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黑辭
水族館,魚鰭劃過玻璃的摩擦聲
是碧藍中的一截柔軟身軀。它倚靠著
透明的四壁,在來與去之間擺動
泡沫奔涌,共同吐出巨震的詞:無形
試論人群。我們肩膀碰撞的沉悶下午
仿若雷暴隨時發(fā)生,它癡迷于“音”,在天邊
也是黑云中細碎的金浪。是泥沙。隨它消失
我乘一輛熊熊燃燒的神秘煤車走,你是無形
每當斜視一株
殘缺的菌類
看見它破損的斑點
正被土壤分食
等待再完好如初的
歡愉。就在舌頭下
壓一片樟樹葉
鳥鳴從中彈起
在觸感的盡頭
苦澀地響,唳……
唳。反復致意
像漂浮的一個隱士
它的隱是我的困境
眼見:虛空。一朵花垂下綠腰
把想象之作獻給你,鶴??梢钥隙?/p>
我的想象展示了一種批判
緊接著才在你的潔白之前聳立
我斂息搜索,在襯衣中摸出
一座高塔。讓你飛過來又飛過去
途經(jīng)的航道勃發(fā)著過往山脈的余溫
如今這些廢墟都是你歌唱的同類
難道廢墟也喪失了空空如也的安寧?
我們在粗糙的塔下用這種染料涂勻全身
因此獲得了不竭的迷宮,圍繞著汩汩
的源泉,為世人制造耐用的淚眼
雨夜連綿,舊作登臨。被窩中一腳蹬亂棉絮
看其奔流到哪里?我體溫的巨網(wǎng),家中
常備的甕,在語言的星斗之海中淘金,一段
枯枝溢出當代幸福的閃光。它易逝,它是云
看,你所經(jīng)歷的痛苦,你柔順的目光在
一座異鄉(xiāng)農場里消失?!鞍兹章湮骱!!睘槭裁??
這些災難獻給你,不在乎是致命的或輕柔的
你快離開從前的村莊,尋找屬于自己的漿果
鶴狀的烏云還沒有來,那閃電的
降臨全靠猜測。偶爾不脆的響動
讓我驚喜或將濕潤的門檻、天窗
假如這種驚喜全屬于悅耳的雨聲
這么多年她一直在別的地方打雷
我也是因為她的來去無蹤而愛她
我見到一個念西班牙語很美的人,她坐著
自己買的帆布凳子,念了很長一段,然后
走進自習室。我沒跟上去,認為她始終
還是要出來,繼續(xù)用玻璃般的口音朗誦
這個秋天的早晨,已經(jīng)培育出神秘的代碼
有不少停在積水的梯子上。多么奇特的
倒影,一個瘦黑長裙的影子,左手比畫著
就吐出攝人心魄的聲音。但事實上她再也
沒有回來,一個小時,整個上午,直到
含蓄的水洼被陽光烘干,我不知道她留下
一段強烈的遺憾又遠去是為什么。她說出
一句話突然的開始、停頓、終結,像黃昏
落在更遠闊的水面上發(fā)光,一顆專門的恒星
在為小小的說話的人旋轉,我要潛進去了
盡管我這輩子都不會聽懂她講了哪些故事
我越來越相信你,油燈上飄的煙
那虛弱的稗草根莖。你雙手捏著它
另一截在空氣中不斷扭動,有些皸裂的
被熏黑的手套,曾是你母親最愛的一雙
我開始親吻你,一點不像經(jīng)常悲傷的人
我的病應該快好了,打算更健康地愛你
我越來越相信你笑著對我說的話,明天
絕對會好起來,至少不會比現(xiàn)在還要差
整個晚上我在失眠中度過,被褥外的腳趾
偶爾會覺得寒冷,像窗邊的雨已經(jīng)灑進來
我想起白天的寫作,讓語言變得清冽多難
正因雨滴有不可避免的莊重,它的輕挑
才能與生活優(yōu)雅地結合。我很小聲地念詩
在外公的墓碑前,我也曾這么寂靜地領受
像含著冰塊那樣,泄露了秋天沁涼的午夜
也泄露了我日趨完備的醇熟。雨還在變大
幾乎是越大越好,這一生我都在接受事物
絕對的奔涌。我是規(guī)律的先行者嗎?不是
馬上撲面而來的甘霖之聲中,我只想成為
秋日忍耐著的后花園
燈快滅了,我的小地方,十月已經(jīng)開始
整個縣城就忽然降溫,有人提前睡下
當然也有人徹夜不歸。我游走在不同的
巷子里,身邊都是黑暗的輪廓,它們就像
越來越近的蒙蒙國度:疆域是無限的空
還有幾家店頑強地堅持著:發(fā)廊和盲人
按摩,我看見一個中年婦女清洗地板,從
溫暖的內屋擦到光明的盡頭,她在尋找
縫隙讓自己活下去嗎?我不確定,又到了
居民小區(qū),里面大部分的人應該正在做夢
他們此刻有打鼾的幸福,也有渾然的哀傷
當然是我為其而悲,那只需站在略高處
就能一眼望盡的城市,微光閃爍,多么美
他們看不見。但我看見了,美就是存在的
如此鮮活地服從于這兒秋天貧瘠的百態(tài)
狹窄的家庭作坊、不發(fā)達的工業(yè)和每個
異想天開的開礦夢想,世界估量著這些
分別的價值,小小的渴求、良善、隱忍
包括未顯露的愛與憎,分量都一模一樣
和我們未抵達生活的時候毫厘不差
冬泳的人,用力地甩起前臂
手上吸附著另外一片水域的露珠
像鉆石直升機騰空,也往外濺射
更多的波瀾漸漸消失,還有少許涌來
彼時的天使還在親吻我岸上
寧靜的酒杯,浪花穿越氧氣中的拱門
——而這樣的微型臺風只能讓冰塊
融化得更慢。但一切還沒結束
湖面的反射很劇烈,水光決意
舔去在場者臉上的寂寞??扇绻?/p>
沒誰覺得寂寞呢?掛著藍色浴袍的人
剛從水中躍起,就坐到我旁邊來
泥沙終在她的腳下退縮——她身上的
涓流細膩,細到凝視都看不見
四月。就在明天,可能今天也是
霧靄銹掉你發(fā)光的銀勺,從里面躍出
一只渾身燥熱的小金魚。你要聽我說出
坐在一滴雨和另外一滴的間隔中
那蠻荒的聲音,巨石壓在冰面上
恒久的不穩(wěn)定的聲音。同樣的地點
我的一位長輩漏著寒風與世長辭
這是死者的時刻,未嘗不是偷渡的時刻
這是哀悼的時刻,也將是碾碎你的仇人
和異鄉(xiāng)的時刻。這是多少年的事情
現(xiàn)在一秒鐘就結果,夠不夠漫長?
四月。你拿著紙飛機做什么,視線脫離
地心引力之后,你不斷下墜的眼球
在說明什么?落日無法被填滿,還是
已經(jīng)被填得夠滿了,虛無的什么和
一大杯白開水上浮動著骯臟的什么
你在痛苦什么,我與生活就為你描繪什么
離開綿陽的大巴上,陽光是這幾天
最強烈的,它分秒必爭地擴散,我們的
前額和舌頭接觸到瀝干的灰塵
是后現(xiàn)代濾去的一些小集體,淚水的蓄積
讓他們生得啰唆又齁咸。我足夠奇異
對不穩(wěn)定有獨特的依戀,當塵埃越來
越燥熱時,睫毛也沾染了連串的泡沫
事實上那已經(jīng)不是泡沫,時常統(tǒng)領我的
視覺與危思,斑斕的暈輪更像一把剪刀
復雜而直接,要剔除生活的百味。多像
少年時沿著河灘,有很多玻璃球在等我
但陽光下只有那么一顆是閃耀的
它小而完整,撿起來看像發(fā)出脆響的
紅房子,尚有宜居的微熱。這么多年
過去了,盡管兒時的熱忱已不再容易辨認
但我一直隱身于它杏紅的形狀與
淡淡的體溫
想要獻給你,一粒檸檬籽背后陰霾般的創(chuàng)傷
你是貓。骸骨靈動,緊緊守著一個詞:結構
話音剛落,石榴聚合的堅冰迅速凝結,演化
昔日的淡水珍珠。它無比渾圓,有排外的心
既然讓我打開門,那結構在哪里?最堅固的
結構始終源于,一本書要消化它作者的心
最先爆炸的是那顆絨球,它順著斜坡
滾進撿來的松枝堆。那時我轉身關切時常
漂泊無蹤的野狗:在黑斑中有一圈白色的
鏈子,像濃云掛在懸崖邊。
樹枝中升起的皸裂聲音,把蓬亂的羽毛
送到我背上。我愛這禁忌的騷動和
仿生的撫摸,但它消失得迅速
那么輕,在尖刺繚繞的墓群中沉至最底
周邊茂密的枯樹林幾乎把這次爆炸
壓縮到足夠隱蔽。如果可能,它將在
病愈般的裸露中沉默地渴死,不像那只
嘗試掙脫鎖鏈的野狗渴望重回
謎語的半衰期,瘦弱的線條
被它撐得筆直恍惚。舊絨球與野狗呢?
我的目光在它們消失的背影里撲了個空
冬天經(jīng)久不息的風聲已經(jīng)越來越疲倦
夏季溫煦,寢室的書桌冰涼昏沉
很多被我完全經(jīng)歷的書靠在一起
陰影像蜿蜒的火苗晃動不休
它們躋身角落,是很多條路的總和
有時我選擇安靜地注視,這一張
平面上的遺孤,在為我打開世界
寬厚的秩序與冷卻之后,顯得虛弱了
像老去的風?,F(xiàn)在誰來為我解釋一下
誰來都行,這哀榮俱泄的老去何為?
渾然一體的動機、結果與代價,我能
感受到時間的隱忍,但在一頁又一頁
易燃的印刷之手上,我的青春來過又走了
它仿佛遁入蝴蝶這個詞,有缺口才是
美的頂峰
小鎮(zhèn)最高處,不見得有云霧纏身
反而離天很遠。所有人都有被拋棄的錯覺
遙遠的浦東,很近的感冒藥。好朋友
極度仿古,對月亮哈著口氣,像酣睡呼出
一顆鼻涕泡。再當空打太極,熟悉的人
或不熟悉的,都認為這很蹩腳,第二節(jié)時
他走到懸崖邊上。懸崖,這不潔的力量
圍繞著他。向下看去,峭壁仿佛沉默的暴力
不見得就怕了,只是身后事過于繁多
昨天還在下雨的時候,他親眼見過有人一躍
而下。一個人,是過往這里埋葬的
所有世界的總和。之后,彩虹很迅速地
攀上來,說上層的風景居然好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