的發(fā)展引發(fā)的生產力主體革命,需要我們結合實踐發(fā)展馬克思生產力主體理論,以新的理論引領作為生產力主體的人更好地適應生產力的變革,更好地引領人在精神生產中追求自由全面的發(fā)展。
第三,在技術生產力和社會生產力的全面發(fā)展中著重于深化馬克思社會生產力理論。生產力具有兩個層面:一個是技術層面,一個是社會層面。[24]前者主要指一定生產力條件下的技術手段、產業(yè)形態(tài)、新興產品等;后者主要指社會成員通過勞動方式、協(xié)作分工、管理等中介形成的結合方式,即生產力的社會組織方式。數字化生產方式面世和數據生產力的出現,不僅會催生出層出不窮的新產業(yè)、新業(yè)態(tài)、新模式和新產品等生產力技術層面的發(fā)展,同時也會帶來社會層面生產力的深度變革。技術層面的生產力發(fā)展是技術科學領域需要關注的問題,而在社會生產力領域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需要我們與不斷發(fā)展的實踐相結合,創(chuàng)新馬克思生產力理論,用發(fā)展的馬克思生產力理論來刻畫、引領數據生產力帶來的社會生產力變革??傮w而言,數據生產力帶來的社會生產力變革在以下幾個方面應引起理論研究的重視。一是社會生產力的網絡化智能化趨勢。數字化推動了互聯(lián)網、物聯(lián)網、大數據、云計算的發(fā)展,這些新變化在推動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同時,也對提出了信息安全的新課題。二是社會生產力的自我協(xié)調化趨勢。人工智能的自我學習功能,使社會生產具備了智能化的自適應性學習能力,能自主實現生產過程的總體協(xié)調優(yōu)化,實現資源配置的節(jié)約化。三是社會生產力的生態(tài)化趨勢。通過虛擬現實和虛擬深化,減少資源消耗,推進資源環(huán)境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改善,實現綠色發(fā)展。四是社會生產力的共享化趨勢。通過對產品使用權的智能化配置,建立起以使用權為主導的共享產權模式,優(yōu)化資源配置方式。五是社會生產力的個性化發(fā)展趨勢。人的藝術性和創(chuàng)造性勞動的釋放與智能化生產技術結合,使消費者介入個性化生產成為現實,使產品創(chuàng)新成為常態(tài)。這些社會生產力領域的新趨勢、新動向,都需要不斷深化馬克思社會生產力理論來加以研究和認識。
在信息科學和數字技術的推動下,數據從生產體系的邊緣走向舞臺中心,不僅發(fā)展成為重要的生產要素,也發(fā)展成為重要的生產力要素。數據生產力的形成,既是生產力的深刻變革,也必然會推動生產關系發(fā)生深刻調整。當我們欣喜于數據生產力帶來的新發(fā)展、新突破時,也應對伴隨而至的生產關系調整及其沖擊與挑戰(zhàn)保持足夠的清醒和警覺。諸如數字鴻溝與收入分配格局的調整、產業(yè)利潤分配與勞資關系重構、勞動關系轉型與新型勞動關系構建等問題已經成為我們在數字經濟條件下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因而,將數據生產力放置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辯證對立統(tǒng)一中加以考察,是未來數據生產力研究的必由之路,這也是我們進一步深化對這一問題研究的努力方向。數據生產力還處于不確定的發(fā)展階段,對數據生產力及生產關系的研究還正在破題,我們也期待更多關于數據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問題的探索與討論,一起闡釋和推動數字經濟條件下的經濟社會轉型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