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鵬超,朱玉春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陜西楊凌 712100)
中央高位推動河長制的實施,釋放出巨大的政治勢能,通過職能的垂直整合、政府注意力的轉換、問責“倒逼”協作達到了初步的水污染治理效果[1-2]。然而,一個有目共睹的不爭事實是,在河長制推行中地方官員策略性執(zhí)行、選擇性執(zhí)行、變通性執(zhí)行等情形依然時有發(fā)生,水中的深度污染物并未顯著降低,這些現象反映出地方政府的政策執(zhí)行缺乏持續(xù)性,河長制常規(guī)化后可能面臨動力不足的問題[2-4]。究其原因,既與河長因事設崗、過度強調人治、粉飾性治污行為有關,同時也與公眾參與空間被擠壓、話語權缺失、監(jiān)督機制失靈密不可分[5]。公眾參與有助于克服河長制政策執(zhí)行中的高治理成本、形式主義、社會動員不足等“運動式治理”弊端,打破“單一治水、局部治水”局限,彌補信息不對稱和政府監(jiān)督失靈問題,推動河長制從應急管理制度設計轉向長效化制度實踐[6]。由于信息不對稱以及公眾參與機制的缺失,加之長期以來公眾對政府形成的路徑依賴,致使河長制推行中公眾參與的有效性仍然不足[5],如何提升公眾參與的深度、廣度與效度,對打造政府主導的全民治水新格局、推動河長制從“有名”到“有實”的轉變具有重要意義。過往研究多側重于從制度激勵和個體理性等視角探索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因素[7-8],但缺少技術治理視角下的關注。數字技術的發(fā)展推深刻改變了人們獲取信息、溝通互動和組織活動的方式,促使傳統(tǒng)的公眾環(huán)境參與模式與機制逐漸向以互聯網為中心的機制和邏輯過渡。根據中國信息通信技術絡信息中心(CNNIC)發(fā)布的信息通信技術發(fā)展報告,截至2020 年6 月,中國網民規(guī)模達9.40億,互聯網普及率達67%。河長制作為水治理的一項制度創(chuàng)新,已然成為公共資源治理的重要構件和技術嵌入的重要場域。近年來,不少地方政府積極探索運用大數據、云計算、區(qū)塊鏈等技術手段嵌入水環(huán)境綜合治理當中,形成多樣化的創(chuàng)新性實踐模式。如寧夏搭建了資源共享、統(tǒng)一協調、全民參與的“數字治水”平臺,湘潭推出“河長助手”群眾監(jiān)督舉報平臺,無錫打造全天候監(jiān)管、公眾廣泛參與、監(jiān)督舉報及時反饋的“5G河長”平臺,推動公眾治水參與邁入智慧時代。盡管技術嵌入在河長制政策執(zhí)行中的賦能效應已被反復強調,但質疑的聲音也未曾消弭。技術嵌入開啟了民眾參與協同治水的快速通道,但更多是一種民意形式符號,這種機會之窗仍是一種選擇性地敞開,公眾參與的空間極為有限[9-11]。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驅動作用仍面臨諸多阻礙因素和現實困境。因此,河長制視域下技術嵌入對于公眾治水參與具有“賦能”抑或“負能”效應,仍有待進一步考證,技術嵌入如何影響公眾治水參與更是有待打開的“黑箱”。
“技術嵌入”這一概念是由“嵌入性”以及“嵌入式治理”等概念引申而來。嵌入性理論最早由Polanyi[12]提出,其含義比較廣泛,核心內涵可理解為個體或者組織在互聯網中受到社會、心理、經濟等關系力量的束縛,從而與網絡中其他主體形成聯結,對外部關系的嵌入程度越高,所受影響就越大,著重強調了社會經濟主體的社會嵌入性。以此為邏輯延續(xù)和理論線索,嵌入性的概念不斷向其他領域延伸擴散,尤其在公共治理領域獲得學者的高度重視并取得系列理論突破,形成諸如“嵌入式治理”“嵌入式服務”“嵌入性發(fā)展”等創(chuàng)新性概念。技術嵌入正是在這樣的理論演繹和創(chuàng)造性轉換中誕生并受到廣泛關注,諸多學者從多維視角出發(fā)對技術嵌入的概念內涵進行解讀。顏海娜[9]認為技術嵌入是技術與組織在各個層次上相互形塑的過程,將技術視為社會互動的媒介或載體,互聯網信息技術、管理信息系統(tǒng)、個人移動互聯網終端是信息時代最耀眼的技術要素組合。相較而論,高恩新[13]對技術嵌入的定義更加突出過程性,認為技術嵌入按照嵌入公共治理的過程可以劃分為工具性嵌入、權力性嵌入、能力性嵌入,進一步豐富了技術嵌入的理論內涵與研究維度。雖然已有文獻從不同視角對技術嵌入的內涵進行了闡釋,但由于研究情境和側重點不同,目前關于技術嵌入的定義尚未達成共識。綜上,文章認為河長制視域下的“技術嵌入”是工業(yè)時代的傳統(tǒng)政府向信息時代演變產生的一種政府形態(tài),主要指借助先進的技術手段,通過技術擴散、場景改造和提供平臺等方式,對現有資源進行整合和重構,實現自身賦能、能力提升的過程。如政府將GIS技術、人工智能、大數據、移動互聯等信息技術嵌入到決策、管護、監(jiān)督、反饋、評價等水環(huán)境治理全過程,實現跨層級、跨地域、跨系統(tǒng)、跨部門、跨業(yè)務的協同管理和服務。
公眾治水參與指公眾在一定的權利范圍內,通過一定的程序和方式,影響水環(huán)境政策制定、執(zhí)行和完善的一切活動。以污染的發(fā)生與否為判斷標準和邏輯遵循,公眾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有避免污染發(fā)生和污染發(fā)生后及時治理兩種具體行為,前者側重通過建言獻策等方式實現前端治理,后者強調利用舉報投訴等形式完成后端治理[14],異化治理情景下公眾參與的不同形式源于對污染的感知差異。建言獻策類公眾參與屬于事前預警行為,是公眾在污染發(fā)生前便有了強烈的威脅感知,激發(fā)公眾對污染誘發(fā)諸多不良后果的綜合考慮,故而通過聽證會、論證會、問卷調查等方式向相關職能部門建言獻策的自發(fā)行為;而舉報投訴類公眾參與屬于事后處置行為,是污染已經發(fā)生并嚴重影響公眾的正常生活,引發(fā)公眾的憤懣情緒,或利用舉報熱線、網絡媒介等線上方式進行投訴,或通過信件、上訪等線下方式向相關部門上訪,從而實現權益維護的一種合意性行為。
毋庸置疑的是,數字化技術發(fā)展推動了市場秩序的重構和經濟范式的改變,深刻影響著人們信息獲取、交流互動及組織活動的方式方法,正在成為整合碎片化信息、暢通信息渠道的有效工具。在數字化技術推動下,封閉、專業(yè)、單向、統(tǒng)一的傳統(tǒng)政府管理模式逐步轉向公開透明、多元互動、注重價值創(chuàng)造的新治理形態(tài),公眾參與公共事務治理的渠道不斷拓寬,公眾的特殊功能和重要價值得到進一步體現。尤其是網上辦事、意見征詢、網上投訴、實時反饋等技術服務嵌入,突破了傳統(tǒng)治理方式在資源限制、信息時滯等方面的制約,在重塑治理結構、提升政府治理能力和社會協同能力等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15]。在水環(huán)境治理場域,以治水投訴微信公眾號、河長制APP、河長制信息管理平臺等為代表的技術嵌入兼具公眾賦權和政府賦能功能,更加強調全方位多空間互聯共通的治理機制,為公眾提供了開放性、連通性、及時性的信息獲取平臺,搭建了平等化、便捷化、高效化的自主參與平臺,賦予了公眾更加多元化的參與表達和溝通渠道,為增強政府治理與公眾參與的交流互動開啟了機會之窗,有助于公眾更有效地參與決策、管護、監(jiān)督、投訴等水環(huán)境治理行動[10]。在“萬物互聯”的時代背景下,信息技術對以往傳統(tǒng)媒介時空界限的突破,減少了公眾獲取信息的容量限制和行為成本[16-18],為參與水環(huán)境管護、決策、治理提供新的契機。有學者認為,信息技術與河長制的互嵌有助于培養(yǎng)和強化公眾對水生態(tài)保護、水污染防治、水環(huán)境治理的意識,促進河長制與公眾參與的深度融合,實現公眾與政府部門的價值整合與認知整合[7],最大程度上喚醒公眾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的責任意識和權利意識,進而提升公眾治水參與的積極性和自覺性,推動政府主導的全民治水新格局的形成。據此,提出假說1。
假說1: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
技術嵌入之所以對公眾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產生影響,其間存在一個重要作用機制就是政府治水形象。因為技術是被執(zhí)行的,其無法自動地作用于制度安排與公眾行為,還需要政府主動向公眾開放合作治理的空間,一個具有公開、回應、包容的政府才能激發(fā)并驅動公眾持續(xù)有效地參與[19]。政府治水形象是指政府開展水環(huán)境治理時,政府在政府治水的公開性、公正性、回應性、采納性、包容性、廉潔性等行為在公眾心目中所產生的印象和口碑。一般而言,公眾對政府治水形象的認知源于政府和公眾之間的高質量信息互換和信任關系的建立,樹立良好政府治水形象是政府獲得公眾信任、認同和支持的有效渠道,而融洽和諧的共享共治氛圍是政府樹立良好形象的重要基礎[20]。有研究表明,政府利用大數據分析、移動信息系統(tǒng)應用等技術手段開展水環(huán)境治理,為數據信息共享和有效傳遞提供了便利條件,減少了公眾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的信息成本和行為過程,強化了政府與公眾之間的交流互動,提高政府部門的技術服務和技術反饋質量,從而增強公眾對政府的信任程度,這能顯著提升政府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21]。在政府賦能層面,將技術手段嵌入到水環(huán)境的協同治理之中,為縱向層級的信息流動和橫向層級的政社聯動提供了便捷、高效的通道,能夠很大程度上塑造良好的政治生態(tài),提高政府治理能力,繼而形成良好的政府聲譽和社會形象,增強政府公信力[7-8]。另一方面,政府治水形象又是促進公眾治水參與的重要途徑。良好的政府治水形象能夠贏得公眾對政府的認同、信任與支持,是提升公眾參與效度、降低政策執(zhí)行成本、提高政策執(zhí)行效率的源泉。譬如,諸多地方政府將“有獎投訴”機制納入河長制技術平臺中,公眾可以通過應用端口進行實時舉報投訴,對發(fā)現的水污染現象、非法排污行為實時拍照上傳,系統(tǒng)根據舉報人所在區(qū)域進行定位,確定污染源位置,并對相應的舉報投訴者進行獎勵。在此情境下公眾參與的積極性、責任感、話語能力得到進一步提升[8]。因此,文章認為,政府治水形象可能是連接技術嵌入與公眾治水參與的重要中介橋梁,河長制政策執(zhí)行中技術嵌入將通過增進政民間的溝通與對話、提升互動與協作、增強反饋與服務質量等方式改善政府治水形象,進而影響公眾治水參與。據此,提出假說2。
假說2:政府治水形象在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中發(fā)揮重要中介作用。
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產生直接影響的同時,還能通過增進互動與交流、增強協作與反饋、降低信息獲取成本和容量限制、滿足公眾的知情權和表達權、拓寬和增加參與渠道和機會影響公眾預期水平,進而間接影響其行為選擇。相當多的文獻也證實了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嵌入對個體預期水平具有重要影響[22-24]。預期理論認為,一種行為傾向的強度取決于個體對這種行為可能帶來的結果的期望以及這種結果對行為者的吸引力[22]。同樣地,公眾是否做出水環(huán)境治理參與行為取決于其對參與行為產生的收益與成本的比較及預期。就文章所探討的水環(huán)境治理而言,公眾治水參與會受到預期收益、預期概率的推力作用和預期成本的阻力作用。公眾是極具理性經濟人特質的社會群體,當公眾的預期收益(包括獎勵、聲譽等)大于預期成本(包括信息成本、時間成本等)時,公眾選擇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的積極性較高。在此情形下,降低公眾治水參與的預期成本、提高預期收益成為激發(fā)公眾參與熱情的有效手段,是形成全民治水新格局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有研究表明,技術作為一種信息渠道,能夠形成暢通公眾參與及表達的渠道機制,降低信息傳遞和搜尋成本、減少公眾與政府部門間的信息不對稱,改變公眾“被溝通”的模式,提升公眾參與有效性[16]。不難發(fā)現,技術嵌入能夠影響公眾參與的預期水平,尤其在政府的回應性、包容性、吸納性、公開性等行為加持下,公眾通過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實現其利益訴求的預期成本會降低、預期收益會更高,進而增強公眾治水參與傾向。綜上,公眾預期水平對其參與治水參與具有重要影響。據此,提出假說3。
假說3:預期水平在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中發(fā)揮重要中介作用。
研究數據來自課題組2019—2020年在江蘇、湖北、河南、陜西、寧夏5個省份開展的實地調查,調查對象主要包括樣本區(qū)河長辦工作人員及河流附近的居民、護河員、巡河員、民間河長等。選取江蘇、湖北、河南、陜西、寧夏作為調查省份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第一,所選省份兼顧東、中、西部,涵蓋長江流域、黃河流域、淮河流域與太湖流域,具有較強的地區(qū)差異和流域差異;第二,所選省份既涵蓋河長制工作獲得水利部肯定和獎勵的江蘇、湖北和寧夏等省份,也包含未受到水利部肯定和獎勵的河南省和陜西省,既有信息技術與河長制互嵌比較成熟的江蘇省和湖北省,也有河南、陜西、寧夏等其他省份。因此,選取以上5個省份作為抽樣地區(qū)具有較強的代表性。調查抽樣的基本思路如下:首先,在綜合考慮各地區(qū)技術嵌入及河流資源基礎上,從每個省份選取2~3 個地級市;其次,從每個地級市選取2~3個河流資源密集的縣(區(qū));最后,在當地水利部門的協助下,調研人員對樣本區(qū)域的河長辦工作人員及河流附近的居民、護河員、巡河員、民間河長進行面對面的問卷訪談。調查問卷內容不僅包括信息技術應用情況、公眾預期水平、制度能力、公眾參與水平等信息,還包括河流資源條件、河岸鄰近性、能力感知、河長制宣傳力度、獎懲規(guī)則、個人特征等基本信息。此次調查共抽取5個省份11個地級市30個縣(區(qū))1 682份調查問卷,在剔除異常值和缺失值后,最終獲得有效樣本1 635份。
所有變量的含義及描述性統(tǒng)計特征見表1。
表1 變量含義及描述性統(tǒng)計
2.2.1 被解釋變量
公眾治水參與。將公眾治水參與拆分為建言獻策和舉報投訴兩類。其中,建言獻策側重于前端治理,舉報投訴反映了后端治理。兩者分別從決策和監(jiān)督兩個層面刻畫了公眾參與過程,凸顯了公眾對知情權、監(jiān)督權、決策權的強烈訴求,以及善治有效性和持續(xù)性目標的實現程度。在建言獻策類公眾參與層面,采用問卷調查中的題項“是否通過聽證會、論證會、問卷調查、技術平臺等方式向相關職能部門建言獻策”進行測量,如果回答是,則取值為1,否則為0;在舉報投訴類公眾參與層面,采用問卷調查中的題項“是否通過投訴熱線、網絡媒介、信件、上訪等方式向相關職能部門舉報投訴”進行測量,如果受訪者回答是,則取值為1,否則為0。
2.2.2 核心解釋變量
技術嵌入。當前學界對技術嵌入的量化研究相對較少,尚未形成統(tǒng)一的測量標準,部分研究采用互聯網普及率及網絡媒介使用指標來衡量信息技術采納情況[17]。在水環(huán)境河長制治理情境下,根據技術嵌入的定義,利用轄區(qū)內職能部門是否面向社會公眾開放了“治水投訴微信公眾號、河長制APP、河長制信息管理系統(tǒng)、河湖健康碼等知情平臺以及即時性的意見反映平臺”作為技術嵌入的測量指標。通過對轄區(qū)內河長辦工作人員進行問卷訪談,如果回答是,則技術嵌入取值為1,否則為0。
2.2.3 控制變量
引入自然地理特征、經濟社會屬性、通用制度規(guī)則三個維度變量作為控制變量。自然地理特征以河流流經數量、河岸臨近性進行測度;經濟社會屬性以政府投資力度、河長制政策宣傳及家庭特征變量進行測度,其中個人及家庭特征變量包括受訪者年齡、受教育水平、政治面貌、能力感知、責任意識和家庭年收入;通用制度規(guī)則以河長制實施中表現突出的公眾是否會得到獎勵進行測度。
2.2.4 機制變量
文章嘗試驗證技術嵌入通過提升政府治水形象、改變公眾預期水平兩條路徑來影響公眾治水參與。借鑒董新宇等[18]、范柏乃等[22]的研究,從回應性、公正性、采納性、有效性四個維度分別選取“①相關部門對投訴舉報的水系污染問題及時反饋;②相關部門對水系污染行為予以處罰而非坐視不管;③相關部門重視公眾在參與河長制工作過程中所提的意見和建議;④政府執(zhí)行河長制政策是真抓實干,而不是流于形式、應付考核”共4個指標來衡量政府治水形象變量;選取“①利益訴求實現的可能性;②公眾參與成本降低的可能性;③公眾參與對提升水環(huán)境治理績效的可能性;④公眾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的流程簡易性”4 個指標來衡量公眾預期水平變量;指標測度使用五級李克特量表,同意程度均從1(完全不同意)到5(非常同意)逐級增加。為便于實證分析,文章采用探索性因子分析法分別對以上4 個具體指標進行降維。因子分析結果顯示,KMO 值分別為0.830、0.833,Bartlett 球形檢驗統(tǒng)計量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數據適用于因子分析。通過因子提取和因子旋轉分別從4 個具體指標中各獲得1個公因子,同時對結果進行信效度檢驗,政府治水形象和公眾預期水平指標的克朗巴哈系數分別為0.915、0.919,表明提取的公因子整體效果較好。
鑒于被解釋變量公眾治水參與是一個二值虛擬變量,故采用Probit 模型進行參數估計,分析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particapate為公眾是否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的二值虛擬變量,包括舉報投訴和建言獻策;IRCS為技術嵌入變量;Control為控制變量,包括自然地理特征、經濟社會屬性和個體特征;β0為常數項;β1,β2為待估參數;ε為獨立同分布的隨機干擾項;φ(·)為一般正態(tài)分布的概率函數。在進行回歸分析之前,考慮到影響公眾治水參與的變量之間可能存在內部相關,先對各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通常情況下,方差膨脹因子(VIF)大于3,表明各變量間存在一定的多重共線性。文章分別以每個自變量為被解釋變量,其余變量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檢驗結果顯示,VIF 的最大值為2.21,說明各變量間的共線性程度處于合理范圍,滿足Probit模型要求。
表2中模型1、2 分別匯報了以舉報投訴、建言獻策為被解釋變量,以技術嵌入為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與邊際效應估計結果。結果顯示,在控制了一系列其他變量的基礎上,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具有正向促進作用,且在1%置信水平上顯著,結果較為穩(wěn)健。技術嵌入取值為1 時,會使公眾舉報投訴、建言獻策取值為1 的概率分別提升7.0%、3.7%,這表明,河長制政策執(zhí)行中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確實具有“賦能”效應。這再次印證了信息技術在促進公眾參與、推動社會善治中的重要性,其潛在的作用機制正如上文所述:數字經濟時代信息技術憑借其連通性、交互性、便捷性等優(yōu)勢能夠整合零散的公眾參與渠道,精簡優(yōu)化參與流程,拓展公眾參與的邊界,降低溝通成本和容量限制,提升政府對公眾訴求回應及時化和迅捷化,喚起公眾對環(huán)境議題的興趣,進而增強公眾治水參與的自主性、充分性和廣泛性。假說1 得以驗證。
表2 技術嵌入影響公眾治水參與的基準回歸結果
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與預期基本相符,流經河流數量分別在10%、1%的顯著性水平上正向影響舉報投訴和建言獻策;河岸鄰近性反向影響公眾參與,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說明河流資源越豐富,公眾治水參與的概率越高,距離河岸越遠,公眾參與概率越小,即公眾治水參與存在距離衰減效應。政府投資力度、河長制宣傳力度、責任意識顯著正向影響公眾治水參與,說明在公眾參與過程中,公眾主體認知和政府回應性尤為重要。相比群眾,黨員參與舉報投訴和建言獻策的概率分別提高0.7%和1.9%;受教育水平、制度規(guī)則顯著正向影響公眾治水參與,潛在的原因在于,作為理性經濟人,當公眾意識到治水參與所獲取的收益大于未參與時,其參與的自主性、充分性、廣泛性會更強。
考慮上述基準模型可能存在遺漏變量和互為因果情況而引起內生性問題。因此,為內生變量“技術嵌入”尋找適當的工具變量就成為解決內生性問題的最優(yōu)選擇。借鑒楊嬋等[23]的做法,采用省級層面技術嵌入指標的均值作為工具變量。對于同一個省份而言,各個縣(區(qū))的技術嵌入存在一定的政策關聯性,而一個省份技術嵌入的均值對單獨一個縣(區(qū))的公眾參與不存在直接的影響??紤]到內生變量技術嵌入是一個二值虛擬變量,為確保估計結果的準確性,借鑒張景娜等[24]的做法,采用條件混合估計方法(CMP)進行估計。表3 為CMP 估計得到的結果,工具變量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因此滿足相關性,atanhrho_12 參數同樣顯著。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在方向上和顯著性上均與基準模型所報告的回歸結果相似,進一步驗證了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積極影響。但從數量上來看,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比Probit模型的結果要小,說明潛在的內生性高估了技術嵌入的作用。
表3 技術嵌入影響公眾治水參與的CMP估計結果
3.4.1 傾向得分匹配法處理樣本選擇偏差問題
由于該研究模型中的核心解釋變量技術嵌入采取的是單一維度的0-1設計,前文的回歸方法將嵌入信息技術與未嵌入信息技術進行對比,這可能存在配對偏差,會嚴重干擾估計結果。因此,文章進一步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構建“反事實”框架,通過比較處理組(技術嵌入的樣本區(qū))在嵌入與未嵌入時公眾參與之間的差異,進而解析技術嵌入對公治水眾參與的影響效應,最大限度消除樣本選擇偏誤。表4回歸結果顯示,通過三種匹配方法所得到平均處理效應(ATT)結果均證明,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與文章的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這意味著在考慮到配對偏差的情況下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依然顯著成立。
表4 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平均處理效應(ATT)
3.4.2 限定樣本
考慮到老年人在使用數字化工具及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中的劣勢較為明顯。為此,文章借鑒唐林等[25]做法,將受訪年齡在70 周歲以上老年人樣本進行剔除,重新進行Probit 回歸。表5 回歸結果顯示,與上文沒有剔除老年人樣本的表2結果基本一致。剔除老年樣本后,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有顯著影響,作用方向也未發(fā)生變化,表明基準回歸結果較為穩(wěn)健。
表5 技術嵌入影響公眾參與河長制執(zhí)行的穩(wěn)健性檢驗(限定樣本)
前文雖驗證了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效應,但無法反應調查樣本的結構性差異。本部分對地區(qū)差異、河長制推行時間、技術嵌入權限進行分組處理,識別技術嵌入影響公眾治水參與的組間差異。
3.5.1 東中西部地區(qū)差異
表6分別給出了東、中、西部地區(qū)子樣本的基準模型估計結果??梢缘弥合啾纫院幽?、湖北為代表的中部地區(qū)和以寧夏、陜西為代表的西部地區(qū),技術嵌入在江蘇地區(qū)能夠發(fā)揮較為全面的作用,賦能效應最為明顯。其潛在的原因可能在于,以江蘇為代表的東部地區(qū)不僅經濟發(fā)展水平較高,而且“互聯網+河長制”技術治理模式的推廣和應用也走在全國前列,率先打造了全天候監(jiān)管、指令實時傳達、水污染及時發(fā)現并解決、監(jiān)督舉報及時反饋的“5G 河長”平臺,構建了相對成熟的河長制參與、監(jiān)督、評價、考核體系。
表6 地區(qū)異質性回歸結果
3.5.2 河長制推行時間差異
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可能會因河長制推行時間的差異而存在異質性??紤]到河長制自上而下全面推行始于2016 年,2018 年年底四級河長制體系全面建立,2018 年后覆蓋省-市-縣-鄉(xiāng)-村的五級河長制逐步建立。因此,文章根據研究需要,設立三個時間段(2016前、2016—2018年、2018年之后)分析技術嵌入影響公眾治水參與的時間異質性,回歸結果見表7。由表7 可知,河長制推行時間越早,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提升效應越大。這意味著各級政府應持續(xù)完善覆蓋省-市-縣-鄉(xiāng)-村的五級河長制體系,促進“賦權”與“確責”治理功能的調適,優(yōu)化政府統(tǒng)合協同結構,實現河長制從“有名”到“有實”的轉變。
表7 河長制推行時間異質性回歸結果
3.5.3 公眾使用權限差異
技術嵌入對公眾參與的影響會因為公眾使用權限的不同而存在差異。依據公眾使用權限的不同,文章以“表達型”和“瀏覽型”來衡量技術嵌入的權限異質性。為保證數據獲取的可靠性,采用手動網絡搜尋和詢問樣本區(qū)河長制辦工作人員相結合的方法,若公眾可以通過河長制APP、治水微信公眾號、河湖健康碼等技術平臺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則將技術嵌入類型定義為“表達型”;若公眾僅僅可以進行信息查看、瀏覽、分享等,則將技術嵌入類型定義為“瀏覽型”,其中“表達型”賦值為1,“瀏覽型”賦值為0,從而識別不同使用權限下技術嵌入對公眾參與的影響效應,回歸結果如表8 所示。由表8 可知,表達型技術嵌入對舉報投訴和建言獻策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這表明政府若能為公眾提供多元的參與渠道,公眾參與的概率會更高。
表8 技術嵌入下公眾使用權限異質性回歸結果
由前文實證結果可知,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為進一步揭示這一實證結果背后的作用機制,借鑒溫忠麟等[26]提出的中介效應檢驗法,將中介效應模型設置為如下形式:
其中:Y為公眾治水參與,Medatior為機制變量,ε為隨機擾動項。式(2)中α1表示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總效應,式(3)中的β1表示技術嵌入對機制變量的影響效應,式(4)中的γ2表示機制變量對公眾治水參與的直接效應。將式(3)帶入式(4)可以得到機制變量對公眾治水參與所產生的間接效應γ2β1。
具體而言,文章將檢驗“技術嵌入→政府治水形象→公眾治水參與”“技術嵌入→公眾預期水平→公眾治水參與”兩條作用路徑。表9 中技術嵌入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具有積極作用。表10估計結果顯示,在以政府治水形象、公眾預期水平為因變量的模型估計中技術嵌入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技術嵌入對改善政府治水形象、優(yōu)化公眾預期水平具有積極影響;在以舉報投訴、建言獻策為因變量的模型估計中技術嵌入、政府治水形象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技術嵌入、政府治水形象對公眾治水參與具有促進作用,政府治水形象在技術嵌入影響公眾治水參與發(fā)揮部分中介作用,假說2 得以驗證。表10 結果還顯示,公眾預期水平對其舉報投訴和建言獻策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表明公眾預期水平在其參與水環(huán)境治理中發(fā)揮部分中介作用,假說3得以驗證。潛在的原因是,河長制執(zhí)行中信息技術的嵌入能夠改變公眾預期水平,進而提高公眾舉報投訴參與頻率,發(fā)揮公眾的監(jiān)督作用,彌補行政河長的監(jiān)管盲區(qū);公眾預期水平對其建言獻策具有正向影響,但不顯著,表明公眾預期水平并不會促進其建言獻策??赡艿脑蚴?,與舉報投訴類公眾參與所體現的自主性、廣泛性和充分性不同,建言獻策類公眾參與不僅受公眾決策偏好、預期水平的影響,還取決于政府是否愿意吸納公眾參與,與公眾進行互動,提供聽證會、論證會、問卷調查等參與機會。
表9 逐步回歸法檢驗結果(總效應)
表10 逐步回歸法檢驗結果
為進一步檢驗中介效應的顯著性,文章采用Bootstrap 法,重復抽樣1 000次,檢驗公眾預期水平、政府治水形象在技術嵌入影響公眾治水參與中的中介效應。與傳統(tǒng)的逐步回歸法相比,Bootstrap 法能夠得到更加精確的置信區(qū)間,在檢驗多重中介渠道方面具有更強的檢驗力。表11 回歸結果顯示,以政府治水形象為機制變量時,在“技術嵌入→政府治水形象→舉報投訴”“技術嵌入→政府治水形象→建言獻策”路徑中,間接效應的置信區(qū)間為[0.075,0.226]、[0.005,0.239],該區(qū)間不包含0,對應的P值為0.000、0.040,表明間接效應顯著,這也進一步證明政府治水形象在技術嵌入與公眾治水參與之間發(fā)揮著中介作用。以公眾預期水平為機制變量時,在“技術嵌入→公眾預期水平→舉報投訴”路徑中,間接效應的置信區(qū)間為[0.039,0.264]、該區(qū)間不包含0,對應的P值為0.008,表明間接效應顯著,這意味著公眾預期水平在技術嵌入與公眾治水參與之間發(fā)揮著中介作用;在“技術嵌入→公眾預期水平→建言獻策”路徑中,間接效應的置信區(qū)間為[-0.026,0.102],該區(qū)間包含0,對應的P值為0.249,表明間接效應不顯著,與上文逐步回歸法的檢驗結果一致,意味著公眾預期水平并不能直接促進其建言獻策。
表11 Bootstrap法檢驗結果
文章在把握數字化與河長制背景下公眾參與演變背后的邏輯理路基礎上,基于江蘇、湖北、陜西、河南、寧夏5省份1 635 個流域居民的微觀調查數據,采用Probit 模型實證檢驗了河長制制度框架下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影響效應、作用機制及異質性特征。主要結論如下:第一,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不僅能夠促進前端公眾建言獻策,還能夠增強后端公眾舉報投訴,即使采用不同樣本、不同方法重新估計后,這一實證結果依然顯著成立;第二,技術嵌入對公眾治水參與的促進作用依公眾技術使用權限、河長制推行時間、東中西地區(qū)的差異而存在異質性;第三,進一步的機制分析發(fā)現,政府治水形象在技術嵌入與公眾治水參與之間發(fā)揮部分中介作用,同時技術嵌入也能夠通過改變公眾預期水平這一機制變量,進而促進公眾舉報投訴,但對公眾建言獻策未能有顯著影響。
基于研究結論,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重視數字技術嵌入的賦能效應。①技術嵌入是公眾治水參與的重要渠道,政府應積極開放電子政務系統(tǒng)、信息綜合管理系統(tǒng)等信息平臺,切實推進河長制信息化資源跨部門、跨層級、跨邊界融合應用,尤其要加大對欠發(fā)達地區(qū)的數字化技術基礎設施建設力度,增強數字服務資源,培育欠發(fā)達地區(qū)數字人才,彌合不同地區(qū)間的“數字鴻溝”。②積極探索“互聯網+河長制”的創(chuàng)新模式,形成一批可推廣、可擴散、可復制的典型經驗,通過整合社會網絡資源和信息資源,推動治水公眾號、河長制APP、河湖健康碼等技術手段與公眾參與深度融合,提供無障礙、全景式的信息流動渠道,擴大公眾對數字治水、智慧水利的知曉率,塑造公眾使用數字化技術的意識和習慣,提升公眾治水參與的數字素養(yǎng)。
第二,營造政府主導、公眾主體的制度環(huán)境。①規(guī)范河長制中公眾參與的頂層設計,完善數據信息方面的規(guī)章制度,推進公眾治水訴求表達、回應、處置等環(huán)節(jié)的信息化建設,打通數據壁壘,增強相關部門在公眾治水參與中的公開性、回應性、采納性和包容性,同時要警惕信息技術背后“形象工程”的可能,警惕“數字失靈”。②持續(xù)深化和完善公眾治水參與機制,最大程度精簡優(yōu)化參與流程,拓展參與邊界,降低溝通成本和容量限制,形成政府主導、社會協同、公眾參與、制度保障的多中心治水機制。
第三,提高公眾治水參與的責任意識與預期效益。①認同驅動是公眾自愿參與的重要驅動力,應統(tǒng)籌政社共治的利益關系,加大對河長制的宣傳力度,多渠道提高公眾對參與河長制治水的認知,提升公眾參與的效能感,增強其制度信任,促使公眾治水參與成為一種自覺行動。②完善公眾參與激勵機制,通過建言嘉獎、舉報獎勵、榮譽表彰、資金補助等措施,提高公眾治水參與的榮譽感和獲得感,讓公眾真切感受到治水參與帶來的收益,降低公眾治水參與的預期成本,提升預期效益,從而提高公眾治水參與的積極性和主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