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薇
內(nèi)容摘要:海外學者對中國的研究很早就開始了,也出現(xiàn)了眾多漢學大家,J.K.施賴奧克以傳教士身份來到中國,針對民間信仰、儒學、社會風俗等方面展開了專業(yè)化的學術研究,其著作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與理論價值,尤其是對安慶的寺廟研究,較好地揭示了華北地區(qū)民間信仰的內(nèi)在邏輯。同時,施賴奧克還對當時的美國漢學研究諸多成果進行了評述,在學術史上也有較大意義。目前,該學者的中國研究學術研究成果尚且沒有學者進行過系統(tǒng)整理,筆者進行了初步的整理,并結合相關論著進行了評述,為海外中國研究填補部分空白。
關鍵詞:施賴奧克 中國研究 評述
J.K.施賴奧克(John Knight Shryock)是美國著名的學者、心理學家,1890年4月28日生于美國費城,在大學中獲得了神學學位,并曾在教會任職。1916年,他作為傳教士來到中國,曾在安慶圣保羅中學任牧師,1923年至1927年任該校校長。施賴奧克在中國待了9年,其中8年在安慶,因此他對當時安慶的社會生活情況比較熟悉。施賴奧克被認為是美國中國學研究出類拔萃者之一,不但西學根基深厚,接受過專業(yè)學術訓練,能以科學方式從事中國研究,而且在中國進行長期學習研究后,中文造詣較高,熟諳中國典籍資料,著作有較高的學術性。和20世紀早期的大多數(shù)海外中國學研究者一樣,施賴奧克的研究范圍非常廣泛,他對中國文化有廣泛的興趣,其專著主要有《近代中國人的宗教信仰: 安慶的寺廟及其崇拜》(The Temples of Anking and Their Cults:A Study of Modern Chinese Religion,1931)和《國家宗教:儒教的起源和發(fā)展》(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State Cult of Confucius,1932),對中國的民間信仰、宗教文化作出了非常富有啟發(fā)性的研究(后文將詳細論述)。
論文和翻譯方面,1929年與Huang Kuei Yuen合寫了《“道”在〈論語〉中的運用》(The Use of the Word Tao in the Confucian Analects)[1],1930年與Huang K'uei合寫了《“仁”在〈論語〉中的運用》(The Use of the Word Jen in the Confucian Analects)[2],都是對儒家文化的關注,這與前文提到的《國家宗教》一書有著緊密聯(lián)系;1932年,與切恩(T.S.Chen)合寫了《中國的親屬關系名詞》(Chinese Relationship Terms)[3]一文,運用了羅維的分類系統(tǒng),對中國的親屬關系名詞進行了研究,稱中國親屬制是“二分旁系型”的親屬制,并根據(jù)交表婚來解釋父之姊妹之子女和母之兄弟之子女使用同樣的稱謂的現(xiàn)象;1937年,翻譯了我國三國時期劉劭的《人物志》,將之譯為The Study of Human Ability(即《人類能力的研究》),這可以說是我國古代第一部被介紹到西方的論述個人能力的心理學專著,對西方的人才學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4]。
施賴奧克與中國學者馮漢驥共同撰寫了多篇論文:1933年,《中國神話與弗格森博士》(Chinese Mythology and Dr. Ferguson)[5]一文,對作為十三卷本《所有種族的神話》(The Mythology of All Races)之一的《中國神話》(Chinese,1928)部分,與弗格森博士(John C.Ferguson)的書寫方式進行了介紹與評析;1935年,《黑魔:中國所謂蠱》(The Black Magic in China Known as ku)[6]一文,結合考古發(fā)現(xiàn)、文字學知識對中國傳統(tǒng)“巫”“蠱”的意義進行追溯,就其應用與變化、在當時的意義進行了分析,文本中還英譯了《搜神記》中的十三則故事;30年代還與馮漢驥合作撰寫了《彝族起源史》,原文為英文,文中對川滇黔三省彝族的歷史做了簡要的論述,特別是對截至30年代中外有關彝族族源問題的各種學說做了系統(tǒng)的、扼要的介紹,并對其中若干問題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對進一步研究彝族族源問題也提出了一些意見[7];1950年,又共同撰寫了《宜昌附近的婚俗》(Marriage Customs in the Vicinity of I-Chang)[8]一文,從拿八字、填庚、求肯、報期、嫁奩、過禮、升號、上頭、伴郎、取親、圓親、送親、交親、鬧房、見大小、回門、謝媒、送梳頭油這些方面,詳細地描繪了當?shù)氐幕樗浊闆r。
施賴奧克對當時美國學者的研究狀況、具體作品多有評述,曾在《美國中國研究述評》(Review Progress of Chinese Studies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中談到:“在美國的中國研究領域,接受過專業(yè)學術訓練能夠以科學的方式從事這一課題研究,同時又具備保證能為漢學作出真正貢獻所需的漢語和中國知識的學者目前還是少數(shù),但這樣的學者數(shù)量正在上升?!?[9]可見其自覺的研究意識與專業(yè)性的方法論。他本人還發(fā)表了大量評論性文章:1931年,出版專著評論了沃爾芬登的《藏緬語形態(tài)學綱要》(Outlines of Tibeto-Burman Linguistic Morphology)[10],還寫了許多評論性文章,比如評論孫念禮( Nancy Lee Swann,1881-1966)的博士論文《班昭傳》( Pan Chao:Foremost Woman Scholarof China)[11]、恒慕義譯文中的顧頡剛自序[12]、以及德效騫(Homer Hasenpflug Dubs,1892-1969)主持的英譯《漢書》[13]等等。施賴奧克曾任《美國東方學會學報》(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主管東亞的責任編輯,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被稱為20世紀上半葉美國對中國研究的評論家,這一現(xiàn)象與美國漢學在當時的發(fā)展是相呼應的,而施賴奧克作為其中的知名學者,也不應該被忽視。
本書以安慶為研究中心,以地方志書《懷寧縣志》[14]為主要文獻依據(jù),對安慶的寺廟、信眾以及背后反映出來的神靈信仰、民眾心理進行了研究,著作篇幅雖然不長,但是書中涉及的問題具有較大的共性,典型地反映了整個華中地區(qū)的宗教文化風貌。施賴奧克對中國文化有較深入的了解,對中國人民有深厚感情,由他來寫一本關于中國宗教的書,可以想見他能以“研究其他文明的宗教時所必須具備的同情心態(tài)”,客觀真實地反映自己的所見所聞,這就與帶有意識形態(tài)或文化偏見的著述大不相同,因而本書具有很高的史料學價值。
施賴奧克從機械論和目的論原理引入中國對科學和倫理的態(tài)度,認為科學觀念的缺失在中國思想史上是一個獨特的現(xiàn)象,自孔子起,人們就更加重視倫理情感與政治,遠遠大于宗教情緒,所以中國的宗教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性,中國神譜系中的大多數(shù)神靈都是將英雄神化的結果,而且其中許多影響生活的年代還并不太遙遠,或是以潛在的萬物有靈觀念崇拜文人、賢人,上層統(tǒng)治者也利用這種情感來教化人民,推動造神運動。施賴奧克對安慶所見神靈劃分為六等:一,區(qū)域神,如土地神;二,代表自然力的神,如火神、雨神;三,工藝神,如紡織神、木匠神;四,被神化的英雄;五,代表政治或社會組織的神,如府城隍和縣城隍;六,代表抽象觀念的神,如戰(zhàn)神、文學神、幸福神。這些等級之間可以相互轉化,從他的分類可以看出,這些神靈更多的是民間信仰中的組成部分,是否能夠被稱為宗教仍舊是一個爭論不休的問題,因而本書雖名為“宗教信仰”,但實際上應該是以民間信仰為主要研究對象,而又融入了對佛、道兩教的研究。
本書還對民間信仰中多神體系的混雜性與獨立性進行了分析,施賴奧克提到,《懷寧縣志》并沒有界定任何一所寺廟是屬于儒教、道教還是佛教,可能有人會認為那是因為這件事本來是一目了然的,但作者不這樣看。他曾向一些權威請教過諸如某一寺廟到底是屬于道教還是佛教的問題,但很少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寺廟雖然常常供奉某一個或幾個神靈,但它并不就屬于該神所屬的宗教[15]。統(tǒng)治者以天為尊,但是民間諸神卻混雜多樣,相互分離,在信徒頭腦中也是如此,因而民眾對諸多神靈都帶有同樣的敬畏,平時或許并不虔誠,但一旦遇到事情,就會祈求神靈的幫助,而這些神是具有廣泛性的,人們將自然人格化的時候,所觸及的對象皆為神祇,它們只是在神幻故事中才被編造出了神靈系統(tǒng),寺廟作為信仰的物質載體,自然能夠反映出其背后的深刻含義,施賴奧克正是在考察寺廟的基礎上,提出了一種六分法,將中國的寺廟分為以下六類:一,祠堂(祖廟);二,名人祠;三,官廟;四,佛寺;五,道觀;六,各色信仰。這種分類有其合理性,在今天也能夠為我們的研究啟發(fā)思路。
此外,施賴奧克還就翻譯問題,討論了兩個頗有爭議的詞,第一個詞是“神(Shen)”,一般譯為god(神)或gods(諸神),施賴奧克認為將之譯為spirit(靈魂)更合適,因為這個詞不僅用于孔子的牌位,也一般地用在祖先的牌位上,祖先當然與高高在上的神不太一樣。雖然“神(Shen)”這個詞在許多情況下確實具有高高在上的神的含義,但在祭祀時譯為“靈魂”可能還是比較妥當點。另一個詞是“祭(Chi)”, 施賴奧克將其譯為sacrifice(犧牲),因為馬禮遜(Robert Morrison,1782-1834)在其辭典中將“祭”定義為:“向神傳達人意,溝通人神,在崇拜儀式中供奉牲肉,供奉犧牲?!焙芏嗤鈬骷业挠^點與馬禮遜相同,例如人們在將The Book of Common Prayer(英國國教的祈禱書)譯成中文時,用“祭”這個詞來指在圣餐禮(Communion Service)祈禱時的奉獻犧牲[16]。在這種文化內(nèi)涵的類比中,施賴奧克選擇了他認為最為接近的詞來表達,不得不承認,這種學術視野與文化內(nèi)涵挖掘是值得學習的。
施賴奧克目前廣為人知的,是他對安慶寺廟的研究,而這種知名,還是安慶地方文化機構對本地文化的挖掘而順帶為之的結果,但是,除了上文所列舉的各方面研究之外,施賴奧克對儒家、儒教的研究在早期也是非常知名的,《國家宗教:儒教的起源和發(fā)展》對以往長期流傳的一些關于孔子亡靈崇拜的錯誤觀念進行了糾正,比如:至少在漢代,孔子在整個國家宗教中的地位就已經(jīng)堅不可摧了,認為對孔子的崇拜和儒學發(fā)展一樣,都有著起伏的過程,他圍繞著他的主要問題進行了分類,并且提出,只有在掌握其他官方宗教發(fā)展史的基礎上,才能獲得儒家“這一國家宗教”的真實情況。他在追尋孔子崇拜起源的過程中指出,中國古代的亡靈崇拜對直系后代有嚴格的限制,因此,孔子在官方祭祀中獲得非凡地位的原因是亟需闡釋的。而施賴奧克的這本書,正是對這種歷史的揭示與探究。遺憾的是,本書目前尚無中譯本。
施賴奧克所處的時期,海外學者對中國研究已經(jīng)有了初步基礎,高延、理雅各、翟理斯等人的研究在施賴奧克的著作中都有多處引用,這種學術網(wǎng)絡的日益密切也使得這些學者對中國文化有了更深的理解,使其研究的科學性、專業(yè)性、綜合性更強。其研究成果與學術思想的整理都還有待進一步深入。
參考文獻
[1](英)李約瑟著;何兆武等譯.中國科學技術史·第2卷·科學思想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0.08.
[2]馮漢驥著;張勛燎,白彬編.川大史學:馮漢驥英文卷[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5.05.
[3]吳原元著. 隔絕對峙時期的美國中國學(1949-1972)[M]. 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2008.12.
[4]吳原元著. 走進他者的漢學世界:美國的中國研究及其學術史探[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06.
注 釋
[1]Kuei Yuen Huang and J. K Shryock, "The Use of the Word Tao in the Confucian Analects.," The Open Court: Vol. 1930 : Iss. 8 , Article 4.
[2]K'uei Huang and J. K.Shryock, "The Use of the Word Jen in the Confucian Analects.," The Open Court: Vol. 1930 : Iss. 12 , Article 5.
[3]Chen, T. S., and J. K. Shryock. " Chinese Relationship Terms."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34.4(1932):623-664.
[4]王國席,程曦編著.《安慶近代中西交流》,合肥: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11.04,106.
[5]H.Y.Feng andJ K Shryock,“Chinese Mythology and Dr. Ferguson”,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933, 53(1):53-65.
[6]H.Y.Feng and J. K. Shryock. “The Black Magic in China Known as ku.”,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55.1(1935):1-30.
[7]馬爾子著:《涼山民族研究3:1996-1997 》.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 05,24-38.
[8]Feng H Y, J K.Shryock,“Marriage Customs in The Vicinity of I-ch'ang”,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1950, 13(3/4):362-430.
[9]J.K.Shryock,“Review Progress of Chinese Studies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V01.51,No.4(Nov.,1931),P341.
[10]Shryock, J. K. Outlines of Tibeto-Burman Linguistic Morphology, by Stuart N. Wolfende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1.
[11]J.K.Shryock,“Review of Pan Chao:Foremost Woman Scholar of China by Nancy Lee Swann ",Joum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Vo1.53,No.1(Mar.,1933),p.91.
[12]J.K.Shryock,“Review of The Autobiography of a Chinese Historian",Joum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52, No.1( Mar., 1932) ,p.100.
[13]J.K. Shryock,“The History of the Former Han Dynasty:Translation.Vol by Homer H.Dubs”,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Vo1.58,NO.3(Sep.,1938),pp.485-488.
[14]即舒景蘅主編的《懷寧縣志》,民國四年(1915)編成.
[15][美]J.K.施賴奧克著:《近代中國人的宗教信仰:安慶的寺廟及其崇拜》,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8.1,32.
[16][美]J.K.施賴奧克著:《近代中國人的宗教信仰:安慶的寺廟及其崇拜》,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8.1,64-65.
(作者單位:陜西省寶雞市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