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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在水里的草

      2022-08-23 12:59:21黃素雲(yún)
      廣西文學 2022年8期
      關鍵詞:電話女兒孩子

      黃素雲(yún)

      水琴本來可以好好罵一通的。

      今天下午,水琴把放棄財產(chǎn)繼承承諾書打印好,提早下班買了些阿乜愛吃的菜,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等她。他走了之后,她們一家很少坐下來一起吃飯。

      阿乜進屋看到滿桌子菜,心里有些復雜,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驚訝。女兒蹦蹦跳跳跑到桌邊,伸出小手抓了一塊肉直接塞進嘴里。阿乜虎著臉抓住女兒的手呵斥道,吃東西前得洗手。

      水琴跟著說,聽奶奶話,先去衛(wèi)生間洗手再吃東西。

      水琴聽著嘩嘩的流水聲有些緊張,不知道該怎么提這件事。她屏住呼吸,一直盯著衛(wèi)生間的門,等她們出來。

      媽,坐下來吃飯了。水琴心里打著鼓。

      你先吃吧!我還洗一洗孩子的衣服。阿乜給孩子擦好手,又轉身進到衛(wèi)生間。

      水琴看得出阿乜在回避。她耐著性子先給女兒喂飯,再陪她玩一會游戲。女兒笑得前俯后仰,她的背后卻像長了雙眼睛,一直留意阿乜的動靜。

      媽,再不吃飯菜得涼了。一個小時過去,水琴實在等不了了,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說。

      阿乜洗衣服的速度比往常要慢,每個動作都特別輕柔仔細。她見水琴靠在門口,也不抬頭,只是笑著說,今天不給吃巧克力,她偏要吃,弄臟了很多地方,你看,多難洗干凈。

      媽,放在那兒,我來洗,先吃飯吧。水琴說。

      你先帶孩子回去休息吧!我現(xiàn)在不餓,待會吃。阿乜繼續(xù)搓衣服。

      水琴心想,今天一定要把承諾書搞定。她深呼吸把心里的氣按壓下來,裝作心平氣和地說,媽,承諾書的字……

      我不簽。阿乜從容,語氣卻堅決。

      是我買的房子,你沒出一分錢,每月是我在還貸,你憑什么不簽?水琴忍不住吼起來。

      就憑我是倆孩子的奶奶。她不急不惱。

      水琴跺著腳,轉身拉起女兒就走。出門時,她回頭狠狠地說,以后別碰我孩子。

      這一下,阿乜被激怒了,她扔掉衣服從衛(wèi)生間沖出來,用力把母女倆推出門,叉著腰大聲罵,一群白眼狼,以后我不帶孩子了。

      阿乜這一聲怒罵,引得很多鄰居開門了,有的還走到水琴身邊勸慰。

      不帶就不帶,不稀罕。水琴也怒了,她還想和阿乜對罵,卻被一旁看熱鬧的鄰居推開了,只好氣鼓鼓地拉著女兒回家。

      水琴窩在沙發(fā)里,腦子里閃現(xiàn)的全是和阿乜對罵的畫面。她沒罵出來的話變成了一團氣,堵在胸窩處,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她伸直雙手,學著大猩猩的模樣,左右開弓捶打膻中穴。電視里說,擊打這個穴位能消氣。她捶了十來次,胸腔咚咚響,氣沒消肉卻疼了。女兒在一旁看動畫片《熊出沒》,咚咚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仰著頭不明白地問,媽媽,你為什么要打自己?

      水琴咧著嘴干笑,停止了捶打。可是那團氣沒散,胸口鼓囊囊的,脹得難受。她想到了在市里工作的姐妹,便拿起手機撥打微信語音。

      語音電話通了,水琴找到了說話的通道,她不管不顧地說起來,阿乜不簽字,真的是太過分了……

      一個小時過去,她噼里啪啦,把胸腔里積攢的話倒了出來。電話那頭夾雜著孩子的哭鬧,再過一會便沒了聲音。她盯著電話愣了會兒,按下了紅色掛斷按鈕。

      女兒抱著遙控睡著了,光頭強還在想辦法對付熊大熊二,他在森林里急得團團轉。水琴盯著光頭強,自己無奈的樣子和他有點像,心里升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溫暖。她以前從不看《熊出沒》,今晚竟連續(xù)看了好幾集。

      熟睡的女兒嘴里發(fā)出嗚嗚聲,小腳抽筋似的往前彈直,軟軟的身子動了動,手里的遙控掉在地上。水琴才回過神來,目光從電視屏幕上移開,落在女兒的身上。她輕撫女兒的背。女兒像含著奶嘴,吧唧動著嘴,睡得更深沉了。

      夜?jié)u漸暗下來,風帶著霧氣的味道穿過窗簾,散到屋里的每一個角落。她感到一陣涼意,縮了縮脖子,找來一張薄毯,蓋在女兒身上。

      光頭強還是沒能抓住熊大熊二,卻撞了滿頭包。水琴索然,關掉了電視機。

      屋內更靜了,只有女兒的呼吸聲夾雜著風聲。電視寬大的屏幕里映出水琴的身影。她惶恐地看著屏幕里的人,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她一身藍色工裝,耳朵邊垂著幾縷細軟黃發(fā),眼泡浮腫,臉頰暗黃無光,腰間還墜著幾圈肥肉。她心里有個聲音響起,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水琴閉上眼睛再睜開,屏幕中她還是一樣蒼老肥圓。她嘆了口氣,接受了這副黃臉婆的模樣。電視機上邊,掛著兒子小時候的照片,他雙手托著一臉笑容,稚嫩可愛。一轉眼,他已經(jīng)上中學了。

      水琴把他送到市里讀,他一走,家里更空了,只剩下她和小小的女兒。想到這,思緒像奔騰的馬,四處亂竄?;秀敝校坪蹩吹娇头坷锏臒袅林?。

      客房燈怎么會亮著?她疑惑地站起來,慢慢朝客房走。

      客房沒開燈,是對面建筑工地的射燈突然間闖入。刺眼的亮光消失,房間內又黑黢黢的了。門邊的電腦,時不時閃著藍光,卻照不亮屋子。

      自從他離開后,這間屋子的陳設還是老樣子,一張靠墻的木床,一張臨窗的沙發(fā),一張擺在門口的電腦桌上放著電腦,一個掛在墻上嗒嗒響的鐘。對了,還有一張掛在床頭的臉巾。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夜風吹拂,臉巾動了一下,她的目光也動了動。

      前幾天,他出現(xiàn)在水琴夢里,說忘記拿臉巾了。他說完,人便消失了,和他掛電話的速度一樣快。她醒來,真的在客床床頭發(fā)現(xiàn)一張半新的毛巾。她對他離去那晚耿耿于懷,他打電話和阿乜求助,卻不打給自己。他的死訊還是阿乜打電話來說的。她一路哭回家,他已經(jīng)全身僵硬,平整整地躺在木板上,像睡著一樣。

      水琴時常會想到他,但他很少走進她的夢里,這一次他終于出現(xiàn)了,僅說了一句,我在這邊挺好,不用擔心。之后便是要臉巾了。

      死都不給我打電話,還想讓我送毛巾?別想!他入土幾年,水琴還在生他的氣。水琴決定不給他燒毛巾,由它掛在床頭。從此,他再沒出現(xiàn)在夢里。

      夜風有些大了,那張毛巾被吹起的窗簾輕輕撩撥,從衣架上滑落在地。水琴走過去,把它撿起對折,放在他們的婚紗照上。他去世后,她把家里泛白的婚紗照全取下來,放在床底的箱子里?,F(xiàn)在,墻上還有白印子,水琴想著什么時候拿漆刷一下,但她每天忙得屁滾尿流,一直抽不出時間。

      鐘的時針對準十二點,發(fā)出比轉動時更響的聲音。水琴心慌了,她若再不睡,這一夜便要失眠了,她趕緊把女兒抱上床,半睡半醒地躺了一夜。

      快到下午五點了,水琴不時低頭看手機,心里急哄哄的。她瞥了眼講臺,李經(jīng)理絳紫肥厚的雙唇不停開合。他在說將要到來的安全生產(chǎn)檢查。這一次檢查很重要,班組已經(jīng)準備了很久。若是不通過,每個人都要被扣績效。

      此時,她坐也不是,起也不是,腦子里想的全是女兒,昨晚剛和阿乜吵架,她說了,以后不幫帶孩子。她也說了,不幫帶就不幫帶。

      女兒才兩歲他就去世了。她上了幼兒園,會時不時抬著小腦袋,疑惑地問,媽媽,爸爸去哪兒了?

      水琴和阿乜統(tǒng)一了口徑,說,爸爸去打工掙錢了。她還請求幼兒園老師,幫著一起圓謊。

      水琴覺得女兒可憐,小小年紀便沒了爸爸,她想用更多的愛來彌補,平時對女兒百般疼愛,恨不得含在嘴里。

      還有十分鐘,幼兒園就要放學了,水琴想到女兒將要孤獨地站在校門口,她的心就揪起來。她掀開手機屏幕,點開阿乜的微信,對話還停留在昨天。阿乜接到女兒,給她發(fā)來一張照片。女兒手里拿著五色棒棒糖,伸出舌頭一臉笑容地舔著。

      水琴想厚著臉皮給阿乜發(fā)條微信,問阿乜有沒有去接女兒。水琴在對話框里打了字又刪掉,連續(xù)三次,最后還是沒有點擊發(fā)送。但想到女兒,她又有打字的沖動。

      要是昨天不提簽字,就沒今天的事情??砂⒇繛槭裁淳筒煌夂灧艞壺敭a(chǎn)繼承承諾書呢?那些財產(chǎn)也不是他的,是水琴辛苦賺錢買來的,他死了還白得一個名頭:夫妻共同財產(chǎn)。按照法律規(guī)定,阿乜也有繼承權。她嘴上說不要,卻不愿簽放棄承諾書。水琴拿不到承諾書,就辦不了房產(chǎn)證,想到這,她心里的火又冒出來了,“啪”一下按掉手機丟在桌上。

      李經(jīng)理聽到聲響,皺緊眉頭朝水琴看了眼繼續(xù)開會,他足足講到五點半才停止。

      散會后,水琴飛一樣沖出會議室,騎上摩托車快速駛向幼兒園。一路上,她的心像上了鏈條,緊緊地。她怕孩子站在校門口,眼淚巴拉地哭。她越想越難過,把油門擰到最大。

      水琴沖到幼兒園時,校園很安靜,教室全都鎖上了。門衛(wèi)大叔拿著一串鑰匙,從門衛(wèi)室出來正準備關大門。

      大叔,孩子們呢?水琴問。

      大叔反倒疑惑,孩子們放學都被家長們接走了,你來找誰?

      水琴立馬想到阿乜,不管吵不吵架,她得確認女兒的去向。于是,水琴翻出阿乜的電話號碼撥過去,她想著要不要叫媽,昨天叫媽叫得好好的,吵架后,是難得開口叫了。電話嘟了很久,阿乜要是不接電話,水琴就直接沖到家里把女兒接走。

      電話鈴聲準備停止時,阿乜才按下接聽鍵。阿乜不說話,而是把電話放在孩子旁邊。電話那頭,傳來光頭強和女兒的笑聲,不多久,電話就被掛斷了。

      水琴舒了口氣,只要女兒好好的,她便放心了,但想到阿乜昨天說的話,還是忍不住嘟囔:不是說不帶嗎?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水琴思索著到哪里吃飯,公司食堂晚上不開門,家里又沒菜了,平時都在阿乜那里吃,吵架后她就不想了,吃人嘴短,不能先敗下陣。

      踟躕了片刻,水琴決定先去接女兒,再買包泡面回家煮。他走了,家里的飯桌再沒用了,她和孩子們每人一碗,像吃快餐一樣?,F(xiàn)在,她一個人更好解決。

      水琴屏著氣來到阿乜家門口。門開著,從縫隙看進去,阿乜正喂女兒吃飯。女兒笑咳了,一口米飯噴了阿乜一臉,她虎著臉舉起手要打,但很快又笑著放下,幫孩子擦干凈臉繼續(xù)喂飯。女兒嚼著飯嘟嘴往阿乜臉上親了一口,倒在阿乜懷里歪著頭看光頭強。

      說了多少次,吃飯時不能看電視,阿乜就是不聽。水琴恨不得立馬進去關掉電視,她伸出手想推開門,又很快放下了?,F(xiàn)在進去,女兒還沒吃完飯,她得在這多待一會兒。她決定等女兒吃完飯,再進去直接拉走孩子。

      水琴繼續(xù)透過門縫往里看,她們其樂融融。過了將近二十分鐘,女兒終于吃完飯。阿乜站起來走到飯桌邊,拿起自己的碗筷,就往嘴里扒拉飯。

      水琴發(fā)現(xiàn)阿乜比以前瘦了,臉上的肉隨著時間,一點點溜走了。她嚼飯時,臉上的顴骨上下起伏,一連帶動著眼窩和頭皮。

      十二年前,阿乜的皮膚白皙富有彈性,臉頰上還有兩個蘋果肌。她會抹上薄薄一層粉底,遮住眼角的魚尾紋,再涂上淡雅的口紅。這樣的淡妝,讓她比同齡人年輕十歲。

      現(xiàn)在,阿乜和別的老人一樣,穿著松垮垮的衣服,不抹粉不涂口紅,任由老人斑爬上臉。因為每天進廚房燒菜,她的身上彌散著油煙味,再靠近點,還有一股老人特有的味道。水琴聞到這股味,心里便生出一種荒涼無力的感覺,似乎看著一株鮮活的植物,正一點點枯萎腐爛。阿乜卻不覺得,忙完一切家務,才把小小的身子縮在沙發(fā)里,昏昏地睡去。阿乜只有和女兒在一起時,水琴才感覺到她還有生命力,她扮鬼臉,扭扭纖瘦的腰,再做做夸張的動作,逗孩子大笑,然后抱孩子舉高高,身體內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奶奶,媽媽怎么還沒來?女兒嘟著嘴問。

      阿乜停住筷子,拿起手機看,快六點半了,人還沒到家,你媽媽可能還在加班,待會就到。

      水琴聽到她們提到自己,心撲通跳起來,她察覺到阿乜的目光,正朝著門口看來。她趕緊退后,縮到陰影里。

      你乖乖在客廳,我把菜放到蒸鍋里熱著。阿乜胡亂吃完,開始收拾碗筷,把剩下的菜小心蓋好端進廚房。

      阿乜是給自己熱的,以前也是這樣,下班回到家就能吃上一口熱飯菜。水琴的心有些溫潤了,但一想到昨晚吵架,心立馬變硬起來。水琴覺得現(xiàn)在是進去的最好時機,趁阿乜熱菜時把女兒拉走,兩人就不用打照面了。她扯一下衣角和領子口,深呼吸推開門進去。

      媽媽,你終于來了。女兒看到她高興地叫。

      水琴慌張地幫女兒收拾書包,趁阿乜沒從廚房出來,趕緊抱著女兒離開。

      奶奶,媽媽來了。女兒尖著嗓子朝廚房里喊。

      水琴想捂住女兒的嘴,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話像箭一樣準確無誤地射進了廚房。她尷尬地閉上眼睛,等廚房里的阿乜出來。要是阿乜出來了,該和她說些什么?水琴害怕見面后,又扯到昨晚的話題,她肯定會忍不住再次開火。這是水琴心里的痛,一碰肯定會控制不住情緒。

      廚房沒開燈,黑洞似的,只有抽風機呼呼地響。阿乜背對著門站著,沒有出聲。

      女兒以為阿乜沒聽見,更大聲地喊,奶奶,我媽媽來了。

      水琴恨不得抽女兒一巴掌,讓她立馬閉上嘴巴。這一喊,阿乜應該聽見了吧,但廚房里還是沒有回應。水琴迅速往廚房看了眼,阿乜的背有些駝了,后腦勺的頭發(fā)亂蓬蓬的,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著。

      女兒失望地撇嘴,想跑進廚房。水琴眼疾手快,趕緊抱住她,直接往門口走。關門時,她回頭看了看窄小安靜的屋子,突然對女兒說,快去和奶奶說再見。

      周末,兒子打來電話,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水琴再看了眼手機屏幕,電話號碼不是他的。

      電話手表呢?水琴大概猜到了緣由,直接問起來。

      找不見了。兒子低聲說。

      這是兒子的第四塊電話手表,下場都一樣。水琴沒有責備兒子,懶洋洋地說,以后別用了。

      兒子在電話那頭,小心又失望地“哦”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水琴把手機丟在一邊,思緒亂成一團,兒子每天晚上十點會給自己打一個電話,現(xiàn)在電話手表沒了,不習慣的一定會是自己。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立馬被另外一個念頭打掉了,要給他一個教訓才行,一塊電話手表要一千元呢。

      這往后的幾天,水琴果真沒有接到兒子的電話。每到晚上十點,她的心貓抓一樣癢癢的難受,總感覺那個點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她打電話到宿舍,每次都找不到人。她熬了幾天,開始不自覺地瀏覽某寶,選新的電話手表。

      水琴遲遲沒有下單,是真的想讓兒子長點記性。

      兒子的電話又來了,連續(xù)幾天,都是同一個號碼,水琴心里泛起了嘀咕,就和兒子說:你是借誰的電話?你給他聽電話,媽媽想感謝他。

      兒子找借口推脫,水琴就肯定,這電話手表是他自己的。是誰給他買電話手表?水琴想到了阿乜。

      在水琴的追問下,兒子承認電話手表是阿乜買的。阿乜幾次聯(lián)系不上兒子,上個周末就跑到兒子學校看他,順便買了新的電話手表。

      媽,奶奶不容易,現(xiàn)在她年紀大了,你別和她計較。兒子試探著低聲說。

      水琴翻了個白眼,心里暗自罵,真是白眼狼,一塊電話手表就把你收買了。你是我兒子,不能向著她啊。不過,兒子是她從小帶大的,和她親也正常。

      我知道了。水琴回了句就掛了電話,隨手把選入某寶購物車的電話手表全刪掉了。水琴想著不能占阿乜便宜,得找機會把電話手表的錢拿給她。沒和好之前,要和阿乜劃清界限。

      檢查組準備到班組檢查,水琴晚上總會延遲下班。她沒和阿乜說原因,阿乜也沒問,和往常一樣接孩子做飯。阿乜不管水琴吃不吃,她吃一半留一半,最后放在蒸鍋里熱著。

      吵架之后,水琴不再和阿乜一起吃飯,她總是找準時間,趁阿乜在廚房熱菜時帶女兒回家。那天,水琴進門前把電話手表的錢準備好,離開時放在桌子上還給她。水琴準備關門離開了,阿乜從廚房快速出來,抓住錢就往地上扔,我不要你的錢。

      這是電話手表的錢。水琴解釋。

      我買給孫子的,不是給你的。阿乜板著臉。

      我又沒叫你買。水琴火了。

      阿乜愣住了,目光冷冽有力地盯著水琴。

      水琴毫不示弱,迎著目光看著阿乜。阿乜的目光漸漸弱下去了,最后低著頭默默關上了門。水琴看到,門合上的瞬間,兩行淚從她眼里滑落。

      水琴像被什么擊中了,全身軟軟的,她慢慢蹲下,把一張張散落的百元鈔票撿起來。

      女兒一臉疑惑,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懵懂地問,媽媽,你和奶奶怎么了?

      水琴起身摸女兒的頭,面無表情地搖頭,然后拉著她下樓了。啟動摩托車時,水琴不自覺地抬頭往樓上看,只見阿乜面色灰白,縮在陽臺上的懶人椅里,頭靠椅背閉著雙眼。

      水琴記起來了,五年前公公死時,阿乜也是這副模樣。

      公公愛喝酒,走到哪兒都在念叨酒。公公有一個小鋼瓶,別人裝的是水,他裝的是酒。想喝時,擰開蓋子就是一口。喝得多了,人總是暈乎乎的。有時會把地當床,隨處一躺便是一夜。

      阿乜討厭公公喝酒,看見他拿酒瓶,便叉腰大罵。公公不言語,垂著頭給她罵。等她罵累了停下來,他出門又是一頓痛飲。兩人反反復復,一個罵,一個躲。

      公公喝酒時,家里總是嘈雜的,水琴和他只好躲在房間里。水琴推他,你怎么不去勸勸。他說,有什么好勸的。阿乜罵了幾十年,從來沒有變過。

      后來,阿乜不罵了,她說,喝吧,總有一天會喝死的。

      阿乜不罵了,公公有些不自在,在家里喝酒要偷偷地。當他發(fā)現(xiàn),阿乜看見了也不會開罵時,便大膽起來,隨時擰開瓶蓋往嘴里灌酒。

      水琴看得出,公公可以自由喝酒那段時間,是他活得最舒坦的日子。他的臉紅撲撲的,還不時地哼著小調。阿乜由著他,家里的氛圍突然間好起來了。

      沒過多久,公公死了,卻不是因為喝酒。他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阿乜見到他時,他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

      我寧可你是喝酒喝死的。阿乜時常站在公公的遺像前喃喃。

      水琴發(fā)現(xiàn),阿乜每說這句話時,公公黑白的嘴角好像在上揚。阿乜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她伸出手輕輕撫摸照片,嘴角掛著笑,眼淚卻不住往下淌。

      水琴心疼,想辦法讓阿乜高興些,但她像是陷入沼澤越來越深,時常無神地窩在陽臺的懶人椅里。那樣子,看不出是一個活著的人。

      將近半年過去,阿乜才緩過勁,她像寒冬中走出的人,渾身冒著寒氣。直到水琴的肚子開始隆起,她身上的寒氣,才開始慢慢散去,臉上也漸漸有了笑容。

      水琴二十歲那年,和他一起在酒店工作。她年輕漂亮,像一朵盛開的花,引來了一只只采蜜的蜂,他就是其中一只。他越飛越近,趕走了其他的蜜蜂。水琴看他老實,和他在一起了。

      他初中讀完,沒考上高中,便去讀了中專。畢業(yè)后,公公托關系,他才進到酒店工作。他一天在酒店待將近十個小時,下班之后就窩在房間打游戲。阿乜很少見到他,他也很少見到阿乜,只有吃飯時會坐在一塊。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他們這對母子,像一杯白開水,平平淡淡的。

      公公去世前,水琴和阿乜各忙各的,除了吃飯時,兩人偶爾會說幾句話,但也是客客氣氣的。公公去世后,阿乜時常獨自待在房里,水琴想和她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們之間,總有一道坎攔著,誰都不愿跨過對面。

      酒店日漸虧損,他下崗了,水琴領不到工資。預產(chǎn)期還有一個月,她擔心沒有錢生孩子。她整夜睡不著,肚子里孩子翻騰,她左右反復挪,怎么睡都不舒服。他躺在一旁,呼嚕打得震天響。就在這晚,羊水破了,她踢醒他。他慌張起來,不知所措。

      阿乜聽到動靜,趕緊爬起來,冷靜地撥打電話叫來救護車,并幫著醫(yī)生送她上車。水琴想著什么都沒拿。阿乜按住她的手說,我隨后拿來。

      水琴第一次和她手碰手,她覺得有些奇怪,便很快縮回。她也不好意思,抽回手后跳下救護車,急忙忙沖上樓。

      水琴到達醫(yī)院后,直接進到產(chǎn)房,醫(yī)生說情況危險,得直接做剖腹產(chǎn)手術。水琴腦子嗡嗡響,閉上眼睛暈過去,等她醒過來時,看到阿乜抱著孩子靠在床邊睡著了。小家伙睡得很香,嘴角還掛著白色的奶漬。

      阿乜不知受什么驚嚇,頭猛然向下點,突然間醒了,目光正好撞上水琴的,她笑著把孩子往前送,你感覺怎么樣?

      麻藥褪去,疼痛從傷口蔓到全身,水琴疼得直冒汗,她齜著牙深呼吸,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阿乜趕緊把孩子放下,轉身拿來熱毛巾,輕輕擦去水琴額頭上的汗以及眼角的淚水。

      他人呢?水琴左右看不見他。

      他笨手笨腳的,我讓他去做飯了。阿乜答。

      小家伙醒了,張開小嘴哇哇哭,阿乜趕緊抱起來左右輕搖,拍拍小屁股。小家伙還是不停地哭。水琴傷口疼得厲害,聽到連續(xù)的哭聲,眉頭皺起來了,她想抱抱孩子,又動不了身子。

      你別動,我來檢查一下哪里出問題了。阿乜聲音柔柔軟軟的,像在和水琴說,又像和孩子說。

      原來小家伙的腳丫被包布的線牽住了,越動彈牽得越緊,才一個勁地哭。阿乜瞇著眼把那條細線扯斷,又把孩子包起來抱在懷里輕拍,孩子才呼呼睡過去。

      水琴在一旁看著,感覺那動作和話語落在自己身上,暖暖的,柔柔的。但很快,她開始擔心住院費了。剖腹產(chǎn)的費用是順產(chǎn)的兩倍,她和他都沒有錢支付。她想了會兒又憤憤,自己作為媳婦,已經(jīng)生了孩子,為什么還要擔心錢的事。錢的事應該不由自己管的。水琴想開了,安心住院休養(yǎng)。

      一個星期之后,水琴貓著腰帶著孩子出院了。她不知道錢是誰交的,她不問也不管。他不說,她也不說。仿佛這事沒發(fā)生過,直到現(xiàn)在,水琴都不知道,當年這筆住院費是誰交的。

      水琴出院后,阿乜每天一早起來去菜市,買來肥瘦相宜的母雞,親自殺好煲湯。煲湯間隙,她給孩子洗尿布曬衣服,抱孩子到陽臺曬太陽。水琴想幫忙,她沉著臉說,腰都沒站直,先管好自己。說完,她再笑著嘟嘴逗小家伙。臉色變換自如,水琴有點想笑,又不敢笑。

      娘家的人來,阿乜笑吟吟地忙前忙后,水琴媽說,你婆婆不錯。

      水琴長十幾斤,圓了一圈,臉上的氣色比以前更好。她點頭說是,阿乜確實好,她們之間不好意思說出口的生硬,似乎在月子期間,一點點變得柔軟了。

      月子里,阿乜像個陀螺,穿著居家服一直轉個不停,她忙出了蠟黃的臉色和兩鬢的白發(fā)。水琴有些心疼,媽,你讓他做一些吧。她卻說,他一個大男人,會做什么?我這是照顧我孫子,不要你管。

      水琴只好由著阿乜,她不用管家務和孩子,卻擔心工作上的事。水琴不想在酒店了,工資發(fā)不出,孩子養(yǎng)不起。他剛找到工作,工資少得可憐。產(chǎn)假休完,娘家?guī)硪粋€好消息,水琴有機會到一家大企業(yè)面試。

      面試順利通過,水琴在酒店倒閉之前,成功得到大企業(yè)的工作,并領到了豐厚的工資。工作幾年,水琴買了新房,從阿乜窄小的房子里搬了出來。

      兒子五歲時,水琴不想和他過了。

      他每天早上睡到十點才去上班,晚上玩游戲玩到凌晨一點。他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水琴去哪兒,他不問,連電話都不打。她想和他好好溝通,他拉長著臉一直沉默。說話說到最后,她只好放棄。

      水琴站在鏡子前,看著漸漸變黃的臉,下決心要離婚。她和他說,離婚吧。他剛開始不同意,最后同意了。她把離婚協(xié)議書打印好,準備簽字時阿乜跳出來了。

      阿乜抓起協(xié)議書,“嘩嘩”撕成幾片,霸道地說,我沒同意,不能離婚。阿乜說完,把他扯進房間關上門大罵起來。她足足罵了一個小時,才放他出來。

      他被罵過一通,似乎變好一些。晚上不打游戲,開始出門釣魚,有時也會帶上水琴。水琴想到孩子,暫時答應不離婚。繼續(xù)和他過著不咸不淡的日子。過了兩年,他的運氣似乎來了,找到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不知是不是收入變好的原因,他們之間的感情,竟慢慢升溫了,水琴稀里糊涂地生下二胎女兒。

      他死去的那個夜晚,沒給自己打電話,這讓水琴對這份感情心灰意冷。水琴覺得,十幾年的夫妻感情沒了意義。

      喪禮過后,阿乜眼里僅存的光彩沒了,往哪兒一坐就是半天,只有孫子和孫女在她才會笑。水琴想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

      媽,要不你去玩一段時間散散心。水琴勸。

      我哪兒都不去,要接送我孫女上學。阿乜望向在不遠處玩耍的孩子。

      他走了,水琴帶著孩子搬到阿乜的房子里。水琴心里空蕩蕩的,不愿意回家,她不斷用工作來填滿時間。每晚總要挨到十一點,才晃悠悠開車回去。

      兩個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阿乜雙手環(huán)抱坐在沙發(fā)上。眼前的電視,時明時暗,咿咿呀呀吵著。聽到開門聲,她像被嚇醒的樣子,趕緊從沙發(fā)上站起來。

      吃飯了嗎?飯菜熱在鍋里。阿乜轉進廚房。

      不吃了。水琴看了眼熟睡的孩子,準備進房間睡覺。

      阿乜守在門口,看她洗漱,似乎想說點什么。水琴有些不習慣她跟著,又不忍心拒絕,就避開她的目光由她看。

      水琴,你還年輕,將來……阿乜支吾說著。

      水琴聽到前邊,便知道她后面想說什么了,但她不搭話。未來的事,她說不準,只想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她現(xiàn)在想的,就是努力掙錢,還房貸送孩子念書。她又在市里買了套房,給孩子在市里念書時住。

      媽,以后的事,我不想考慮。水琴抹干臉上的水珠,迎著她的目光說。

      那……阿乜還想說點什么,最終還是閉上嘴,低頭默默回房了。

      水琴望著阿乜漸漸縮小的背影,心里有些煩躁,又有些難過。她把燈關了,一家人都在黑暗里,誰都看不見誰的悲傷,這樣,她會舒服一些。

      沒過兩年,水琴擔心的事發(fā)生了,李經(jīng)理有意無意地接近她,他們在隔壁辦公室,水琴下班遲,他也下班遲,一直默默跟在后面。

      李經(jīng)理幾年前離婚,孩子跟女方,已經(jīng)單身很久了。他走了之后,水琴才知道李經(jīng)理的事,但她從沒想過兩人有可能在一起。

      經(jīng)歷過一次婚姻,她的內心荒蕪,沒了再愛的能力。眼下,她只想守著兩個孩子過日子。李經(jīng)理沒開口,水琴由著他跟著,或許他只是順路呢。

      不知怎的,阿乜開始在單位門口等她下班。她每天接到女兒,就走到水琴單位門口等。有時,她還領著女兒上到辦公室。

      剛開始,水琴覺得沒什么,但次數(shù)多了,她就覺得有點怪。女兒在一旁躥上躥下,她卻由著不管,像個門神站在門口,時不時看向李經(jīng)理的辦公室。

      她在的時候,李經(jīng)理知趣,沒事不敢來串門,下班再不敢跟在身后。水琴卻不自在了,她不是來等她下班的,是在門口監(jiān)視她的。

      以后別來單位了。水琴直接說。

      是你女兒要來!她沉著臉,別以為我想來。

      別讓她來,影響其他人正常工作。水琴也拉著臉。

      我管不了,你的女兒自己管。她把孩子推到跟前說。

      水琴被噎住了,說不出什么話,給了她一個白眼。她不怕白眼,反而笑起來了,這個小伙子不錯,要是覺得合適,可以考慮一下。

      你……水琴半天說不出話來。

      往后,她還是帶著孩子來,直到水琴叫她簽字,她才不來單位了。

      他還在時,市里的房子還不能辦理房產(chǎn)證。可以辦房產(chǎn)證了,他卻走了。辦房產(chǎn)證需要夫妻雙方在場,現(xiàn)在他不在,得要她簽放棄遺產(chǎn)承諾書,才可以辦理房產(chǎn)證。

      水琴本以為,阿乜會簽字。沒想到,她才第一次提,便遭到了拒絕。水琴問為什么?阿乜不說原因,就是不簽字。眼看簽字的時間快到了,水琴急得嘴角冒泡,要是這次辦不了,就得等好幾年之后。她每月還著房貸,卻拿不到房產(chǎn)證,心里一點不踏實。

      水琴想到上次吵架,氣就向上涌。她沒辦法,只好再找機會找她說這事。

      很快寒假來了,兒子沒到家,阿乜就張羅著買兒子愛吃的零食。水琴公司沒放假,女兒一直跟著阿乜,有時晚上加班,她干脆讓孩子睡在那兒。水琴盡可能不和她直接碰面,需要什么,可以差使孩子說。

      水琴閑下來,時不時會想著現(xiàn)在的日子,不好也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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