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的王光祈
——評《世紀回聲——王光祈研究新論》

柳 笛

（山東藝術學院 音樂學院,山東濟南 250000）

王光祈是在我國20世紀初“巨變”年代成長起來的杰出的社會活動家，同時也是我國近代第一位音樂學家，一生雖短暫，卻又足夠燦爛。針對這位五四時期的革新者、音樂領域的開拓者的研究，也經(jīng)歷了從篳路藍縷到蔚為大觀的發(fā)展歷程。四川音樂學院立足于巴蜀之地，與王光祈可謂有極深的淵源，其也一直將“王學”研究作為其一以貫之的重要的學術研究領域，先后四次發(fā)起、舉辦了王光祈研究學術討論會，取得了一系列學術成果。2009年又出版了收集了王光祈幾乎全部文論的大型文集《王光祈文集》，可謂是王學研究中的一個重大突破。2012年，為紀念王光祈先生120周年誕辰，中國現(xiàn)代史學會、四川音樂學院和成都市溫江區(qū)人民政府聯(lián)合主辦了“紀念王光祈先生120周年學術紀念會”，從政治文化、音樂理論、社會實踐多個視角對王光祈做了立體的審視?！妒兰o回聲——王光祈研究新論》（以下簡稱《新論》）一書，便是脫胎于此次會議。

進入21世紀，針對王光祈的研究仍然有其不可替代的現(xiàn)實意義，該書的出版也意味著王學研究向著縱深發(fā)展。書中論及研究王光祈的意圖及目的“我們研究王光祈，通過其在音樂領域的理念追求少年精神，探索復興中華拯救民族之范式——呼喚現(xiàn)代中國文化自覺之型、探索現(xiàn)代中中國文化自強之術、進階現(xiàn)代中華文化自立之勢……研究王光祈，不僅是審美追求的再次解構，更是進一步完善、補充中國近現(xiàn)代政治、文化、思想的求索之意、述志之舉?！泵撎ビ凇凹o念王光祈先生120周年學術紀念會”的《新論》也正是由此出發(fā)，力圖將會中產(chǎn)出的多領域的學術成果系統(tǒng)化，以梳理當代研究前沿，給研究者、讀者以啟發(fā)。本文將聚焦于《新論》之“新”，淺談個人閱讀后的感受心得。

一、全面立體，多學科交融互通

《新論》一書的體例編排采用了劃分板塊與層層深入的敘述方法，整體論述框架以及涵蓋內(nèi)容顯示出多研究中多學科分布的特點。全書除概述王光祈研究的歷史以及發(fā)展現(xiàn)狀外，共包含有五個章節(jié)，分別從王光祈的社會思想、音樂思想、教育思想、外交思想以及其與五四時期名刊名人的關系幾個方面對其進行了全面、立體、多方位考察，同時在各章節(jié)內(nèi)部又形成了由宏觀到微觀的邏輯結(jié)構。

（一）作為社會活動家的王光祈

王光祈首先是作為一名社會活動家出現(xiàn)于中國近代史的舞臺之上的，由他發(fā)起并主持的“少年中國學會”可以說是五四時期影響最大、會員最多、持續(xù)時間最長的社團，在全國的進步青年中都有著極大的影響力和感召力。王光祈在當時社會中之活躍度由此可見一斑。

《新論》第一章便是圍繞王光祈的社會改造思想展開的，共包含有六節(jié)，這也是在以往王光祈相關研究文集中不曾有的，可以稱得上是“新論”中之一“新”。其中內(nèi)容涵蓋了王光祈以中華民族復興為目標，以空想社會主義為內(nèi)核的“少年中國運動”“菜園新村”構想、“工讀互助團”以及婦女解放思想的梳理和分析，并從時代背景、思想淵源、內(nèi)容、影響幾個方面層層深入。其中第六節(jié)“王光祈與瞿秋白社會改造思想比較研究”中，從家庭“階級因素”、社會歷史因素以及心理因素分析了王、瞿二人社會改造思想差異產(chǎn)生的因素，文中指出王光祈的社會改造路線之所以傾向于“改良”路線的原因主要在以下幾點：第一，是由于長期受到“士”階級的資助，因此“決定了其與上層階級之間的‘依附’關系”，正是由于這種依附關系，使得王光祈無法擺脫對上層階級的依賴，最終導致其雖有改造之心，但無改造之力；第二，社會大環(huán)境的塑造；第三，“下層造反者”暴力所導致的銀行被洗劫致家財無源之事，使得王光祈形成的痛恨暴力的心理因素。在以上多重因素作用之下，即使他反對經(jīng)營藝術，但在潛意識中，他實際上仍未脫離“精英意識”。而這也可以解釋王光祈出國選擇德國，且為研究社會學而是研究音樂這一現(xiàn)象。這一觀點也為音樂領域的研究者提供了看待、分析王光祈音樂思想的新的思路和視角，從而推動“王學”研究中多學科的交融互通。

（二）作為音樂學者的王光祈

論及王光祈于音樂的研究，其后半生近20年的時間都奉獻于此，為國內(nèi)音樂界輸入了新鮮的血液。他秉持著其“少年中國”的理想，以發(fā)展中國之音樂事業(yè)，發(fā)揚中華民族特性“使之重新復生”，完成民族文化復興為根本動力。

在《新論》一書中，第二章為“王光祈的音樂思想”，此章節(jié)為全書的論述核心，所占篇幅比例也是最大的，其中文論除涉及音樂相關事項意外，也多注意到王光祈社會改造思想對其音樂研究所帶來的影響，甚至從音樂與政治的互動關系來考察王光祈的音樂研究和思想。如其中“王光祈音樂民族主義建構新論”一節(jié)則聚焦于民族主義與音樂這一問題之上，從王光祈音樂活動中的民族主義建構這一全新的角度審視其“音樂救國”的思想、音樂實踐以及研究方法。在討論“民族主義”時文中指出：“近代以來的人類政治思想和活動，基本上都是以民族和民族主義為中心、為目標、為主體展開的?！薄?8世紀時，許多西方弱小的民族，每逢遭到異族欺凌時，他就利用了發(fā)展了自己民族的民間音樂作為號召同族去抗敵的手段?！贝藘删湓捯惨鹆斯P者的思考：中國近代的發(fā)展可以說是在外國列強的“鞭打”之下的發(fā)展，在此特殊環(huán)境下，“民族主義”精神于思想在社會發(fā)展中逐漸凸顯出其重要地位，中國傳統(tǒng)音樂作為中國民族的“標簽”，也被一些社會活動家、思想家所看中。他們力圖以中樂為基礎，吸收西洋音樂精粹以建設中國新的“國樂”，并以此做他們在自身政治觀念上的輔助。除王光祈外，在其“前輩”梁啟超的文論中也有如此鮮明的。那么以“民族主義建構”“音樂于政治”的互動視角去審視這些中國近代早期社會活動家、政治家對于音樂認知，是否也能得到較之前人研究有所不同的新的進展？

（三）教育、外交領域中的王光祈

王光祈的教育思想與外交思想也是與其“少年中國”“民族復興”的理想一脈相承。較之對王光祈社會思想活動、音樂的研究，針對這兩個領域的研究則寥若晨星。《新論》的第三章、第四章便聚焦于王光祈的教育以及外交思想的挖掘和探索。由此看，《新論》實際上開拓了王光祈研究的范疇。如第三章“王光祈的教育思想”一節(jié)，由王光祈教育思想形成之背景、主旨內(nèi)容、影響與評價進入，深入到王光祈與蔡元培兩人“教育獨立”思想的比較研究。文中指出，王光祈的教育思想與其救國理想一樣，都帶有“理想主義”和“空想主義”的特點，其實質(zhì)仍是“改良”的而非“改革”的，而他與蔡元培所鼓吹的“教育獨立”也難逃此畛域，在近代動蕩的中國難以實現(xiàn)，因此也只能以失敗告終。

此外，就《新論》的閱讀體驗來看，整本書將王光祈政治、音樂、教育、外交等內(nèi)容串聯(lián)在一起，使的讀者能夠進行前后對照，尤其是在王光祈的音樂思想及社會實踐理念密切相連的情況之下，如此安排，更能加深讀者對其前后思想前后之轉(zhuǎn)變、各階段思想成因、內(nèi)涵的認識，從而對這位“特殊”的志士形成更立體的認識，做出更客觀的評價。

二、定向挖掘，研究深度的開拓

自1924年有記錄的國內(nèi)第一篇有關王光祈研究的專文④起，時至今日，對王光祈的研究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近百年的時間，截至《新論》的“雛形”——“紀念王光祈先生120周年學術紀念會”前的2012年，針對王光祈的研究文論約有384篇?；仡櫷豕馄硌芯康膶W術研究活動和成果，呈現(xiàn)出從單一的一般性介紹性言論向著縱深發(fā)展的動態(tài)圖景，學者胡揚吉描述為“進入高級階段的王光祈研究，……深入詳盡、論證充分的的定向或?qū)ｎ}性研究越來越多?！?/p>

對這些研究成果進行簡要歸納，研究主題多集中于王光祈的社會活動思想與音樂活動，前者以王光祈的“少年中國”思想為核心展開。后者則是研究的關注重點，多從王光祈的音樂救國思想、史學思想、國樂思想，音樂文論著作的書寫幾個方面展開論述。

《新論》一書立足王光祈多方面活動的研究，繼續(xù)向深處挖掘，對特定專題做了定向的深入挖掘。如《新論》的第二章中到對王光祈歌劇觀、戲曲思想以及與中國音樂文獻學的關系做了專題研究，并帶來了全新的見解。例如在“王光祈的歌劇觀”一節(jié)中，選取了最能集中代表王光祈歌劇觀念的《西洋音樂與戲劇》《論中國古典歌劇》兩篇文章進行分析，指出：“王光祈站在中國戲曲的角度以自我確認的文化心態(tài)來論中西方的歌劇，表現(xiàn)出文化對話的迫切心態(tài)和民族主義的學者立場，也用西方人較為認同的論證方式照出了一些把中國序曲與歌劇相提并論的音樂學論據(jù)，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钡?，他對于西方歌劇的看法較之他之前其他現(xiàn)代音樂家對歌劇的認識并沒有更大的進步，且仍停留在較為粗淺的“以西衡中”的層次上。在王光祈對中西歌劇的比較中，也并沒有考慮到這兩者是否具有可比性的問題。接下來的“王光祈的戲曲思想”一節(jié)則與上一節(jié)形成對應，從戲曲的音樂、舞蹈兩個因素來總結(jié)王光祈的戲曲思想的主要內(nèi)容。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兩章在敘述中出現(xiàn)了明顯的對立觀點，“歌劇觀”一節(jié)在論及王光祈的《中國古典歌劇》時指出，王氏討論歌劇時以“昆曲”的論述為主，有以偏概全之意；而在“戲曲觀”一節(jié)則指出，上述觀點是由于讀者在研讀文章時的漏讀、沒有深入于書中造成的，而王光祈《論中國古典歌劇》一文中不僅有昆曲，也有針對宋、元、明時期的雜劇、南戲等的專門討論。此處不同觀點間的碰撞，也體現(xiàn)出當今王光祈研究中的開放性與包容性的發(fā)展趨勢。

王光祈作為五四時期的“風云人物”，其交際鏈及其廣泛，政治、歷史、文化、科學等多領域的極具影響力的人物都與他有所關系。在《新論》中，設有專門章節(jié)（第五章）對王光祈與其“關聯(lián)人物”問題的討論，通過對王光祈關聯(lián)人物的關注和探索，梳理其中復雜的社會關系，借此為之后的王學研究提供新的研究視角和思路。如在該章第一節(jié)中，考察了王光祈與《每周評論》創(chuàng)辦人李大釗的聯(lián)系，并分析了這一時期王光祈反應在《每周評論》文章中的政治主張。文中最后指出：“王光祈在《每周評論》時期的政治主張和政治思想，是當時中國知識界進步思想的代表，基本反映了《每周評論》群體的思想概貌?！边@一結(jié)論顯示出王學研究中從個人的研究上升到群體共性的探討趨勢，無論是對之后的王光祈研究還是其他學科例如黨史的深入歷史研究，都提供了可共借鑒的新的視角和思路。

三、認識與總結(jié)

自1840年英國以堅船利炮強行打開了閉關鎖國已久的中國大門以來，伴隨著西方列強的入侵，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文化也隨之傳入中國，并與固植于中國幾千年的傳統(tǒng)思想文化發(fā)生碰撞，產(chǎn)生了劇烈的化合作用，一批有識之士開始積極推進向西方學習的潮流。到了“五四時期”，學習西方被推至高潮，而“西方”與“傳統(tǒng)”兩個因素之間激烈的碰撞可以說是發(fā)展到了最深的層次。五四時期的知識分子一邊如饑似渴的吸收“新學”這些“現(xiàn)代性”的東西苦尋救國之道，但卻始終無法擺脫傳統(tǒng)文化所帶來的影響，這兩者間的拉扯與矛盾，便造就了中國近代知識分子思想中的“過渡性”。這一特質(zhì)進一步導致了這一群體思想的多變性，早如梁啟超赴日前后的思想變化，晚如李大釗、陳獨秀、毛澤東等后來對于馬克思主義與社會主義的探索與追求等等，都體現(xiàn)出如此的特質(zhì)。

這種“過渡性”特質(zhì)也鮮明的反映在王光祈的思想發(fā)展道路中，從發(fā)起少年中國學會，提出“菜園子新村”構想，組織“工讀互助團”，直到遠赴德國學習經(jīng)濟又最終轉(zhuǎn)向音樂研究，這些也共同共筑了王光祈的“多面性”，反映在當今對王光祈的研究中，則體現(xiàn)為各個學科的學者都參與進王光祈的研究之中，各學科之間的交叉融合也越來越普遍、深入，除音樂學學科領域的研究外，在哲學、馬克思主義理論、社會學、教育學等學科領域也都產(chǎn)生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研究成果。而將王光祈的研究成果系統(tǒng)化以便于梳理和研讀是《新論》編寫的初衷之一，在此書的編排中也切實地體現(xiàn)了出來。

此外，不管是從整體來看，還是各章節(jié)的布局來看，選取的文章在保證有較高的研究起點和研究深度、論證嚴密解析深刻的前提下，有照顧到一般讀者的接受能力，由淺入深，由整體研究深入到定向的分析，如此結(jié)構和內(nèi)容的設置不僅對于研究王光祈的資深學者、初入該領域音樂學專業(yè)的學生，單純的音樂愛好者，其他學科如政治、歷史等學科學者，都可以在這本書中獲得收獲，受眾面積也較為廣泛。

《世紀回聲——王光祈研究新論》一書以2012年的紀念王光祈先生120周年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為基礎匯編而成，可以被看成是一本“文集”類的著述，但其基本沒有顯露出一般文集類中心問題不明確的缺陷，其中心問題十分明確，每章看似獨立又相互聯(lián)系。

論及其中收錄文章的研究成果，較之過往的研究不論在深度還是廣度上都取得大幅度的拓展，體現(xiàn)出“由音樂學科為主向多學科并舉并重的格局全面拓展”，在當時來講的確為后一步的王光祈研究提供了多種角度的視野。繼2012年學術會議后，在2019年、2021年又于成都相繼舉辦了兩屆王光祈學術研討會，這兩次會議延續(xù)了之前研討會“多學科交叉、綜合的研究態(tài)勢”，基于現(xiàn)有的研究基礎，不斷向新的學術領域延伸，將黨史研究、史料學、文獻學、藝術學、圖像學、傳播學、經(jīng)濟學、美育等學科多維度地融合到“王學研究”中。由此來看，12年的這屆研討會屬實帶有“承上啟下”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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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劉立云,趙崇華主編.《世紀回聲——王光祈研究新論》.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9年2月第1版,第1-2頁.

②劉立云,趙崇華主編.《世紀回聲——王光祈研究新論》.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9年2月第1版,第154頁-155頁.

③同②.

④惲代英1924年發(fā)表于《中國青年》第53期的《評王光祈著〈少年中國運動〉》.

⑤胡揚吉.王光祈研究述要(1924—2012)[J].音樂研究,2013,(01):96-107.

⑥宋顯彪.2000～2014年王光祈音樂研究述評[J].音樂探索,2015,(03):72-80.

⑦劉立云,趙崇華主編.《世紀回聲——王光祈研究新論》.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9年2月第1版,第142頁.

⑧劉立云,趙崇華主編.《世紀回聲——王光祈研究新論》.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9年2月第1版,第233頁.

⑨周淑真,孫潤南.近代知識分子思想的“過渡性”——以王光祈政治社會思想為例[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9,33(05):104-113.

⑩同④.

(11)趙崇華,王璽哲.弘揚“光祈”精神 緬懷革命先驅(qū)——2021中國(成都)王光祈學術研討會綜述[J].藝海,2022,(02):83-88.

(12)趙崇華,蔣博聞.展示“王學”研究前沿 傳承先賢學術精神——2019中國(成都)王光祈學術研討會綜述[J].音樂探索,2020,(02):3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