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馨慧
在明末清初的時代洪流變革當中,以顧炎武、黃宗羲和王船山等人為主要代表的新民本主義思想家逐漸涌現(xiàn)出來,并開始從政治哲學的角度對君主專制進行猛烈的批判與抨擊,不僅從理論上對傳統(tǒng)政治哲學進行解構,而且也創(chuàng)建了新的政治哲學理論架構,反映出來的則是儒家對傳統(tǒng)政治思想在新時代下發(fā)展的新動向。在該時期下,儒學作為政治哲學變化的基礎,中國近代的知識分子選擇性地接收了一些西方思想,對他們產(chǎn)生了一定的導向作用,從而進行了儒學在社會和政治交互下的基調(diào)轉化。本文以顧炎武的政治思想為研究內(nèi)容,分析了其政治哲學區(qū)別于專制制度趨向于近代平等理念的轉化。
公私觀自古以來是傳統(tǒng)儒家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也是從古至今在社會倫理和政治生活當中一個具有基礎性的道德命題。明清之際,資本主義開始萌芽,且在后期具有一定的發(fā)展。早期啟蒙思潮中,顧炎武、王船山、黃宗羲等學者的學說對這個時代具有的精神進行了集中反映,其中顧炎武對傳統(tǒng)儒家的公私觀進行了批判,尤其能反映當時在社會的道德觀念上由生產(chǎn)方式的變化進行的改革。
顧炎武認為以禮作為基礎的程朱理學和以新作為本質(zhì)的陸王心學都是片面的,這樣的理論將會使人們在實際的政治與道德生活當中趨向于理論而偏離實際,走向空疏。在他寫的《日知錄》當中,對明朝制和儀式進行一定的分析和整理之后所提出存天理滅人欲,宋明理學和強調(diào)致良知的王陽明心學并沒有在政治生活當中起到相應的作用。尤其是在政治之亂時期,宋明儒學高唱的是理想的道德主義,對于當時人們生存的社會和政治環(huán)境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以至于該時代世風虛妄,道德淪喪,最終導致了清朝的滅亡。
顧炎武對王陽明心學和程朱理學都進行了猛烈的抨擊與批判,無情地掀翻了宋明儒學中高深莫測的道德本體論,徹底拋棄了談心論性。這一脫離生活實際的虛妄理論倡導,要從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以及人的本性出發(fā),基于實踐的基礎上進行人性善惡和公私關系的探討,顧炎武認為私原本就是人之常情,他說天下之人各回其家,各司其職,其常情也,也就是說人的自私是大家都有的一個性質(zhì)。
中國傳統(tǒng)的專制社會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城。這一理念在全國范圍內(nèi)是根深蒂固的。尤其儒學是專制社會中統(tǒng)治者維護的一個手段,因此首先要做的就是給統(tǒng)治者所有權正名。在公私關系的討論過程當中,儒學所表現(xiàn)出來的則是有公無私的顯著特點。尤其是程朱理學成為這個理念最直接的流派,已經(jīng)發(fā)展成抹殺公民的個性,否認私的合理性的理念,為專制的君主制做了存天理,滅人欲這一極其霸道的理論辯護。而顧炎武則明確地強調(diào)了人之有私,故情之所不能免。他所提出來的理念則是與程朱理學的公私觀念完全對立。他認為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先私而后公,才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此公私并非是完全對立的兩個字,而是在一定的條件下可以將私與公進行統(tǒng)一,從而保證有公而有私,且先私而后公。
由以上可以看出,在不同的階層立場上顧炎武的思想在政治哲學理論上與程朱理學都有著截然不同的觀念,尤其是在公私問題上產(chǎn)生了較為激烈的沖突。在顧炎武看來,私的存在是正當并且合理的公與私的關系,也并非是一定對立沖突而不能相互統(tǒng)一的,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的理論就是近現(xiàn)代思想家嚴復所提出來的對于公私問題最有力的說明。顧炎武的理念對于私的看法,其實表面上是對程朱理學有公無私這一虛偽理論的批駁,實質(zhì)上是對傳統(tǒng)的儒學公私觀念以及封建的政治君主專制所發(fā)出的挑戰(zhàn),他的思想對于近代發(fā)展中的政治哲學理念有一定的啟蒙意義。
秦朝所建立的以君主為核心的中央集權制在中華大地上綿延了2000多年,該制度主要體現(xiàn)在廢除分封和建立皇權制度這兩個重要特征上,不論是哪一點,其實都是為了將權力完全集中在君主手中。也就是說,在一個國家只有皇帝才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并且君主的位置還采取的是家族世襲的方式進行傳承。這樣的制度導致國家與疆土都產(chǎn)生了屬于君主個人私產(chǎn)的問題,也就是所謂的天下,一家一姓的私天下觀念,而在古代的儒家學者的思想當中,往往也是將君與國一起進行闡述,混為一談。
顧炎武則是對國家和天下進行了區(qū)分,并且對君國一體的觀念進行了解構,在《日知錄》中,他說到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這段話其實指的就是改朝換代與道德淪喪和文明墮落并不是同一個概念,在顧炎武看來,國是國家,具體指的是一家一姓的王朝,這是在政治上的一個基本概念,而天下則具有不同的含義,它不僅從政治意義上,也從文化意義上共同指向了天下是全民族的命運和文明共同體。由此可見,顧炎武所提出來的天下,其實比家國的概念范圍更大,涵蓋了國家。
在中國歷史的傳統(tǒng)政治理念當中,君主是天子,也就是天賜的意思,是具有神圣和祥瑞的一個人。董仲舒曾經(jīng)說過“屈君而伸天”,他認為對君主要絕對地服從,這才是服從天的意志。程頤則認為王與天同大,也就是說他認為君權與天是一樣至高無上的,在君臣和君民的關系當中,始終是以君權作為至尊,君尊民卑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理念當中認為天經(jīng)地義的一個想法。
顧炎武對這樣的傳統(tǒng)政治理念進行了否定,首先,他從君主的稱謂入手,去除了君主的尊稱,在儒家的禮制上對君主的稱謂和使用具有嚴格的規(guī)定,因此也可以體現(xiàn)出儒家思想當中君和臣、君和民有強烈的等級差別。比如君主有君、萬歲、陛下等被視為尊稱的詞語,且只有君主一人獨有,這就體現(xiàn)了對于皇權的尊崇。顧炎武運用溯源考察的方式,將這些詞語的原本含義進行了解釋,從而消除了這些詞語所體現(xiàn)出來的等級特征,他指出“君”字作為天子的尊稱,這一現(xiàn)象是由于歷史的原因所造成的。先秦時期“君”字其實可以指稱,也就是女兒對于父親、婦人對于舅父或妻妾對于丈夫的稱謂,不過是一個用來表示尊敬的普通詞匯,并不是只能用于君主的專用詞匯。其次,“萬歲”則是對于大臣、民眾或歷史人物的稱頌,它也不僅僅是君主一人才可以使用。至于“陛下”這一詞語,顧炎武則認為它其實是對皇宮前臺階下執(zhí)事的一個稱呼,古時候的臣子是不能直接和君主進行對話的,必須由站在君主臺下的人進行轉達,長此以往才導致陛下這一詞成為君主的尊稱。
其次,顧炎武從君主的位置和次序入手,消除了特殊性。在我國古代,儒家認為公、侯、伯、子、男是依次遞進的五個等級的爵位,而天子則是在這五個爵位之上最為尊貴的位置,也就是說在古代傳統(tǒng)社會當中,身份普遍是具有等級劃分的。而顧炎武對于儒家的周氏班爵祿做了自己的解釋。他提出,為民而立之君,故班祿之意,天子與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絕世之貴。也就是在他看來,天子與公、侯、伯、子、男這五個爵位同處于一列班爵,不過是所有爵位中的一種,并不是凌駕于爵位之上,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最后,他還從政治生活實踐當中進行分析,指出了君、臣、民之間的合理關系。君主要以謙卑的態(tài)度對待他人、尊重他人,并且先于臣民從事最辛苦最卑賤的事務。他所表達的意思其實就是君主一定要對自己的臣民有一定的尊重,并且要善于傾聽民眾的聲音,且對臣民提出的承諾要講信義。尤其是君主,不論做什么都一定要在臣民之前,這也就是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提出的“享天下之大福者,必先天下之大勞”。也就是說,君主一定要自己服勞于外,才能知道勞作與民眾的不易和疾苦,才能事人而后能使人。
顧炎武的政治思想主要是希望通過政治制度的改革,在不打破現(xiàn)有的國家治理規(guī)模解構的前提之下,調(diào)整中央和地方之間權力的關系,從而建立起使整體平衡運行的機制。顧炎武的分權思想其實本質(zhì)上并沒有突破封建主義的范疇,但是其中所涉及的改革問題,仍然明顯地反映出了傳統(tǒng)的君主專制向近代民主主義過渡的思想,因此它的理論價值是有十分重要的參考意義的,理應受到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