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王非彼王：胤禎“大將軍王”稱呼研究

鐘振林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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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王非彼王：胤禎“大將軍王”稱呼研究

鐘振林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清朝(含后金)二百九十六年的歷史，存在著一個特殊的、似王非王的“大將軍王”?！按髮④娡酢笔菍滴趸实鄣幕适淖訍坌掠X羅·胤禎的稱呼。胤禎能夠擁有“大將軍王”的稱呼與他擔(dān)任撫遠(yuǎn)大將軍職務(wù)有關(guān)。胤禎不是唯一的“撫遠(yuǎn)大將軍”，但他卻是清朝歷史上唯一的“大將軍王”。“大將軍王”是一個特例王稱呼，終康熙一朝，胤禎的最高爵位始終是固山貝子?！按髮④娡酢笔强滴趸实蹖僖庥谪返澋囊粋€明證，但“大將軍王”不是王爵，更不是明確的皇太子，胤禎沒有繼承皇位的法統(tǒng)依據(jù)。

清朝；胤禎；大將軍王；撫遠(yuǎn)大將軍

胤禎，康熙皇帝的皇十四子，雍正皇帝的同母胞弟，又名胤禵。后因避雍正皇帝名諱，改胤為允，又稱允禎、允禵。本文一律使用“胤禎”稱呼。

關(guān)于康熙、雍正之際權(quán)力交接的論著非常豐富，然而關(guān)于“大將軍王”的專文論述尚少。學(xué)界前輩王鐘翰先生認(rèn)為“滿族貝子稱王乃是在入關(guān)之前世代相傳的舊俗……胤禎之封有貝子爵位，貝子可以稱王?！盵1]馮爾康先生推測“估計康熙封他為王了，但一直未給名號，有點(diǎn)類似‘假王’。”[2]楊啟樵先生認(rèn)為“準(zhǔn)其于軍中稱‘大將軍王’。”[3]許曾重先生認(rèn)為：“允禵是皇十四子，受到王的待遇，這是破格的措施。”[4]研究胤禎的“大將軍王”稱呼問題，對于了解康雍之際的權(quán)力交接具有重大意義。

一、清朝有個“大將軍王”

“皇十四子撫遠(yuǎn)大將軍胤禵……當(dāng)時詔旨奏章悉稱大將軍王?！盵5](P28)《永憲錄》記載康熙年間的詔旨奏章中稱呼胤禎為“大將軍王”?！按髮④娡酢钡降资枪俜椒Q呼，還是市野小民的杜撰？又是否可信呢？

成書于乾隆年間的《清世宗實(shí)錄》稱呼胤禎時使用了“大將軍王”的稱呼：“諭總理事務(wù)王大臣等：西路軍務(wù)，大將軍職任重大，十四阿哥允禵，勢難暫離。但遇皇考大事，伊若不來，恐于心不安。著速行文大將軍王，令與弘曙二人馳驛來京……應(yīng)速行文大將軍王，將印敕暫交平郡王訥爾素署理?！盵6](P33)“諭議政大臣等：大將軍王來時，朕止令副都統(tǒng)阿爾納隨來?！盵6](P59)“諭總理事務(wù)王大臣及諸王大臣等……大將軍王允禵到京后，未定應(yīng)行回任與否?！盵6](P97-98)

中國古人非常重視“名”的問題，孔子云“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7]甚至因?yàn)椤懊钡膯栴}，明清兩朝還大興文字獄?！肚迨雷趯?shí)錄》是要上呈乾隆皇帝御覽的，如果沒有皇帝的首肯，怎會出現(xiàn)“大將軍王”這個稱呼。因此，“大將軍王”這個稱呼絕不可能是市野小民的杜撰，應(yīng)是清朝官方承認(rèn)并使用的稱呼。

“大將軍王”的使用范圍究竟有多大，是否如《永憲錄》記載的那樣“詔旨奏章悉稱大將軍王”？[5](P28)我們來看一看滿文奏折中對胤禎的稱呼。

“大將軍王是我皇子，確系良將，帶領(lǐng)大軍，深知有帶兵才能，故令掌生殺重任。爾等或軍務(wù)，或巨細(xì)事項(xiàng)，均應(yīng)謹(jǐn)遵大將軍王指示。如能誠意奮勉，既與我當(dāng)面訓(xùn)示無異?！盵8](P186)康熙皇帝在接見青海盟長、親王羅布藏丹津時，稱胤禎為“大將軍王”?？梢姟按髮④娡酢笔强滴趸实壅J(rèn)可并在正式場合中使用的對胤禎的稱呼。

“乾清門頭等侍衛(wèi)喇錫傳諭旨：朕此數(shù)日思之，大將軍王率大軍往……大將軍王遣使往車凌敦多布處……經(jīng)議政大臣會議，編寫行文，咨行大將軍王，于何處追及王，則大將軍王閱后鈐印……欽此欽遵……臣等會議得：臣等謹(jǐn)思，主子經(jīng)歷軍務(wù)甚多，諸事預(yù)先謀略，每事無不相符，今降旨將致車凌敦多布書，作為大將軍王之書曉諭……既然如此，所依奉旨以為大將軍王書……咨行大將軍王，經(jīng)五閱后鈐印?！盵9](P1363-1364)此奏折不僅轉(zhuǎn)述了康熙皇帝口諭，還有議政大臣的上奏，折中均稱胤禎為“大將軍王”。

“奉上諭：爾到達(dá)后，爾將大將軍王之所有奏書、所奉朱批諭旨，均收繳，封閉具奏送來……欽此。欽遵施行外，奴才于十二月初六日，宿建安堡。是日，大將軍王宿榆林。翌日初七日經(jīng)雙山堡途中會大將軍王?！盵9](P1521-1522)此奏折顯示延信在雍正皇帝即位后依然稱胤禎為“大將軍王”，更為重要的是，新即位的雍正皇帝也稱胤禎為“大將軍王”。

此外，胤禛即位之前的康熙年間，皇三子和碩成親王胤祉，[9](P1351-1353)署理大臣內(nèi)務(wù)府總管事務(wù)郎中海章、董殿邦，[9](P1360)議政大臣、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海靳，[9](P1363-1364)行在兵部，[9](P1506)平逆將軍宗室延信[9](P1451)在上書康熙皇帝的奏折中均稱胤禎為“大將軍王”。古木布木寺呼畢勒罕、[9](P1377)羅布藏丹津[8](P186)在拜見胤禎時，也稱他為“大將軍王”。

而當(dāng)時胤禎又是怎樣自稱的呢？通過查閱胤禎上書康熙皇帝奏折中的署名便知一二。經(jīng)查，胤禎的奏折署名多為“大將軍王胤禎”“大將軍王臣胤禎”“大將軍王臣”“大將軍王臣允禵”。[8-10]“臣”是奏折中的固定用語，胤禎、允禵只是名字的不同。可見，“大將軍王”也是胤禎的自稱。

值得注意的是，上面引用的供康熙皇帝、雍正皇帝親閱的奏折原文均是滿文，而《清世宗實(shí)錄》和《永憲錄》是漢文。從現(xiàn)存的滿、漢文文獻(xiàn)資料來看：從康熙五十七年十月二十八日至雍正元年二月初九日，上至康熙皇帝和雍正皇帝，下至親王、大臣、少數(shù)民族首領(lǐng)以及清朝的中央國家機(jī)構(gòu)，均稱胤禎為“大將軍王”。因此，清朝歷史上確實(shí)存在著一個“大將軍王”，即康熙皇帝的皇十四子愛新覺羅·胤禎。

二、“大將軍王”與撫遠(yuǎn)大將軍

胤禎的“大將軍王”稱呼是怎么來的？這還得從西部戰(zhàn)事說起。康熙五十七年正月，拉藏汗上奏“策妄阿喇布坦令策零敦多卜等率兵六千余人”，[11](P715)欲進(jìn)攻藏地。二月，拉藏汗請求康熙皇帝派兵支援。五月，達(dá)賴、班禪均被控制。西藏形勢的突變，使清朝的西部邊疆面臨嚴(yán)重的危機(jī)。六月，康熙皇帝派額倫特與色楞分兩路進(jìn)兵，九月額倫特陣亡。在此危難之際，十月十二日，康熙皇帝任命“皇十四子固山貝子允禵為撫遠(yuǎn)大將軍”，[11](P749)并于十一月十五日“親詣堂子行禮”，[11](P754)十二月十二日，“撫遠(yuǎn)大將軍允禵率兵起程”。[11](P756)

此次出征的特別之處在于十一月十五日，康熙皇帝親自到堂子行禮。根據(jù)《雍正會典》記載，康熙年間及之前，每逢圣駕親征，皇帝都要去堂子行三跪九叩頭禮。[12](P3939-3956)而命將出征儀略有不同：“康熙十三年正月，命王為大將軍率領(lǐng)大兵出征……出征王及諸王、貝勒、都統(tǒng)、尚書等官，出征副都統(tǒng)以上各官”，[12](P3990-3993)都要跟隨皇帝到堂子行三跪九叩頭禮。但是，康熙十三年七月，規(guī)定“命王、貝勒、大臣為大將軍、將軍領(lǐng)兵出征，一應(yīng)儀注如前儀，惟不詣堂子行禮”。[12](P3994-3995)

此次胤禎出征意義重大，關(guān)系清朝的西部邊疆。康熙皇帝也為此破例，親自去堂子行禮，可以說是有讓胤禎“代為親征”的意思。胤禎能擁有“大將軍王”的稱號，在一定程度上和他的撫遠(yuǎn)大將軍職務(wù)有關(guān)。

那么在康熙朝是不是擔(dān)任撫遠(yuǎn)大將軍都會有“大將軍王”的稱號呢？康熙朝共有五人被任命為撫遠(yuǎn)大將軍，分別是鄂札、圖海、福全、費(fèi)揚(yáng)古和胤禎。[11-12]經(jīng)查此四人均沒有“大將軍王”的稱號，而且清朝歷史上其他的皇子、大臣也沒有這個稱號。

有意思的是，在康熙朝一些奏折中稱呼費(fèi)揚(yáng)古為“大將軍伯”，[9](P103；P113；P123)這個稱呼和“大將軍王”有什么聯(lián)系嗎？清朝的奏折不使用標(biāo)點(diǎn)，加上滿文翻譯成漢文后，不同的斷句就可能造成語意上的差別?！按髮④姴本烤故且粋€專有名詞，還是兩個并列的名詞，這關(guān)系到如何理解“大將軍王”的問題。如果“大將軍伯”是兩個名詞，那么史料中不僅會有“大將軍伯費(fèi)揚(yáng)古”的記載，還會有“大將軍費(fèi)揚(yáng)古”和“伯費(fèi)揚(yáng)古”的記載。

經(jīng)查證，康熙朝奏折中有“大將軍費(fèi)揚(yáng)古”[9](P83；P105)和“伯費(fèi)揚(yáng)古”[9](P74；P88)的記載，證明“大將軍伯”確實(shí)是兩個并列的名詞，應(yīng)該書寫為“大將軍、伯”。大將軍指的是費(fèi)揚(yáng)古擔(dān)任的撫遠(yuǎn)大將軍職務(wù)，伯指的是費(fèi)揚(yáng)古的爵位“三等伯”，因此“大將軍伯”不是一個稱號。

“大將軍伯”和“大將軍王”的聯(lián)系在哪兒呢？胤禎有“大將軍王胤禎”的稱呼，同理，如果“大將軍胤禎”和“王胤禎”這兩個稱呼同時存在，那么“大將軍王”就不是一個專有名詞。但是，查閱眾多康熙年間的史料，其中并未出現(xiàn)可靠的“王胤禎”稱呼。

因此，“大將軍王”是一個專有名詞，是一個特殊稱呼。胤禎能夠擁有“大將軍王”的稱呼與他擔(dān)任撫遠(yuǎn)大將軍有關(guān)，但不是每位撫遠(yuǎn)大將軍都能獲得“大將軍王”的稱呼。胤禎不是唯一的“撫遠(yuǎn)大將軍”，但他卻是清朝歷史上唯一的“大將軍王”。

三、“大將軍王”與王

“大將軍王”是什么？它是王爵嗎？要清楚這個問題，還需要看看康熙年間的王爵有哪些，胤禎是什么爵位？綜合《康熙會典》《雍正會典》兩朝的會典，我們可以知道：康熙年間，宗室的爵位分為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固山貝子、鎮(zhèn)國公、輔國公、鎮(zhèn)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奉恩將軍十等。[12](P6-10);[13]其中并沒有“大將軍王”，可見“大將軍王”并不是爵位，更不可能是王爵。

《雍正會典》記載“康熙六年定皇子滿十五歲，宗人府要具題請封，其爵級則由皇帝欽定。”[12](P10)康熙皇帝對他的皇子們的冊封也是按照制定的規(guī)定來進(jìn)行的。除立太子之外，康熙皇帝曾兩次大規(guī)模的冊封他的皇子?？滴跞吣耆拢⑽磧苑庳返?。[11](P995)康熙四十八年十月，“冊封皇十四子允禵為固山貝子?！盵11](P386-387)可見，康熙四十八年，胤禎的爵位只是固山貝子。

而胤禎的“大將軍王”究竟是個什么身份呢？康熙五十七年十月之后，胤禎擔(dān)任的是撫遠(yuǎn)大將軍，而清朝規(guī)定“初鑄大將軍、將軍諸印……撫遠(yuǎn)、寧遠(yuǎn)、安東、征南、平西、平北大將軍印七……收藏皇史宬，命將出師，奏請頒給……品秩俱從原官?！盵14](P3383-3384)大將軍的品秩俱從原官，胤禎的品級還是他的爵位等級。那么此時的胤禎到底是什么爵位呢？有兩條重要的史料涉及這個問題：

“皇帝敕諭王胤禎……特命爾為撫遠(yuǎn)大將軍?！盵15]“(康熙五十七年)三月中旬，命皇十四子貝子禎，授王撫遠(yuǎn)大將軍往征(策妄阿拉布坦)。至穆魯烏蘇回兵。六十一年十二月初六日回京?！雹?/p>

根據(jù)這兩條史料,康熙五十七年，胤禎好像是被晉封為王爵,但他真的是王爵嗎？假如胤禎在康熙五十七年三月被晉封王爵，那么內(nèi)務(wù)府的奏折肯定不會有誤。內(nèi)務(wù)府是清朝專門處理宗族事務(wù)的機(jī)構(gòu)，一般某人封爵后，皇帝會下令內(nèi)務(wù)府賞賜該人或者內(nèi)務(wù)府會上奏皇帝詢問如何賞賜該人。經(jīng)查，康熙五十七年十一月初二日，內(nèi)務(wù)府上奏康熙皇帝的奏折中仍稱胤禎為“十四貝子”，[9](P1338)而不是“王”?？滴醭耐蹙糁挥袃煞N“和碩親王”和“多羅郡王”。假若胤禎封王，即使沒有封號，也應(yīng)該書寫為“和碩親王”“多羅郡王”或者“親王”“郡王”。而雍正朝的兩封漢文諭旨再一次揭示了胤禎在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封王之前的爵位依然是固山貝子。[16]可見康熙五十七年，胤禎并未晉封為王爵。

那問題究竟出在哪里?我認(rèn)為《給撫遠(yuǎn)大將軍王胤禎敕書稿》的這條材料可信度并不高。首先，敕書稿沒有明確的時間；其次，這究竟是一封發(fā)出去的敕書底稿，還是未發(fā)出去的敕書草稿也不確定；最后，即使這封敕書稿是發(fā)出去的，那么此處的“王”也不應(yīng)該是王爵，而是“大將軍王”的代稱。而《皇清通志綱要》的這條材料也是有問題的。首先，弘旺是允禩之子，康熙四十七年正月生，康熙五十七年時年僅十歲。使用“中旬”一詞，可見當(dāng)年的事情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焉知月份是正確的；其次，如果是封爵的話，一般使用的是“冊封”“晉封”“加封”等詞，而不是“授”字?！笆凇弊趾竺嬉话愀氖枪傥?、稱號。最后，“王”字是衍字，還是順序錯誤(或?yàn)椤笆趽徇h(yuǎn)大將軍王”)，亦或是胤禎的代稱(王叔胤禎)。何況當(dāng)年十月，胤禎才被授予撫遠(yuǎn)大將軍職務(wù)。因此，“大將軍王”不是王爵。終康熙一朝，胤禎的最高爵位始終是固山貝子。

四、“大將軍王”與特例王

既然胤禎不是王爵，那為什么稱呼胤禎為“大將軍王”呢？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二十六日，康熙皇帝“諭議政大臣等，十四阿哥既授為大將軍，領(lǐng)兵前去，其纛用正黃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樣?！盵11](P751)胤禎在奏折中也說“奉皇父諭旨，派臣帶管正黃旗纛支?！盵8](P161)胤禎雖然沒有王爵，出征卻用“正黃旗之纛”，享受王的待遇。而稱呼胤禎為“大將軍王”顯然與此次出征的規(guī)格有關(guān)，是一個特例。

關(guān)于“大將軍王”是一個特例，《永憲錄》中也保存了一條重要的史料，顯示了“大將軍王”在當(dāng)時奏折中的特殊待遇。“革貝子允禵祿米。云貴總督高其倬奏疏誤以大將軍王與皇上并寫，上以貝子在軍惟以施威僭分為事，以致聲名赫奕，官吏皆畏懼如此，其祿米永行停止，其倬降職留任?！盵5](P113-114)高其倬的這封奏疏是漢文，原件保存在臺北故宮博物院。[17]這封奏疏的珍貴之處在于它可能是唯一一件保留“大將軍王”痕跡的漢文原始文獻(xiàn)。

云貴總督高其倬的奏疏誤以“大將軍王”與皇上并寫，這已經(jīng)是雍正元年四月五日的事情。這封《云貴總督高其倬奏籌備滇藏邊境防務(wù)折》被收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原件縮印本有兩處“大將軍王”的痕跡。“亦應(yīng)報知在此處的將軍王……奴才等一面密報將軍王。”[16](P219)影印本顯示在寫到“將軍王”時，皆是另起一行書寫，而且“將軍王”前面缺“大”字。據(jù)楊啟樵先生《雍正篡位說駁難》中附圖引用的《宮中檔雍正朝奏折》的影印件顯示，第一處“亦應(yīng)報知在此處的大將軍王”的“將軍王”前面有一個殘筆“大”字，朱批在其上一行改書為“貝子允禵”；第二處，朱批改為“允禵”。此兩處的“大”或殘缺、或消失。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兩處的“將軍王”原文肯定為“大將軍王”。如果單是“將軍、王”或者“將軍王”為何要重新另起一行書寫，再次證明“大將軍王”是一個專有名詞。

此奏疏中“圣主”二字抬兩格書寫，“大將軍王”抬一格書寫。清代奏折的書寫格式是十分規(guī)范的，一般的王(皇父攝政王不屬于此處探討的一般的王)是不能抬格書寫的。書寫錯誤，輕則免職，重則牢獄之災(zāi)。高其倬身為封疆大吏，怎會不知道這一點(diǎn)。那么合理的解釋就是在康熙朝，“大將軍王”是一個特例，是可以抬一格書寫的，這可能是康熙皇帝默許的事情，或者是明確下發(fā)諭旨準(zhǔn)許的事情。新皇帝胤禛登基后，不再允許這么做。聯(lián)想到胤禛接管權(quán)力的第二天，就密令延信將胤禎的“所有奏書、所奉朱批諭旨，均收繳，封閉具奏送來?！盵9](P1521)同月，“命內(nèi)外文武大臣官員，從前領(lǐng)奉大行皇帝朱批諭旨，悉封固繳進(jìn)，無得留匿焚棄?！盵6](卷一)(P41)可能也是為了銷毀“大將軍王”在康熙朝奏折中特殊待遇的證據(jù)。

“大將軍王”出征使用“正黃旗之纛”，“大將軍王”在奏折中抬一格書寫?！按髮④娡酢彪m然不是王爵，但卻享受王的待遇，是一個特例王。所謂特例王就是清朝的宗室擁有清朝規(guī)定的正式王爵之外的王稱號，并享有相應(yīng)的特例王待遇。

除“大將軍王”之外，清朝還有哪些特例王？“大將軍王”和清朝的其他特例王有什么不同呢？從其他特例王身上，我們能看出“大將軍王”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雍正皇帝即位后任命的“總理事務(wù)王大臣”和咸豐皇帝臨終前任命的“贊襄政務(wù)王大臣”等是“王大臣”不是“王”，不屬于特例王的討論范圍。除“大將軍王”胤禎外。清朝共有五位特例王：攝政王多爾袞、[11](P29；P94)輔政王濟(jì)爾哈朗、[11](P99)輔政王多鐸、[11](P270)議政王奕、[18]攝政王載灃。[19]這些特例王都是在老皇帝駕崩前后，新皇帝繼位之初加封的。由于年幼的小皇帝不具備處理政事的能力，為了防止大權(quán)旁落，清朝皇室對新皇帝的叔伯等委以重任。此時的攝政王、輔政王、議政王均掌握一定的最高權(quán)力。

因此，與清朝的其他五位特例王不同，“大將軍王”更像是臨時設(shè)置的特殊稱呼，他不掌握全國的文武大權(quán)，而是在康熙皇帝的遠(yuǎn)程指揮之下只掌握西部戰(zhàn)事的指揮權(quán)，“大將軍王”這個特例王的權(quán)力要小的多。

五、“大將軍王”的政治含義

康熙皇帝任命胤禎為撫遠(yuǎn)大將軍，給予王的特殊待遇和“大將軍王”稱呼，除了平定西部邊疆,還有其他意圖嗎?

雍正皇帝胤禛認(rèn)為：“以允禵之庸劣狂愚，無才無識，威不足以服眾，德不足以感人?！盵20](P360)“只因西陲用兵，圣祖皇考之意，欲以皇子虛名坐鎮(zhèn)，知允禵在京毫無用處，況秉性愚悍，素不安靜，實(shí)借此驅(qū)遠(yuǎn)之意也?！盵20](P357-358)

顯然,這只是雍正皇帝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說法，要不然他也不會一上臺就以奔喪的名義，下令剝奪胤禎的兵權(quán),并且收繳有康熙皇帝朱批的諭旨和奏折?？梢?，康熙皇帝派胤禎平定西部肯定有其他的考慮。

胤禎在康熙四十八年十月，被冊封為固山貝子之后，爵位一直沒有變化。他的幾位皇兄都是親王、郡王的爵位。雖說升爵一事全憑皇帝一人定奪，但是沒有功績，也很難令眾人信服。聯(lián)想到康熙五十七年，皇長子胤禔被拘禁，皇二子胤礽的太子地位被廢，皇八子胤禩徹底失去皇位繼承人的資格，儲君之位已經(jīng)空懸六年之久。康熙皇帝如果貿(mào)然提升胤禎的爵位，朝野官民必然揣摩其中的特殊含義，胤禎必然成為眾矢之的，難免會重蹈廢太子的覆轍。

清朝雖然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但此時的清朝已經(jīng)接受漢族的儒家文化，并且認(rèn)同儒家思想。[21]《左傳》有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22]康熙皇帝派胤禎在西部地區(qū)“代征”是有政治含義的。同樣，康熙六十年、六十一年的兩次冬至祭天，康熙皇帝派胤禛“代祭”也是有政治含義的。

此次撫遠(yuǎn)大將軍出征，有眾多爵位較高的宗室跟隨，但是胤禎本身爵位并不高，為提高胤禎威信，康熙皇帝允許胤禎使用王級別的旗纛和待遇，并且是皇帝所屬的正黃旗之旗纛，且奏折中使用“大將軍王”稱呼。這是康熙皇帝對胤禎的考察，是康熙皇帝屬意于胤禎的一個明證，絕不是為了疏遠(yuǎn)胤禎。

康熙六十年二月，平定西藏，康熙對有關(guān)人員論功行賞，但沒有封賞胤禎。九月，在西藏樹立平定西藏碑。十月，召撫遠(yuǎn)大將軍胤禎來京。平定西藏是西部戰(zhàn)事的重大勝利，也是一個階段性、里程碑式的勝利。此時正是康熙皇帝提升胤禎地位，加封親王爵位，甚至是明確胤禎儲君身份的最好時機(jī)。但是康熙皇帝沒有這么做，而是召回胤禎，商討下一步的進(jìn)軍策略。假以時日，西部戰(zhàn)事全部結(jié)束，胤禎必將成為儲君的不二人選?？上觳患倌辏滴趸实鄣捏E然去世，使得歷練胤禎的計劃和安排被徹底打亂?？滴趸实叟R終前“倉猝之間一言而定大計”，[6](P187)傳位于皇四子胤禛。

總之，胤禎能夠擁有“大將軍王”的稱呼與他擔(dān)任撫遠(yuǎn)大將軍職務(wù)有關(guān)。 “大將軍王”不是王爵，既不是和碩親王，也不是多羅郡王。胤禎雖然擁有“大將軍王”的稱呼，但在康熙朝，他的最高爵位始終是固山貝子?！按髮④娡酢笔且粋€特例王，胤禎在出征期間享受王的特殊待遇，但它不同于攝政王、輔政王和議政王這些掌握全國文武大權(quán)的特例王。雖然這個清朝歷史上唯一的“大將軍王”是康熙皇帝屬意于胤禎的一個明證，但是此王非彼王，“大將軍王”不是王爵，更不是明確的皇太子，胤禎沒有繼承皇位的法統(tǒng)依據(jù)。

注釋：

①轉(zhuǎn)引自：金承藝，《清朝帝位之爭史事考》，中華書局，2010年。

[1]王鐘翰．滿族貝子稱王考[A].王鐘翰．王鐘翰清史論集[C]．北京：中華書局，2004.

[2]馮爾康．雍正傳[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3]楊啟樵．揭開雍正皇帝隱秘的面紗[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

[4]許曾重.清世宗胤禛繼承皇位問題新探[A].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清史研究室．清史論叢(第四輯)[C]．北京：中華書局，1982.

[5]蕭奭．永憲錄[M]．北京：中華書局，1959.

[6]清世宗實(shí)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7]論語[M]．北京：中華書局，2006.

[8]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清史研究室．清史資料(第三輯)[M]．北京：中華書局，1982.

[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康熙朝滿文朱批奏折全譯[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6.

[10]撫遠(yuǎn)大將軍允禵奏稿[M]．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xiàn)縮微復(fù)制中心，1991.

[11]清圣祖實(shí)錄：卷二七七[M]．北京：中華書局，1985.

[12]允祿．大清會典(雍正朝)[M]．臺北：文海出版社，1992.

[13]伊桑阿．大清會典(康熙朝)[M]．臺北：文海出版社，1992.

[14]趙爾巽．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76.

[15]中國科學(xué)院．明清史料·丁編下[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8.

[1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雍正朝漢文諭旨匯編[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3.

[17]楊啟樵．雍正篡位說駁難[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2.

[18]清穆宗實(shí)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7.

[19]清德宗實(shí)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7.

[20]雍正．大義覺迷錄[M]．臺北：文海出版社，1969.

[21]劉錚．康熙皇帝的歷史觀[J]．哈爾濱學(xué)院學(xué)報，2015，(1).

[22]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

責(zé)任編輯：魏樂嬌

This Duke Is not the One：Study on the Yinzhen’s Title of “Great King General”

ZHONG Zhen-li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119，China)

Qing Dynasty (including post-Jin)，with 296 years history，has a special title “Great King General”. This sounds like a duke but it is not really a duke. This title was given to Emperor Kangxi’s fourteenth son Yinzhen. Yinzhen got this title because he was Fuyuan General. Although he was not the only “Fuyuan General” he was the only “Great King General” in Qing Dynasty. This title was a special case which happened only in Kangxi period. Yinzhen’s highest rank was “Duke Gushan” . “Great King General” was an approval that Kangxi gave to Yinzhen but it was not even a rank let alone crowned prince. Therefore，Yinzhen did not have a legal support for the right of claiming crown.

Qing Dynasty；Yinzhen；Great King General；Fuyuan General

2016-04-12

鐘振林(1990-)，男，河南林州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明清史研究。

1004—5856(2017)01—0091—05

K207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