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需要與可能

潘 寧

（北京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871）

一、引 言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這24個字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精準概括，為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了基本遵照。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立法機關高度重視在立法中體現(xiàn)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的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向，但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入法入規(guī)仍是一項宏大的系統(tǒng)工程，它涉及到不同領域、不同部門的法，既需要深入分析立法需求，評估具體領域或部門立法的重要性，又要審時度勢，分析融入的可行性。

稅收立法是國家立法機關依照法定權限和程序制定、修改和廢止稅收法律、法規(guī)的活動。稅法上的主體具有廣泛性，通過稅收立法調整稅收征納關系能夠使廣泛的主體在參與法的運行過程中培育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此同時，稅收是國家為實現(xiàn)其公共職能，按照預定標準，強制地、無償?shù)貜乃饺瞬块T向公共部門轉移的資源，［1］國家稅收活動的有序進行和稅收目的的有效實現(xiàn)需要稅法的保障，離不開高質量的稅收立法。稅收本身具有分配收入、宏觀調控和保障穩(wěn)定的職能，［2］因此，稅收立法的核心價值建設將益于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法律制度和民生法律制度?？梢?，稅法是評估入法入規(guī)的重要部門，為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保障，為實現(xiàn)稅收領域的良法善治，有必要首先做好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重要性和可行性論證。

基于此，本文一方面闡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稅收立法的重要指導價值，另一方面分析稅收立法體現(xiàn)和落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功能，進而揭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重要性，然后，從立法實踐、政策環(huán)境、學術準備三個維度檢視融入的可行性。

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重要性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稅收立法之間的相互關系決定了其融入稅收立法的客觀需求，因此，闡明兩者之間的關系就很有必要。正是基于此雙向關系，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就有其重要性。

（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稅收立法的重要指引作用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最鮮明的特點就是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我國立法機關之所以要高度重視在稅收立法中體現(xiàn)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的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向，在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稅收立法具有重要的指引作用。

首先，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可以為其提供方向指導。第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概括和凝練，體現(xiàn)了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本質要求，是實現(xiàn)中國夢的價值引領，［3］因此，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包括稅收法治在內的法治建設當中，是維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安全的必然要求。［4］第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提出深化了對社會主義價值及其本質的認識。例如，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國家層面的價值目標中，富強是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基本目標，民主是社會主義始終高揚的旗幟，文明是社會主義的重要特征，和諧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屬性，等等。［5］可見，當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發(fā)揮對稅收法治建設的指引作用時，稅收法治建設也就秉持了社會主義方向。第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充分表達了國家發(fā)展的整體政治目標，勾畫出我國社會生活開展的價值基礎和基本方式，反映了公民道德培養(yǎng)的根本要求。［6］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描繪了關于國家、社會、公民的藍圖，構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價值之魂，［5］所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可以為稅收法治建設明晰目標，能讓稅收立法更具靈魂。［7］

其次，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內含諸多價值內容，因而將其融入稅收立法可以為稅法規(guī)范提供正當性依據(jù)。價值是稅法制度和規(guī)范的理念和精神源泉，與之是“神”與“形”的關系，如果稅收立法缺少核心價值的支撐和引領，就會“失魂落魄”、“萎靡不振”。［8］在稅法規(guī)范形成和發(fā)展的過程中，需以正確的價值為引領，因此，要結合稅收立法的特殊語境來確定稅收立法的核心價值，并以此指引整個稅法規(guī)范體系的建構與完善。與此同時，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一個層次鮮明、邏輯周嚴的理論體系，能夠為稅收立法提供價值內容的體系性依據(jù)，有助于促進稅法系統(tǒng)的內外協(xié)調。體系性是立法科學性的內在要求，對于稅收立法而言，應當在法律文本中追求邏輯融貫、層次分明、思想統(tǒng)一，實現(xiàn)形式和價值的體系化。價值的體系化是保證稅收立法科學性的重要維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內在層次和邏輯可以為稅收立法核心價值的體系化提供理論依據(jù)，進而有利于實現(xiàn)稅收立法的體系化。

最后，在稅收立法中融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可以為稅收法治的實現(xiàn)提供有效的信仰支撐，能夠促進稅法被遵守和適用。理論上說，法律遵從存在諸多方面的緣由，［9］這些緣由既有被動消極的，也有主動積極的。被動和消極的遵從不穩(wěn)定且不持續(xù)，只有調動主動和積極因素，法律運行才能順暢且穩(wěn)定。法律最穩(wěn)固的根基在于人們在信念上接受了這些法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出于價值整合的需要而提出的，其從國家、社會、個人三個層面，用12個詞組、24個字來組合式表述是提取公民價值的最大公約數(shù)而形成的方案。所以，當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被內化到稅法規(guī)范時，可以有效支撐人們對稅法的信仰和認同，使稅法權威和稅收法治理念真正植根于民心、民意和民情，潛移默化為國民的日用常行之道。［10］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內化于稅法主體之心，外化于稅法主體之行，不僅有助于促進勤勉征收，提高稅收征管的效率，而且有助于促進稅收遵從，從根本上降低稅收征管的行政成本。

（二）稅收立法體現(xiàn)和落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功能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稅法規(guī)范是一種互動關系，稅法規(guī)范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載體，稅制改革與稅收立法包含了價值追求，同時，稅法運行也塑造著人們的行為方式和價值觀念。稅收立法體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可以一定程度地發(fā)揮稅收立法落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功能。

如富強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國家層面的首要價值，稅收立法對于體現(xiàn)和實現(xiàn)富強具有重要功能。稅法調整的是稅收法律關系，是稅收功能實現(xiàn)的法律保障?，F(xiàn)代國家是稅收國家，財政的源泉主要是稅收，國家功能發(fā)揮的經(jīng)濟基礎主要在于稅收。因此，稅收立法能夠直接體現(xiàn)富強價值。同時，稅收主要調節(jié)政府與國民的財產(chǎn)分配關系，調整稅收法律關系實質就是處理國與民的財富分配問題，可見，稅收立法也能夠直接體現(xiàn)民富價值。通過提升稅收立法的質量來加強稅法的經(jīng)濟性，使稅收更好地發(fā)揮其分配收入、宏觀調控和保證穩(wěn)定的功能，促進經(jīng)濟效率和行政效率的提升，進而實現(xiàn)“民富國強”的目標。

又如，通過稅收領域的民主立法、科學立法，不斷推動稅收立法原則的落實，可以體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的“民主”與“法治”價值。法治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社會層面的一個重要價值取向，稅收立法對于體現(xiàn)核心價值觀中法治這一價值具有重要功能。法治是治國理政的基本方式，是實現(xiàn)自由平等、公平正義這些其他價值取向的可靠保障，［5］稅收法定也是落實民主價值的重要途徑。目前，我國正在征收的18個稅收中，已有《印花稅法》《城市維護建設稅法》《契稅法》《資源稅法》《車船稅法》《車輛購置稅法》《耕地占用稅法》《企業(yè)所得稅法》《個人所得稅》《環(huán)境保護稅法》《煙葉稅法》等11部法律。這些法律的制定機構以及制定過程中的網(wǎng)上公開征求意見、聽證會等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近幾年稅收立法在滿足民主價值的形式要求上的顯著進展。與此同時，立法是依法治國的首要環(huán)節(jié)，有法可依才能有法必依，所以稅收立法領域的成果也是法治價值的一種落實。

總之，從實體方面來看，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通過稅收立法轉化為具體硬性規(guī)范，對于落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具有重要意義。稅收立法所涉及的創(chuàng)建和修改宗旨條款、原則條款以及具體規(guī)則，都可以在不同層次內化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充分發(fā)揮宗旨條款的價值宣示功能、原則條款的概括指引功能、規(guī)則條款的剛性約束功能，［11］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真正轉化為人們的情感認同和行為習慣。從程序方面來看，稅收立法的過程也是納稅人乃至全社會參與的過程，所以圍繞如何設計具體課稅要素、如何安排征收的一系列集體考慮與社會溝通也可能成為一種體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內容的渠道。

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可行性

承前所述，稅收立法確實需要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指引，內化核心價值，并為核心價值的實現(xiàn)提供堅實的制度保障。然而，即便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十分重要，也不等同于立法時機業(yè)已成熟。因此，必須在審視立法能力、評估立法環(huán)境的基礎上綜合判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可行性。整體來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有契機、有指導、有參考。

（一）國家戰(zhàn)略重視創(chuàng)造宏觀契機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需要良好的政策環(huán)境。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不僅高度重視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而且非常重視通過稅收領域的立法和修法來落實稅收法定原則，這兩方面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宏觀契機。

一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的戰(zhàn)略部署。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圍繞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發(fā)布了一系列意見、規(guī)劃和綱要文件，使我國立法機關高度重視在立法中體現(xiàn)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的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向，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宏觀契機。2016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以印發(fā)專門指導意見的方式概括性地指出了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重要意義和總體要求，并指示了融入立法的重點領域。該意見指出“要不斷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法律制度……完善收入分配等方面的法律法規(guī)，……不斷完善有效約束開發(fā)行為和推動綠色低碳循環(huán)發(fā)展的生態(tài)文明法律制度”。稅收具有分配收入、宏觀調控和保障穩(wěn)定的功能，所以稅法正是該意見所指出需要加強立法的重點領域。此后，中央仍然持續(xù)地在各類重要文件中強調要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當中，提出要通過立法修法來完善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法律體系。這些文件不僅促使各界認識到其重要的戰(zhàn)略定位，還在指導意見之外，以規(guī)劃、實施綱要等形式指明了具體方向，這無不表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具有良好的政策環(huán)境。

二是落實稅收法定的戰(zhàn)略部署。除了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的號召和指引外，黨中央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的戰(zhàn)略部署創(chuàng)造了諸多制定和修訂稅法的寶貴機會，這也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提供了現(xiàn)實契機。立法資源具有有限性，我國立法工作是在明確立法工作目標下制定的規(guī)劃和計劃的指引下統(tǒng)籌推進的。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規(guī)劃和計劃著重考慮的一個主要方面就是突出重點，可見，要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真正體現(xiàn)和落實到稅收立法當中，必然首先使稅收領域成為時下立法工作的重要關切。黨的十八大以來的一系列會議文件對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的立法工作提出了明確要求和具體指引，這顯示了近年來對稅收領域立法工作的高度重視。在“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的要求下，諸多稅種相繼被納入立法或者修法計劃當中，這直接為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提供了現(xiàn)實機會。例如，2020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工作計劃安排在8月繼續(xù)審議《城市維護建設稅法》和《契稅法》草案，正是在此計劃的指引下，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一次會議于2020年8月11日通過了《城市維護建設稅法》和《契稅法》。又如，2021年的立法工作計劃指出將于2021年制定《印花稅法》以及《關稅法》等稅收法律，目前《印花稅法》已由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九次會議于2021年6月10日通過，并自2022年7月1日起施行。所以，落實稅收法定原則帶來的立法修法機會本身即是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法治價值觀的落實，更重要的是，這也為體現(xiàn)和落實其他價值觀創(chuàng)造了良好時機。

（二）學術闡釋提供理論指導

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法需要一定理論指導，因而必須有充分的學術準備。一方面，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包括稅法在內的相關立法之中的前提是，全面、準確地理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內涵，目前已有的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學術闡述能夠為當下稅收立法語境的價值觀融入探討提供較為充實的認識基礎。另一方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入法的研究是理論上的指引，目前已有的一些對入法必要性和方法的學術闡釋能夠為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提供具體理論指導。

第一，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概念和內涵形成全面和準確的認識是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首要前提。目前，學界已經(jīng)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內容的內在邏輯和具體內涵有了充分的闡釋，這將有助于更準確、深入和全面地把握“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科學內涵。

首先，學者們不僅從對比區(qū)分角度，而且致力于從聯(lián)系的角度闡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內在的邏輯體系，由此可以幫助我們在探討將其融入稅收法之前對其有更為全面的理論認知。一方面，準確地把握“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至少應當區(qū)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資本主義核心價值觀、［12］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世界社會主義的一般核心價值觀、作為客觀存在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與作為主觀反映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和踐行的不同主體［13］。另一方面，大眾化、通俗化的分層理解也可能導致邏輯割裂，所以還應當把握“三個倡導”的內在邏輯。馬克思主義關于國家、社會、人辯證統(tǒng)一的理論邏輯，人類社會歷史方位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邏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實踐邏輯，以及回應當代中國問題的現(xiàn)實邏輯，這些內在邏輯是把握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整體性的根本視角。［14］

其次，把握基本內涵的關鍵是從價值理念的層次或高度上來理解，而不是從目標、特征、實現(xiàn)方式、實踐要求等操作意義上理解。例如，對于核心價值觀中的文明，不能僅從國家發(fā)展的具體目標出發(fā)將其理解為精神文明，而是應當作為一種“以人為本，集體為先，厚德重義，崇尚理性，推陳出新，包容互鑒”的新型文明觀來理解。［15］又如，以生產(chǎn)資料私有制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平等是形式上的平等，而代表廣大人民群眾利益要求的無產(chǎn)階級平等更強調結果平等和事實平等的統(tǒng)一，而且，它是一個具有豐富內涵且不斷發(fā)展著的歷史范疇，與馬克思主義的平等觀既一脈相承又與時俱進，反映了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現(xiàn)實需求。［16］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12個價值觀具體內涵的細致解析，使我們在思考如何在稅收立法中體現(xiàn)和落實某些具體價值之前，能夠對該價值有更深刻的理解。

第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的研究能為稅法領域的融入提供具體指導。目前，法學學者們已從多方面論證了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的必要性，并在不同部門法的語境下，探討了融入立法的具體方法。

對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入法的必要性而言，學者們認識到其不僅對于完善法治建設和踐行核心價值觀本身，［17，18］而且對于維護國家意識形態(tài)安全、完善國家治理等方面都有重大意義。［4］因此，這些分析能夠為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重要性論證提供理論指導，正是基于此，前文論述為何需要將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時，既探討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于稅收立法的指引作用，也揭示了稅收立法對于體現(xiàn)和落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作用。

對如何融入立法問題，學者們有的從宏觀角度提供一般性的分析方法，有的則從微觀視角，在部門法領域探討如何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具體制度和規(guī)范之中。首先，學者們通過宏觀分析明確了融入立法的障礙、準則和形式，為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探明了一般形勢和方向。有學者從法律的視角分析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入法所面臨的法律接納能力不足、法律系統(tǒng)封閉性、法律實證主義影響等三重障礙，提出了入法的四個一般性準則，并指明入法的方式是加強重點領域立法、提高立法質量、健全立法機制、完善立法備案審查制度和加強立法工作隊伍建設。［19］有學者從技術層面提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立法至少有立法目的條款作為載體、法的原則條款間接引入以及直接體現(xiàn)在制度設計上三種方式；［20］有學者基于比較法視野總結了各國核心價值觀入法的立法樣態(tài)，其指出核心價值觀入法是諸多國家法治建設的通用做法，既有以美國和法國為代表的入憲模式，也有以澳大利亞為代表的入法模式。［21］其次，學者們在不同部門立法領域進行了專門探索，為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提供了具體示范。以民法為例，有學者指出在《民法典》中融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具有構建開放體系、規(guī)范解釋的意義和漏洞填補的意義。例如，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民主價值對法人治理結構、建筑物區(qū)分所有權業(yè)主大會的運作方式的影響，富強價值對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范圍、物權取得方式的影響，敬業(yè)價值對專家責任、代理人責任的影響，和諧價值對合同關系、相鄰關系、婚姻家庭關系的影響，文明價值對人格權保護、環(huán)境保護的影響等問題，都值得深入研究。［22］又如，有學者認為作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重要內容之一的自由與民法的核心價值不謀而合，懲罰性賠償制度演進史是一部對自由價值孜孜以求的歷史，其通過比較方法揭示出不同法系對自由價值觀追求的殊途同歸現(xiàn)象。［23］正是這種價值之間手段與目的的層次關系，表明了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具體領域立法時不僅要有所選擇，還需探尋各類價值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和具體位階，處理好價值協(xié)調問題。

（三）其他部門立法形成的經(jīng)驗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是法律規(guī)范，直接用價值代替法律會導致法律存在更多不確定性，因而其融入法治建設需要借助法律方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入法的法律方法中最直接和首要的就是，在符合一定立法技術性要求的基礎上，把價值直接規(guī)定在法律文本之中。［24］目前，已經(jīng)不少部門法領域通過立法或修法，以不同形式先后在其法律文件中體現(xiàn)和落實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于稅收立法的融入工作而言，這些舉措可以提供一些經(jīng)驗參考。

從語詞角度統(tǒng)計顯示，近幾年在立法或修正案中明確表述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一詞或者部分表述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某具體層次價值的法律文件一共有23部。從時間上看，最早一部是2015年7月發(fā)布的《國家安全法》，該法將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確定為維護國家文化安全的重要內容。最近頒布的是2021年10月的《家庭教育促進法》，該法在第一章總則當中將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確定為家庭教育以德樹人的目的價值。近兩年來，直接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寫入規(guī)范文本中的法律數(shù)量明顯增多。2020年和2021年均各有6部法律在其宗旨、原則或者具體規(guī)則中寫入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一內容。

從涉及的法律領域來看，在文本中直接表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法律大多是圍繞知識教育與文化傳播、國家特殊主體以及國事領域。首先，知識教育與文化傳播是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直接渠道，所以在教育事業(yè)和文化產(chǎn)業(yè)相關法律中將弘揚、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置于其宗旨條款或者總則部分。具體而言，《教育法》《家庭教育促進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都在其總則中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規(guī)定為教育的內容，將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立法目的。例如，《未成年人保護法》在規(guī)定國家、社會、學校和家庭對未成年人的教育義務時，明確強調了引導未成年人樹立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一重要內容，當然，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以教育方式預防犯罪的具體規(guī)則中也有類似體現(xiàn)。與此同時，針對檔案館、公共圖書館等公共文化服務機構的管理法，以及電影產(chǎn)業(yè)相關的規(guī)制法律都強調了在文化傳播中注重弘揚核心價值觀的內容。其次，特殊主體如國家工作人員和軍人，在針對特殊主體的法律文件中提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主要是為了發(fā)揮其示范和引領的榜樣作用。具體而言，《軍人地位和權益保障法》和《公務員法》均以義務規(guī)范的形式，將帶頭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確定為這兩類特定主體的法律義務。此外，由于國事領域的內容本身就有著鮮明的培養(yǎng)國家意識和愛國情懷的價值取向，所以在規(guī)定國家象征和國防安全等內容的法律中，培育與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也被明確表述在總則或分則條款當中。

除了這些直接與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傳播渠道、示范主體有關的法律之外，對于稅收立法領域具有重要參考意義的是2018年的《憲法修正案》和《民法典》。首先，2018年3月11日通過的《憲法修正案》不僅延續(xù)了之前在序言中闡述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國家層面的價值追求，在總綱中一一分條明確表述民主、自由、平等、法治等價值觀，還示范性地將倡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概念直接寫入正文條款之中。其次，《民法典》在第一條開宗明義地將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保護民事主體合法權益、調整民事關系、維護社會和經(jīng)濟秩序等的最終目的價值。此外，《民法典》還采取了隱性融入與顯性融入相結合、全面融入與重點突出相結合、宏觀指引與微觀落實相結合的方式。例如，“文明”“和諧”的價值在《民法典》中有大量體現(xiàn)。具體而言，在總則中明確了綠色原則，貫徹了生態(tài)文明價值；在“婚姻家庭編”中，明確規(guī)定“家庭應當樹立優(yōu)良家風，弘揚家庭美德，重視家庭文明建設”，等等，這為充分落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了一個既富特色又具有可行性的方案。［25］

在宗旨條款中明確將弘揚、培育或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目標是較為常見的一種融入方式，這種方式對稅收立法具有重要借鑒意義。在稅收立法領域，盡管近年來為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緊密開展了系列立法工作，但目前是否以及如何設置稅法的立法目的條款仍未得到足夠重視。目前，對于已形成法律的稅收實體法和程序法而言，新頒或新修的《印花稅法》《契稅法》《城市維護建設稅法》《資源稅法》《車船稅法》《個人所得稅法》《企業(yè)所得稅法》《車輛購置稅法》《船舶噸稅法》《煙葉稅法》在第一條均直接規(guī)定納稅主體而沒有宗旨和原則條款，只有《耕地占用稅法》《環(huán)境保護稅法》《稅收征收管理法》設置了立法目的條款。其中，只有《環(huán)境保護稅法》的宗旨條款將推進生態(tài)文明建設作為其根本的目的價值，直接體現(xiàn)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的文明價值。

然而，表面化和口號化是當前一個突出和普遍的問題，在稅收立法領域體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時應吸取這方面的經(jīng)驗和教訓。綜觀相關法律的立法過程、規(guī)范內容、法律和社會效果，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并未真正全面融入。例如，部分立法中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條文并無相應的制度化、具體化的原則和規(guī)則條文相配套，一些法律規(guī)范中權利義務分配、權力責任配置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匹配。［26］相較之下，《民法典》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僅直接寫入到其宗旨條款之中，更將與該領域立法密切相關的具體價值內容提煉為原則，又依據(jù)這些原則規(guī)定了具體規(guī)則來更進一步體現(xiàn)和落實相應價值。例如，對于“平等”這一價值而言，《民法典》在宗旨條款中引入的“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其提供了價值源泉，也明確了這一價值的定位，然后在總則中分別規(guī)定了法律地位平等原則、權利能力平等原則和財產(chǎn)受平等保護，并以此為據(jù)，在各編中對細分的具體民事權利保護規(guī)定了體現(xiàn)這種平等保護的理念。因此，這種基于價值—原則—規(guī)則三層次有體系的深入融入方法，對稅收立法領域具有較好的參考意義。

總而言之，已有為數(shù)不少的部門法領域在新頒法律或修正案中通過宗旨條款明確了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目標，或者確定了包含核心價值觀具體價值內容的原則，亦或是規(guī)定了能夠體現(xiàn)某種核心價值追求的權利與義務內容，這些融入方法能夠為稅收立法提供經(jīng)驗參考。

四、結 論

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入法入規(guī)是一項宏大的系統(tǒng)工程，涉及不同領域、不同部門的法，既需要深入分析立法需求，評估具體領域或部門立法的重要性，又要審時度勢，分析融入的可行性。稅收立法要有價值引領，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能夠為稅收立法提供方向指導、理論依據(jù)和信仰支撐，所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的相關重要價值要融入稅收法律規(guī)范之中。同時，融入了相關重要價值的稅收制度或規(guī)范，才能更好地實現(xiàn)稅收立法保障稅收活動有序進行、稅收目的有效實現(xiàn)的內在功能，進而使價值目標得以實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得以落地落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稅收立法之間的相互影響關系，決定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的客觀需求。首先，黨中央高度重視并積極號召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而且落實稅收法定的戰(zhàn)略部署也創(chuàng)造了諸多稅收立法機會，所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有良好的政策環(huán)境。其次，目前已有的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學術闡述能夠為當下稅收立法語境的價值觀融入探討提供較為充實的認識基礎，已有的一些對入法必要性和方法的學術闡釋能夠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提供具體理論指導。最后，不少部門法領域通過立法或修法方式，以不同形式先后在其法律文件中體現(xiàn)和落實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些舉措可以提供一些經(jīng)驗參考?？傊?，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稅收立法既有宏觀契機，又存在一定價值基礎，既有學術闡釋的理論指導，又有其他部門法融入提供經(jīng)驗參考，因此具有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