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到燈塔去》中的海洋書寫

《到燈塔去》是弗吉尼亞·伍爾夫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其中大量的海洋書寫成為小說藝術(shù)表現(xiàn)的重要對象。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弗吉尼亞·伍爾夫?qū)V闊神秘的大海的描寫、人物面對海洋時的思索及人物經(jīng)歷海上航行最終到達燈塔的過程融合在一起，清晰展現(xiàn)了小說中人物逐漸認清生活本質(zhì)、靈魂得到升華的過程。本文從海洋書寫角度出發(fā)，分析小說中涉及的海洋元素，以全面反映其獨特的審美色彩和深刻的思想意蘊，以期為人們重新認識人生與自我提供啟示。

一、概述

弗吉尼亞·伍爾夫是英國20世紀著名現(xiàn)代主義作家之一，其在探索人們的精神世界和完善現(xiàn)代主義小說意識流技巧方面為世界文學作出了突出貢獻。在她的作品中，大量的海洋書寫已成為小說藝術(shù)表現(xiàn)的重要對象，如海浪、島嶼、燈塔等意象多次出現(xiàn)。在她的筆下，海洋廣闊、神秘，具有自由博愛的情懷。同時，海洋充當了人物意識自由流動的大背景。主人公在觀海、航海等過程中不斷思索人生，完美展現(xiàn)了大海與人類、人類與自我的深層關(guān)系。筆者認為，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到燈塔去》中將海洋書寫與主人公對人生的思考完美融合，既展現(xiàn)了小說獨特的審美色彩，又令廣大讀者重新思考自我應如何存在這個經(jīng)典問題。

西方海洋文學的歷史可以追溯至公元前931年，由古希臘吟游詩人荷馬所著的史詩《奧德賽》可謂西方海洋文學的發(fā)端。楊中舉認為：“那種滲透著海洋精神，或體現(xiàn)著作家明顯的海洋意識，或以?；蚝５木駷槊鑼懟蚋柙亴ο螅蛎鑼懙纳钜院槊黠@背景，或與海聯(lián)系在一起并賦予人或物以海洋氣息的文學作品都可以列入海洋文學的范疇?！倍尾ㄖ赋觯骸八^‘海洋文學’，指以海洋作為敘述或故事發(fā)生的主要場景或者背景，以大海、水手、艦船、島嶼等要素作為小說的主要元素，以水手作為敘事的主要角色，以航海敘事、海洋歷險、船難等為題材或根據(jù)海上的體驗寫成的生動展現(xiàn)了大海與人類、人類與自然、人類與社會的復雜關(guān)系和審美意蘊的文學作品?！?/p>

《到燈塔去》主要描寫拉姆齊一家人和幾位朋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后的生活經(jīng)歷，到燈塔去作為家中幼子詹姆斯的愿望，成為貫穿全書的線索。經(jīng)歷親人離世、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之后，拉姆齊先生終于攜子女出海并成功到達燈塔，坐在海邊畫畫的莉麗·布里斯科也在這一家人到達燈塔的瞬間靈感涌現(xiàn)，完成了自己的畫作并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楊莉馨在《弗吉尼亞·伍爾夫：永恒的英倫百合》中總結(jié)：“圣埃夫斯的夏日海濱是伍爾夫終其一生刻骨銘心的記憶，康沃爾的海浪是響徹她幾乎所有作品的主旋律，而《到燈塔去》就是這樣一部具有濃厚的海洋氣息的小說?！痹凇兜綗羲ァ愤@部小說中，弗吉尼亞·伍爾夫?qū)Ｑ蟮拇罅棵鑼懥粝铝司薮蟮奶剿骺臻g。

二、通過海洋書寫展現(xiàn)胸懷寬廣、自然本真的狀態(tài)

細讀小說可以看出，作者對海洋多處生動的描寫傳達出了自身及其塑造人物對胸懷寬廣、自然本真狀態(tài)的向往。小說中，拉姆齊夫人經(jīng)?！懊鎸χ煌麩o際的蔚藍色的海洋”思考，灰白燈塔矗立在朦朧的霧色之中。拉姆齊夫人在思索自身價值的基礎上，溫柔地照顧著家庭里的每個成員和周圍朋友，甚至是陌生人。拉姆齊夫人是博愛精神的具象，她也追求自我的本真狀態(tài)。每當拉姆齊先生懷疑自己是個“失敗者”，需要“同情”時，拉姆齊夫人“立即向空中迸發(fā)出一陣能量的甘霖，一股噴霧的水珠”，“而那個缺乏生命力的不幸的男性，投身到這股甘美肥沃的生命的泉水和霧珠中去，就像一只光禿禿的黃銅的鳥嘴，拼命地吮吸”。拉姆齊夫人為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奉獻著，努力包容敏感的拉姆齊先生，并照顧他的情緒。當拉姆齊先生刻薄地重復“明天不能去燈塔”時，夫人充滿同情地撫摸兒子的頭發(fā)，保護兒子幼小心靈的熱切渴望。正是因為拉姆齊夫人有這種“黏合劑”般的魔力和洞察他人心靈的能力，她能夠看清事物的本質(zhì)。當拉姆齊夫人盯著汪洋大海出神的時候，她又感覺到大海的廣闊和自身的渺小。她的生命存在是有機的，不僅包括了基本的生命活動，還包括了精神上的完整。

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創(chuàng)作《到燈塔去》時經(jīng)常受到病魔的侵擾，深深的抑郁沮喪和絕望感包裹著她，但她最后還是以自己和磨難硬碰硬的本事度過了這一艱難時期。她筆下的拉姆齊夫人也一樣，拉姆齊夫人從不后悔自己所作的決定，從不逃避困難和應承擔的責任，從不偏心，就這樣平衡著生活中瑣碎的一切。不僅是生活中的紛亂，還包括充滿了針對性甚至不懷好意的評價和指責，拉姆齊夫人都能保持自我的本真狀態(tài)和心中的寧靜去解決這些分歧。拉姆齊夫人永遠充滿活力，好像在發(fā)光。在海洋的陪伴下，她聽著巨浪的響聲，“好像在她和孩子們坐在一塊兒的時候，令人安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某一首古老催眠曲中的詞句，那是大自然在喃喃低語：‘我在保護你——我在支持你?！蓖ㄟ^海洋，弗吉尼亞·伍爾夫也表達了她在紛繁的世界中渴望終身保持真樸的愿望。

時光流逝，拉姆齊夫人不斷從海洋中得到庇護。她仿佛置身于人生的漩渦之外，得到來自大海神啟般的支持。正如老子所說：“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崩俘R夫人從海洋中得到了力量。她自己就像水一樣，自由瀟灑地流動，以質(zhì)樸純真的姿態(tài)卓然獨立于世間。拉姆齊夫人也像雪萊筆下的白嘴鴉，乘著勁風，穿越過支離破碎的霧飛翔，靈魂從大自然中得到啟示后，以自己的博愛情懷和心中的堅定力量來療愈一切紛爭?！八v起伏，拍擊海岸，浪花四濺;狂喜陶醉的光芒，在她眼中閃爍，純潔喜悅的波濤，涌入她的心田，而她感覺到：這已經(jīng)足夠了！已經(jīng)足夠了！”拉姆齊夫人能在虛無雜亂的日常生活中找到確定且堅固的方向，“這穩(wěn)定的、長長的光柱，就是她的光柱”。她突破了困擾她的諸多瑣事，心中享受安寧的同時獲得人的真實存在，達到了不朽的境界。高奮在其著作中提到：“她（弗吉尼亞·伍爾夫）對崇尚生命感悟的作品表現(xiàn)出特別的偏好。這一獨特的體驗練就了她對生命本質(zhì)的高度敏感性。對她而言，文學是捕捉、表現(xiàn)和闡釋生命真實的最自如的形式。”弗吉尼亞·伍爾夫在作品中將海洋與生活感悟結(jié)合，幫助人們理解生活本質(zhì)，號召人們追求自我的本真狀態(tài)。這廣闊的海洋此時傳遞給人們的精神力量非常物所不能及。

三、通過海洋書寫展現(xiàn)自我凈化、靈魂升華的狀態(tài)

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到燈塔去》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而他們面對海洋有著各自不同的人生思考。在小說中，不僅拉姆齊先生是孤獨的，作品中其他人物也處于孤獨狀態(tài)和互不理解的狀態(tài)中。閻保平在《為了詩意的棲居》中提到：“在此（20世紀）之后，文學作品里人物的孤獨則表現(xiàn)出一種人的個體存在被撕裂被損傷，缺乏人的完整存在狀態(tài)的孤獨?！碑斃俘R先生眺望海灣時，他不禁感嘆：“海水在侵蝕、沖垮我們腳下的那片土地，而我們對此卻毫無知覺?！痹谧非笾R和名譽的道路上，拉姆齊先生盲目地追求真實和理性，不懂得人情世故，忽視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lián)結(jié)。他過多的欲望使他永遠停留在所追求的“R”，同時使他覺得自己渺小無比。此時入侵的海水仿佛拉姆齊先生自設的迷宮，他受困于此，與日常生活脫軌，只關(guān)心自己的名譽和研究。

莊子在《天下》中講：“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崩俘R先生以自己的“堅銳”狀態(tài)傷害著身邊的人。當拉姆齊先生無可辯駁地宣布，“明天天氣不會好”因而“不能去燈塔”時，詹姆斯?jié)M懷失望。拉姆齊先生此時還未意識到自己的粗暴專制與固執(zhí)孤僻帶給身邊人多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夫人逝世后，拉姆齊先生逐漸意識到夫人的精神內(nèi)核和海洋包容萬物的強大力量，他逐漸理解并融于生活中的瑣碎。當他最終與詹姆斯一同出海并夸贊詹姆斯像一個天生的水手一樣掌舵時，詹姆斯也心滿意足。此時的詹姆斯慢慢找回與父親之間的情感聯(lián)結(jié)?！斑@時那張帆慢慢地轉(zhuǎn)了過來，漸漸地兜滿了風，那條小船似乎把它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半睡半醒地啟航了，隨后它清醒過來，乘風破浪飛速前進。這可是異常令人寬慰。”這條小船仿佛是詹姆斯的化身。從前的他不理解母親溫暖的懷抱和無微不至的愛為何過早離去，父親為何冷漠無情，到燈塔去這么一個簡單的愿望為什么不能實現(xiàn)。而后，他漸漸理解父親經(jīng)歷過的迷惑和痛苦，決定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莉麗被告知“女人不能畫畫，也不能寫作”，但她依舊探尋著充滿活力的自我。面對海洋時，莉麗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和寧靜。她想到：“生活是如何由彼此相鄰而各自獨立的小事組合而成，凝聚為一個完整、起伏的波濤，而人就隨著這波濤翻騰起伏，在那兒，一下子沖刷到海灘上?！备ゼ醽啞の闋柗蜃鳛橐粋€作家，首先是在做人。在她的作品中，這種生命的投入是一種具有當代人類個體生命自由、獨立意識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生命的投入。勞倫斯的《逾矩的罪人》將人物、海洋、欲望融為一體，塑造了充滿激情和活力的“生命之潮”，而在《到燈塔去》中，海浪同樣具有生命力。人生就像海浪，自我作為主角也不免上下顛簸，遇到各種艱難困苦，但如何選擇、如何面對才是最重要的。莉麗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和精神創(chuàng)傷后仍渴望完成畫作，她抓住事物本身，一筆落定，“終于畫出了在我心頭縈回多年的幻景”。弗吉尼亞·伍爾夫通過對海洋的描寫和各個人物對人生的思考，號召人們做具有個體生命主體意識的獨立、自由的現(xiàn)代人。

快到燈塔時，拉姆齊一家人重新在逆風中調(diào)整方向，此刻的海浪推著眾人前行?！胺谀前到概赃咇傔^，船身有節(jié)奏地劇烈顛簸跳躍。你可以聽到驚濤拍岸，水珠濺落，海浪呼嘯之聲，那波濤滾滾而來，奔騰飛躍，拍打著巖礁，好像它們是一群野獸，毫無絆羈，永遠像這樣自由自在地翻騰嬉戲?！贝丝痰暮＠顺錆M了生命力，自由自在又充滿力量，幫助拉姆齊先生和其兒女到達燈塔，也幫助莉麗完成畫作，實現(xiàn)真我。此時，拉姆齊先生、詹姆斯、莉麗與自然進行了情感互助，獲得新生。與自然萬物和諧一體的同時，他們實現(xiàn)了獨立自由、完整堅定的自我，完成了靈魂升華并完美展現(xiàn)了一種通透的人生觀。

四、結(jié)語

在弗吉尼亞·伍爾夫筆下，海洋成為觀照人類與自然、人類與自我及人性的一面鏡子。作為自然的一部分，遼闊的海洋包容萬物，同時在精神上賦予人類深刻的啟示。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到燈塔去》中用極具生命力的海洋書寫和哲理探索，激勵我們每一個人努力消除當代世界的不美好，使人類與世界變得更加和諧。當代社會中的每個人都應該努力協(xié)調(diào)與自然、與他人、與自我的關(guān)系，從而實現(xiàn)自由本真的存在狀態(tài)，尋到只屬于自己的生命詩學。弗吉尼亞·伍爾夫?qū)Ｑ蟮莫毺貢鴮懖粌H展示了文學作品所富有的獨特美感和深刻內(nèi)涵，而且表達了自己對人類生存處境的關(guān)心和諸多思考。

（貴州大學外國語學院）

作者簡介：劉路兒（1997—），女，河北武安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