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題材紀錄片的影像思辨與美學闡發(fā)
——基于電視紀錄片《吾道一以貫之——學者張道一》的分析

高心語

在深受市場化影響的行業(yè)生態(tài)中，文化類紀錄片始終以超越景觀的情懷求索紀實精神。其中，學者題材的教化屬性、啟蒙本質與紀實影像記錄歷史、觀照現實、啟迪未來的核心品質共振共融。該題材為影像開啟創(chuàng)作空間的同時，也豐富著紀實的人文意涵。同時，紀實對歷史的當下言說，影像對現實的藝術表達又不斷充實著學者精神，達成意義的雙向互動。基于對專題紀錄片《吾道一以貫之——學者張道一》的分析，學者敘事的建構、學者形象的呈現、學者品格的塑造在探求真實、關懷人文的底色上，沿影像思辨與美學闡發(fā)的雙重路徑呈現出多維意義。從書齋情境中的思想靈光到藝術基因中的學者美學，由情景交融到虛實相生，影片在敘事與思辨、認知與情感、現實與虛構間的藝術化處理中呈現出充滿省思的審美體驗。學者題材紀錄片的旨趣情懷助益于影視行業(yè)生態(tài)的健康發(fā)展，也在以高校師生為主創(chuàng)的實踐模式中通過美育與德育延續(xù)著教化與啟迪的精神核心。這不僅體現著紀實影像對時代精神與先進文明的記錄與傳播，也體現著紀實影像在價值引領、理想凝聚中的社會意義。

學者題材；紀實影像；紀錄片；美學

學者，是求學者、問道者、鉆研者、指引者。學者，也特指在學術上有一定造詣的人，常常與智者、師者的形象密不可分。學高為師、身正為范是學者的品格。傳道治學、立德樹人是學者的精神。而關注人類生存境況與精神文明，基于傳播與對話傳遞價值理念，也是紀實影像的追求。教化與啟迪的本質將作為內容的學者題材與作為媒介的紀實影像鏈接。

當學者成為紀實影像表現的題材，學者敘事的建構、學者形象的呈現、學者品格的塑造，作為先鋒個體的表征、家國棟梁的符號與時代精神的象征，往往成為系列歷史題材主旋律紀錄片中進行文化觀照、藝術再現的華章。此外，亦有聚焦學者個體、群體及其學術理念、思想流派、精神品格的專題紀錄片問世，主要內容大多為具體學科領域的知識性科普、譜系化梳理與歷史性紀錄。具有文教、宣傳屬性的科教類、傳記類紀錄片成為學者題材紀錄片電視傳播渠道的主要形式。伴隨影像融合的進程，涌現于新媒體平臺的文化類、訪談類紀實短視頻的出現，刷新著傳統(tǒng)電視紀錄片的模式，創(chuàng)造性地呈現出學者故事的多樣形態(tài)。整體而言，雖然學者作為觀照對象與拍攝主題大多出現于歷史類、傳記類、科教類紀錄片中，尚未作為類型主題引發(fā)規(guī)?；膭?chuàng)作與研究，卻始終以思辨特質與人文精神與紀實影像記錄歷史、觀照現實、啟迪未來的核心品質契合，在豐富紀實意涵的同時，也為影像創(chuàng)作打開廣袤空間。

聚焦當代著名學者、藝術理論家和教育家，中國藝術學學科的倡導者和主要創(chuàng)建人張道一先生從教七十年的電視專題片《吾道一以貫之——學者張道一》的出現無疑豐富了學者題材電視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景觀，充實了該類型紀錄片研討與分析的影像文本。同時，以藝術院校師生為主創(chuàng)、將教育與實踐相結合的方式也為相關題材的影視藝術創(chuàng)作提供了前沿探索。作為影像藝術的紀錄片，在探求真實、關懷人文的底色之上，通過對現實的藝術化提煉與處理、對美學的開創(chuàng)性探索與融合，達成聯動敘事與思辨、視聽與感受、認知與情感、現實與虛構的獨特審美體驗。

1.書齋情景中的思想靈光

源于日常生活的紀實影像在直觀自然的感染力之余難免落入單調平淡，如何在日常流與生活流中把握輕重緩急、控制結構，成為實景拍攝內容呈現的關鍵。作為文化符號的空間在文化類紀錄片中往往成為主旨發(fā)生的空間、主旨傳遞的空間與主旨升華的空間?；谖幕惣o錄片較為抽象的創(chuàng)作題材，影像空間可以輔助創(chuàng)作者再現拍攝對象的回憶與經歷，思緒的生發(fā)與流變。因此，空間不再只是一個事件發(fā)生的地點，而是被賦予敘事功能的場景[1]。影片中張道一先生出現與漸出的場景均發(fā)生于書齋中。書齋——這一張先生幾十年復一日的修習場所凝結成為典型性的空間，不僅成為聚合人物生活方式與生存狀態(tài)的空間，并且以空間的物質性成為承載人物經歷與精神空間的坐標。由中近景的訪談口述到特寫中潛心治學的細節(jié)捕捉，再到影片結尾全景式的漸出，書齋場景的符號化呈現結合影片整體結構由人生回憶到情感抒發(fā)的過程，在斗轉星移間，達成“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的意境：有限的空間與靜默的姿態(tài)中，是對學問的堅定守護，求學之心恒常，求學之路無盡。影片內容也正是在有限的篇幅內、具象的影像中，表達學問的無界、思考的無垠、情感的無限。

在呈現學者的人生經歷、學術路徑及相對抽象的思想觀念時，如何處理信息與視聽間的關系，是學者題材甚至文化類題材紀錄片共同面臨的突破點。傳統(tǒng)電視紀錄片往往采用史料回顧、典型事跡再現、現場訪談、重溫歷史情境等方式展開敘事。紀錄片的核心價值不僅在于對歷史的珍藏與重現，而是在歷史話語的當下表達。當人生歷程于書齋的光亮中延展開來，影片基于實地調研拍攝的口述史訪談由書齋出發(fā)，在文獻展呈的往事回憶間穿梭。既以歷史的、社會的維度對過往進行再現，又以人性的、情感的、自然的親歷視角帶來直觀、真誠的感懷。

對影像文獻的深度考辨奠定了紀實品格的基礎，沉淀了敘事脈絡的核心，畫外音引導觀者在時空游移中經歷歷史情境的沉浸，在對過往的梳理中延展出思辨的靈光。從兒時離家的背影到求學往事的追憶，個體成長的青春歲月與新中國發(fā)展歷程的宏大背景交織，從共和國藝術事業(yè)的親歷者與見證者到投身時代并終生致力于中國藝術教育事業(yè)的建設者，蒙太奇處理漸進呈現出張道一先生的求學之路，治學之道、藝術學脈、藝術理想。在理想到現實的奮進與奉獻中，張道一先生參與建構了中國特色藝術學體系并影響著中國工藝美術乃至整個藝術學科。對時代洪流中個體精神的書寫，在某種程度上豐富了學者形象于歷史坐標中的可感知信息，拉近了嚴肅學理與觀者認知的可觸及距離。在榜樣力量的感染中引導觀者由敬仰到感動，激發(fā)沉浸式思考。

2.藝術基因中的學者美學

基于學者的身份屬性與職業(yè)屬性，學者個體及群體往往以問學勤勉、治學專注的形象成為社會文化中專業(yè)資質、高尚品格、莊嚴精神的符號。學者形象、學者故事與學者精神在媒介呈現中的調性與也往往基于嚴肅敘事、經典敘事的傳統(tǒng)展開。在不斷更新的媒介環(huán)境與受眾需求下，如何在經典模式的基礎上進行當下言說，思想性與藝術性成為突破的關鍵。在主流紀錄片創(chuàng)作中，聲色修飾、搬演再現、虛擬重構、特效演繹等都是塑造人物、呈現故事的常見方式。情境再現助推著感官沉浸，激發(fā)觀者的聯想與想象，從而在感知中對紀錄片的思想意識進行解讀；也為美學意境構建了多元的表現空間。

由投身時代的家國理想到薪火相傳的奮進歷程，在景語與情語的交融中，空間化、情境化的影像語言延展著學者的生命之本，藝術之魂，學術之根。

開篇與片尾處的歌謠與詩詞顯現出濃郁的文人美學氣質，也開啟了屬于影像藝術的詩性空間。伴隨“河水向東流，花開滿山溝”的吟唱，開篇設計以歌謠作為記憶的媒介，由鏡中景語導入時空情境，將時代記憶與個體記憶進行鏈接。主客交融的抒情性敘事在此展開，為影片簡淡、詩性的美學風格建立基調。

在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傳統(tǒng)美學境界中，感悟與想象是審美的核心。片中對紀實影像的處理在“以實寫虛”的理念中既挖掘真實，又闡發(fā)意境。在視聽表達上，對拍攝對象醉心書齋的觀察式紀錄以景別建構距離，為觀者打開靜態(tài)體悟的空間。在緩慢的鏡頭語言中靜觀時間的流動、空間的質感與學者的心緒，這也舒展著審美的空間維度。對現實場景的構圖與影調設計也傳達著沉靜、克制的含蓄之美。鏡語在將“景語”化為“情語”的過程中，在具象化與境界化中平衡著微妙的意緒。

紀錄片的美學意義不僅在于視聽手法建構的影像情境與美學意境，更需要通過審美主體性而彰顯，這離不開對受眾心理的觸及與情感的激發(fā)?！叭说那楦谢顒优c客觀美事物達成共鳴 ，美的意識形成 ，美就誕生了”[2]。從撫今追昔到感慨萬千，人的情感是審美的核心[3]。靜態(tài)感念中的審美聯想助推情緒沉浸，帶領觀者走向張道一先生的世界。縱向歷程的動態(tài)呈現中，學者個人理想追求與學科使命、時代際遇的結合讓觀者也感受著“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豪情壯志與“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的不懈進取，最終同張道一先生對故鄉(xiāng)與兒時的感懷一同回歸“吾道一以貫之”的哲思中?！拔岬酪灰载炛彼淼牟煌跣摹远ê愠?，是學者的人生寫照、風骨品格，亦為學者所代表的文化精神。由美學沉浸到情感激發(fā)，再到敬仰與省思，由鮮活的榜樣引領觀者堅定理想信念，是學者題材紀錄片思辨特質與美學屬性融合的獨特路徑。

技術的更新與媒介環(huán)境的變化推動著影像表達方式的創(chuàng)新，航拍、VR等技術的發(fā)展為紀錄片創(chuàng)作提供了更多手段。影片中虛擬動效等技術性手段的應用將學者人生軌跡基于物理坐標與成長歷程進行數字化呈現，不僅成為影片結構中的高光時刻，也成為節(jié)奏控制的有效技巧。此外，對歷史圖像的動效設計、對學者成果的展呈處理等，均由細微之處鑄就了全片的審美質感。

在歷史、文教、傳記等紀錄片類型下，基于功能屬性、傳播渠道、受眾因素等考量，影像的藝術創(chuàng)作空間在某種程度上往往圍繞敘事結構展開，無形中處于被動塑形與壓制的狀態(tài)。而在本片中，對影像質感與審美體驗的要求與追求，根植于山東工藝美術學院師生創(chuàng)作團隊的藝術基因。對學者題材紀錄片美學維度的銳意嘗試，也為思考敘事性、思辨性與藝術性如何在綜合性紀錄片創(chuàng)作中互相融合、彼此超越提供了寶貴探索。

3.文教紀實中的多元意義

在口述史性紀實與文獻線索再現間節(jié)奏把控的挑戰(zhàn)，視聽表達與影像思辨間升華主旨的挑戰(zhàn)，人文紀錄、藝術創(chuàng)作、公眾宣傳教育等多樣屬性間協(xié)調的挑戰(zhàn)前，在題材與渠道的多重“命題”下，《吾道一以貫之——學者張道一》呈現出了理想的畫卷。

在令人敬仰的學者形象的塑造之外，影片對張道一先生與劉銓老師相濡以沫情感關系的表現，為學者人生添上溫情，情感力量與人生智慧使學者形象更加鮮活立體。由于篇幅限制，對拍攝對象更加細致、自然、多樣的呈現有待展開。層次更加豐富的日常細節(jié)與個性表現，如生活中的溫情瞬間、往昔場景的在場追憶等，都可以進一步提升影像的故事性與趣味性，也更加貼近紀實影像關懷個體生存境況與精神狀態(tài)的本質。然而對本片而言，此類深度挖掘的內容要求長期與拍攝對象的相處與了解，在執(zhí)行層面具有較高要求，也為后期剪輯環(huán)節(jié)多層次內容的繁簡協(xié)調升級了難度。

學者題材的影像呈現與學者文化的意義是雙向互動的。張道一先生學高為師、身正為范、一以貫之、高山仰止的品格為學者題材影視作品提供了鮮活的素材與創(chuàng)作的動力，紀實影像對張道一先生“一?！薄岸薄叭逼焚|的傳播也豐富著學者精神的內涵。

學者題材紀錄片以其獨特的主旨意趣與傳播屬性，在當下深受市場化、產業(yè)化訴求影響的影像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中呈現出真誠、堅定的情懷，以對理想主義、人文主義的追求推動著影視傳媒行業(yè)生態(tài)的良性發(fā)展。核心議題回歸學術、教化等傳統(tǒng)意義上的“嚴肅”主題，以影像藝術感性與理性共融的感染力為學者品格、學術思想、教育理念的傳播提供了生動鮮活的路徑。

學者題材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實踐也成為高校師生影視藝術教育與美學教育的新路徑。以《吾道一以貫之——學者張道一》的創(chuàng)作方式為代表 ，由山東工藝美術學院師生組成的創(chuàng)作團隊也在具身攝制中感受著“大先生”的為師之道與為人之道，在藝術教育的激勵中重塑創(chuàng)作理念，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涵養(yǎng)家國情懷、把準時代脈搏。從“盡善盡美”到“務善則美”，德育與美育相輔相成。立德樹人是教育的根本，傳統(tǒng)德育的規(guī)范式教化易導致對主觀個性與心理訴求的忽略。而現代德育倡導以人文關懷為核心，關注人的生存、人的尊嚴與人的價值。紀實影像的人文理念來自對人的關懷，從個體物質與精神生存狀態(tài)到個體與群體、社會間的聯結與互動都是紀實作品的關切對象。因而，無論是實踐拍攝還是觀影教育，學者題材紀錄片的人文關懷、文化意義、美學價值都與青少年知識教育、文化教育、德育、美育的方向相統(tǒng)一。訴求相契合。學者題材紀錄片不僅體現著紀實影像對文化品格、時代精神、先進文明的記錄與傳播，也體現著紀實影像在文化教育、價值引領中的社會意義，基于交流、對話、理解從而凝聚共同理想的本質。

4.結語

基于以《吾道一以貫之——學者張道一》為例的分析，學者題材電視紀錄片在影像思辨與美學闡發(fā)中為人文紀實影像的創(chuàng)作打開多元維度。

在口述史性紀實與文獻線索再現間，橫向情境呈現成為具象到抽象、有限到無限的入口，縱向歷程梳理成為個體精神與家國理想交織的脈絡。在視聽表達與影像思辨間，情景交融由感官沉浸帶來情感抒發(fā)，虛實相生由意境感知帶來思緒發(fā)散。在科教紀錄、藝術創(chuàng)作、文教宣傳等屬性間，學者題材紀錄片不僅僅意味著紀錄題材的類型化，更觸及該題材的獨特屬性與文化價值在紀實影像這一媒介形式中的融合與開創(chuàng)：在影像的藝術化處理中突破傳統(tǒng)敘事模式與美學風格；在紀實影像的社會化傳播中推進傳媒生態(tài)的良性發(fā)展，促進觀念對話與信念凝聚；在影像創(chuàng)作的具身實踐中開展德育美育，在知行合一中深化教化與啟迪。

注釋：

[1]王若璇：《日常書寫、空間敘事與 文人美學：我國近年文化紀錄片風格縱覽》，《當代電視》2021年第5期。

[2]修永富: 《政論紀錄片的美學表達》，《電影文學》2020年第22期。

[3]陸曉明：《建黨百年大型紀錄片的黨史傳播教育》，《當代電視》202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