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爺”留學記

金滿樓

1922年，上?！睹芾帐显u論報》通過讀者投票的方式選出171名最有影響的中國人物。令人詫異的是，8年前尚且籍籍無名的穆藕初竟然以工商界第2名、總排名第28赫然上榜。

穆藕初出生于1876年，上海川沙人。穆家以棉業(yè)起家，穆藕初也在14歲時入花行從事棉花收購業(yè)務。甲午年后，因為憤于中國之敗，穆藕初決心改習西學并在租界夜校補習英文。庚子年時，25歲的穆藕初考入上海江海關任辦事員。

清末時期，各種對外事件接踵而起，新黨人物在上海灘上風起云涌。在兄長穆湘瑤的影響下，穆藕初也廣泛參加了當時上海的各種社會活動，其間他努力學習演說，由此一改往日害羞習性而變?yōu)闀乘哉?。海關任職期間，因為憤于洋人把持關務，華人有職無權、待遇懸殊，穆藕初在1905年積極參與抵制美貨運動并辭去海關職務，改而擔任龍門師范學校英文教員兼學監(jiān)。后來，在東南名流張謇、黃炎培等人的推舉下，穆藕初于1907年出任江蘇省鐵路公司警察長，時年32歲。

令人詫異的是，早已成家立業(yè)并育有兩子的穆藕初在事業(yè)上堪稱一帆風順時，卻突然在1909年毅然選擇出國留學。大體而言，當時中國人前往歐美留學的也為數(shù)不少，但幾乎都是青春年少者，像穆藕初這樣以34歲的“高齡”前往海外留學的，實屬罕見。

當然，這事說來也不算稀奇。早在1895年時，20歲的穆藕初在得知《馬關條約》簽訂的消息后，“心中之痛苦，難以言語形容”。事后，他和兄長穆湘瑤相互約定，兩人分別從事西學、中學，各有專攻，以求將來報效國家與社會。之后，穆湘瑤先后考中秀才、舉人，而穆藕初開始努力學習英文，作為追尋西學的第一步。

1909年初夏，穆藕初拜別親友，獨自乘坐天洋丸渡洋赴美。據(jù)其自述，在登船離船之際，還發(fā)生了這樣一件趣事。原來，穆藕初當時患有“赤目”（結膜炎之類“紅眼病”），醫(yī)治數(shù)月未愈，后某女西醫(yī)給了他一種藥片，并囑咐他在上船體檢前用一片，到美國上岸前再用一片，即可通過檢驗。孰料到舊金山后，穆藕初發(fā)現(xiàn)艙位離鍋爐房太近，藥片已經(jīng)受熱失效，結果和其他幾個同船者一起被扣下不能上岸。所幸的是，后來有日本醫(yī)生前來診治，穆藕初才得以檢驗合格，順利登岸。

初到美國，穆藕初立刻感受到西方技術文明的魅力。在金門旅館，穆藕初第一次乘坐電梯，“驀然騰空而上，不禁異之”，而要價兩美元一頓的西餐（合國內一個月飯金），也同樣讓他咋舌不已。之后，穆藕初去了唐人街參觀，看到里面各種臟亂差，為之羞愧不已。

出國前，穆藕初通過函授教員的介紹選定了芝加哥郊外的惠爾拔沙大學，因為后者在學費和膳費上都是最低廉的。然而，當他到校后，發(fā)現(xiàn)這里“陳設之簡陋、器具之窳敗，可稱無出其右”；而每日三餐，每周膳費只需一元七角五分，確實夠便宜，但對身體實在沒有好處。至于課程，也是紊亂混雜，無從學習。由此看來，這大概就是專門騙人的野雞學校。

所幸的是，在海關舊友蔡某的幫助下，穆藕初很快以特科生身份轉投威斯康辛大學。最初，穆藕初以為農(nóng)學范圍狹窄，研究兩三年即可回國，因而只帶了三千銀元經(jīng)費。但后來發(fā)現(xiàn)，農(nóng)學范圍甚廣，“苦讀十年尚難畢事”，好在1910年后他轉為正科生并托兄長活動獲得江蘇省官費生資格，這才得以解決求學經(jīng)費問題。據(jù)穆藕初統(tǒng)計，從獲得官費到畢業(yè)回國為止，共費去八千多元公款。感激之余，穆藕初也時時自勉，必求將來報效本省本國。留學期間，穆藕初還得了個綽號“穆老爺”。

原來，在某次圣誕節(jié)時，穆藕初被本國高年級學生戲弄，于是他高聲自辯道：“諸君幸而身在富家，獲此良緣來此留學。我效力社會十余年，偌大年紀才戴一小綠帽（一年級新生帽）。但諸位畢業(yè)后回國辦事，尚需數(shù)年才能立足，我學成歸國，立刻可以投身社會，創(chuàng)辦事業(yè)……”

話未說完，一高年級生怒道：“你是何人！敢如此說話！”周圍人等聽后，也群起鼓噪。穆藕初微微一笑，將自己的經(jīng)歷一一列舉，眾人聽后為之愕然。這時，有人拍腿驚嘆道：“這么說，你曾是做過老爺?shù)娜嗣矗俊蹦屡撼踺笭栆恍?，這事也就過去了。之后，“穆老爺”的稱號也就在留學生界中不脛而走。

對于當時的留學熱潮，穆藕初也有自己的看法。據(jù)統(tǒng)計，1909年時中國在美留學生約130余人，民國年后更是維持在兩千人的規(guī)模。由此，每年學成回國的各路留學生達千人以上，但因為國內政局動蕩，又缺乏良好的科研條件和實業(yè)環(huán)境，這批人由此大多廢棄，實屬可惜。此外，有些學生過早派遣留學，自身程度不夠，效果也未必見佳。因此，選派本國大學畢業(yè)者留學或者更為適宜。

1911年夏，穆藕初從威斯康辛大學轉入伊利諾伊大學并獲得農(nóng)學學士學位，之后又回到芝加哥埃茂專門學校學習制造肥皂，并最終進入得克薩斯農(nóng)工專修學校學習工廠管理。從求學經(jīng)歷看，穆藕初選擇的專業(yè)多與農(nóng)業(yè)相關，這主要是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把“以農(nóng)救國”當成了自己的志向。

1914年，取得農(nóng)學碩士學位回國的穆藕初立刻投入實業(yè)，并先后創(chuàng)辦德大、厚生、恒大、豫豐等紗廠，一時有“佩六國相印”之稱。由此，他也與張謇、聶云臺、榮宗敬一起并稱為“四大棉紗大王”。在這“四大”中，穆藕初的崛起速度無疑是最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