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 弦 短篇小說

陳文超

1

接到兒子班主任電話時，趙寶堂正在茶室里和他的老同學徐偉說著煩心事。班主任在電話里說，家長會已開到一半了，現(xiàn)已進入家長和老師個別交流時間，問他為什么還不到。

趙寶堂這才想起這個事，急忙說對不起，碰到個急事，馬上過來。又急忙跟老同學表示了下歉意。然后，急忙開車前往春暉小學。

趙寶堂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在春暉小學讀五年級。自從三年前妻子林佳去世后，每個學期的家長會他都去參加，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因為林佳臨終時對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管好孩子，寧可生意少做點。林佳說，她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那兩個搗蛋鬼。趙寶堂覺得林佳的死他有很大的責任，一直深感內(nèi)疚。他做過許多對不起妻子的事，妻子卻到死也沒說半句怨言，只是對他說，寶堂呀，孩子沒出息，錢掙得再多也沒用。趙寶堂明白林佳作為一名行將離世的母親，當時是怎樣的心情。于是，他流著眼淚答應了妻子。

妻子一死，趙寶堂就咬咬牙，狠狠心，幾乎將所有的產(chǎn)業(yè)都處理掉，請了個銀行的理財師為他打理財產(chǎn)。自己則宅在家里讀讀書，練練書法，同時督促兩個兒子學習。他似乎覺得這樣能減輕一點對林佳的負罪感。

然而，錢是王八蛋，它不肯光顧窮光蛋，專門去找有錢人，對趙寶堂這類億萬富翁更是盯住不放。趙寶堂只安靜了數(shù)月，他的另一個老同學劉國光調(diào)到本市當了市長。新市長急于出政績，決定在城南建一個大型“國際商貿(mào)城”，便來找趙寶堂，他知道趙寶堂當年就是因為搞商業(yè)地產(chǎn)而成為當?shù)氐拿餍巧倘说?，在這方面經(jīng)驗豐富。劉國光對趙寶堂說，老同學當上你的父母官了，你這個商業(yè)大亨總得支持一下吧。當然，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虧的。政府將在土地、財稅、金融等方面全力支持你。招商時，三年內(nèi)商戶的租金稅收都優(yōu)惠一半，購買商鋪的業(yè)主，可回租三年，這些都由政府財政買單。同時，負責建好周邊的配套設施。而更誘人的是，劉國光承諾到時將把城內(nèi)的小商品市場整體搬入國際商貿(mào)城。

趙寶堂開始很猶豫，但經(jīng)不住老同學市長的再三要求，便答應了下來。一則他是個重情的人，同窗好友來當市長，他真的不好不支持。而且，過去從來都是他去求官員，而這次是官員來求他，如果拒之于千里之外，就有點給臉不要臉的味道了。二則政策的支持力度也的確大，特別是小商品市場整體搬入，等于使招商成功了一半。有政府作后臺，何愁賺不到錢。更關鍵的是，趙寶堂是個商人，對財富的渴望是深入到血液里的。雖然一度退出江湖，但那只不過是受到林佳死的刺激，一時心血來潮罷了。

趙寶堂一接受這個國際商貿(mào)城項目，便忙得像狗樣，三天兩頭顧不著家，對兩個孩子的學習也無暇顧及了，妻子的臨終囑咐漸漸地被他忘到了腦后。

可是，就在工程即將結(jié)頂，準備招商時，劉國光對他的許諾卻全作廢了，所謂的配套設施也難以按期完成，理由是財政發(fā)生了困難。更要命的是，小商品市場也不搬遷了，理由是商戶反對，還揚言要到省里甚至中央去上訪。

說好的那一切說沒就沒了，就像一陣風吹過，連個影也不留下，在如今實體店每況愈下的大環(huán)境下，沒了政府的支持，還招個屁商。而項目已投下去五六個億了，怎么辦？趙寶堂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便去找老同學徐偉喝茶訴苦。

趙寶堂一接到兒子班主任的電話，心里便吃了一驚。開家長會這個事要是擱在以前，不要說約老同學喝茶，就是市委書記約他喝茶，他也會推掉的?？磥碚娴陌蚜旨训倪z言拋到西伯利亞去了。

趙寶堂急匆匆趕到春暉小學時，家長們已快走完。班主任一見他就說，趙老板，你終于到了，我正要找你說呢。你的兩個孩子最近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啊，布置的家庭作業(yè)也從不完成。

是的是的，趙寶堂馬上點頭道歉。他很清楚，由于自己經(jīng)常很晚回家甚至不回家，那兩個搗蛋鬼又迷上了玩游戲，家里的保姆根本管不了他們。趙寶堂先是從師范學院找了個女學生來家輔導，但那女孩不但無法鎮(zhèn)住他倆，反而被他倆爬到頭上拉屎拉尿，很快就被氣跑。趙寶堂又托人花大錢請了兩個名教師，情況才有所好轉(zhuǎn)?？墒牵罱逃块T發(fā)了個史上最嚴厲的禁止有償家教的文件，那兩位名師怕了，對他說，不能來了，飯碗要弄丟的。

你那兩個小鬼很聰明，但這樣下去最聰明的孩子也會廢掉的，班主任又說。趙老板，一定要管好孩子，寧可生意少做點。孩子沒出息，錢掙得再多也沒用。

趙寶堂一聽，身上便熱了起來，這話竟和林佳的臨死之言一樣，難道是林佳的靈魂附體了？

從春暉小學回來的路上，趙寶堂越想越覺得對不起林佳。

算了吧。既然你老同學翻臉翻得比翻牌還快，自己又有什么必要苦撐下去呢？趙寶堂感覺劉國光說的那些無法兌現(xiàn)承諾的原因并非真正的原因。順其自然，反正土地是國家的，錢大部分也是銀行的。雖然自己會有一些損失，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不想干什么大事，十個億與一個億又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還是培養(yǎng)孩子要緊。生養(yǎng)孩子，總不能以將來花老子的錢為目的吧？

想到這些，趙寶堂心里反倒釋然了。

2

趙寶堂回到家里，保姆已服侍孩子睡下后回去了。今天他倆睡得特別早，估計是知道老爸去開家長會，回來后會對他們動雷霆之怒。小鬼頭精得很。趙寶堂本想叫起來訓斥一番，但想想又覺得算了。

趙寶堂準備進浴室洗澡時，手機又響了。是徐偉打來的，問他回家了嗎。趙寶堂說回了。徐偉就說，那好，接著和你聊下去。我估計那項目還是有轉(zhuǎn)機的。劉國光說的原因并不是真的，可能是張婷婷在搞鬼。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趙寶堂想。

張婷婷也和徐偉劉國光一樣，是趙寶堂的同學。張婷婷從藝專畢業(yè)后先是做時裝模特，后又做了一個富豪的第二任妻子，但很快又離了。由于她手中握有那富豪包二奶養(yǎng)小三的證據(jù)，法院判決她是受害方，于是她分得了一座娛樂城和一個度假村。她將那兩個產(chǎn)業(yè)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張婷婷善交際，與白道黑道的人都混得挺熟。劉國光一上任，她就粘上了他，這是順理成章的事，老同學嘛，用不著曲徑通幽。張婷婷得知林佳死后，想嫁給趙寶堂，曾經(jīng)托徐偉來試探，但被趙寶堂一口回絕。

我推測張婷婷是想逼你就范，才叫劉國光這樣做的。徐偉在電話里對趙寶堂說。

哼，做夢去吧。趙寶堂冷笑道。

寶堂，為了項目招商成功，我看你還是與她周旋一下吧。林佳都走了那么些年，你也該續(xù)弦了。再說，就是娶了張婷婷，你也并不吃虧呀。就算不合適，以后還可離婚呢。徐偉是跟趙寶堂關系最鐵的同學，對他無話不說。

徐偉啊，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我和她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林佳的死，至少一半是她造成的。趙寶堂氣憤地說。你直接去跟劉國光說，那些優(yōu)惠政策我不要了，他愛給誰就給誰。只要市長大人做后臺老板，會有人接盤的。

徐偉還想說些什么，趙寶堂一下掛斷了電話。他此刻對徐偉很生氣，下意識地覺得對方這次可能充當了說客的角色。

趙寶堂洗完澡，看了會書，然后上床睡覺，卻怎么也睡不著，兩個女人在他腦子里交替出現(xiàn)。這是兩個與他的人生密切相關的女人，一個為他雪中送炭，一個給他錦上添花。

3

趙寶堂、林佳、張婷婷、徐偉和劉國光都是高中時的同班同學。林佳、張婷婷、趙寶堂是學校里出了名的美女帥哥。大家都說，88（2）班真厲害，學校的四大美女，那里占了兩個，校草也出在那里。趙寶堂和林佳性格比較內(nèi)向，張婷婷則非常活潑。張婷婷一直喜歡趙寶堂，上課時總愛轉(zhuǎn)過頭去朝坐在后排的趙寶堂看。尤其是當老師講課講得幽默風趣的時候，一定會轉(zhuǎn)頭去看看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在笑。但趙寶堂并不喜歡張婷婷，他喜歡的是林佳，喜歡得不得了。然而，趙寶堂雖然喜歡林佳，卻不敢對她有任何想法。因為林佳的學習成績是班級第一，是鐵定能考上名牌大學的，而趙寶堂則位列倒數(shù)幾位，是鐵定連?？茖W校也考不上的。至于林佳喜不喜歡趙寶堂，不清楚，但至少對他不反感。比方說，由于名字上的巧合，班里的人都分別叫他倆為“林妹妹”和“寶哥哥”，林佳不僅不反對同學們在她面前說你的寶哥哥怎樣怎樣，有時她自己也會以“寶哥哥”稱呼趙寶堂。

果然，高中讀完后，林佳考取了上海的一所名校，金融專業(yè)，畢業(yè)后進入本市的農(nóng)業(yè)銀行，由于工作出色，很快擔任了信貸科長。張婷婷讀了藝專。而趙堂寶沒考上大學，跟他的舅舅做起了煤炭生意。

張婷婷畢業(yè)后很迅速地嫁給了一名離了婚的富豪，林佳和趙寶堂過了三十歲仍沒結(jié)婚。大家對林佳不難理解，像她這種才貌雙全的“白骨精”，要找個合適的對象的確極難。讓人費解的是趙寶堂，趙寶堂那時跟著他舅舅做生意，已賺了幾筆，已經(jīng)是有房有車的小富翁了，想嫁給他的女孩子少說也有一個班，可他居然也守身如玉。這就叫人有點想不通了。

他是不是對林佳一點想法也沒有？老同學們發(fā)出了諸如此類的疑問。

趙寶堂心里到底對林佳有沒有想法不得而知。也許沒有，因為他高中畢業(yè)后從來沒有去找過“林妹妹”。也許有，因為他又常常有意無意地跟人打聽林佳有沒有結(jié)婚，甚至有沒有男朋友。

趙寶堂三十二歲那年，離開他的舅舅自立門戶，開了一家貿(mào)易公司?？墒牵鰩煵焕?，向東北購買了一批煤炭，在收到車站的發(fā)貨單后，他將一百多萬元的款子匯了過去，結(jié)果卻不見煤的蹤影。那一百多萬小半是他的全部積蓄，大半是借款和銀行貸款。趙寶堂催了對方一個月，一點屁用也沒有，只好向法院起訴。法院受理了，但官司曠日持久。債主和銀行等不及了，天天威脅他，催逼他。為了借錢還債，趙寶堂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又到處碰壁。一次，有個朋友帶他去向一位老板借錢，他剛說出一個“錢”字，對方就立即朝他擺手，像打發(fā)叫花子那樣，然后轉(zhuǎn)身走出了接待室，弄得趙寶堂十分尷尬。趙寶堂當時已從一盒中華牌香煙里抽出了兩支，正要遞給那位廠長——趙寶堂自己不抽煙，但他去求人時，中華牌香煙總是兩支兩支遞過去的——可那廠長由于離他距離近，擺手時竟將那兩支香煙碰到了地板上。趙寶堂只得很狼狽地從地上撿起那兩支煙。

趙寶堂被逼得走投無路，忽然之間想起了他的老同學，農(nóng)行的信貸科長林佳，決定到她那兒去碰碰運氣。結(jié)果，林佳很快想辦法幫他貸到一筆款子，讓他脫離了困境。后來，趙寶堂打贏了官司，追討到了那筆錢。有一天，他見到徐偉，將此事告訴了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徐偉說，那件事他知道，林佳跟他說起過。徐偉十分感慨地對趙寶堂說，那筆貸款，林佳可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p>

原來林佳采取的是專存專貸的方式，即你將錢存入銀行，銀行將你存的錢定向地貸給某個特定的人，這在那時叫作存款體外循環(huán)。這樣，借給趙寶堂錢的人沒任何風險，還能賺到利息。他們只要日期一到就可到銀行要錢，因為他們的錢本來就是借給銀行的，跟趙寶堂本人沒有關系。而林佳的風險就大得不得了，如果趙寶堂到時還不出貸款，責任便全是林佳的了。林佳當時自己也不知道哪來的這么大的膽子。她那時的唯一希望是趙寶堂能夠打贏那三十個車皮的煤炭官司并能及時將錢追回。

趙寶堂聽了徐偉的講述，激動得臉都紅了。徐偉半開玩笑地對他說，寶堂啊，我看你倆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湊在一起過日子算了。

嘿，開什么國際玩笑！趙寶堂笑道，她一個名牌大學畢業(yè)的美女科長，會看得上我這個土包子？徐偉，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不一定。此一時彼一時，十年前當然不可能，而如今，過了三十的她想要嫁個如意郎君也沒那么容易了。你呢，也是個小有成就的商人了，再加上男人有年齡優(yōu)勢，你人又長得帥。時代不同了，一切皆有可能。當然啦，像她那樣的女人，即使有意于你，也不可能主動來找你的。要不，我當一回紅娘，替你去說說？徐偉說。

別，徐偉你千萬別，趙寶堂急忙朝他擺手，她一旦拒絕，以后反而不好見面了。

趙寶堂雖然拒絕了徐偉的美意，但從此以后開始對林佳有了想法。他已下定決心要多掙錢，增加自己的砝碼。他做起了老板夢。從那時起，他幾乎天天求菩薩保佑，不要讓他的林妹妹嫁人。

腦子里有了強烈的動機，人的潛能便能無限地發(fā)揮。趙寶堂放棄了煤炭生意，進入了汽配行業(yè)。那幾年汽車銷售火爆，趙寶堂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不久，他又涉足五金業(yè)，很快成為當?shù)氐馁Y產(chǎn)上億的五金大亨。趙寶堂有了底氣，便主動去找了徐偉，徐偉欣然從命，結(jié)果一拍即合。兩人先在一家農(nóng)莊吃了個飯，又在暮色蒼茫中走進一個僻靜的小公園。在那里兩個人緊緊擁抱，不斷地親吻。深埋在心底的愛情就這樣在肌膚的碰觸、舌頭和唇齒的纏綿中被激活了。這愛情居然如此唾手可得。

這一年的金桂飄香的季節(jié)，兩人結(jié)婚了。第二年，林佳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讓趙寶堂的父母高興得合不攏嘴。兩個老人一直為獨生兒子的婚事犯愁，當聽到兒子要娶林佳時，他們并不是很樂意，因為林佳是公職人員，只能生一個孩子，就是罰款也不行。如果生個女孩，就圓不了孫子夢了。然而，林佳不但生了兒子，還一口氣生了兩個。

“能娶到你，是我們趙家前世修來的福啊?！壁w寶堂和他父母都曾對林佳這樣說。

4

林佳生下雙胞胎兒子后只過了一年，身體便開始出問題了。先是得了糖尿病，后又患上了嚴重的頸椎病。不但頸項疼痛難受，由于壓迫神經(jīng)，右手也一直發(fā)麻。還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林佳打算去動手術(shù)，同事們說還是采用保守療法為好，只要平時注意，經(jīng)常去做做按摩，沒事的?？闪旨褕猿忠獎邮中g(shù)，她是個要強的女人，當時她的事業(yè)正紅紅火火，覺得長期這樣影響工作。趙寶堂起先不同意她做手術(shù)，怕有風險，頸椎這個東西不是鬧著玩的?？闪旨褕猿忠?，說與其這樣痛苦地活著，還不如死。還說，如今醫(yī)學這么發(fā)達，只要去上海北京的大醫(yī)院，再請個好的專家，不會有問題的。到后來，她竟對趙寶堂說，你該不會是怕花錢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趙寶堂只得勉強同意。他把妻子送到上海，花大錢托人請了最好的專家給妻子做手術(shù)，結(jié)果卻失敗了，林佳下半身癱瘓，只能坐輪椅，并提前退休。

林佳的人生一下子跌到了低谷。開始的時候，林佳的心情壞極了，天天哭泣，發(fā)脾氣。趙寶堂只得每日里好言相勸。但時間一長，林佳漸漸適應了下來，決定面對現(xiàn)實。事已至此，也只好聽天由命。

有一天，林佳很冷靜地對丈夫說，我們離婚吧。

你瘋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趙寶堂氣憤地說。

你別激動，聽我把話說完。林佳依然十分冷靜，你是一個資產(chǎn)數(shù)億的大老板，難道一輩子守著一個癱瘓的妻子？難道想做一名活鰥夫？即使你自己真的想守身如玉，如今這種社會，也不可能讓你守身如玉的。

夫妻倆相互爭辯起來，爭到最后，趙寶堂只好坦誠地對她說：就算你說的都是對的，我也不可能跟你離婚。夫妻之間的情分先不去說它，你癱瘓在家，我把你拋棄，道德上也不容許。還有，如果離婚，孩子怎么辦？跟你還是跟我？跟你，你這個身體根本沒能力帶。跟我，你舍得離開他們？

林佳聽后，不作聲了。

從此，林佳的心開始靜下來，一門心思在家教子。

然而，林佳的想法是對的。像趙寶堂這樣的人，真的不大可能守身如玉。他有錢，有地位，有容貌和風度，為了應酬，常出入于各種風月場所，有多少女人對他虎視眈眈??！他只有四十出頭，男人四十一枝花。他身體健壯得像一頭牛，保養(yǎng)得又好，有豐富的荷爾蒙和雄性激素，老婆又半身不遂，不讓他另找出口，實在有些為難他。當然，趙寶堂也不能免俗，不可能繞過“男人有錢就變壞”的定律。男人一有錢，總是想過神仙般的生活。什么是神仙般的日子？衣食住行的高檔化？當然不是。這些現(xiàn)在一般的人也做得到了。要跟神仙媲美，唯有吸毒和女人。吸毒趙寶堂當然不敢，那就只有女人了。所以，趙寶堂偶爾也會做些沾花惹草的事。不過，趙寶堂做得很有分寸，他有一個原則，決不讓這種事干擾他的家庭。所以，趙寶堂在沾花惹草時總抱著逢場作戲的心態(tài)，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不如意事常八九。

趙寶堂的不讓女人粘上的想法居然也實現(xiàn)不了。那一年，他涉足房地產(chǎn)，市里有一塊風水寶地要掛牌拍賣，趙寶堂很想得到那塊土地，但競爭十分激烈。一天，他碰見徐偉，徐偉對他說，你何不去找找張婷婷？她現(xiàn)在很厲害，紅道黑道都有人，據(jù)說跟分管土管的副市長關系曖昧。

趙寶堂開始有些不大愿意，因為他不喜歡張婷婷，也看不起她的為人。然而，那塊風水寶地的誘惑力實在太強，最后還是決定去試一試。有天晚上他單獨跟張婷婷在一家咖啡廳見了面。趙寶堂驚訝地發(fā)現(xiàn)，雖然十多年不見，這位開著娛樂城和度假村的女老板竟一點也不顯老，而且由于打扮化妝入時，顯得更加風姿綽約，氣質(zhì)非凡。怪不得徐偉說，張婷婷如今已成了讓任何男人見了都會怦然心動的女性。趙寶堂一說完他的來意，張婷婷便十分爽快地說，這事好辦，包在我身上。

見對方說得如此肯定，趙寶堂大喜過望。他急忙拉開皮包，取出一張支票。可張婷婷卻朝他擺擺手說，怎么？老同學之間還搞這一套？我不缺錢，別來這個。

那怎么行，這么大的事，我總不能讓你白幫??！趙寶堂說。

我當然不會白幫你。張婷婷朝他嫵媚一笑。

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會給你。趙寶堂態(tài)度認真地說。

你當然有，而且是現(xiàn)存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張婷婷開始挑逗了。

張婷婷說這話時，將腦袋湊了過去，差點碰到趙寶堂的鼻子。一股香氣便沁入了趙寶堂的心肺。一向不喜歡張婷婷的趙寶堂不禁也心房撲動起來。

趙寶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腦海里立即出現(xiàn)了兩個形象：一邊是他深愛著的卻又半身不遂的坐在輪椅上的妻子；一邊是美貌絕倫嫵媚動人的魅力女子，而后者又法力無邊，能給他的事業(yè)帶來無限希望。一股強大的誘惑力很快便讓趙寶堂心中的天平發(fā)生了傾斜。

兩人開了房。張婷婷在床上赤身裸體的像蛇一樣纏繞著趙寶堂，弄得趙寶堂如癡如醉欲仙欲死。一場拼盡全力的肉搏過后，兩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張婷婷邊撫摸趙寶堂的身體，邊對他情話綿綿。說自己上高中時就喜歡上他了，過去喜歡他的英俊帥氣，現(xiàn)在又喜歡他事業(yè)有成，甚至說喜歡他這些年來對他的癱瘓老婆不離不棄。

趙寶堂默默地享受著張婷婷的愛撫和情話，感到既舒服又得意：做一個成功男人真好。

可是，趙寶堂又感到不寒而栗，這女人知道他妻子癱瘓在家，而且明知這個還要闖入，說明她不會善罷甘休。

趙寶堂不久就順利地拿到了那塊風水寶地。于是，他的房地產(chǎn)事業(yè)揚帆起航了，并且做得順風順水。但與此同時，他再也甩不掉張婷婷了，就像濕手沾上了面粉。不過，趙寶堂還能守住底線，他堅持每次做愛都用套子。張婷婷說，戴著那東西沒味道，還是我吃藥吧。但趙寶堂不同意。張婷婷說，我在安全期，舒舒服服地做一回吧。但趙寶堂依然不答應。

5

那天晚上，夫妻倆坐在客廳里，林佳看電視劇《媳婦的美好時代》，趙寶堂不愛看電視劇，在一邊玩蘋果牌平板電腦。突然，趙寶堂的手機響了，是公司里的保安打來的，說有個倉庫著火了，叫他趕快去。趙寶堂嚇了一哆嗦，放下平板電腦就出了門。

丈夫一走，林佳也沒心思看《媳婦的美好時代》了，她忐忑不安心不在焉地坐了大概半個小時，便給丈夫打電話。趙寶堂告訴她，沒事，一點小火，很快滅了，沒多少損失，他處理一下后馬上回家。林佳就坐在客廳里等著丈夫，她一時無事可做，便隨手拿起老公放在沙發(fā)上的平板電腦，老公走得太急，忘了關QQ。林佳發(fā)現(xiàn)企鵝圖標在閃，好像有人用一只眼睛在朝她神秘地眨。林佳不由自主地將它打開了。于是她看到了一段聊天記錄。

花仙子：在干嗎？

硬漢子：沒干嗎。你呢？

花仙子：玩游戲。種菜，偷菜。

硬漢子：呵呵。

花仙子：你不種菜偷菜？

硬漢子：嗯。

花仙子：你只會種情偷情。呵呵。

硬漢子：廢話。

花仙子：你還要守她多久？

硬漢子：永遠。

花仙子：你這樣做有意思嗎？還是給她一筆錢吧，讓她一輩子用不著為生活發(fā)愁。你老婆也真是的，占著茅坑不拉屎，也不替別人想想。

花仙子：怎么不回答？

花仙子：人呢？到哪去了？

林佳合上電腦，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覺得身子有些發(fā)冷。她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有氣無力地叫保姆將她弄到床上。一個鐘頭后，趙寶堂回來了，他先進房間看林佳，趙寶堂回家只要在客廳里沒看到妻子，總要先到房間里轉(zhuǎn)一轉(zhuǎn)。

都處理好了？林佳輕輕地問丈夫。

處理好了，沒事。趙寶堂說。

那就早點洗洗睡吧。你也累了。

趙寶堂點點頭，然后走進了浴室。洗刷完畢后，他便躺在妻子身邊，同時拉滅了燈。林佳將一只手伸到他的胸脯上撫摸著。趙寶堂感覺有點奇怪，妻子已好久沒有這樣了。

今天身體感覺不錯吧？趙寶堂輕聲地問妻子。

林佳沒回答他，卻問他說：下面難受不難受？

你說什么啊，老不正經(jīng)。趙寶堂嗔怪道。

林佳依然順著自己的思路說，如果真的難受得不行的話，也不妨找個地方瀉瀉火。

瞧你，越說越離譜了。

林佳卻不管不顧，繼續(xù)說道：不過你給我聽好了，瀉瀉火可以，千萬不能弄個孩子出來，家里的兩個搗蛋鬼已經(jīng)夠我煩的了，我可沒那個精力。

好了好了，看你沒完沒了的，睡吧。趙寶堂打了個哈欠。

趙寶堂次日起床后發(fā)現(xiàn)平板電腦上的QQ沒關，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耳邊又回蕩起了妻子昨晚的話，腦子里便閃過一絲不祥之感。但他觀察了妻子幾天，發(fā)現(xiàn)她跟平常一樣，就又釋然，覺得自己有點疑神疑鬼。

轉(zhuǎn)眼快到年底，趙寶堂到廣東參加了三天訂貨會?；丶視r發(fā)現(xiàn)妻子林佳臉色憔悴，還帶著淚痕。他大吃一驚，急忙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

張婷婷到家里來找過我了。林佳冷冷地說。

趙寶堂一聽，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一時找不出話來說，便明知故問道：她來找你干什么?

嘿，林佳冷笑著反問丈夫，她來干什么你不清楚？

趙寶堂一下子被逼到了絕路，只得漲紅著臉承認，主要是為了拿到那塊地，就跟她逢場作戲了。對不起，林佳。請你原諒，真的請你原諒。

林佳重重地吐了口氣說：現(xiàn)在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現(xiàn)在的問題是她肚子里已有了你的孩子，三個月了。唉，看來我想不退位都不行了。

趙寶堂聽了這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跺著腳說，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她是騙你的。林佳，你千萬別相信。

我知道，林佳又冷笑著說，我知道你每次和她上床都是戴套的。是張婷婷告訴我的?？墒悄阒绬?？有好幾次都是張婷婷給你戴的，而且是在你神魂顛倒時給你戴的。

一股怒火從趙寶堂心頭猛地升起，全身的血都涌到了他的腦袋上。他轉(zhuǎn)身跑出了客廳。

你給我回來！林佳在背后喊道。

趙寶堂直接跑到娛樂城，怒氣沖天地去見了張婷婷。

怎么啦，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張婷婷似乎早有準備，平靜地問道。

把肚子里的那個東西給我弄掉。趙寶堂不想和她繞圈子，直截了當?shù)卣f，條件依你，就是傾家蕩產(chǎn)我也答應你。

那是你下的種，我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弄掉？張婷婷也沉下臉說，再說，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弄不弄掉我說了算。

你就是把他生下來，你最多也只能得到錢財，我是絕不會讓你進我家的門的，那個家屬于林佳，你死了那份心吧。趙寶堂咬牙切齒地說。

看來，雖然是老同學，但你并不了解我張婷婷。張婷婷說。她那張嫵媚漂亮的臉突然變得兇狠野蠻起來。變得像一只母老虎。

我當然了解，我知道你紅道白道黑道都有人，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可我也已想好了，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趙寶堂鐵青著臉冷笑道。

你想怎么著？張婷婷也冷冷地問道。

趙寶堂解開上衣紐扣，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往桌子上一摔，轉(zhuǎn)身就走。

張婷婷的臉色又變了。

6

趙寶堂當時去見張婷婷的時候的確是抱著魚死網(wǎng)破的決心的，沒想到他的那個不計后果的行動還真有效果，張婷婷原來也是只紙老虎，她最終選擇了金錢。

夫妻倆的日子恢復了原狀，當然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一道陰影。最明顯的表現(xiàn)是，兩個人交談時變得小心翼翼了，誰也不提及那件事，仿佛它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林佳是第二年的秋天死的。趙寶堂當時正在外地出差，接到保姆電話時，林佳已生命垂危。她得了急性胰腺炎，是糖尿病引起的并發(fā)癥，指標超過了正常值一千多倍，根本無法搶救。

趙寶堂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看到了林佳。林佳已奄奄一息，她的身上插滿管子，汗水將她的散亂的頭發(fā)粘在額頭上，她的臉色白得發(fā)青，雙眼微閉，氣息微弱。然而，她一看到趙寶堂，卻像回光返照似的突然睜大了眼睛，呼吸聲也大了起來。趙寶堂快步走到她身邊，俯下身子，輕聲喊道：林佳。

林佳艱難地動了動嘴，但聲音小得聽不大清，趙寶堂急忙將耳朵湊到她嘴上。

上天保佑，我還能見上你一面。林佳用微弱的聲音說。

別說這種話，你會好起來的，林佳。趙寶堂把嘴貼住林佳的耳朵說。

謝謝你這么多年對我的照顧。林佳說，聲音細得像蚊子叫。

林佳，我對不起你。趙寶堂心頭一酸，哽咽起來。

不，你是個好男人。我知道。林佳輕聲說，嗓音里帶著溫柔。

趙寶堂剛要動口說話，林佳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她喘息著說：我已沒多少時間了，你聽我把話說完。接著，林佳對著他的耳朵一邊喘氣一邊說，語言已斷斷續(xù)續(xù)，不太連貫，但趙寶堂還是基本上聽懂了她的意思。

林佳說她死后，張婷婷可能會找上門來，她告誡趙寶堂絕對不能把張婷婷娶進門，要不然，兩個孩子會吃苦的。但林佳同時又要求趙寶堂馬上再娶一個，娶一個有愛心的普通女人，不要太在乎人家的學歷、身價、地位和容貌。她說她放不下那兩個雙胞胎搗蛋鬼，她希望自己走后他們能繼續(xù)得到母愛，真正的母愛。林佳的最后幾句話是叫趙寶堂管好孩子。

林佳剛說完那番話，心臟監(jiān)察儀便形成了一條直線。

林佳死后，趙寶堂的內(nèi)心一直被深深的內(nèi)疚折磨著。他心里明白，這些年林佳不但要忍受身體上的病痛和傷痛，更要承受因人生受挫所帶來的巨大的精神痛苦，還不得不接受丈夫?qū)λ牟恢?，她的病就是因這些綜合作用引起的，而絕不僅僅是由于糖尿病。

趙寶堂沒有按林佳的臨終囑咐續(xù)弦，他甚至連眠花宿柳的心也沒了。

7

由于腦子里被兩個女人折騰到很晚才睡著，趙寶堂次日醒得遲，起床時孩子已被保姆送到學校去了。他也懶得去公司。既然招商招不起來，就讓商貿(mào)城躺在那里吧。趙寶堂知道劉國光是不會讓他的政績工程變成爛尾工程和包袱工程的。

吃完保姆準備的早點，趙寶堂便進書房喝茶看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滿腦子都是昨晚孩子班主任跟他講的那些話，并由此想起林佳的臨終囑托。

是該收收心管管兩個兒子了。孩子一旦荒廢了學業(yè)，將如何是好？趙寶堂此刻仿佛聽到了林佳在另一個世界里埋怨自己，內(nèi)心不覺一陣惶恐。林佳在時，在家里倒能管住他們，能督促他們完成作業(yè)，因為她有一套源于母愛的特殊方法，而輪椅上的母親形象仿佛又給她平添了幾分自然威信。所以，孩子的學習成績也不至于太差。

他甚至想起了林佳臨死時對他說的“再娶一個”的那些話。

是呀，林佳過世已三年多了，應該考慮一下尋找另一半的問題了。趙寶堂忙的時候感覺不到，一旦清靜下來，便覺得家里沒有一個女人還真的有點無所適從。而這個女人對孩子來說似乎更加重要。孩子們現(xiàn)在還小，還能接受新的母愛，再過幾年大了，就接受不了了。

可是，到哪里去找真正能給他孩子母愛的妻子呢？

林佳說，找一個有愛心的普通女人。但這容易嗎？找個普通女人不難，像趙寶堂這種身份的人，完全可以隨揀隨挑。那么，有愛心的呢？到哪里去找？“愛心”二字又不會寫在額頭上。事實上，真正有愛心的普通女人，對他這樣的大老板只會退避三舍。

趙寶堂這樣胡思亂想著的時候，手機的鈴聲響了起來，這次打來電話的是福利院院長張淑芬。張院長告訴他，他資助的一名孤女下午就要去省城的醫(yī)院去做心臟手術(shù)了，并問他有沒有空去見她一面，拍個照什么的。

原來林佳癱瘓后，參加了當?shù)氐拇壬茀f(xié)會，不定期地去福利院看望孩子，給他們送點錢物，并與福利院的張院長成了好朋友。林佳死后，趙寶堂為了紀念妻子，就繼續(xù)與福利院保持聯(lián)系。今年“六一”前夕，趙寶堂去福利院慰問，張院長對他說了一個事。說是有一所小學的一名叫王燕的代課老師，認養(yǎng)了孤兒院的一個兔唇女童。這位美麗的女代課教師數(shù)年來常常給女童買衣服、玩具和兒童食品，每個周末還將她從孤兒院領走和她一起生活。為此，她三十歲了還沒嫁人。王燕老師每月只有一千多元的工資，可最近她準備拿出從牙縫里節(jié)省下來的幾萬元錢給女童做補唇手術(shù)。然而，在手術(shù)前的例行檢查中，發(fā)現(xiàn)小女孩不僅嘴唇缺了一小塊，心臟也缺了一小瓣，要補唇必須先補心，否則很可能會死在手術(shù)臺上。更讓人揪心的是，如果不做心臟手術(shù)，女孩便沒幾年可活。而做這個心臟手術(shù)需要十幾萬元錢，王燕老師的積蓄遠遠不夠這個數(shù)。所以，王燕托她打聽一下，希望有愛心人士能伸出援手救救這位可憐的女童。張院長問趙寶堂有沒有這個意向，如能相助，她請當?shù)氐拿襟w來搞個捐助儀式。

趙寶堂很快就答應了。一方面覺得那女孩子可憐，另一方面又被那位女老師的行為所感動。同時，他的國際商貿(mào)城招商在即，媒體一參與，等于替他做了廣告，而且比一般的花錢做廣告效果要好。當然，趙寶堂也知道如果林佳活著，也肯定會促成他做這事的。

于是本市的大報小報都對此事進行了大張旗鼓地報道，自然也不吝筆墨地渲染了他的國際商貿(mào)城。于是趙寶堂這個著名企業(yè)家，又多了個“慈善家”的稱號。趙寶堂還在省城為女童聯(lián)系了一家醫(yī)院。

趙寶堂聽完張院長的電話后，決定去一趟，反正待在書房里也靜不下心來。他還沒見過那個可憐的被捐助者呢。趙寶堂估計王燕老師可能也會去，他此刻好像特別想去見一見那位美麗的女代課老師。

趙寶堂這時居然想起了張院長那句“她三十歲了還沒嫁人”的話。

趙寶堂到了福利院，發(fā)現(xiàn)王燕果然也在那兒。顯然，張院長有點夸張了，王燕看上去并不能算“美麗”。她外貌普通，并不吸引人，她給趙寶堂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胖。王燕的整個人是渾圓的。渾圓的臉，渾圓的身材，渾圓的雙臂和雙腿。再一個便是白，她的皮膚很白?？墒牵w寶堂稍作留意后，覺得她的臉蛋其實很耐看，眼睛、鼻子和嘴巴都無可挑剔，臉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只是因為整張臉長得胖和圓，分散了別人的注意力。

趙寶堂似乎對她有了好感。趙寶堂相信相面術(shù)，沒事的時候也喜歡看些麻衣相書之類的東西。他認為長得胖乎乎，肉口肉面的女人，要比那些棱角分明的女人更厚道，更隨和，更沒有心計，而后者往往比較精明，心計重。

總之，趙寶堂對王燕有了感覺。如今男女間約會挺講究感覺。

一個三十歲的小學代課老師，憑著每個月一千多元的收入，認養(yǎng)了一名孤兒院的兔唇女童，給她買這買那，雙休日和她一起過，且數(shù)年如一日，還要幫她做手術(shù)，實在令人敬佩。雖說如今這年頭，到孤兒院去認養(yǎng)一個孤兒應該說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但那一般發(fā)生在生活條件優(yōu)厚的愛心人士身上，而且一般都認領健康的，活潑可愛的孩子。誰會去弄個兔唇女孩到家里呢？除非有一副真正的菩薩心腸。

一個有愛心的普通女人。趙寶堂的耳邊又想起了林佳彌留之際的那句話。眼前的這個叫王燕的女子不就是這樣的女人嗎？于是，趙寶堂埋在內(nèi)心深處的那根弦被撥動了。

王燕的話不多，她見了趙寶堂，只是笑了笑說：“謝謝趙總的關愛?！壁w寶堂也只簡單地說了句“這是應該的”。

他又去看了女童，發(fā)現(xiàn)那女孩子不但上唇有一個很大的豁口，臉色也發(fā)紫，兩只眼睛呆滯無光。趙寶堂知道這是先天性心臟病導致的，這也表明她的病有多么重，看來是必須馬上動手術(shù)了。

王燕認領了這么一個女孩子，也真難為她，而女孩遇到了王燕這樣的好心人，也是一種幸運。趙寶堂心里想。

女童的心臟手術(shù)做得非常成功。出院后的第三天，趙寶堂又到孤兒院去看她，發(fā)現(xiàn)她比上次大不一樣，除上唇的豁口猶在，臉已不紫了，變得白里透紅。一雙眼睛也大起來了，而且黑白分明，人也胖了不少。趙寶堂仔細瞧了瞧，竟覺得她的皮膚和眼睛很有些像王燕。趙寶堂不禁感慨起來。他曾聽人說過，孩子如果從小跟某個人生活，比如保姆、奶媽等，有了很深的感情，模樣也會像她的，看來此言不虛。王燕真的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了。

8

動完心臟手術(shù)后，還須過一年才能做補唇手術(shù)。

趙寶堂真的有了續(xù)弦的想法，而且有點迫切。

一個夏日的傍晚，趙寶堂在張院長的牽線下約王燕見了一次面。見面的地點是在他和林佳第一次約會的那家農(nóng)莊，座位也是原來的那個，趙寶堂還記得那座位?？拷?，岸上有兩棵高大的合歡樹，粉紅色的花朵開得正旺。

謝謝你，趙總。多虧了你呀。王燕輕聲說。她低眉順眼地坐在趙寶堂對面，顯得十分拘謹。

我得謝謝你呀，給了我這么個行善的機會。趙寶堂答道。

趙寶堂開始問王燕的身世，但王燕只是問一句答一句，她的話依然很少。趙寶堂只得跟她講他自己的情況。他對她說了亡妻林佳，兩個調(diào)皮的雙胞胎兒子以及自己眼下面臨的苦惱。而王燕只是低頭聽著，沒說話。趙寶堂只好跟她講了自己的想法。說自己的兩個雙胞胎兒子已好幾年沒有母親，又多么的不聽話，他很想為他倆找個新母親。王燕仍然低眉順眼地只聽不答。于是趙寶堂就實話實說，如果你能進入這個家，孩子便有人管了，同時這樣做對你的那個可憐的孤女也有好處。

王燕沉默了好一會，終于羞答答地說，我攀不上你。

別這樣說啊，我也是個普通人，趙寶堂說，其實要說高攀，還是我攀不上你。畢竟我比你大十幾歲。

王燕低著頭想了想，又說：在你這樣的家，我怕勝任不了我的角色。

趙寶堂馬上說：我的要求并不高，你不用擔心的。

趙寶堂的要求只有兩個：一是結(jié)婚后王燕立即辭職，做他的全職太太；二是不要生育。事實上趙寶堂心里明白，這后一個要求對王燕這種還沒結(jié)過婚的女人來說其實是挺高的，但他沒辦法。他要娶王燕，本來就為了兩個兒子。只有沒有自己孩子的女人，才會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兩個兒子身上。

王燕沉默好久，猶猶豫豫地說，還是等孩子補好了嘴唇再說吧。

不過王燕說愿意去他家做家教，督促和輔導他的兩個孩子完成作業(yè)。

一年后，趙寶堂聯(lián)系了上海的長海醫(yī)院，將女童送到那兒做手術(shù)。手術(shù)做得十分完美。在女孩手術(shù)其間，趙寶堂到美國去考察了一個月。國際商貿(mào)城早已被人接盤，趙寶堂決定自己辦一個外貿(mào)公司，因為王燕解決了他的后顧之憂。他回家后保姆卻告訴他，王燕已好幾天沒來家了，也沒來說明什么原因。保姆還說，兩個小家伙天天在想她。王燕教育孩子確實有一套，孩子們已經(jīng)喜歡上她了。

趙寶堂大惑不解，急忙拿出手機給王燕打電話，但居然停機了。

趙寶堂驚了一下，怕她出什么事了，立即打電話給她代課的學校，對方說她已辭職了。趙寶堂又打孤兒院的張院長的手機。張院長對他說，王燕三天前就帶著女孩離開了孤兒院，我們還以為是帶到你家去了呢。

沒有的事！她的手機也停機了。趙寶堂說。

張院長停頓了一會，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王燕這人可能有問題。

什么問題？

張院長說，那孩子原來就有點像王燕，這次補好了上唇，竟活脫脫地成了一個小王燕！原來只是眼睛、鼻子和皮膚像，如今嘴巴也像，而且特別像，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我們當時只覺得奇怪，但沒往深處想。現(xiàn)在想來，那女孩可能是她親生的。

趙寶堂一聽，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感覺頭皮有些發(fā)麻，像有很多螞蟻在上面爬。原想娶個賢妻良母，沒想到做了個冤大頭。真想不到，看上去低眉順眼，忠厚樸實的王燕，竟是如此的狡詐。為了治好女兒的病和殘疾，居然這樣的煞費苦心。知人知面不知心，畫龍畫虎難畫骨啊！趙寶堂越想越氣，哼，什么肉口肉面的女人比棱角分明的女人厚道善良，狗屁。所謂的相書，全是胡扯。

趙寶堂心里恨恨地想，是啊，我給你女兒治好了心臟，補好了嘴唇，可你也想不到，補好你女兒嘴唇之日，便是你王燕露出狐貍尾巴之時。好吧好吧，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可是，他的那一對雙胞胎兒子呢？他們已經(jīng)接受了王燕，他們的未來母親。眼下突然又失去了。趙寶堂的內(nèi)心不禁又涌上了一陣凄涼。趙寶堂慨然嘆道，看來像自己這種有錢有地位的人，要找到真感情是不可能的。這輩子真愛自己的女人，除了林佳，不會有第二個了。

睡覺的時候，趙寶堂忽然注意到對面墻上鏡框里的條幅，兩個字：“寬容”。那是亡妻林佳的手跡。林佳自從坐上輪椅，心又平靜下來后，就練起了書法，她學的是啟功的筆法，筆畫纖巧精致，很適合女性學習。那條幅掛在墻上已有幾年了，趙寶堂對它也熟視無睹了。但此刻，那兩個字卻突然變得醒目起來。

莫非是林佳顯靈了？

寬容！林佳是個寬容的女人。她看了自己和張婷婷的QQ聊天記錄，居然嬉皮笑臉地在床上跟他開玩笑，而那玩笑背后又隱藏著多么深的痛苦！當張婷婷指著自己的肚子找她“談話”后，她竟為他焦急。自己做了那么多對不起她的事，可她臨死的時候卻說要“謝謝他”，還說自己是個好男人。

趙寶堂驀然想到，林佳特意將那條幅掛在床對面的墻上，就是掛給她自己看的，她一定每天睡前都要默讀那兩個字。

那么自己該不該寬容別人呢？該不該寬容王燕呢？

是的，王燕為了自己的私生女兒，欺騙了他，甚至欺騙了整個社會。但是，王燕這樣做錯了嗎？

她的所作所為，無非就是為了治好女兒的病和殘疾，無非就是為了女兒有個好的成長環(huán)境，難道這是錯的嗎？

這難道不是母愛的力量嗎？

趙寶堂忽然想起自己從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來的事，有些正常的夫妻，將他們的殘疾嬰兒往荒郊野外一拋，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任他（她）被野狗撕咬。而王燕，一個少不更事的女孩，卻獨自承擔起一個母親的責任。當她無力承擔時，又求助于別人，何錯之有？

寬容！

趙寶堂決定想辦法找到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