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洪澤
王稱因撰著《東都事略》而知名,但因王稱事跡不顯,加之《東都事略》傳本錯誤較多,因此學界對該書重視不夠,實為憾事。本文借撰著《東都事略箋證》之機,擬對《事略》的撰著及版本流傳等問題,略作梳理,以期拋磚引玉。
一、《東都事略》的撰著過程
《宋會要輯稿》崇儒五之四一于南宋淳熙十三年(1186)八月二十六日載:“新知龍州王稱所進《東都事略》一百三十卷,計四十冊,目錄一冊,付國史院?!庇州d其除直秘閣在南宋淳熙十四年(1187)三月?!稏|都事略》卷首載洪邁薦表,末注:“三月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王稱除直秘閣。”與《會要》所載吻合,則《東都事略》成書在南宋淳熙十三年(1186)八月以前,是確切無疑的。至于具體成書時間甚至著作權問題,則存在不同說法。
其一,《東都事略》為王賞所著。明陸應陽《廣輿記》卷17載:“王賞,眉山人,撰《東都事略》一百三十五卷?!鼻叭朔Q《廣輿記》多據《明一統(tǒng)志》刪潤,而《明一統(tǒng)志》卷71云:“王賞,當之弟。舉進士,累官禮部侍郎兼直學士,忤秦檜意,出知利州。賞為文師蘇軾,有《玉臺集》。子稱,學問該洽。初除直秘閣、知龍州,有美政。后為吏部郎中。嘗撰《東都事略》一百三十卷?!标懯显圃疲粗鶕?。考明嘉靖《四川總志》卷12《王賞傳》全抄《明一統(tǒng)志》而成,僅末句改作“嘗傳《東都事略》一百二十卷”。曹學佺《蜀中廣記》卷46《人物記·王賞》復抄《四川總志》,而末二句改作“歷吏部郎中,著《東都事略》一百二十卷”。又于卷99《著作記》載王賞著“《玉臺集》《東都事略》一百三十卷”,或據《明一統(tǒng)志》著錄,而忽略“子稱”二字,遂將王稱所著誤歸之其父名下,大為疏略。至陳懋學《事言要玄》地集等,則徑言“王賞,當弟,累禮侍,著《東都事略》”,可謂三人成虎。蓋《明一統(tǒng)志》言王賞著《玉臺集》、其子稱著《東都事略》,并無錯誤,而《廣輿記》《蜀中廣記》諸書轉抄篡改,滋生異說。源流既清,其誤不辨自明。
其二,《東都事略》是王稱“父子之業(yè)”。清王士禎《跋東都事略》(《帶經堂集》卷91)云:“王稱《東都事略》,淹貫有良史才,與曾子固《隆平集》頡頏上下。然《蜀志》載稱父禮部侍郎賞著《玉臺集》《東都事略》一百二十卷,則此書亦如遷、固之《史記》《漢書》本于談、彪耶?但未得此書全本,不知果百二十卷否?稱于父書之外,有所增益否?稱亦不當沒其父之名,掩為己有也。俟更考之。賞,眉山人。”王氏之說,蓋因誤信明嘉靖《四川總志》及《蜀中廣記》所載而起,加之洪邁奏薦王稱有“稱之父賞,在紹興中亦為實錄修撰。稱承其緒余,刻意史學”等語,《東都事略》卷首所載《除直秘閣告詞》亦有“乃父習知今事,長于敘述,而能克紹先志,論次舊聞,裒上成編,有補太史”之言,遂謂子承父業(yè),媲美前修。當代也有學者持此說,認為“他父親已寫成底本,由稱稍加增益,而成定稿,最后并由他投進,所以后來便由稱署名行世”①,支撐此說的證據是《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引用《事略》不計其數,實則所謂引用均見于注中,而其注尚引《宋史》等書,顯非李燾原注,不足為憑②。而宋代洪邁、李心傳以及《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等并無父子共著之說,則其說后出,且由文獻傳鈔致誤而起,自不足取信。
因此,我們認為《事略》為王稱一人所編,縱貫全書95處史論均以“臣稱曰”領起,已足以說明問題。且迄今為止,尚未發(fā)現王賞編撰《事略》的力證。上述二說,皆出后人杜撰,今略為梳理,不復深論。
其三,《事略》的史料來源,更值得探討,可惜研究者寥寥。究其原因,應與南宋史學大家李心傳的斷語相關。《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4論《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九朝通略》《東都事略》,于《事略》云:“(淳熙)十三年八月,又有知龍州王稱亦獻《東都事略》百三十卷于朝,洪內翰主之。明年春,除直秘閣。然其書特掇取五朝史傳及四朝實錄附傳,而微以野史附益之,尤疏駁。”李氏直指《事略》取材于“五朝史傳及四朝實錄附傳”等經刊修之二手史料,且附益以“野史”,因此以“尤疏駁”作結,雖有鄙薄之意,但也指出了《事略》主要的史料來源。所謂“五朝史傳”,《朝野雜記》沒有明確記載,該書甲集卷10“史館專官”條云:“神宗嘗欲付曾子固以五朝史事,乃命為史館修撰,使專典領其事。子固所草,俱不當神宗意,書不克成。”陸游《老學庵筆記》卷3載:“元豐中,命曾鞏獨修《五朝國史》,責任甚重,然亦僅進《太祖紀敘論》一篇,紀亦未及進,而鞏以憂去,史局遂廢。”可見,曾鞏所修《五朝國史》并未成書。后世刊行的曾鞏《隆平集》,又稱《五朝隆平集》,“是曾鞏錄自國史實錄的一種修史資料匯編”③。自“己酉南渡,國史散佚,靡有孑遺”(《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4),南宋紹興初開始征集,“后八九年而國書始備”(《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43)。在此背景下,作為修史副稿的《隆平集》初刊于南宋紹興十二年(1142),在淳熙間又有姚憲刊本。《事略》所錄史料同于《隆平集》者不乏其例,甚至沿襲其誤者也比比皆是,足可證明《事略》曾參考《隆平集》,李氏所謂掇取“五朝史傳”,很可能即指《隆平集》。
至于“四朝實錄”中的神宗、哲宗《實錄》,曾在紹興年間重修,分別成于六年、八年(《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4),《徽宗實錄》成書于紹興二十八年(《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80),《欽宗實錄》成書于乾道四年(《宋史》卷164《職官志四),《事略》成書在后,掇取“四朝實錄附傳”之說也成立。至于附益野史資料,的確是《事略》的特點,洪邁《舉王稱及龔敦頤表》亦說“其非國史所載而得之于旁搜者居十之一”。所謂“旁搜者”自然不止“野史”,還包括墓銘行狀等出自宋人文集的資料,如卷46《杜杞傳》、卷48《曾致堯傳》即據歐陽修《杜公墓志銘》《曾公神道碑》剪裁,而卷87《司馬光傳》摘抄蘇軾《司馬溫公行狀》,改動很少。不過,由于史學理念的差異,李氏認為“微以野史附益之,尤疏駁”,而洪氏則認為“皆信而有證,可以據依”。
此外,有學者認為李燾編《長編》,曾引用《事略》,經當代學者考證,此說已被否定;也有學者認為《長編》與《事略》各自成書,全不相涉。從我們掌握的資料看,王稱是有機會參閱《長編》的。首先,《長編》成書在《事略》之前,其太祖至英宗五朝事上于乾道初,南宋淳熙十年(1183)進獻全書?!妒侣浴吠碛凇堕L編》3年進獻,參考《長編》是完全可能的?!妒侣浴分幸恍┦妨袭愑凇端问贰范凇堕L編》,雖存在同源實錄的可能,但也不能說與《長編》全不相干。其次,丹棱李氏與青神王氏為世交,《新刊國朝二百家名賢文粹》卷111載王賞《答李仁甫書》,對李燾《反正議》極為推賞,而對《漢監(jiān)》略有異議,末云:“仆與尊丈厚善,而吾友見訪請問之勤,故敢以告?!蓖醴Q為王賞少子,醉心史學,完全有向李燾請益的可能。李燾嘗著《續(xù)皇朝公卿百官表》90卷,“以司馬光《百官表》未有繼者,乃遍求正史、實錄,傍采家集、野史,增廣門類,起建隆迄靖康,合新舊官制,踵而成書,其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蓋始于此”(《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83)。《事略》史源頗同此書,其本紀詳載制詔及宰輔拜罷,起建隆迄靖康,似與李燾書頗多關聯(lián)。
二、略論《東都事略》的影響與價值
《事略》在南宋淳熙十三年(1186)成書之后,適逢洪邁繼李燾續(xù)撰《四朝列傳》而獲采用,并舉薦于朝,因之聞名于世。陳振孫認為:“其書《紀》《傳》《附錄》略具體,但無志耳。《附錄》用《五代史》例也。淳熙中上其書,得直秘閣。其所紀太簡略,未得為全善?!保ā吨饼S書錄解題》卷4)評介尚稱公允。不過,南宋人對此書批評居多,李心傳云:“仁父修《四朝列傳》,垂就而卒。上命景盧續(xù)成之。景盧筆削舊史,乃無完篇,蓋素不相樂也。于是上促進書甚急,而新書未畢。王稱季平以《東都事略》來獻,遂取用焉。或者但見新書疏略舛誤甚多,而不知倉卒之間,不暇考擇也。書成進御,景盧援季平于朝,得直秘閣云?!保ā督ㄑ滓詠沓半s記》甲集卷9)是謂洪邁新修《四朝列傳》取用《事略》,“不暇考擇”,因而“疏略舛誤甚多”,與卷4所稱《事略》“尤疏駁”大抵相同。趙希弁也認為《事略》中“疏駁甚多”(《郡齋讀書志》卷5上《附志》)。王明清《揮麈后錄》、李心傳《舊聞證誤》、岳珂《桯史》等書中尚有辨正《事略》記事之誤數條。
《朱子語類》卷130記朱熹評論云:“先生看《東都事略》,文蔚問曰:‘此文字如何?曰:‘只是說得個影子。適間偶看《陳無己傳》,他好處都不載。問曰:‘他好處是甚事?曰:‘他最好是不見章子厚,不著趙挺之綿襖。傅欽之聞其貧甚,懷銀子見他,欲以赒之,坐間,聽他議論,遂不敢出銀子。如此等事,他都不載。如《黃魯直傳》,魯直亦自有好處,亦不曾載得。文蔚問:‘魯直好在甚處?曰‘:他亦孝友?!边@段文字反映了朱熹和王稱在學術見解和史學思想上的差異,王稱旨在以史為鑒,總結北宋亡國教訓,故敘事不求“全善”,帶有略事重論的特征。李心傳推崇《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述史尚繁,故指斥《事略》“疏略”,正如何忠禮先生所說“既有門戶之見,亦有一定的史學環(huán)境———這就是與當時修史務求卷帙浩繁、內容詳博的風氣有關”①。因此,宋末王應麟在《玉海》卷46《淳熙東都事略》中轉述李心傳語,至“以野史附益之”止,特意略去“尤疏略”三字,蓋不無所見。在上述對話中,朱熹站在道學家的立場,指斥《事略》諸多漏略,自然也免不了門戶之見。
至元代,劉因稱“宋、金史皆未成,金史只有實錄,宋事纂錄甚多,而《東都事略》最為詳備”(《靜修集》續(xù)集卷3《敘學》)。因此官修《宋史》,于《事略》多有借鑒,但出于維護道學的目的,史臣“故意貶低王稱在史學上的地位,不給他立傳”②,《事略》的價值在元代并未得到足夠的重視。
隨著時代遷移,宋修國史、實錄漸致亡佚,《事略》在明清之際,方為人所重。明王禕撰《國朝名臣傳》,自序稱:“輒用正史之體,仿宋《東都事略》而為之,其文雖不能馳騁,而辭則質;其事雖不能該博,而實則真,于是一代之人物可概見矣?!保ā锻踔椅募肪?《國朝名臣傳序》)清錢謙益說:“河南王損仲數為余言,《東都事略》于宋史家為優(yōu)……余觀作者之意,可謂專勤矣,貫穿一百六十余年,為北宋一代之史,以事在本朝,故孫而稱《事略》云爾。其書簡質有體要,視新史不啻過之?!侗炯o》載詔制之辭,與《朱勔傳》載《華陽宮記》之類,尤為有識,信損仲之知言也?!侗炯o》最佳,《列傳》佳者幾十之五,亦多錯互可議。世有歐陽公筆削宋事以附《五代史記》之后,則是書亦《宋史》之世本外傳也。”(《牧齋初學集》卷85《書東都事略后》)對《事略》評價極高。
王士禎亦謂“王稱《東都事略》淹貫有良史才,與曾子固《隆平集》頡頏上下”(《帶經堂集》卷91《跋東都事略》)。汪琬稱“其詞質而不俚,繁而不薉,至于蔡京、王黼諸傳,則又約略《史記·封禪》《平準》諸體,雜議論于敘事之中,尤能推原禍亂所自始。流連反覆,三致意焉,此其文章,恐亦未可盡沒也。元脫脫修《史》,大率采取于此,而中間用他書增補者,又不啻十之三四”(《堯峰文鈔》卷25《校正東都事略前序》),并著《東都事略跋》3卷,以增補考訂其事。
《四庫全書總目》評論《事略》“敘事約而該,議論亦皆持平。如康保裔不列于《忠義》,張方平、王拱辰不諱其瑕疵,皆具史識。熙寧之啟釁、元符之紹述,尤三致意焉?!吨靹覀鳌泛蟾捷d僧祖秀《艮岳記》,蓋仿《三國志·諸葛亮傳》后附載文集目錄及陳壽進表之例,雖非史法,亦足資考證。而南宋諸人,乃多不滿其書,蓋偁閉門著述,不入講學之宗派,黨同伐異,勢所必然,未可據為定論也”,又稱“宋人私史,卓然可傳者,唯偁與李燾、李心傳之書,固宜為考《宋史》者所寶貴矣”③,此論堪稱允當。敘事簡明,議論平允,史識不凡,可資考證,的確是《事略》的特點和價值所在。
自明中葉以來,由于不滿《宋史》“潦草牽率”,治史者多欲重編,其中流傳至今者有明柯維騏《宋史新編》。朱彝尊《書柯氏宋史新編后》(《曝書亭集》卷45)云:“先是,揭陽王昂撰《宋史補》,臺州王洙撰《宋元史質》,皆略焉不詳,至柯氏而體稍備。其后臨川湯顯祖義仍、祥符王維儉損仲、吉水劉同升孝則咸有事改修,湯、劉稿尚未定,損仲《宋史記》沉于汴水,予從吳興潘氏鈔得僅存?!备男拗T編于北宋史多取《隆平集》與《事略》,與《宋史》相互質證考訂。邵晉涵嘗取《事略》與《宋史》對勘,“核其詳略異同,先成《考異》一書,為將來作《宋志》稿本”(《南江詩文鈔》卷8《與朱笥河學士書》)。于此可見《事略》在修史、訂史中的重要價值。此外,明錢士升刊削《宋史》為《南宋書》68卷,亦有補續(xù)《東都事略》之意;邵晉涵聽從錢大昕的意見續(xù)修《南都事略》,更受《東都事略》的直接影響,可惜未完稿。其后臧壽恭“仿王禹偁(按:當作‘王稱)氏《東都事略》,為《南都事略》若干卷,其體例則錢大昕氏以授邵晉涵氏,而未卒業(yè)者也”(《國朝文匯》丁卷卷13楊峴《臧先生述》)。臧氏之書,雖未見傳世。但《事略》之影響,于此可見一斑。
近現代以來,對《事略》之研究與整理稍顯薄弱,但仍不乏卓有貢獻者,尤以何忠禮先生與舒仁輝先生為代表①。
三、《東都事略》版本流傳
《事略》最初由眉山程舍人宅刻于宋光宗紹熙年間,故該書避光宗諱,于“敦”“惇”字均缺末筆,而直書“擴”字,不避寧宗諱。但刻成后不過十來年,即遭遇嘉泰二年禁私史,與《長編》等私家撰史下史官考訂,“不許刊行”(《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6)。故《事略》在宋僅此一刻,即初刻本。由于刻印倉促,疏于校對,不僅刻字多誤,而且多俗體字、簡寫字,與王稱喜用古字的風格頗不統(tǒng)一,此刻難稱精良。但作為祖本,其價值遠非后出諸鈔本、刻本可比。《遂初堂書目》、《郡齋讀書志》卷5上《附志》、《直齋書錄解題》卷4著錄《東都事略》當即此本,而《宋史·藝文志》不見著錄。明代《世善堂藏書目錄》卷上、《國史經籍志》卷3、《淡生堂藏書目》卷4、《萬卷堂書目》卷2均著錄《東都事略》130卷,或即此刻本。至清代,此刻本已罕見,以述古堂藏本最知名。據日本學者阿部隆一《中國訪書志》記載,此刻本現存大略有3部,分別為臺灣圖書館及日本宮內廳書陵部、靜嘉堂文庫所珍藏。其中宮內廳書陵部藏本曾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收入安平秋等主編的《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宋元版漢籍選刊》第四輯。該藏本并非足本,其中多有鈔配,靜嘉堂藏本也有配補,而臺灣圖書館所藏則為全本,彌足珍貴。該本半頁12頁,行24字,左右雙欄,黑口,雙魚尾,上方記大小字數,下方記刻工名。目錄后有“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許覆板”雙行木記。是本曾經近人張乃熊收藏,有張氏手書題記,鈐有“望征”“菦伯”“擇是居”“明善堂覽書畫印記”“怡府世寶”“安樂堂藏書記”“國立中央圖書館收藏”“張鈞衡印”“石銘收藏”“石銘祕笈”“菦圃收藏”“張澤湖印”“吳興張氏適園收藏圖書”等收藏印記。
臺灣圖書館還藏有無名氏覆宋刻本,行款格式一仍宋本,甚至卷1首頁中縫下方之刻工“高大全”名也一仍其舊。鈐有“國立中央圖書館收藏”“曾在東山徐復庵處”“文錦堂藏書”等印記。此本雖號稱覆宋刻,其實剜改較多,雖于宋本有所是正,但錯者亦復不少,故備受后人指責。清錢綺、繆荃孫均對此本撰有校勘記(校記稿本今藏于上海圖書館),張鈞衡取二書匯刊入《適園叢書》。曾由臺灣文海出版社影印覆刻本《東都事略》,又據《適園叢書》影印二書,附載其后,一并收入《宋史資料萃編》第一輯。文海本影印較早,嘉惠學林,故流傳較廣。
繆氏??彼鶕芭f鈔九行二十字本”,核其所列諸后妃傳,大抵抄自《宋史·后妃傳》,文字小有異同;而二篇《傳贊》亦疑為抄手臆改,或意在補注《事略》,并非王稱原本所有。至所云“五松閣仿刻”本,當即“清五松室仿宋刻本”,今美國國會圖書館、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圖書館、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等多有收藏,蓋即據覆宋本翻印者,與國家圖書館所藏之振鷺堂影宋刻本、臺灣故宮博物院圖書館所藏清蘇州寶華堂覆宋本,如出一轍,僅改換堂號而已,其印次甚至晚于無名氏覆宋本。
振鷺堂影刻本,扉頁題“宋王季平先生著”“振鷺堂藏板”,核其行款,與無名氏覆刻宋本無異,蓋同刻而翻印者,藏書目或題為“影宋刻本”,似不確。國家圖書館藏本有吳騫題跋云:“丁酉之秋,偶從貢院前書肆收得影宋鈔本,雖亥豕間或不免,然視翻刻之妄改錯誤,則猶是中郎之虎賁也。適從知不足主人借得是本,因屬朱君允達彼此互校而還之?!倍∮蠟榍迩∷氖辏?777),是本經朱允達“依拜經樓吳氏影宋鈔本?!保8奶幎嗯c宋刻本合,如洪邁札子“匱”作“鐀”,“猬琑”作“嵬鎖”,“■”作“邪”。偶有不合者,如王稱上表“心日馳于魏闕”,校云“馳”,舊鈔作“懸”,而宋刻本亦作“馳”??傮w來看,朱允達校本繼承覆宋本訂正宋刻本之優(yōu)點,又將覆宋本誤改之處予以回改,在《事略》諸本中,堪稱佳本。
清乾隆六十年(1795),席氏掃葉山房據覆宋本刻入《宋遼金元別史》叢書,半頁12行,行24字,有清乾隆乙卯(1795)席世臣自序,當據覆宋本重刊。錢綺謂其“照已剜改之本重刊者,謬誤更多,不足取證”。此本國內有南京、上海及國家圖書館等多家收藏,而在日本藏品則多達數十部。日本弘化三年(1846),日本武藏忍藩進修館據掃葉山房本重刊,有忍城主源忠國序。日本嘉永二年(1849),又有江戶須原屋茂兵衛(wèi)等重印本,可見《事略》在域外之影響。王炎主編《域外刻本古史要籍選刊》收有進修館刊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9年影印出版。清光緒九年(1883),淮南書局據五松閣覆宋本重刊,版式悉仿眉山程氏原刻,目錄后之版權牌記亦同,唯換版心刻工姓名,各地圖書館多有收藏。
除刊本外,《事略》手鈔本亦復不少。國家圖書館藏有9行20字、11行18字兩種明抄殘本,又藏有清初平庵抄9行17字本,以及翕同和跋12行24字鈔本等。臺灣圖書館藏舊鈔本,每半頁12行24字,鈐有“楊晉”“紫鶴”收藏印,有朱筆點校,多是校訂誤抄字。卷首王稱上表“馳”正作“懸”,疑與朱允達所據“拜經樓吳氏影宋鈔本”同源。而卷66至卷73、卷113至卷130系鈔配,每半頁9行17字,仍有朱筆校訂。清修《四庫全書》,據浙江孫仰曾家藏本鈔錄,有學者稱四庫本最佳。該本于覆宋本之誤時有訂正,然沿襲其誤改宋本之例亦不少,可見孫仰曾家藏本亦即覆宋本。該本對丑化少數民族之“虜”“夷狄”等字予以改換,以及大改人名音譯用字及避清諱等,導致與原本文字頗多差異,難以稱善。
齊魯書社于2000年出版《二十五別史》,收入孫言誠、崔國光點校本《東都事略》,系迄今為止唯一的標點本。該書以振鷺堂覆翻印本為底本,予以分段、標點,對個別誤字有所訂正,而絕大多數原刻之誤則悉仍其舊。
綜上所述,無論是原刻初印之宋眉山程氏本,還是覆宋系列刻印本與鈔本及標點本,均存在諸多問題,特別是對《事略》原書之誤訂正不足,亟待校勘、校正、校注本問世。
(作者系四川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
①趙鐵寒:《〈東都事略〉題端》,《宋史資料萃編》本《東都事略》卷首。
②參見蔡崇榜:《宋代四川史學家王稱與〈東都事略〉》,《成都大學學報》1985年2期;何忠禮《王稱和他的〈東都事略〉》,《暨南學報》1992年3期。
③王瑞來:《隆平集校證·前言》,中華書局,2019年,第27頁。
①②何忠禮:《王稱和他的〈東都事略〉》,《暨南學報》1992年3期,第64頁。
③(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50,中華書局,1983年,第449頁。
①參見何忠禮:《王稱和他的〈東都事略〉》,《暨南學報》1992年3期;舒仁輝《〈東都事略〉與〈宋史〉比較研究》,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35—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