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岡石窟釋迦多寶二佛并坐研究

王江

（云岡研究院，山西大同 037007）

釋迦多寶二佛并坐是云岡石窟最重要的雕刻題材之一，貫穿于云岡石窟開鑿始末。釋迦多寶二佛并坐題材出自《法華經(jīng)·見寶塔品》，[1]（P272-P273）流傳最廣泛的《法華經(jīng)》為后秦鳩摩羅什于5 世紀初在長安所譯，是早期的大乘經(jīng)典。云岡石窟二佛并坐數(shù)量較多，幾乎在所有洞窟均有雕刻，從文成帝和平初年（460年）起，約至孝明帝正光五年（524年）止，該題材始終伴隨著云岡石窟的雕鑿歷史。同時，二佛并坐造像風格及所處佛龕造型極富變化，造像衣著體態(tài)、服飾、坐姿，佛龕寬高比例、進深、龕楣形制均呈現(xiàn)明顯的演變特征，適合進行考古類型學分析。通過對二佛并坐型式要素的研究，梳理云岡石窟二佛并坐演變順序，進而對其分期研究。結(jié)合造像組合、打破和避讓關(guān)系，對其他題材乃至整個云岡石窟時空框架的構(gòu)建都具有參考價值。

一、云岡石窟釋迦多寶二佛并坐類型學分析

鑒于云岡石窟二佛并坐數(shù)量龐大且不宜登臨觀察，部分造像無法近距離觀察記錄，故本文以《云岡石窟全集》[2]所收錄的圖像為基礎(chǔ)，結(jié)合洞窟實地考察，運用考古學的方法，對云岡石窟二佛并坐進行類型學分析。佛龕是幾乎所有二佛并坐的基本要素，故本文以佛龕的類型和演變邏輯為基礎(chǔ)，輔以佛龕寬高比例、進深，佛像體態(tài)、服飾變化等因素對云岡石窟二佛并坐進行分型定式。筆者共整理出云岡石窟二佛并坐291 個，其中有73 個因風化嚴重不具備類型學分析條件，現(xiàn)將218個二佛并坐依據(jù)不同形制分為ABCDEF六型。A型分為Aa和Ab兩個亞型，其中Aa 型分為四式，Ab 型分為三式。B 型分為Ba 和Bb兩個亞型，其中Ba分為兩式。

（一）A型圓拱尖楣龕

云岡石窟二佛并坐最主要的類型，數(shù)量最多，共有185個，不同型式形制差別較大。主要特征是龕楣內(nèi)緣為圓拱形，在龕楣外緣的中央呈尖凸狀。龕內(nèi)釋迦、多寶二佛呈左右對稱結(jié)構(gòu)，同一龕內(nèi)的二佛基本沒有區(qū)別。二佛結(jié)跏趺坐，左手握佛衣或結(jié)印置于左膝，右手上舉于胸，掌心向外或結(jié)印。

1.Aa 型 該亞型共有176 個。佛龕面寬與通高比例呈現(xiàn)明顯變化趨勢，Ⅰ式佛龕面寬大于通高，Ⅱ、Ⅲ式兩者接近，Ⅳ式面寬小于通高。佛龕進深呈現(xiàn)逐漸加大的趨勢。龕內(nèi)二佛體態(tài)隨佛龕寬高比減小而逐漸伸長。二佛隨佛龕進深的增加，由同一平面并排坐，逐漸演變?yōu)槎鹣衿矫娉尸F(xiàn)夾角。佛衣由Ⅰ、Ⅱ式的袒右式發(fā)展為Ⅲ、Ⅳ式的褒衣博帶式，Ⅳ式佛衣懸于座前。部分佛龕整體位于帷幕之下，龕楣上方及兩側(cè)雕刻供養(yǎng)天人，佛龕左右外側(cè)為供養(yǎng)菩薩，龕楣內(nèi)側(cè)邊緣尾部雕龍首返顧。

（1）Aa型Ⅰ式 該式佛龕面寬大于通高，佛龕邊緣整體呈圓角長方形。龕楣面扁平，素面無裝飾，龕楣內(nèi)外邊緣弧度基本一致，尖楣中央微突，楣面兩側(cè)外緣下端直收，與楣面內(nèi)緣基本平行。龕內(nèi)二佛體態(tài)較為圓實粗壯，整體比例與佛龕協(xié)調(diào)一致。佛龕進深較淺，兩佛像基本處于同一平面（圖1）。佛像著袒右覆肩袈裟。該式共有40個，其中第5窟4個、第16窟2個、第17窟5個、第18窟8個、第19窟18個、第20窟3個。此式較為典型的有第20窟東立佛頭光外、第19-1窟西壁、第19窟南壁、第18窟東壁和南壁、第17窟東壁和南壁。典型的如第17窟東壁南側(cè)第3層第1排二佛并坐（圖1-1）。

圖1 云岡石窟Aa型二佛并坐圖1-1 Aa型Ⅰ式（第17窟東壁南側(cè)第3層第1排，《云岡石窟全集》卷14，第113頁）圖1-2 Aa型Ⅱ式（第17窟明窗東壁北側(cè)第一層，《云岡石窟全集》卷14，第163頁）圖1-3 Aa型Ⅲ式（第5窟西壁南側(cè)第3層，《云岡石窟全集》卷2，第64頁）圖1-4 Aa型Ⅳ式（第40-1窟北壁，《云岡石窟全集》卷19，第314頁）

第17 窟西壁南側(cè)第3 層、第19 窟南壁東側(cè)第2層有兩組千佛與二佛并坐組合，這種二佛并坐位于千佛單元中心的組合較為常見，是云岡石窟的一種特定組合樣式。第19 窟南壁東側(cè)第2 層千佛單元中心的二佛并坐是先于周邊千佛雕鑿的。[3]（P101-102）第19-1 窟南壁第2 層第1 排（圖2）千佛雕鑿時避讓了二佛并坐左側(cè)的脅侍菩薩，第一排脅侍菩薩腳下的千佛偏小，第三排脅侍菩薩左側(cè)的千佛偏瘦，都是因為空間不足而避讓脅侍菩薩，說明二佛并坐早于千佛。第19-2窟北壁第5、6層下龕千佛中心二佛并坐（圖3），第三排和第六排千佛與二佛相接處的留白，體現(xiàn)了千佛避讓二佛的關(guān)系，即千佛的雕鑿?fù)碛诙鸩⒆?。?9-2 窟東壁北側(cè)第1 層第2 排二佛并坐右側(cè)和左下角的千佛龕均避讓二佛并坐，第19-2 窟東壁北側(cè)第2 層左下角千佛龕打破了二佛并坐下基座的完整性，都顯示了千佛龕的雕鑿?fù)碛诙鸩⒆?。千佛龕都晚于二佛并坐，這種組合可能是千佛單元雕刻者的創(chuàng)意，認為千佛環(huán)繞二佛并坐具有眾佛聽法的寓意，亦或布滿壁面的千佛比空白壁面有更強的視覺沖擊力。第5 窟明窗東西壁有4 個Aa 型Ⅰ式二佛并坐，2個為千佛單元與二佛并坐組合，2個為上彌勒菩薩下二佛并坐組合。上彌勒下二佛并坐的組合多見于AaⅢ、Ⅳ式，第5 窟的4 個早期形制二佛并坐不排除來自晚期的模仿。第19-2 窟主尊褒衣博帶推測不早于太和十年服制改革，可能此窟內(nèi)Aa 型Ⅰ式二佛并坐模仿了周邊造像形制。第16 窟南壁西側(cè)2 個二佛并坐結(jié)合周邊龕像也可知其雕鑿時間較晚，但是使用了早期的樣式。

圖2 第19-1窟南壁第2層第1排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6，第177頁）

圖3 第19-2窟北壁第5、6層下龕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6，第293頁）

該式有一例較為特殊，第18 窟南壁東端第4層第1 排上側(cè)二佛并坐（圖4-1），在供養(yǎng)天人上部雕刻出塔頂裝飾，包括平頭與塔剎，塔剎為三根剎柱、七重相輪，應(yīng)為多寶塔。炳靈寺169 窟B10 壁畫所繪多寶塔中的二佛并坐（圖4-2），二佛之間銘刻“釋迦牟尼佛多寶佛說法時”，整個窟龕呈圓拱形，龕楣內(nèi)外緣均在中心起尖，佛塔繪有塔身、塔頂，覆缽被簡化，塔頂為三個塔剎。[4]兩者極為相似，云岡第18 窟這幅雕刻圖案很可能來自后秦，但類似的表現(xiàn)形式在云岡石窟并未流行。第11 窟明窗東壁北側(cè)太和十九年（495）組合龕下層坐佛兩側(cè)（圖4-3），也雕刻塔身內(nèi)為二佛并坐的多寶塔，佛塔形制更加清晰，分為塔座、塔身、塔頂，塔頂新增了覆缽部分，塔身圓拱龕內(nèi)二佛并坐用簡單線條勾勒，二佛更多是塔的組成元素，重點為了突出塔的形象與功能。

圖4 多寶塔中的二佛并坐圖4-1 云岡石窟第18窟南壁東端第4層第1排上側(cè)（《云岡石窟全集》卷15，第226頁）圖4-2 炳靈寺169窟B10（來源于常青《北魏平城佛教藝術(shù)與后秦長安的關(guān)系》）圖4-3 第11窟明窗東壁北側(cè)太和十九年（495）組合龕（《云岡石窟全集》卷9，第234頁）

（2）Aa 型Ⅱ式 佛龕面寬與通高比例較Ⅰ式減小，龕楣內(nèi)緣呈圓角方形，外緣中央起尖較Ⅰ式明顯，弧度進一步加大。楣面兩側(cè)外緣下端向內(nèi)收斂明顯，與楣面內(nèi)緣出現(xiàn)一定夾角。該式佛龕楣面中雕刻有結(jié)跏趺坐佛，坐佛數(shù)量不等，通常雕刻7身，坐佛以中心為最大，體量向兩側(cè)逐漸遞減，部分具身光。個別龕楣裝飾有忍冬紋。佛龕進深較Ⅰ式增加，龕內(nèi)兩佛像平面開始出現(xiàn)夾角，由并坐開始向?qū)ψD(zhuǎn)變。龕內(nèi)二佛體態(tài)隨佛龕寬高比出現(xiàn)變化，較Ⅰ式更為修長，佛衣盡管仍為袒右式，但較Ⅰ式更為舒展，部分佛像的衣著超過腳部。此式有相當數(shù)量的佛龕下部雕刻以題銘為中心左右對稱的世俗供養(yǎng)人。該式共有55 個，其中第11 窟11 個、第13 窟8 個、第16 窟5 個、第17 窟9 個、第18 窟15 個、第19 窟7個。較為典型的有第17窟明窗東壁北側(cè)第一層二佛并坐（圖1-2），該龕有太和十三年（489）的紀年；第11窟西壁南段第二層第3排二佛并坐（圖5）。

圖5 第11窟西壁南端第2層第3排右側(cè)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9，第85頁）

第18 窟東壁南端第2 層（圖6-1）和南壁東側(cè)第3層第1 排右側(cè)龕是Ⅰ式向Ⅱ式的過渡形態(tài)。第16 窟西壁南端第3 層二佛并坐（圖6-2）應(yīng)該是較早的Aa型Ⅱ式二佛并坐，二佛身體風化較嚴重，但從整體形態(tài)可以看出早期佛像的特點，佛龕左上角尚存未風化的龕楣一角，龕楣有跏趺坐佛像，龕楣角度也符合Ⅱ式特征。左側(cè)脅侍菩薩被周圍千佛龕打破，周圍大千佛龕時代應(yīng)晚于脅侍菩薩和其附近的小千佛龕。

圖6-1 第18窟東壁南端第2層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5，第118頁）

圖6-2 第16窟西壁南端第3層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3，第24頁）

第11 窟西壁南側(cè)第3 層第2 排（圖7-1）、南壁西側(cè)第2 層、南壁西側(cè)第3 層，第13 窟南壁西側(cè)第6層，第17 窟明窗東壁北側(cè)第1 層（圖7-2）等5 個二佛并坐圓拱尖龕，其上均為盝型龕交腳彌勒菩薩組合，可以看出這種下二佛并坐上交腳彌勒的組合，在Aa 型Ⅱ式的二佛并坐中是非常典型的組合型式。

Aa型Ⅱ式二佛并坐下常見左右對向一排供養(yǎng)人圖案，有題銘組合或博山爐組合。典型的有第11 窟南壁東端第4 層第3、4 排，第13 窟東壁第4 層第1、2排，第17 窟南壁東側(cè)第2 層第2 排，第18 窟西壁上部及南端，南壁東側(cè)第4 層第3 排、第5 層第2 排等二佛并坐。

第13 窟東壁南側(cè)第3 層第1 排二佛并坐（圖8-1）以及第19 窟南壁西側(cè)第1 層二佛并坐（圖8-2）出現(xiàn)了裝飾忍冬紋的龕楣。

圖7 二佛并坐與彌勒菩薩組合圖7-1 第11窟西壁南側(cè)第3層第2排右側(cè)（《云岡石窟全集》卷9，第119頁）圖7-2 第17窟明窗東壁北側(cè)第1層（《云岡石窟全集》卷14，第163頁）

圖8 龕楣裝飾忍冬紋的二佛并坐圖8-1 第13窟東壁南側(cè)第3層第1排（《云岡石窟全集》卷11，第67頁）圖8-2 第19窟南壁西側(cè)第1層（《云岡石窟全集》卷16，第102頁）

（3）Aa 型Ⅲ式 佛龕面寬與通高差距進一步縮小，部分佛龕面寬與通高幾乎相等，龕楣中心起尖明顯，楣面兩側(cè)下端收斂更加顯著，佛龕楣面雕刻的跏趺坐佛較Ⅱ式更為突出。龕內(nèi)二佛體態(tài)延Ⅰ式Ⅱ式發(fā)展軌跡變得高大挺拔，頭部比例占整個身體比例縮小。龕內(nèi)二佛改著褒衣博帶式袈裟。該式共有39個，其中5 窟第5 個、第11 窟8 個、第12 窟3 個、第13 窟2 個、第14 窟1 個、第16 窟3 個、第16-1 窟2個、第17 窟4 個、第18 窟7 個、第19 窟2 個、第21 窟2 個。典型佛龕見于第5 窟西壁南側(cè)第3 層圓拱尖楣龕（圖1-3）。Ⅲ式二佛并坐除第5 窟外，其余窟內(nèi)佛像多居于南壁、明窗、窟門、洞窟下部等位置或用于填補留白，雕刻時間應(yīng)該是晚于整個洞窟的整體雕鑿時間。典型的有第16 窟窟門西壁南側(cè)第2層、第17 窟南壁中部第4 層、第18 窟明窗東壁第2層第2 排（圖9）等。

圖9 第18窟明窗東壁第2層第2排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5，第146頁）

（4）Aa 型Ⅳ式 佛龕面寬小于通高，整體呈豎圓角長方形，楣面較前幾式更為寬大，除在龕楣中心起尖外，楣面外緣整體呈現(xiàn)出“桃”形特征，弧線較前幾式更為圓潤。楣面內(nèi)雕刻7 身坐佛，中間坐佛體量最大，中間與兩側(cè)佛像體量差距進一步擴大。此式二佛并坐多為北壁主龕，多數(shù)尖楣直抵窟頂，龕內(nèi)二佛呈現(xiàn)瘦骨清像的特點，結(jié)跏趺坐于高臺之上，著褒衣博帶式袈裟，袈裟衣襞懸座。該式共有42 個，其中第5 窟及附窟3 個、第11 窟附窟4 個、第13 窟附窟3 個、第14、17、18 窟各1 個、第19-2 窟2 個、第20 窟3 個、第22窟1個、第23窟3個、第24窟及附窟3個、第25窟3個、第26 窟2個、第27-1 窟1 個、第28窟及附窟2 個、第31 窟3個、第32-9 窟1 個、第35 窟1 個、第39 窟3 個、第40-1 窟1 個。此式主要集中在西部窟群，以第40-1窟北壁二佛并坐（圖1-4）最具代表性。有的位于中部洞窟主像的足部或二立佛間，例如第20 窟主尊右脅侍菩薩左足側(cè)、第23 窟西壁二立佛間補刻小龕，這些位置顯示出此式二佛并坐雕刻已屬云岡石窟雕刻的沒落期。

2.Ab 型 該亞型在佛龕面寬與通高比例、進深，佛像特征等方面與Aa型演變規(guī)律基本一致。但此亞型龕楣較為繁縟，龕緣內(nèi)外為手持華繩或兩兩相連的天人形象，在云岡石窟共出現(xiàn)9例，數(shù)量較少，并非云岡石窟二佛并坐的主流類型（圖10）。

（1）Ab 型Ⅰ式 此式只見于第7 窟北壁下層二佛并坐（圖10-1），風化嚴重，但可見圓拱龕上下緣均為天人兩兩相接的形式，尤其龕楣上緣以佛龕中心為界，天人兩兩相對，手持華繩交錯，交錯點裝飾蓮花。楣面內(nèi)為9 身造像，均坐于須彌座上，正中一身為交腳像，因風化嚴重，左右各有4 身倚坐于須彌座上的佛像，佛著袒右覆肩袈裟，雙手置于胸前。龕內(nèi)二佛微斜向相對而坐，具身光，身光內(nèi)側(cè)各有一身供養(yǎng)形象。該型式的佛龕面寬略大于通高，佛龕進深較大，龕楣內(nèi)緣呈圓角方形，龕內(nèi)兩佛像平面有一定夾角，呈對坐姿態(tài)，總體特征與Aa 型Ⅱ式較為類似。

（2）Ab 型Ⅱ式 該式共有6 個，其中9 窟2 個、10 窟2 個、13 窟1 個、15 窟1 個。第9、10 窟的二佛并坐，出現(xiàn)于前室北壁明窗左右兩側(cè)。該式的特點是雕刻與裝飾異常繁縟，顯示出此式正值云岡石窟雕刻的巔峰。典型的是第10 窟前室北壁東側(cè)第4層二佛并坐（圖10-2），龕楣上下緣均為天人兩兩相接的形式，上緣正中相對的二天人共同托舉博山爐，形象地將尖楣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楣面雕刻9 身坐佛，下緣末端龍首返顧立于束帛之上，佛龕左側(cè)為力士托舉的供養(yǎng)菩薩，右側(cè)亦由力士托舉。龕內(nèi)二佛斜向相對而坐于須彌座上，具頭光與身光，二佛著袒右覆肩袈裟，內(nèi)著僧祇支。二佛身光之間雕刻有護法形象。較Ab 型Ⅰ式而言，該式的佛龕進深增大，龕內(nèi)兩佛像對坐姿態(tài)更甚，總體特征與Ab 型Ⅰ式較為接近，但應(yīng)該晚于Ab 型Ⅰ式，時間上可能與Aa 型Ⅱ式同期。

（3）Ab 型Ⅲ式 該式共有2 個，分別位于21 窟和38 窟北壁（圖10-3）。該式的佛龕面寬小于通高，佛龕進深較大，佛衣為褒衣博帶式，除龕楣外的總體特征與Aa型Ⅳ式較為類似。

圖10 云岡石窟Ab型二佛并坐圖10-1 Ab型Ⅰ式（第7窟北壁下層《云岡石窟全集》卷5，第26頁）圖10-2 Ab型Ⅱ式（第10窟前室北壁東側(cè)第4層《云岡石窟全集》卷8，第96頁）圖10-3 Ab型Ⅲ式（第38窟北壁《云岡石窟全集》卷19，第233頁

圖11 云岡石窟B型二佛并坐圖11-1 Ba型Ⅰ式（第5窟西壁北端第7層，《云岡石窟全集》卷2，第110頁）圖11-2 Ba型Ⅱ式（第11窟窟門西壁北側(cè)中部，《云岡石窟全集》卷9，第218頁）圖11-3 Bb型（第6窟中心塔柱北面下層，《云岡石窟全集》卷3，第113頁）

（二）B型盝型龕

盝型龕在云岡石窟多見于彌勒菩薩像，在二佛并坐題材中數(shù)量較少，僅有5 例。B 型佛龕面寬與通高比例、進深和佛像要素等方面與A 型演變規(guī)律基本一致。盝型龕二佛并坐大約與Aa 型Ⅲ式同時期出現(xiàn)。

1.Ba型

（1）Ba 型Ⅰ式2 個，分別位于第5 窟西壁北端第7 層（圖11-1）和第5 窟西壁中部第7 層。盝型龕龕楣包括中央部、菱形部和側(cè)翼，龕楣之下雕刻帷幔，盝型格內(nèi)為飛天，飛天下裙裙擺呈魚尾狀，龕楣上部為供養(yǎng)天人的形象。龕內(nèi)二佛斜向并坐，著褒衣博帶式袈裟。該型式佛龕面寬與通高相近，進深較大，時間上應(yīng)與Aa型Ⅲ式同期。

（2）Ba 型Ⅱ式2 個，一個位于第11 窟窟門西壁北側(cè)中部（圖11-2），在盝型龕龕楣的中央雕刻有一坐佛龕，龕楣之下雕刻帷幕。此處盝型龕為三間式布局，主間內(nèi)二佛斜向?qū)ψ?。兩梢間內(nèi)各有3身上下相疊的供養(yǎng)天人，盝型龕下可見世俗供養(yǎng)人。該型式佛龕面寬小于通高，進深進一步加大，龕內(nèi)二佛體態(tài)清瘦，著褒衣博帶式袈裟。另一個位于第26窟北壁，兩者形制類似，時間上應(yīng)與Aa型Ⅳ式同期。

2.Bb 型 此型只有1 個，第6 窟中心塔柱北面下層重龕（圖11-3）。此龕外部為盝形龕，內(nèi)部為Ab 型圓拱尖楣龕，是Ab 型與B 型的組合龕。第6 窟中心塔柱北面二佛對坐是云岡石窟保存較好，體量較大的二佛并坐，內(nèi)部圓拱尖楣龕上下緣為兩兩相連的天人形象，其中上緣天人以中央博山爐為中心左右相對，下緣天人為手持樂器的伎樂天，龕尾為回首返顧的金翅鳥，楣面雕刻12身坐佛，龕內(nèi)二坐佛斜向相對而坐，著褒衣博帶式袈裟，具圓形頭光和舟形身光，二佛身光之間為雙手合十的弟子形象，龕外兩側(cè)為護法形象。外部佛龕為盝型龕，盝型格內(nèi)雕刻飛天，龕下童子手持華繩，華繩下垂形成的弧形內(nèi)雕刻飛天，盝型龕側(cè)翼下方雕刻佛傳故事及供養(yǎng)天眾。

（三）C型帷幕龕

僅有1 例，見于第12 窟后室南壁中部第3 層（圖12），帷幕分內(nèi)外三層，內(nèi)側(cè)一層呈豎向折疊狀，其上層靠上有兩層三角狀帷幕，兩層三角帷幕交錯排布，下垂的三角尖部雕刻有鈴鐺。帷幕龕龕柱外兩側(cè)有兩身供養(yǎng)菩薩，龕內(nèi)二佛略傾斜相對而坐。坐佛具頭光、身光。內(nèi)著僧祇支，外著袒右覆肩袈裟，左手握佛衣置于膝部，右手上舉于胸，掌心向外。造像形制上與Aa型Ⅱ式相似，時間下限不晚于Aa型Ⅲ式。

（四）D型帳型龕

圖12 第12窟后室南壁中部第3層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0，第238頁）

僅有1 例，見于第33-3 窟北壁(圖13)，整體呈縱向長方形，帳型龕上部裝飾帷幔，可分五層，上面兩層呈弧形，兩層交錯，呈魚鱗狀，下面兩層為三角形交錯排布，最內(nèi)側(cè)呈豎向折疊狀，之下為左右束起的垂幔。龕頂部為蓮花出寶珠與三角形火焰紋相間排列，龕兩側(cè)角為帳首，裝飾下垂寶珠，龕外左右兩側(cè)各有一身供養(yǎng)菩薩，龕柱下方雕體形較小的二弟子形象，龕內(nèi)二佛結(jié)跏趺坐于高臺之上，高臺下方雕刻覆蓮瓣，二佛著褒衣博帶式袈裟，佛衣衣襞垂于高座之上，坐佛右手上舉于胸。龕下雕刻有成排供養(yǎng)人。形制上應(yīng)與Aa型Ⅳ式同期。

圖13 第33-3窟北壁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9，第63頁）

（五）E型圓拱龕

此型共有23個，其中16窟7個、18窟14個、19窟1 個、39 窟1 個，全部位于千佛題材單元中。另有一些在曇曜五窟壁面上晚期補鑿的造像中，出現(xiàn)如千佛大小的二佛并坐小佛龕，龕楣僅雕出圓拱形，龕內(nèi)二佛并坐，多著通肩式袈裟，雙手呈禪定手印。較為典型的有第18窟窟門東壁北側(cè)第3層，共有5個二佛并坐作為千佛單元組成部分（圖14）。

圖14 第18窟窟門東壁北側(cè)第3層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5，第134頁）

圖15 第5窟窟門東西壁第2層樹下坐禪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2，第142-143頁）

（六）F型無龕

無龕二佛并坐有3個，2個分別位于第5窟窟門東西壁第2層（圖15），為菩提樹下二佛并坐。菩提樹干兩側(cè)各有一身結(jié)跏趺坐，雙手禪定的坐佛，二佛內(nèi)著僧祇支，外著袒右覆肩袈裟，具舟形背光。第五窟二佛并坐普遍為Aa 型Ⅲ式，故樹下二佛并坐不應(yīng)早于Aa 型Ⅲ式。還有一個位于23 窟北壁（圖16），有兩個較大的舟形背光，無龕，形制上應(yīng)與Aa型Ⅳ式同期。

圖16 第23窟北壁二佛并坐（《云岡石窟全集》卷18，第66頁）

二、云岡石窟二佛并坐分期

根據(jù)前文二佛并坐的類型學分析可知，Aa型Ⅰ式基本都出現(xiàn)在曇曜五窟，但位置多位于南壁、明窗，雕鑿時間要晚于曇曜五窟主像；第11窟太和七年造像龕第2排二佛并坐為Aa型Ⅱ式；Aa型Ⅲ式的形制與Aa型Ⅱ式類似，但佛衣變?yōu)榘虏?；?5窟窟門東壁二佛并坐為Aa型Ⅳ式，有延昌四年（515年）題銘。綜上，以宿白先生云岡石窟三期論為基礎(chǔ)，[5](P79-95)本文將云岡石窟Aa 型二佛并坐四式分為三期（表1）。早期為和平元年（460年）云岡石窟始鑿至獻文帝皇興五年（471年）禪位前后。中期為孝文帝471年繼位至孝文帝十八年（494年）遷都洛陽，因AaⅡ式第17窟明窗東壁二佛并坐有“太和十三年”（489 年）題記，故以孝文帝太和十三年（489 年）為界，將中期分為前后兩段。晚期為遷都后至正光末年六鎮(zhèn)起義止。通過以上分期，以劃定不同型式的時間上限。因晚期可能出現(xiàn)早期形制樣式，故不能完全肯定所有造像的年代下限。

表1 云岡石窟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型式分期表

三、云岡石窟二佛并坐的來源

二佛并坐題材在印度和中亞地區(qū)的佛教造像中至今還未曾發(fā)現(xiàn),因而此類造像應(yīng)當是“中國制造”的佛像。[6]因此，尋找平城二佛并坐的源頭，對進一步了解佛教中國化的歷史進程十分重要。洞窟中最早出現(xiàn)二佛并坐的是炳靈寺第169 窟第11號龕的壁畫，佛像旁有釋迦牟尼佛和多寶佛的墨書榜題，窟內(nèi)有西秦建弘元年（420 年）造像發(fā)愿文。（圖5）2015 年在大同發(fā)現(xiàn)了北魏皇興三年（469 年）的邢合姜墓，出土了一副長方形懸山頂屋宇結(jié)構(gòu)的石槨。[7]大同地區(qū)曾出土宋紹祖墓[8]、尉遲定州墓[9]等多座北魏平城時期的石槨墓葬，但邢合姜墓十分特殊，出現(xiàn)了之前石槨墓中未曾出現(xiàn)過的佛教題材壁畫。墓葬石槨儼然一座地下佛殿，模仿了一幅佛國世界圖景。在該墓石槨正壁（北壁）上，繪制有釋迦多寶二佛并坐。常青認為把釋迦多寶繪在正壁如此重要的位置，說明墓主人對《法華經(jīng)》的偏愛，北魏平城時代《法華經(jīng)》在社會非常流行。[4]李裕群認為云岡石窟中釋迦多寶題材，其影響來自于長安佛教。邢合姜墓石槨壁畫的粉本可能源于長安，與炳靈寺第169 窟西秦壁畫關(guān)系密切。[10]

為尋二佛并坐之源頭，當搜索佛法傳布盛地?！爱敃r北方佛法稍盛之地，為西北之涼與東北之燕?！盵11]（P351）大村西崖所錄最早的二佛并坐銅像為日本人小川君收藏，高四寸五分，正面為釋迦多寶二佛并坐，有銘文“太平二年九月十一日。李普為父母造像一區(qū)供養(yǎng)。”[12]（P334）大村西崖認為“制作雖不精妙，但也是這種式樣中最古的佛像之一?！备鶕?jù)銘文此佛像為北燕太平二年（410 年）所造。北燕（407-436 年）建國時間較短，地處渤海灣北部沿海地區(qū)。李普二佛并坐銅像反映了5 世紀初《法華經(jīng)》的影響已深入北燕地區(qū)，并在民間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信眾。其時距鳩摩羅什在長安譯出《法華經(jīng)》不久，可見其傳播速度之快、范圍之廣，但也不排除二佛并坐題材在鳩摩羅什譯本出現(xiàn)前就已經(jīng)在中國北方傳播。一些學者將二佛并坐與“二圣”聯(lián)系起來，認為二佛是映射馮太后與孝文帝，這種聯(lián)系未免過于直白。云岡石窟是北魏皇家石窟，出現(xiàn)大量的二佛并坐，與北魏皇族的信仰關(guān)系密切。馮太后出自北燕皇族，北燕皇室馮氏篤信佛教，馮太后在平城方山修思遠佛圖，在龍城（今朝陽市）修思燕佛圖，[13]可見馮太后對佛教的虔誠比之父兄有過之而無不及。二佛并坐是法華信仰最明顯的標識，北魏皇族是法華信仰的堅定支持者，從獻文帝時期大量出現(xiàn)至孝文帝時期發(fā)展至頂峰，推測其背后是馮太后的大力支持。云岡石窟出現(xiàn)二佛并坐題材可能與北燕地區(qū)較早出現(xiàn)法華信仰有關(guān)。

四、云岡石窟二佛并坐興盛原因及對后世影響

二佛并坐題材在云岡大量出現(xiàn)，得益于北魏皇家的推崇和平城民間的信仰基礎(chǔ)?！斗ㄈA經(jīng)》在譯經(jīng)大師鳩摩羅什及其弟子的傳播下，很快獲得北魏皇室和平城大批佛教信徒的大力支持，云岡石窟和北魏平城邢合姜墓就是充分的例證。在皇室中，皇太后馮氏是法華信仰的堅定支持者和傳播者。孝文帝推崇義學，尤精釋義?！暗赖菫樾⑽闹畮煟啤赌鶚劇?、《法華》”“曇度……兼善《法華》……亦為孝文所重”[11]（P362）云岡石窟第7 窟后室正壁，以二佛并坐作為主尊出現(xiàn)，王遇受皇家之命開鑿第9、10窟，前室正壁也以二佛并坐為主像，均足見皇家對法華信仰的崇拜。直至北魏遷都洛陽后，民間力量成為云岡石窟開窟主力，這與法華信仰在民間有雄厚基礎(chǔ)有關(guān)?！斗ㄈA經(jīng)·常不輕菩薩品》中，“汝等皆行菩薩道，當?shù)米鞣?。”[1]（P432）預(yù)言眾生皆當成佛。竺道生在注疏《譬喻品》時言：“聞一切眾生，皆當作佛?！盵1]（P5）這是二佛并坐題材非但沒有衰落，反而有更盛之景的根本原因，《法華經(jīng)》及其傳道者給予了信眾人人皆可成佛的美好愿景和實現(xiàn)路徑。第42窟等洞窟的主尊均為二佛并坐，足見民間法華信仰的興盛。

云岡石窟上彌勒下二佛并坐的組合形式對敦煌莫高窟和炳靈寺石窟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莫高窟259窟、炳靈寺126、128、132窟均以二佛并坐和彌勒組合作為重要造像，這種組合模仿來自于云岡石窟。[14]二佛并坐銅造像不僅在北魏大量流行，其影響一直延續(xù)至北齊乃至隋朝。[15]隋代智顗創(chuàng)立天臺宗，完成了佛教中國化，并將《法華經(jīng)》推向了高峰，故隋代有大量二佛并坐銅像傳世。

結(jié)語

筆者對云岡石窟釋迦多寶二佛并坐進行類型學分析，將其分六型。依據(jù)Aa 型四式將云岡石窟二佛并坐分為早、中、晚三期。早期為460-471 年，中期前段為471-489 年，中期后段為489-494 年，晚期為494-524 年。筆者認為法華信仰在云岡興起，與北燕皇室及北燕地區(qū)較早信仰《法華經(jīng)》有關(guān)。馮太后深信法華，孝文帝重義學、崇《法華》，使法華信仰收獲了皇家的鼎力支持。眾生皆可成佛使法華信仰在平城有強大的民間基礎(chǔ)。以上皆是二佛并坐在云岡石窟興盛的原因。二佛并坐題材對河西走廊佛教洞窟影響較深。二佛并坐銅像的繁榮一直持續(xù)到隋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