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姓氏的歷史研究

諶玉倩 段克勤

（北京林業(yè)大學外語學院）

姓氏不僅僅是區(qū)分人與人的重要標志，也是標示家族血緣的符號。在歷史的長河中，隨著各國自然地理、文化發(fā)展、社會結構以及民族風俗的變化，姓氏的形式和內涵也在不斷改變。因此，姓氏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也從側面反映出了各國的歷史文化變遷。

現今中國的人口數量是日本人口數量的十倍以上，但是中國的姓氏卻遠遠少于日本。據查，中國有文獻記載的姓氏有五千多個，而日本則有近30萬個姓氏。全歐洲的姓氏總和約為六萬個，也只有日本姓氏的五分之一左右。為何日本姓氏的數量會如此之多，其原因與日本姓氏的歷史發(fā)展密不可分。

一、日語中“姓氏”的概念

日語中本來并不存在“姓氏”一詞，其首次出現是在日本平安時代編撰的《新撰姓氏錄》中，將原有的“氏（うじ）”與“姓（fkばね）”組合成為“姓氏”，并作為慣用語開始使用?！稄V辭苑》將“姓氏”定義為“姓（fkばね）和氏（うじ）。氏姓?；蛘呙郑╰tfょうじ）。”根據這一定義可以看出，現在“姓氏”與日語中的“姓（fkばね）”、“氏（うじ）”、“名字（ttfょうじ）”和“苗字（ttfょうじ）”意義相同，都是表示所屬的家族的名稱。但是，從日本姓氏的歷史發(fā)展來看，這四個詞出現在不同的時代，也有著各自的作用和意義。

二、古代的姓氏：氏與姓

日本姓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四世紀。當時大和朝廷統(tǒng)一了日本南部的一些小國，并意圖進一步擴大其統(tǒng)治范圍。于是大和朝廷從中國引進了氏姓制度，并以其作為政治基礎。氏姓制度是以具有血緣關系的同族集團“氏”為基礎，并根據各個氏族的政治地位授予相應的“姓”的統(tǒng)治制度。

“氏”是指以大和朝廷的大王為首，掌握著中央政權的貴族與隸屬于朝廷的小國國王之間建立的有血緣關系的集團。簡而言之，就是官職世襲的貴族世家，這些世家就叫做“氏”（うじ）。每個氏都有自己的“氏名”，“氏名”作為日本姓氏的雛形，往往是根據氏族的居住地和官職而來。比如：“出云氏”這一氏名就是出自氏族的居住地出云國，“藤原氏”這一氏名是由奈良縣的高市郡藤原的地名而來；在大和朝廷擔任祭祀的氏族被稱為“中臣氏”，而專職軍事與刑罰的氏族則被稱為“物部氏”。

“氏”除了自身的氏名以外，同時還會擁有朝廷所賜予的“姓”。姓（fkばね）是指大和朝廷為鞏固統(tǒng)治，按照“氏”的血緣親疏，門第高低，勢力大小而賜予的稱號，表示該“氏”的政治與社會地位。其中，“臣”、“連”兩姓在大和朝廷中處于最高地位，其領導者“大臣”“大連”也占據了大和朝廷的權力中心。

到了飛鳥時代，氏姓制度被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制度所取代，大化改新廢除了以往的臣連制，開始采用律令制。684年，天武天皇以皇室為中心，制定了八色之姓，地位從高到低分別是真人（まひと）、朝臣（ffThttf·ffThん）、宿禰（すffkね）、忌寸（いttfffi）、道師（ttfちのし）、臣（おttf）、連（むらじ）、稻置（いtíぎ）。

但是，奈良時代以后，天皇大多賜予有功的氏族“朝臣”的姓以示褒獎，以至于大部分的有力氏族的姓都相同，表示政治地位的姓也因此失去權威，逐漸被律令制中的官位制度所取代。氏族也漸漸開始以氏名自稱，不再使用姓來表示自己的身份了。

平安時代占據朝廷主要職位的“源平藤橘”四大家族的姓均為朝臣，姓也徹底喪失了其區(qū)分社會地位的功能。平安時代中期以后，氏族也逐漸分裂成多個“家族”，“氏”與“姓”的邊界也漸漸模糊，最終被混為一談。

三、中世的姓氏：名字

到了平安時代末期，氏族漸漸分裂，家族由此誕生。人們不再以氏名或者姓來自稱，而是以家名作為姓氏使用，日語寫作“名字（ttfょうじ）”。

平安時代，藤原氏一族的權力達到了頂峰，上到權臣貴族下到地方官僚，都屬于藤原氏一族。為了區(qū)分彼此，他們多以府邸所在的地名作為家號來自稱。如果府邸地址變化，家號也就會隨之改變。鐮倉時代以后，從以往的母系社會進入到父系社會，人們開始定居，以往的“家號”也變?yōu)椤懊帧保鳛樾帐鲜酪u。比如：當時位至關白的藤原基實，他的府邸位于平安京（現在的京都）的近衛(wèi)北室町，因此也叫做近衛(wèi)氏；而他的弟弟藤原兼實的府邸位于九條富小路，因此也稱為九條氏。

與貴族相似，武士也多以自己的領地的地名作為姓氏。平安時代后期，為了明確領地的支配權，負責守衛(wèi)貴族莊園或是開拓自身領土的武士開始將領地的地名作為自己的姓氏來自稱。與貴族的稱號相同，領地變化，姓氏也會隨之改變。到了鐮倉時代，武士的領地不斷擴張，并且武士以“分割相續(xù)”作為財產繼承的形式，即長輩所遺的財產由晚輩共同分配。如果庶子繼承本家以外的領地，就要改變姓氏，將領土地名作為新姓。武士的姓氏數量也因此不斷增加。如伊藤這一姓氏，就是取武士的領地地名“伊勢國（三重縣）”或“伊豆國（靜岡縣）”的“伊”與“藤原氏”的“藤”組合而成的姓氏。

南北朝時期以后，財產繼承的形式變成了嫡長子單獨繼承，因此庶子由于領地而改變姓氏的情況減少，姓氏數量的增長也有所緩和。“名字”也作為區(qū)別家族的名稱漸漸穩(wěn)定了下來。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平安時代中期，藤原一族權勢滔天，因此也產生了許多帶有“藤”字的日本姓氏。與上述的“伊藤”一樣，領地在加賀的藤原氏被稱為“加藤”，領地在遠江國的藤原氏被稱為“遠藤”；除此之外，還有總管齋宮事務的藤原氏以“齋藤”作為姓氏，負責木工寮事務的藤原氏以“工藤”作為姓氏，擔任左衛(wèi)門一職的藤原氏以“佐藤”作為姓氏等將職業(yè)與“藤”字組成新姓的情況。

四、近世的姓氏：苗字

江戶時代以后，姓氏的形態(tài)從“名字（ttfょうじ）”變?yōu)榱恕懊缱郑╰tfょうじ）”。它們的日語發(fā)音相同，但是“苗字（ttfょうじ）”中蘊含的家族一體感比“名字（ttfょうじ）”要強。從字意上解析，“名字（ttfょうじ）”是由“名田”一詞而來，代表的是領地；而苗字（ttfょうじ）一詞則來源于“苗裔”，代表著同樣家系與血緣。并且，與“名字（ttfょうじ）”不同，“苗字（ttfょうじ）”并不會因為領地和居住地的變化而更改。

隨著江戶時代商業(yè)的發(fā)展繁榮，人們也開始將自家的商品名稱作為姓氏使用。因此這一時期也出現了許多來自于“屋號”的姓氏。如“鍋屋”“鍵屋”等，就代表這一家族從事與鍋或鑰匙相關的生產貿易。除此以外，還有在自己的故鄉(xiāng)名后添上“屋”字來作為姓氏的，如“越后屋”“三河屋”等。

隨之江戶幕府的影響力不斷加強，“以姓自稱”逐漸成為了統(tǒng)治階級的特權。在1801年，江戶幕府頒布了“苗字帶刀”的禁令。“苗字”，也就是當時的姓氏，與武士的佩刀一同成為了武士階級身份地位的象征，除了武士等特權階級以及一部分得到特殊許可的庶民，其他人禁止在公眾場合使用姓氏自稱。因此許多庶民也漸漸丟失了自己的姓氏。

五、近現代的姓氏：明治新姓

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廢除了封建統(tǒng)治制度。明治新政府為了進一步實現對于國民情況的把控，在1870年（明治3年）頒布了《平民苗字許可令》，平民重獲了姓氏的使用權。翌年，明治新政府為了更好地把握國民情況，制定了戶籍法。同年十月，頒布了《姓氏不稱令》，正式廢除了以往的“氏”與“姓”，解決了姓氏用語的混亂問題，規(guī)定以“苗字”作為姓氏的通稱。1875年，新政府頒布了《苗字必稱義務令》，強制要求全體國民為自己冠姓以作區(qū)分，也就是“國民皆姓”。這個時期出現的姓氏被叫做“明治新姓”。

正是因為這一法令，日本姓氏的數量呈現爆發(fā)式增長。由于江戶時期的禁令而失去姓氏的平民們開始向村長、醫(yī)生、僧人等有識之士尋求幫助，為自己取姓。許多人甚至隨便取了姓氏上報，也因此出現了許多稀有姓氏。例如，當時以搬運行李維生的人給自己取姓“勝木”，常與茶打交道的人給自己取姓“青柳”“宇治”等。還有當時位于愛媛縣宇和島市的某個漁村的村長為村民取姓時，出現了如“多古”“平目”等魚類的名稱以及“木網”“松網”等漁具的名稱，甚至到最后，還出現了“大根”等蔬菜的名稱。由于當時日本明治政府的這一“國民皆姓”的法令，才出現了如此數量眾多又千奇百怪的日本姓氏。

但是，在日本“國名皆姓”的背景下，存在著一個例外，那就是日本皇室。自古以來，天皇被日本人視為日本神話中的創(chuàng)世之神天照大神的后裔，而神與人不同，是不需要姓氏的。并且天皇處于國家權力的頂點，在古代處于給有力貴族賜姓的超凡地位。近代明治維新后，日本天皇被視為日本國的象征，日本皇室宣稱“萬世一系”，即日本從古代起沒有改朝換代，始終都是皇室一系，因此不需要與其他家系進行區(qū)別，也就不需要冠姓了。日本皇室采用宮號或者稱號來區(qū)分彼此，日本女性皇族成員出嫁后改為夫家姓氏。

此外，1898年《明治民法》出臺，規(guī)定日本國民必須遵守“同戶同姓”的原則，同一戶籍的戶主及家人必須同姓。也就是“夫婦同姓”制度。1948年實施至今的新民法也繼承了這一制度。新民法遵循了日本國憲法的男女平等理念，夫妻雙方可以協商決定選擇妻姓和夫姓的其中之一作為家庭的姓氏。但是，從現實來看，女方放棄自己的姓氏，選擇男方的姓氏作為家族的姓氏的情況占絕大多數。根據日本2019年的厚生勞動省人口動態(tài)統(tǒng)計調查來看，日本夫妻中，選擇妻姓作為家族姓氏的夫妻只占了整體的4.5%。近些年，女性漸趨獨立，選擇在婚后繼續(xù)工作的女性比例也逐漸增加，夫妻同姓制度在生活和職場中所帶來的困擾也日趨顯露。作為目前唯一一個強制規(guī)定夫婦同姓的發(fā)達國家，日本國內外對夫妻同姓制度的討論也持續(xù)不斷。

六、結語

本文將日本歷史分為了古代（大和～平安時代中期）、中世（平安時代后期～室町時代后期）、近世（江戶時代）及近現代（明治之后）四個時期，對日本姓氏的起源與發(fā)展進行了簡要的闡述。從姓氏的歷史發(fā)展來看，“氏（うじ）”“姓（fkばね）”“名字（ttfょうじ）”和“苗字（ttfょうじ）”出現在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歷史作用與歷史意義。本文以織田信長和德川家康為例來更直觀地進行區(qū)分，如下表：

表6 .1 姓名的構成

以戰(zhàn)國大名織田信長為例，信長隸屬于“平氏”一族，“平”是他所在氏族的氏名；而“朝臣”是天皇賜予平氏一族的姓，代表了平氏一族在朝廷中的地位；而織田則是他的苗字，代表了他的家名。由此可以看出，“氏（うじ）”“姓（fkばね）”“名字（ttfょうじ）”和“苗字（ttfょうじ）”所蘊含的意義不同，但是都在姓氏的發(fā)展進程中占據重要的地位。

從起源于氏姓制度的，表示所屬貴族集團的“氏”和代表身份地位的“姓”，逐漸演變?yōu)楸硎炯颐摹懊帧奔啊懊缱帧?，到明治時代大量的“明治新姓”誕生,日本姓氏在歷史長河中不斷地發(fā)展變化，最終演變成了如今表示家族名稱的多元化的日本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