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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犬

    2022-05-30 10:48:04王劍寧
    雪蓮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轉(zhuǎn)場別克牧羊犬

    人多犯錯誤,唯犬能見諒。

    ——亞歷山大·波普

    別克,是條純種的哈薩克牧羊犬。別克是哈薩克語,翻譯成漢語,是尊貴的意思。也就是說,別克是一只尊貴的哈薩克牧羊犬。

    然而,這年入秋后,當(dāng)常浩隨援疆隊伍來到牧區(qū)后,第一眼看見別克,留下的,沒有尊貴,卻是極其恐怖的印象。這條牧羊犬體型巨大,一身厚實的黑毛,眼中時常射出刀子般的寒光,讓常浩十分驚恐。別克的主人居馬拜對常浩說,別克嘛,可是草原狼的后代呢,不是一般的厲害呢。聽了這話,常浩更覺得別克就是一匹狼。甚至,比狼更加難以琢磨。

    平日里,常浩總是無法捕捉到別克的行蹤。

    別克就像條影子,時隱時現(xiàn),總是會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眨眼的工夫,卻又消失不見。這讓常浩十分驚恐,不知這家伙是狗,還是狼。常浩還發(fā)現(xiàn),從他來后,別克似乎就在有意和他保持著距離,總是不遠不近地看著他,讓他無法正面接近。只有在吃飯時,聽到居馬拜老人一聲悠長的吆喝,別克才會跑過來,不慌不忙地吃著盆子里的食物。常浩可以感覺得到,別克邊吃食,邊用眼角的余光在打量著他。但即使這樣,常浩仍然無法看清別克的眼睛。這讓常浩越發(fā)感到恐懼,時常晚上睡覺,夢里都是別克的影子,帶著一群惡狼,將他團團圍住。那一聲聲凄厲的狼嚎,此起彼伏,讓常浩心驚肉跳。醒來后,常浩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入睡。隨后的日子里,只要看見別克,常浩就會手忙腳亂,如同見了狼。

    要說別克狩獵的本事,常浩不久前還真的見識過,的確厲害著呢。

    那天,午后的日頭依然很毒,直直地射下來,草原上就像著了火。居馬拜老人叫上常浩,兩個人騎著馬,去北山看草場。牧民放牧,都要不斷轉(zhuǎn)換草場。一個地方吃段時間,就換到另一個地方。不這樣,草被吃狠了,來年就難以長出勢頭。

    出發(fā)時,常浩看見,別克不聲不響地也跟在了他們的后頭。常浩每次扭頭看時,總也看不見別克的蹤跡。老人見了,就頭也不回地說,看啥,右面的蒿子里呢。或者說,這會兒,左面的草梁子上呢。

    常浩就按著老人的話使勁找,真就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別克的身影。常浩好奇得不得了,問老人,您頭也不回,咋就能知道別克在哪里?

    老人笑著說,這有啥奇怪的,哈薩克人嘛,腦袋后頭眼睛有呢,要不,這么大的草原,咋活嘛?后來,常浩知道老人是說笑話呢,不是腦袋后面長了眼睛,而是老人本就是個出色的獵人,聽力特別強大,獵人天生的感覺能力也是常人難比。

    來到后山的溝底時,老人突然指著前面的草梁子說道,看,那里,野兔子一個有呢!

    常浩趕緊順著老人的手指看過去,卻啥也看不見。陽光明晃晃的,從草梁子上端射下來,刺得人眼睛疼呢,睜都睜不開,能看見個啥嘛?

    老人沒說話,做了個手勢,領(lǐng)著常浩換了個角度。這個角度,斜對著太陽,陽光不再直射。常浩定睛再看時,真就看見了一只野兔。這只野兔慵懶地趴在草梁子上,似是睡著了。常浩有些奇怪,問老人,這野兔子睡覺,為啥要在那么高的地方???

    老人輕聲說道,這個嘛,夏天嘛,熱,高的地方嘛,風(fēng)有呢,涼快,兔子在那個地方乘涼呢。見常浩有些不解,老人又解釋道,野兔子嘛,也是隨著季節(jié)走呢。春天嘛,野兔子路上到處都是,發(fā)情呢,就啥也不顧了;秋天嘛,悶熱,就找個寬敞的地方,透透風(fēng);冬天到了,就在背風(fēng)的地方躲了,肚子餓了,才出來。

    常浩來了興趣,問老人,那咱們騎著馬,能捉住那只野兔嗎?

    老人笑著說,那是開玩笑著呢,別小看了兔子,尾巴嘛不長,速度卻快著呢,跑起來,馬也不一定能追上呢。你看看,這個距離,這會兒,兔子嘛,早就發(fā)現(xiàn)咱們了。

    常浩問,那它咋不跑?

    老人說,它嘛,明白著呢,知道這個距離,咱們拿它辦法沒有呢。

    常浩又問,那咋樣才能捉住它呢?

    老人觀察了一下地形,說道,這個嘛,不容易呢。你看看,兔子選的那個地方,高高的,啥都在眼皮子底下呢。危險有了,早早就能發(fā)現(xiàn)了。草梁子后面,背陰,這個時候嘛,草長得一定好得很。危險有了,兔子順著下坡跑,速度快,一下子,跑進深草里,再找,就不好找了。

    常浩問,那咋辦?

    這時,老人卻沒再說話,手指伸進嘴里,輕輕打了個呼哨,別克就不知從哪里神不知鬼不覺地鉆了出來。老人指了指草梁子上的兔子,別克只是乜斜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像那只兔子的蹤跡,它早就已經(jīng)了如指掌了。老人安排完后,別克搖了搖尾巴,似乎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又鉆進草叢中,不見了。

    老人這才轉(zhuǎn)過頭來,對常浩說,這個樣子吧,你嘛,從左面上去。我嘛,右面上。馬嘛,要跑得快。后面的事,別克有呢。

    兩個人各自打馬分開,過了一會兒,老人突然一聲大吼,兩個人就策馬飛奔,左右包夾,呼嘯著向兔子沖去。

    那只野兔受了驚嚇,立刻警惕地立起了身子,有些發(fā)愣。它也許是沒想到,那兩個人離得那么遠,怎么會突然打起了它的主意?看清了形勢,也許是覺得兩個人離它的距離還不至于構(gòu)成威脅,兔子甚至慢條斯理地伸了個懶腰,這才轉(zhuǎn)過身子,順坡飛奔,轉(zhuǎn)眼沒了蹤跡。

    然而,兔子失算了,坡下面,別克正在那里的草叢等著它呢。

    等到常浩和老人快馬飛鞭沖上草梁子時,就看見那只兔子已經(jīng)飛快地竄下了草坡。前面,果然是茂密的深草,足有半人高。兔子只要再跑幾步,就可以鉆進厚厚的草叢,再也無法找到了。常浩甚至發(fā)現(xiàn),那只野兔似乎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竟然有意放慢了速度,回過頭來,得意地看了他們一眼。

    可就在這時,意外發(fā)生了,別克突然從草叢里跳出來,迎頭沖向兔子。

    那只兔子或許是有些得意忘形,或者是真的大意了,咋也不會想到,草叢里會有伏兵,而且是自己的天敵——一條久經(jīng)征戰(zhàn)的哈薩克牧羊犬。野兔再想轉(zhuǎn)身逃逸,已經(jīng)來不及了,別克只一撲,就咬住了兔子的脖子……

    常浩看得驚心動魄,大呼道,別克啥時候埋伏到了那里?

    老人卻見怪不怪地說道,沒啥奇怪的嘛,別克嘛,狼的后代嘛,知道咋樣打圍呢!

    那以后,常浩就越發(fā)對別克產(chǎn)生了興趣。這天早上,常浩走出氈房,他想更近地去觀察這條比狼更像狼的狗。

    草梁子上,常浩沒看見別克的身影。他坐下來,出神地看著遠處的雪峰。此時,已是深秋,天空比以往更加高遠蒼涼。雪峰上的雪,顯得也比以前更多更白了,變得更加高深莫測。雪峰下面,廣闊的秋牧場已是金黃一片,秋草萋萋,隨著秋風(fēng)涌動。太陽在云層中時隱時現(xiàn),草原也是忽明忽暗,變化不定。常浩看見,離雪峰不遠處的天空中,一只獵鷹伸展了翅膀,正在原處盤旋。浩渺無邊的秋牧場,也因為一只鷹的存在,而顯得更加寂靜深邃。

    氈房后面一個向陽的草坡子上,居馬拜老人正在釀曬著酸奶疙瘩。

    自從入秋后,老人就開始安排小孫子哈米提多擠些牛奶,囤積起來,放在罐子里發(fā)酵,以便制作酸奶疙瘩用。每天早上,只要天氣好,老人就拿來先前發(fā)酵好的牛奶,倒入鍋里煮熬。老人總是守在鍋邊,發(fā)著愣,似乎在想著什么心事。

    等到奶子熬到了火候,逐漸凝固了,老人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子,把凝固的奶子裝進布袋子里,默默扛到氈房后面,吊在早已打好的木架子上晾曬。過不了多久,奶子里的水分全部滴盡了,就又取下來,取出晾曬好的奶塊,用手捏成一個個小塊,放在鋪陳好的芨芨草上繼續(xù)晾曬。等到酥軟的奶塊變得硬實了,就是真正的酸奶疙瘩了。

    常浩走過去,給老人打著下手。老人邊捏著奶疙瘩,邊嘆著氣說到,哎,這日子嘛,比馬跑得還要快呢??纯矗D(zhuǎn)場的日子又要到了,得準(zhǔn)備準(zhǔn)備了。低下頭,又有些感傷地自言自語道,過去嘛,這個時候,奶疙瘩嘛,都是你阿媽做呢。那奶疙瘩做的,硬實,有嚼頭,香著呢。

    常浩知道,老人又想念逝去的老伴了。

    老人的妻子叫阿娜爾古麗。那年,阿娜爾古麗已經(jīng)有了身孕。入冬后,第一場大雪下過,轉(zhuǎn)場就開始了。居馬拜一直心事重重,擔(dān)心懷著身孕的阿娜爾古麗經(jīng)不住轉(zhuǎn)場的風(fēng)餐露宿,會出個啥事。阿娜爾古麗卻笑著安慰居馬拜,啥事沒有嘛,咱哈薩克人,身子骨硬實著呢,多大的風(fēng)雪沒見過嘛?你就把心肚子里放下吧。

    轉(zhuǎn)場途中,居馬拜竭盡全力照顧著阿娜爾古麗,但不幸還是發(fā)生了。

    經(jīng)過果子溝時,長時間的跋涉,劇烈的顛簸,阿娜爾古麗早產(chǎn)了。孩子雖然順利生下,阿娜爾古麗卻出現(xiàn)了大出血。那個時候,醫(yī)療條件差得很,血咋也止不住。快走出果子溝時,阿娜爾古麗還是沒能堅持住,走了!

    常浩拿起一個奶疙瘩,一小塊掰下,放進嘴里,慢慢嚼著,他不知怎么安慰老人,只能默默地陪著老人。奶疙瘩的味道帶著淡淡的苦澀。過去,他吃不慣酸奶疙瘩。那種苦澀的滋味,總讓他難以下咽。現(xiàn)在,他早已適應(yīng)了酸奶疙瘩的滋味,甚至越嚼越香,直到無法割舍。也許,生活就是這樣,只有經(jīng)歷了苦澀,才能品味出香甜。

    牧民們的生活簡單,吃食更是簡單得很,但卻特別實用。

    轉(zhuǎn)場時,牧民們隨身帶著的,除了馕,就是酸奶疙瘩。酸奶疙瘩便于久放,營養(yǎng)豐富。吃了能夠健胃、增強免疫力,還能預(yù)防疾病。轉(zhuǎn)場的日子十分艱辛,可只要有了足夠的酸奶疙瘩,牧民們就不怕餓了肚子。

    常浩咽下一塊酸奶疙瘩,問老人,別克呢?

    老人默默地說,跟著哈米提放羊去了。哎,這個季節(jié)嘛,附近草場的草嘛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后山的那片草剩下了。那片草嘛吃得差不多了,暴風(fēng)雪嘛就該來了。不轉(zhuǎn)場,就不行了。轉(zhuǎn)過頭,老人突然問常浩,你們那個地方,轉(zhuǎn)場嗎?

    常浩愣了愣,笑著說,轉(zhuǎn)啥場??!我們那里,一年四季也沒有多大的雪,總是綠著,四季都是差不多呢。

    老人驚訝地直起身子,又問,那這個樣子,轉(zhuǎn)場就不用了,日子嘛不就好過了?草到處都是,羊就不愁吃不飽了嘛。

    常浩又笑著解釋道,您不知道呢,我們那個城市里,不養(yǎng)羊呢。附近的農(nóng)村,就是養(yǎng)羊,也是圈著養(yǎng)呢。

    老人越發(fā)驚奇地問道,圈著養(yǎng)?那羊新鮮草吃不上,又活動不了,肉還咋吃嘛?

    常浩就點著頭說道,就是呢,我們那的羊肉,哪能和這里比?那些肉盡是油,吃起來,軟塌塌的,啥味沒有。而且,還貴得很,哪能像咱牧區(qū),羊宰了,全部放在鍋里煮,甩開腮幫子吃,一吃就是一只羊,這才叫吃肉呢。

    老人聽了,樂得哈哈笑著。

    沉默了一會兒,老人又喃喃地說道,看來嘛,咱牧區(qū)嘛,羊還得好好養(yǎng)呢。羊多養(yǎng)了,你們那個地方嘛,也可以多吃點咱們這里的肉呢。你看看,你們從大地方來,在這里幫著我們,不容易呢。我們羊多養(yǎng)了,也算是幫著你們呢。

    常浩看著老人,老人的臉上滿是真誠。常浩不覺有些感動,牧區(qū)的人,樸實得很,心里面,啥都知道呢。

    自從在后山放牧后,哈米提總是回來得越來越晚。

    哈米提雖然歲數(shù)不大,但對草原,似乎生來就有著深厚的感情。自小放牧,哈米提就總是記著居馬拜老人的話,草嘛,也是有命的。草的命沒了,牛羊也就命沒了。牛羊沒有了,那咱牧民,就不是牧民了。哈米提放牧,絕不讓羊在一個地方死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個草場。距離再遠,都不在乎。

    這天傍晚,哈米提回來后,一進氈房,就惱怒地罵道,別克不知咋了,狗東西,把馬給咬了!

    居馬拜老人驚了一下,啥?別克把馬給咬了?咋可能?你是不是酒喝了,醉話說著呢?看了看哈米提,哈米提的小臉嚴(yán)肅得很,不像喝醉酒的樣子。何況,哈米提年紀(jì)小,根本就不喝酒。就是真的喝了,又哪敢當(dāng)著老人的面撒酒瘋?

    不相信,自己看看嘛!哈米提委屈地說道。

    老人臉沉下,不再訓(xùn)斥哈米提,下了炕,說道,走,看看去,咋回事到底?

    哈米提騎的是一匹棗紅馬,正拴在氈房側(cè)面的栓馬樁子上,馬眼里,依然略微露出些驚慌。居馬拜老人仔細看了看,棗紅馬的確有傷,在右腿的小腿骨處。但可以看得出來,傷勢并不嚴(yán)重,只是咬破了皮肉,沒有傷及骨頭。

    盡管如此,居馬拜老人仍然難以置信。

    哈薩克牧羊犬的忠誠是早就被公認(rèn)了的。雖然因為草原牧區(qū)嚴(yán)酷的生存環(huán)境,迫使哈薩克牧羊犬從小就要與天斗,與地斗,與狼群斗,養(yǎng)成了異常兇猛的戰(zhàn)斗性格,時常為了守住自己的地盤,不惜與冒犯者血拼到底,就是剩下最后一滴血,也絕不會退縮。但是,居馬拜老人卻從未聽說過,有誰家的哈薩克牧羊犬會襲擊自家的牲畜。忠誠,是哈薩克人最看重的品質(zhì)。一只失去忠誠的牧羊犬,是絕對無法在牧區(qū)草原生存的。

    到底是啥原因,讓別克咬傷了棗紅馬呢?居馬拜老人百思難解。

    哈米提說,當(dāng)時,他馬騎著,準(zhǔn)備從山腳的一個凹地穿過去呢,到草梁子側(cè)面去看看,不想,棗紅馬剛剛往凹地走去了,別克就不知哪個地方竄了出來,攔住馬頭,死活嘛不讓過去。開頭嘛,我以為別克是鬧著玩呢,和棗紅馬玩笑開著呢,就沒當(dāng)回事。可后來呢,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別克真的翻臉了,就是不讓過去呢,后來竟然就把馬給咬了,這狗東西,翻臉不認(rèn)人呢。

    聽著哈米提的講述,常浩驚訝之余,似乎也證實了自己一直以來的顧慮,就也跟著罵道,這狗東西,到底是狼的后代呢,骨子里就六親不認(rèn)呢……

    居馬拜老人卻有些生氣地打斷了常浩的話頭,皺起眉頭說道,話這個樣子不能說嘛,別克嘛,狼哪是可以比的?別克的身子里,狼的血嘛有呢,可多半嘛,還是咱哈薩克牧羊犬的血。別克嘛,兇猛得很,可知道感恩呢,人對它好,它就對人更好,草原牧區(qū),沒有比咱哈薩克牧羊犬更忠誠的動物了。

    常浩聽老人這么說,一時接不上話來。

    老人頓了頓,又有些憤怒地說,現(xiàn)在嘛,奇怪得很,人嘛,開始崇拜狼了,動不動嘛,就教孩子學(xué)狼。我嘛,想不通嘛,這人都要是成狼了,你咬我,我咬你,那人的日子,咋過嘛?狗有啥不好嘛,人把狗看不上,狗要是也狼成了,人朋友還有嗎?

    常浩有些驚訝地看著老人,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評價狼和狗。但是,仔細一琢磨,常浩發(fā)現(xiàn)老人的話的確不無道理。人,畢竟不是狼。人要想過好日子,最終的出路,不就是和平相處嗎?

    對別克出現(xiàn)的異常反應(yīng),居馬拜老人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別克在用這種方式報警呢。雖然動作有點過了頭,可正說明當(dāng)時的危險一定緊迫得很,不得不這么做。別克從小就和老人生活在一起,對別克的品質(zhì),老人是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大事遇到了,別克是死也不會把馬給咬傷的!

    那么,別克到底為啥報警呢?居馬拜老人斷定,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狼。

    過去,人把狼打怕了,遠遠見人了,就嚇得要死。后來,干脆走了,再也不回來了。老人曾經(jīng)給過常浩一個狼牙,說,這狼牙嘛,脖子上帶了,邪可以辟呢。常浩特別喜愛那個狼牙,脖子上戴了,就再也沒有摘下來。老人還給常浩講過一個笑話,說是那個時候,狼嘛人見了,老遠就嚇尿了,一只爪子膝蓋骨捂了,一只爪子牙捂了,面也不敢露就跑了。常浩問,為啥這個樣子?老人說,為啥?狼要是被人逮了,狼牙就沒了,狼髀石也被卸了,狼能不怕嗎?

    可這幾年,狼又回來了。

    老人說過,現(xiàn)在,人的想法和以前不一樣了嘛,狼也受保護呢,不能隨便打呢。草原嘛,也和以前不一個樣子了,草長得好得很,各種野生動物嘛就都活過來了。這個樣子嘛,狼日子好過了,就也回來了。

    實際上,近幾年,有關(guān)狼出現(xiàn)的消息,早就見怪不怪了。

    常浩剛來的時候,居馬拜老人就給他講過,狼離他們最近的一次,就在前年的春季,鄰居馬力克家的羊被襲擊了。剛開始,牧民們還不相信,后來就有牧民在后山的草窠子里發(fā)現(xiàn)了狼糞。還有人狼叫都聽到了。那次常浩冒險進山后,居馬拜老人就對他說過,你嘛,算是命大,狼嘛可能剛好睡覺了,不然嘛,你現(xiàn)在骨頭可能都不剩了。

    哈米提聽了老人的話,卻不以為然地說,咋會狼有嘛,我眼睛耳朵有呢,狼要有,咋能發(fā)現(xiàn)不了嘛?

    老人粗聲說道,你的眼睛耳朵,能和別克一個樣子嘛?你看不見,聽不到的,別克隨便就能聽到。草原上,不是狼來了,別克能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嘛?以后嘛,得小心呢,嗯?

    哈米提不再爭辯,小聲答應(yīng),知道了。

    那天晚上,別克回來得很晚。也許是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回來后,別克飯也沒吃,就低著頭,一聲沒吭,默默趴在了氈房后的草梁子上,看著遠處的雪峰,顯得十分孤寂。

    居馬拜老人遠遠看著別克,也是一聲沒吭。

    秋涼更濃了,寒氣一點點落下來,草葉掛滿了霜露。

    次日,居馬拜老人繼續(xù)準(zhǔn)備著轉(zhuǎn)場的口糧。幾天前,酸奶疙瘩做完后,老人就挑了只大羊宰了,開始做冬肉。哈薩克人離不開肉。只有肉,才能讓他們保存足夠的熱量,在草原牧區(qū)嚴(yán)酷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冬季轉(zhuǎn)場,如果沒有肉,再強壯的哈薩克漢子,都無法在風(fēng)雪中挺過來。

    居馬拜老人做的冬肉,挑選的是最好的羊后腿部分。常浩發(fā)現(xiàn),老人在割肉時十分講究,不用刀斧,用的是一把鋒利的英吉沙小刀。常浩問過老人,用斧頭不是更快些嗎?老人笑著說,那個樣子,肉的味道就差得多了。

    老人用小刀沿肋骨將肉切成條狀,撒上鹽,反復(fù)搓揉,然后將肉懸掛于房內(nèi)特制的木頭橫梁上。老人說,這個樣子,肉被風(fēng)嘛吹干了,保存的時間就長嘛。轉(zhuǎn)場,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呢。

    肉掛好后,老人取來一個火盆,放上木頭和樹枝,點著后,常浩就聞到了一股十分好聞的木香味。他問老人,這是啥味?老人說,紅松的味道嘛,這個樣子熏的肉,好吃得很呢。放的時間嘛,更長呢,一年都不壞呢。

    常浩發(fā)現(xiàn),老人做熏肉也是很有些講究的,火不是太旺,慢慢燃燒著。煙也不是太大。煙大了,煙味就大,肉味就被蓋住了。老人邊干活邊對常浩說,你哈薩克的熏肉吃了,你們那個地方回去嘛,就啥肉都不想吃了呢。

    看著不停忙碌的老人,常浩不覺有些感慨,草原牧區(qū)異常艱苦的生存環(huán)境,造就了牧民們不同凡響的生活方式。牧民們用他們的這種看似原始的生活方式,頑強地生存了下來。常浩相信,就是再大的風(fēng)雪,都無法撼動牧民們堅強的生存意志。

    下午,居馬拜老人取了塊新鮮的羊肉,放在大鍋里,與風(fēng)好的干肉一起煮,不大會兒,鮮美的熏肉味道就出來了。常浩肉還沒吃,聞著味道,哈喇子就差點流了下來。

    這個時候,哈米提卻早早地哭著回來了。居馬拜老人趕緊問,這是又咋了嘛?

    哈米提揉著眼睛哭著說道,別克,把羊給咬了!

    啥?不可能嘛,別克,這樣的事咋能干嘛?老人滿臉疑惑地問道。

    哈米提又大聲哭著說道,不信,你去看看嘛。

    老人不再說話,騎上馬,向羊圈飛馳而去。常浩緊跟在后面,不覺有些緊張。他感覺,今天一定會有大事發(fā)生。

    被咬傷的,是一只頭羊。

    頭羊肥大的尾巴,差點被撕扯下一半,鮮紅的血還在不停地流著。在草原上,只有狼才會這么做。狼吃羊,總是先吃羊的尾巴。因為,那里的油最肥厚,也最香。

    居馬拜老人怎么也不會相信,別克會用狼的方式對付羊。

    哈米提說,當(dāng)時,他趕著羊群,準(zhǔn)備往山腳的那片凹地去呢?,F(xiàn)在,只有那里的草嘛長得特別的好??刹恢Φ兀瑒e克就是不讓去,羊群前面攔了,咋也不走開。頭羊急了,就硬要闖。沒想到,別克瘋子一個樣子,撲咬起頭羊來了。頭羊也許是不相信別克會真的咬它呢,就羊角挺了,想沖過去??蓜e克真的就狼一個樣子,把頭羊狠狠咬了。頭羊也嚇壞了,帶了羊群沒命地跑,好不容易嘛,才攔住了。

    居馬拜老人的臉吊了下來。自從來到老人家后,常浩還是第一次看到老人這樣陰沉的臉。看來,別克要倒霉了。

    晚上,別克還是回來得很晚。居馬拜老人見了,提著一根鞭子,氈房后站著,遠遠地喊道,別克!

    別克原想還像往常一樣,草梁子上趴了,看看雪山。聽到老人的喊聲,似乎嚇了一跳。常浩看見,別克的狗尾巴,顫抖了一下。老人的聲音很重,藏著深深的憤怒。別克很少聽到老人的這種聲音,它歪著頭朝老人站著的方向看了看,就低著頭,慢慢走了過來,蹲在了老人的面前。常浩看見,別克的眼睛,有些慌亂。但它卻極力掩飾著,頭顱抬起,定定地看著老人手中的馬鞭。

    老人舉起了馬鞭。

    老人的這根馬鞭可是厲害得很。鞭子的把子,是用最有韌性的紅柳和牛角做成的。鞭梢,則全部用厚實的牛皮仔細編織而成。鞭身上面,還鑲嵌著銀色的金屬條,顯得很有份量。馬鞭是老人的父輩留下來的,看著柔軟,卻極結(jié)實,抽出去,粗壯的松樹枝子都會斷裂呢。父輩們拿著馬鞭,黃羊、野兔遇到了,鞭子只要抖出去,就可擊中要害捕獲獵物。就是狼和熊瞎子遇到了,只要鞭子手里拿著,就啥也不怕。長大后,居馬拜老人就和這只馬鞭形影不離。老人拿著這只鞭子,轉(zhuǎn)場時,和狼斗過,鞭子曾經(jīng)打斷過狼的腿。草原上,即使再兇惡的狼,只要看見拿著馬鞭的哈薩克牧民,也會畏懼三分。

    此時,別克似乎已經(jīng)意識到了老人要做什么,但卻仍然穩(wěn)穩(wěn)地蹲在草地上,默默看著那只高高舉起的鞭子。

    鞭子在空中發(fā)出一聲脆響,鋒利的鞭梢劃出一道弧線,呼嘯著,狠狠打在了別克的身上。別克晃了一下,脊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鞭印,滲出暗紅的血。但別克卻很快挺住身子,仍然穩(wěn)穩(wěn)地蹲著,靜靜地看著老人,沒有絲毫妥協(xié)。老人被激怒了,鞭子再次落下,別克的身子立刻裂開了一道更深的口子。別克晃了晃,栽倒在地,但又艱難地慢慢爬了起來,繼續(xù)蹲在地上,注視著老人,目光淡然,竟然沒有一絲恨意。老人再次舉起鞭子的時候,卻怎么也無法落下去。

    天完全黑了下來,星空浩大,秋風(fēng)清涼。

    那天晚上,老人回到氈房,盤腿坐在炕上,眼睛閉著,一聲不吭。從老人的臉上,常浩看到了深深的傷痛。鞭子雖然打在了別克的身上,傷到的,卻是老人的心。常浩有些不忍地勸道,老人家,您沒必要這么難受,錯的嘛,是別克,它咋樣也不能把羊給咬了嘛,不打不行嘛。

    老人緩緩睜開眼睛,嘆出口長氣,悠悠地說道,哎,要說別克會吃羊,打死我也不信呢??晌艺σ蚕氩煌?,別克是啥病犯了,把羊給咬了。

    常浩提醒老人道,那也不一定嘛,畢竟,別克是狼的后代嘛。

    老人瞪了常浩一眼說道,我一萬次說了嘛,咱哈薩克牧羊犬,跟狼不是一個樣子嘛。別克,就是餓死了,羊都不會吃呢。

    接著,老人就給常浩講了三年前發(fā)生的一件事。

    那年冬天,哈米提病了,高燒發(fā)起來了就退不下去,老人害怕了,決定帶哈米提下山看病。臨走時,擔(dān)心狼偷襲羊群,就安頓別克留下來,照看羊群。沒想到,下山后,下起了暴雪,山路被封了,沒法回去。直到第七天,老人回到冬窩子,就見別克趴在羊圈門口,已經(jīng)奄奄一息。老人趕緊扒開別克的嘴,灌進去半碗奶茶,別克才慢慢醒了過來。

    講到這,老人看著常浩說道,知道嘛不知道,那次,別克七天飯都沒吃呢,就守著羊圈呢。當(dāng)時嘛,羊圈里有幾只病羊呢,別克餓成那樣,放著那么多羊,都沒動一點點壞心呢。

    常浩問,那這次,到底是咋回事呢?

    老人嘆口氣說道,不知道嘛。反正,原因一定有呢。

    常浩安慰著說道,不過,這次別克挨打了,錯誤可能就不敢再犯了。

    哎……老人又閉住眼睛,好久才長長地嘆出口氣。顯然,打了別克,老人的心,還疼著呢。

    然而,事情卻并不是常浩想的那樣簡單。幾天后,別克又惹了事。這次,別克竟然傷了人!被傷的,是哈米提。

    那天中午,羊吃飽了后,哈米提把羊群趕在山腳的一個避光處,讓羊臥在那里休息,自己幾塊馕吃了,覺得肚子不舒服,就準(zhǔn)備去山腳那片凹地的高草里解個手。遠遠地,就見別克趴在深草里,只露出半個頭,警惕地看著他。

    哈米提說,當(dāng)時,他就覺得奇怪得很,自從別克傷馬了,又傷了羊,自己就氣惱得很,不愿再帶著別克放羊,卻沒想到別克還是偷著跟著來了。哈米提沒理會別克,徑直向凹地走去,沒想到,別克突然跳了出來,擋在了他的面前,死活不讓過去。

    哈米提講到這里,氣惱地說,這了得嘛,自己家的狗,上到主人的頭上拉屎呢。

    憤怒的哈米提抽出別在腰間的馬鞭,想嚇唬一下別克,卻又沒想到,別克突然跳起來,鞭梢咬住了,就是不松口。哈米提氣得不得了,腳抬起,踢了別克一下,別克竟然松開鞭子,又咬住了他的腳。雖然沒傷到皮肉,卻把鞋子給咬破了。

    哈米提說,那個時候,別克瘋了一個樣子,眼睛珠子都紅了,他有些害怕,翻身就跑,別克還是不依不饒,攆著他,直到他遠遠地離開那片凹地,才不再追了。

    居馬拜老人聽了哈米提的講述,胸脯劇烈地起伏,顯然早已怒火中燒。

    老人四處尋找別克,但一連幾天,都沒有在氈房附近看見別克的影子。直到第四天晚上,別克才不聲不響地回來了。此時,老人就坐在草梁上等著別克呢??吹絼e克,老人不聲不響地走了過去,步伐緩慢,卻很沉重。

    這次,老人手里沒有馬鞭,卻拎著一條鐵鏈。

    別克看見老人,還是不加躲避,只是扭頭看了看老人手中的鐵鏈,就一聲不響地蹲在草地上,等著老人走過來。

    老人把鐵鏈的一頭綁在別克的脖子上,另一頭,綁在了草梁子上的拴馬樁上。別克沒有反抗,默默地任憑老人處置。完事后,老人啥也沒說,扭頭回了氈房。常浩看見老人的背影,顯得那樣孤寂。

    此后,別克被拴在拴馬樁上,靜靜地趴著,眼睛看著遠處的那座雪峰,一動不動。

    一連四天,別克沒吃一點食物。常浩在它的身子旁放了幾塊馕,它看也沒看,依然看著那座雪峰。

    第五天,別克已經(jīng)氣息奄奄。

    自從決心懲治別克后,居馬拜老人就再也沒有去過氈房后的草梁子上。但是,常浩卻知道,老人的心,一刻也沒有離開那片草地。老人的目光有些呆滯,背也變得有些駝。以前一連可以喝下幾大碗奶茶,這時卻半碗喝了,就放下茶碗,閉眼沉思。

    常浩知道,老人的心里,其實都是別克。

    這天早上,老人突然對常浩說,我嘛,幾天想了,別克嘛,這個樣子肯定是原因有呢,事情都發(fā)生在后山的那片凹地里。那個地方,問題一定有呢。

    老人帶著常浩策馬去了那片凹地。

    常浩看見,那片凹地就在山腳下,風(fēng)刮不上,雨也能擋住一半,草也果然長得很好,要是有個什么藏在里面,一定很難發(fā)現(xiàn)。

    老人下了馬,徑直走進深草,頭低著,來來回回查看著。突然,老人彎下身子,招呼常浩道,看看,果然問題有呢。

    常浩趕了來,看見老人腳下的草地上,是一窩白亮的鳥蛋。

    老人說,這個嘛,雪雞下的。怪得很,雪雞下蛋,都是六七月份呢,這個時候下蛋,少見得很呢。

    頓了頓,老人突然抬起頭來,眼睛亮著,喃喃地說道,難道,別克那個樣子,就是在保護這窩鳥蛋?嗯,一定就是這么回事。別克樣子雖然兇,跟狼差不多,可心卻善著呢!草原上的東西,感情比人都深呢。

    常浩聽了,驚得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一只有著狼的血統(tǒng)的哈薩克牧羊犬,竟然為了保護一窩鳥蛋,而不惜傷了羊,傷了馬,又差點傷了人,這樣的事,或許只有在草原上,才會發(fā)生。

    那天,常浩摟著別克,看著那座雪峰,久久難以平靜。別克卻很淡然,眼中沒有一絲對人的怨恨。

    【作者簡介】王劍寧,全國公安機關(guān)作家協(xié)會會員,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多年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至今在《民族文學(xué)》 《啄木鳥》《滇池》《湖南文學(xué)》《文學(xué)港》《今古傳奇》《中國散文詩研究》《散文詩世界》《中國年度散文詩》《中國散文詩人》等文學(xué)雜志發(fā)表小說、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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