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洲 化儀
[摘 要]連續(xù)多年暴發(fā)的滸苔災害不僅是當代青島重要的海洋環(huán)境事件,也為學界研究青島民眾的海洋環(huán)境認知與記憶提供了重要切入點。報紙報道與口述訪談是獲取滸苔記憶的重要資料來源,從中可以窺探青島滸苔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的整體風貌。滸苔的媒介記憶在很大程度上建構著個體與集體記憶,而極具個體生命史特征的口述記憶在敘事、闡釋、對話等過程中具有清晰的社會建構色彩。滸苔的歷史記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歷史本相,也與歷史本相產(chǎn)生了一定的偏差,兩者的交互作用及彼此映射,深刻影響了人們對滸苔問題的認識。
[關鍵詞]滸苔;記憶;媒介;口述史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2)01-0063-10
A study on the memory of Enteromorpha prolifera in Qingdao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ewspapers and oral history
ZHAO Jiu-zhou,HUA Yi
(School of History,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Abstract:The Enteromorpha prolifera disaster that broke out continuously for many years 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marine environmental event in Qingdao, but also provides an important entry point for the academic research on Qingdao people’s marine environmental cognition and memory. Newspaper reports and oral interviews are important data sources for obtaining the memory of Enteromorpha prolifera, from which we can explore the overall style of media memory and individual memory of Enteromorpha prolifera in Qingdao. The media memory of Enteromorpha prolifera constructs individual and collective memory to a large extent, while oral memory, which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individual life history, has a clear color of social construction in the process of narration, interpretation and dialogue. The historical memory of Enteromorpha prolifera reflects the historical nature to a certain extent, but also produces certain deviation with the historical nature. The interaction and mapping between the two have a profound impact on people’s understanding of Enteromorpha prolifera.
Key words:Enteromorpha prolifera; memory; media; oral history
自2007年起,連續(xù)14年暴發(fā)的青島滸苔災害嚴重影響了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滸苔是青島環(huán)境保護輿論場中最重要的話題,在青島人的記憶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成為當代青島城市環(huán)境史與海洋環(huán)境史研究中繞不開的研究對象。然而我國關于滸苔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自然科學領域①,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相關研究非常少,目前可以檢索到的相關論文只有4篇[1-4],在環(huán)境史領域則尚未見到相關研究。中國環(huán)境史研究存在典型的“中間大兩頭小”現(xiàn)象,即前現(xiàn)代環(huán)境史研究較為發(fā)達,而遠古環(huán)境史與當代環(huán)境史研究則相當薄弱。遠古環(huán)境史研究的相關問題已有文探討[5]。當代環(huán)境史研究薄弱的原因有三:其一,認為當代環(huán)境史“不夠歷史”,因未與當下拉開足夠的時間跨度而缺少了歷史感;其二,當代環(huán)境史“不夠自然”,因人為干預太過強烈而失去了自然的底色;其三,當代環(huán)境史“不夠客觀”,因研究者也浸淫其中而缺少了他者的冷峻。但是,當代環(huán)境史有其獨特的優(yōu)勢,即資料非常豐富,事件親歷者、旁觀者、記錄者、研究者在同一時空中交錯,彼此可以面對面進行溝通交流,這是其他時段的研究難以實現(xiàn)的獨特優(yōu)勢,值得深入探究。
近幾年來,媒介記憶、口述記憶、個體記憶、口述歷史等,成為跨學科背景下集體記憶研究的新熱點①。媒介被視為集體記憶的保存者、傳播者、守護者、擴散者、建構者,因其多重身份而日益受到重視。當今互聯(lián)網(wǎng)和數(shù)字化技術日益繁榮,媒介在此種社會語境中的建構力量更加值得關注,媒介記憶成為研究集體記憶的理想路徑之一。口述歷史作為研究集體記憶的新路徑也備受重視,口述歷史反映的并不是個體經(jīng)歷與個體感悟的簡單疊加,而是經(jīng)由社會建構形成的集體記憶。口述歷史與集體記憶的研究主要涉及“集體記憶何以可能”“集體記憶如何將個人記憶建構”兩大問題[6]。本文即以青島滸苔問題為主要研究對象,從青島市民觀念中的滸苔這一角度切入,利用報紙與口述史資料,通過媒介記憶與口述歷史兩條路徑,關注滸苔的歷史本相與人們記憶的交互作用及彼此映射。
一、媒介記憶
媒介記憶研究是“媒介研究”與“記憶研究”相結合的全新跨學科研究領域,主要研究報刊、書籍、雜志、電視、廣播、電影和網(wǎng)絡新媒體等媒介如何通過對信息的采集、選擇、敘述、記憶等一系列過程來完成社會與群體的建構[7]68。筆者將研究重點聚焦于傳統(tǒng)報紙中的滸苔相關報道,采用費爾克拉夫的三維話語分析方法,從文本、話語實踐和社會實踐三個層面對相關報道進行分析②,并輔以量化統(tǒng)計,意圖闡釋“文本”(新聞報道)與“語境”(社會現(xiàn)實背景)的互動關系,通過數(shù)據(jù)直觀科學地描摹相關報道的歷史全貌。據(jù)筆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2007—2020年滸苔報道數(shù)量較多的三種傳統(tǒng)報紙依次是《青島日報》(300篇)、《半島都市報》(237篇)與《中國海洋報》(155篇)。
(一)多種視角與聚焦
在敘事學理論中,視角與聚焦經(jīng)常被視為一個概念,指文本中的敘事者觀察和描繪世界的特定眼光與角度。但是也有學者提出了兩者的不同之處,楊義先生在其所著《中國敘事學》中論述道:“視角講的是誰在看,聚焦講的是什么被看,它們的出發(fā)點和投射方向是互異的?!盵8]在基于客觀事實要求的新聞敘事文本中,兩者的區(qū)別表現(xiàn)得更為顯著。
先說視角。視角多與敘述者身份有關,大致分為:全知視角和限知視角,前者是基于上帝視野全知全能的完整講述,后者是基于事件中某個人物視野進而闡述部分;內(nèi)視角和外視角,由敘述者觀察位置處于故事內(nèi)外決定,前者多采用故事中的主觀第一人稱,后者多采用故事外的客觀第三人稱。新聞報道大都采用全知視角和外視角,突出其敘事客觀性、權威性的一面。值得注意的是,滸苔的相關報道綜合運用了多視角,通過不同視角的選擇與調(diào)整,在追求客觀公正的同時表達了敘述者的情感傾向與立場態(tài)度。如2008年一篇抗擊滸苔的報道:“7月15日晚8時,我們在膠南市積米崖碼頭見到了剛剛出?;貋?,準備靠岸加油的漁民張有金,他興奮地說:‘連日來,政府給我們采購吃的、用的,還開辟加油、加水綠色通道,有這樣溫情關心,我們更有勁兒了!’連日來,針對滸苔打撈人員早出晚歸、食品物資采購困難的實際,膠南市委、市政府安排30萬元資金,購買了火腿腸、方便面、礦泉水、蔬菜等生活必需品,安排專人發(fā)送到所有船只,并且開辟加油、加水綠色通道……”[9]報道在媒體的全知視角與外視角中結合了漁民的內(nèi)視角,巧妙地展現(xiàn)出膠南(今黃島區(qū))政府與當?shù)厝嗣竦姆e極行動與相互配合,打造了積極向上的社會輿論。
再談聚焦。事實具有多個側面,觀察同一事實的聚焦點不同,敘述者的意義傳達也完全不同。滸苔暴發(fā)這一同樣事實,隨著社會歷史情景的變化,其新聞聚焦點也發(fā)生了相應變化。通過瀏覽報紙對“滸苔”的報道,可以歸納出不同的敘事聚焦點:經(jīng)濟、科技、自然資源、旅游、體育、環(huán)境、政治等,不同類型的報紙側重不同的聚焦點(見表1)。在2007—2020年長達14年的時間里,滸苔在報道中的主要聚焦點不斷變化。2008年主要與體育、政治有關,此后主要與科技、經(jīng)濟、環(huán)境、海洋有關。不同的社會需求、受眾需求影響了滸苔聚焦點的選擇與變化,而通過反觀其聚焦點的變化也可以較好地理解當時的社會情境。每一種敘事視角與敘事聚焦都有不同的功能與作用,其深刻影響著敘述者描述的“真實的世界”與“意義的世界”[10],能夠帶給讀者不同的體驗與思考方式。而滸苔相關報道正是通過巧妙利用敘事視角與敘事聚焦,影響受眾的接受,進而引導輿論。
(二)關鍵時間節(jié)點
通過對滸苔報道數(shù)量的量化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青島新聞媒體2007—2020年每年都會對滸苔進行報道,尤其集中于6—8月。其中,2008年是奧運會青島奧帆賽的舉辦之年,同時是滸苔首次大規(guī)模暴發(fā)之年。為保障奧帆賽順利舉行,許多地方在國家的統(tǒng)一指導下支援青島,緊接著一系列應急“打滸”行動迅速成為報道的熱點。此時不僅滸苔災害是一次海洋生物污染,“打滸”行動更是一項政治任務,既關乎市民的生活環(huán)境,又與城市責任、國家榮譽等緊密相連。2008年因滸苔暴發(fā)的種種特殊性,成為14年來滸苔報道數(shù)量最多的年份,達1052篇,占20年(2001—2020年)全部報道數(shù)量3488篇的近30%,為報道數(shù)量緊隨其后的2011年476篇的2.2倍。詳細報道數(shù)量見圖1。這樣的媒體集中報道情形,與公眾的群體記憶是完全契合的。雖然已過去十多年,2008年依然是多數(shù)市民滸苔記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時間節(jié)點。2008年,理應成為追溯青島滸苔記憶最為關鍵的時間節(jié)點。
雖然有著這樣密集的報道與深刻的群體記憶,但并不意味著2008年的滸苔問題的嚴重程度為歷年之最,2011年以后報道數(shù)量的逐年下降也并不意味著滸苔問題的逐年減輕。國家海洋局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黃海滸苔綠潮最大分布面積出現(xiàn)在2016年,為57500平方千米,而2008年的相應數(shù)值為25000平方千米,滸苔綠潮分布面積在2008—2019年12年中僅高于2012年和2013年,位居倒數(shù)第三;黃海滸苔綠潮最大覆蓋面積出現(xiàn)在2013年,為790平方千米,而2008年的相應數(shù)值為650平方千米,比2013年要少140平方千米;直到2019年,黃海滸苔綠潮最大分布面積與最大覆蓋面積仍分別達到了55699平方千米和508平方千米②。形勢并未完全扭轉,“打滸”之路依舊道阻且長。
人們記憶中的歷史與歷史的本相之間,往往存在一定的偏差。在某種程度上,這與后現(xiàn)代史學有相通之處,群體記憶往往解構歷史本相,經(jīng)過媒體的選擇、建構、想象和創(chuàng)造,真實發(fā)生在過去的“事件”,形成“被描述的事件”,最終成為被群體記憶加工和建構的“事實”[11],也可以說,真正影響人們的不是事實本來如何,而是人們認為如何①。未來滸苔治理過程中如何引導社會與公眾的關注,值得深思。
(三)三大敘事特征
1.抗災戰(zhàn)斗話語與典型群體描摹
青島滸苔集中報道首次出現(xiàn)在2008年,最早報道為6月23日的“確保奧帆賽海域清潔 我市召開會議研究部署海域水質(zhì)保障工作”[12]。媒體報道中頻繁采用諸如“殲滅戰(zhàn)”“決戰(zhàn)期”“奪取全面勝利”等戰(zhàn)斗動員話語,出現(xiàn)了“動用一切力量殲滅滸苔”[13]、“一線督戰(zhàn)清滸苔”[14]、“啥時清完滸苔啥時撤兵”[15]、“三萬軍民昨冒雨斗滸苔”[16]、“城陽立下攔截滸苔‘軍令狀’”[17]等標題,2008年為典型?!栋雿u都市報》甚至在2008年連續(xù)半月開設名為“圍剿前海滸苔”的專欄。這些獨特表達都與“打滸苔、保奧運”的社會語境和文本話語傳統(tǒng)有著直接關系。
除了使用“沖鋒”性質(zhì)的戰(zhàn)斗話語,媒介記憶中還出現(xiàn)了諸多對典型群體的細致描摹。具體呈現(xiàn)以下特點:塑造典型模范,贊揚奮斗犧牲精神,如對海軍中尉吳熙歌頌式的個人報道,題為“三次拔掉針頭上陣清滸苔:來自四川災區(qū)的海軍中尉吳熙患重感冒多次‘抗令’偷偷上一線”[18];突出群眾集體參與[19]和士兵的主力貢獻[20],尤其強調(diào)軍民合作,如一篇報道標題為“ 軍民聯(lián)手‘戰(zhàn)’滸苔”[21];挖掘“打滸”中的溫情感人事跡,進行價值觀教育,如對一位女性志愿者的專題采訪,報道準確捕捉并詳細記述了她的話語,“看到海邊有那么多男女老少,在太陽底下,撈的撈、裝的裝、運的運,在義務清理滸苔,那場面,特感染人,真想也下去,挽起袖子大干一場”[22]。
抗災戰(zhàn)斗話語的使用和典型群體的細致描摹,加上日更多次的報道頻率和及時跟進的專題會議、應急政策等,媒體成功打造了“戰(zhàn)時”的緊張氛圍。任務的艱巨性、時間的緊迫性滲透在報道的字里行間,一方面起到了“鼓舞士氣”,推動社會實踐的作用,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培養(yǎng)了市民的責任感、使命感,展現(xiàn)了青島的團結與力量。
2.多元化主題的凸顯與遮蔽
有學者指出,“集體記憶的建構在很大程度上牽涉到特定社群的內(nèi)在結構與對其歷史文化的詮釋方式,牽涉到國家與社會各種主體圍繞集體記憶的競爭與合作”[23]。關于滸苔的媒體報道中,不同主題的凸顯與遮蔽也較為明顯。
滸苔的報道可以區(qū)分為滸苔打撈紀實、科學防用、會議研究與官方發(fā)布、公眾志愿清理、奧帆賽、領導視察慰問講話、部隊官兵主力清理、干部帶頭清理、紀念回憶九大主題(見表2)。其中介紹滸苔打撈情況的紀實報道占據(jù)了主要的報道篇幅,在692篇報道中有240篇,占比高達34.7%,具體包括對滸苔暴發(fā)量、移動方向、打撈工具、作業(yè)方法、配套設施、現(xiàn)場打撈場景等的描述介紹。
由于報紙性質(zhì)及其主要受眾不同,研究范圍內(nèi)的三種報紙對這九大主題的報道,側重點各有不同?!肚鄭u日報》作為青島區(qū)域內(nèi)最強大最權威的黨報傳播平臺,側重面向青島市民宣傳黨政思想,官方的會議研究與領導視察講話報道較多,強調(diào)政治領導的作用,塑造了黨領導下軍民同心共抗?jié)G苔的抗災場景。相比之下,《半島都市報》報道內(nèi)容更貼近民生,各方面兼顧的同時,用較為生活化的語言報道了老百姓關心的問題,重視對青島市民情感、感受、困惑的挖掘與反映。而面向全國的《中國海洋報》,雖然主要報道了青島的滸苔災害,但是也涉及了連云港、乳山、日照、威海等地滸苔受災的情況,在報道的敘述中更突出國家海洋局的作用與滸苔的科學防用,幾乎不涉及公眾的志愿參與。
結合表2可以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紀實報道與科學防用是滸苔新聞報道的主要主題。滸苔的打撈現(xiàn)狀與后期科學防用是媒體報道每年關注的熱點。自2009年始,對滸苔的科學防用成為媒體每年報道的重點。氣象遙感等災前預警技術,滸苔肥料、滸苔飼料、滸苔餅、海藻多糖及多項打撈利用滸苔的發(fā)明專利,國家級滸苔生物科研項目、災害應急處理課題的啟動等,都使得科技成為這段集體記憶的關鍵詞。人們在抱怨?jié)G苔的同時感慨于科技的進步,增加了對青島科技創(chuàng)新力的自豪感與戰(zhàn)勝滸苔的信心。大量的專題會議研究報道,凸顯了國家、政府等權威力量的組織參與,使得國家與政府的作用牢牢印在這段集體記憶中。奧帆賽主題印證了2008年滸苔與奧運相連的特殊性,也凸顯了2008年滸苔記憶的重要時代特征。
2008年對子弟兵清理滸苔的集中描寫也值得注意,這使得軍人這一特殊群體成為滸苔集體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對企業(yè)員工、高校師生等全民志愿參與的描寫[24-25],更是通過集體參與感增加身份認同,加深了青島人民對滸苔的記憶。
3.日漸增多的滸苔經(jīng)濟價值報道
在經(jīng)略海洋國家戰(zhàn)略和海洋強省強市地方政府決策影響之下,青島市積極開展了一系列海洋經(jīng)濟計劃。在關心海洋、認識海洋、保護海洋、開發(fā)海洋的社會潮流中,滸苔這一海洋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也被賦予了新的意義。生態(tài)經(jīng)濟意義勾連與海洋戰(zhàn)略意義疊加,使得大規(guī)模暴發(fā)的滸苔在媒體敘述中實現(xiàn)了從生態(tài)環(huán)境災害到可利用資源的轉變。從上述分析中可知,滸苔報道的一個重要主題便是科學防用,通過科技創(chuàng)新對滸苔加以利用,使之變?yōu)榭梢詣?chuàng)造經(jīng)濟價值的海洋生物資源。
最早的一篇相關報道發(fā)表于2008年6月27日,標題為“滸苔烘干后是種好肥料”[26]。之后關于滸苔肥各種應用的報道層出不窮,標題諸如“滸苔變肥料 出口成寶貝 膠州一家海藻肥企業(yè)用滸苔代替海帶當原料,日處理能力兩百余噸”[27],“滸苔變成葉面肥、顆粒肥等多種肥料 海大生物公司‘變滸為寶’”[28],“青島滸苔肥料熱銷海外”[29],“花卉肥料為滸苔的深層開發(fā)利用開辟新路”[30]等。滸苔肥還走進了世園會,憑借其獨特的抗旱、抗病、抗凍性熱銷海外[31]。
滸苔用來制作飼料的報道也不少,標題諸如“青島首批15噸‘滸苔飼料’出口韓國”[32],“滸苔飼料實現(xiàn)出口”[33],“青島清理滸苔近5000噸—部分滸苔將深加工為家禽飼料”[34] 等。
此外,滸苔可以制作成食品,標題如“滸苔面條獲國家發(fā)明專利”[35],“滸苔只在靈山島待了一天—這些滸苔有點老,但可以加工成食品”[36]等。滸苔還可以做成藥品,標題如“過了這道關,滸苔就能72變—記者探訪滸苔無害化處置車間,生產(chǎn)的干粉可變飼料、肥料甚至降壓藥”[37],“打滸八萬噸,鋤‘草’還沙灘—沿海滸苔漸少,企業(yè)欲收購滸苔制成藥品和飼料”[38]等。
相關報道還突出了企業(yè)在滸苔變廢為寶方面的作為,如有關青島海大生物集團投資做大滸苔產(chǎn)業(yè)鏈的報道頗多[39-40]。報道中多用數(shù)字突出打撈和再利用滸苔的成就,諸如“累計生產(chǎn)一級滸苔粉2580噸、高純度的滸苔多糖164噸、滸苔有機水溶肥635噸、海藻飼料添加劑296噸、土壤調(diào)理劑680噸”[41]等。
科學防用報道與滸苔整體報道的篇數(shù)變化趨勢相同(見圖2),近年來呈現(xiàn)下降趨勢。但此類報道的下降幅度遠不如整體報道顯著,反而在整體報道中的比例不斷上升。
滸苔科學防用方面取得的重大成就當然令人欣喜,但也因此滸苔暴發(fā)被更多地賦予了積極的經(jīng)濟意義,而其消極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影響便有可能被忽視。片面重視科技推廣與資源利用,社會與生態(tài)反思不足,這樣的傾向應當引起重視。
(四)多元化、民主化的新媒體
隨著網(wǎng)絡新媒體的普及,滸苔報道的推廣形式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逐漸興起的微博、微信公眾號、貼吧討論等使得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的滸苔報道呈現(xiàn)多元化、民主化的特點。例如,青島市政府新聞辦公廳官方微博“青島發(fā)布”在2016年5月21日“黃海滸苔來源被鎖定:蘇北淺灘海域”一則博文中,表示“黃海綠潮早期主要來自蘇北淺灘海域,將綠潮打撈區(qū)前置,有可能控制黃海綠潮的規(guī)?!?。博文下面的評論者除了表示驚奇,還展開了關于使用“蘇北”一詞是否為地域歧視的討論;“這鍋終于有人背了”一句評論,引來了山東與蘇北兩地誰該負責的激烈爭論;也有人表示出“這是水體富營養(yǎng)化的結果,不長滸苔也會長別的”的環(huán)境反思,以及“希望今年不用看草原”的愿望。從博文回帖中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質(zhì)疑權威的聲音:“08年以前怎么沒有?”“8年了,終于控制住了?”“浙江那個位置很早就有人養(yǎng)滸苔出口,難道都不懷疑是飄來的嗎?”“去年就有中科院的權威性結論了,腫么現(xiàn)在說起來還羞答答滴?”[42]等。
由此可見,網(wǎng)絡媒介的繁榮以及媒介信息的暴發(fā)式增長使得海量媒介信息表達變得極度簡約,各種信息源文字、圖片、視頻的相互組織,使信息表達更具刺激性,評論、轉發(fā)、留言及各種專供討論的“社區(qū)”“貼吧”“超話”等為大眾提供了表達不同意見的渠道。這種信息傳播模式充斥人們的生活,影響人們閱讀與思考的習慣,也同樣影響人們對某一事情的判斷和某段時間的集體記憶。看似更加多元先進的新媒體時代,其背后似乎隱藏著各種潛在的風險。從滸苔問題生發(fā)開來,未來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引發(fā)公共輿論事件的風險,同樣要引起高度重視,需要積極做出各種預案。
二、口述史與個體記憶
滸苔在個人的生命史中留下的只是“記憶的微光”,借用劉亞秋的表述,滸苔對于個人而言也是“往往出現(xiàn)在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縫隙之間,一般而言,是社會決定論與能動個體之間碰撞的產(chǎn)物”[43]??谑鰵v史是當時人的主觀敘事而并非純粹對往事的客觀再現(xiàn),是基于當下回溯過去的結果。德國學者阿斯曼曾指出:“回憶是一個人擁有的最不可靠的東西之一,情緒和動機是回憶和遺忘的看守者。受行動興趣引導的人永遠不可能動用他的回憶的全部,回憶的存量總是部分地提供使用,這就造成了人本質(zhì)上的局限性—回憶總是片面的?!盵44]探索的重點應從信息搜集轉換到探究口述中的互動過程。周海燕也指出:“口述史也應該成為理解個體與集體、主體性與結構之間關系的重要分析工具?!盵45]分析滸苔口述歷史的生產(chǎn)過程與互動過程,可以清晰地看到敘事、闡釋和對話諸環(huán)節(jié)中存在的社會建構色彩。
(一)敘事中的社會建構
對于滸苔的記憶,很多人表示其了解渠道來自媒體報道。對于類似滸苔這樣公眾較為陌生的生態(tài)災害,媒體報道對其記憶與認識起到了壟斷作用,占據(jù)了個體記憶的“上游”。諸如:“后來看了報紙上說,可能是,咱也不是專家哈,可能是生態(tài)鏈斷了,可能是這種原因,咱也不懂?!薄霸凼遣聹y,咱也不懂,這個要海洋專家來解釋,咱們不懂?!雹佟爸饕褪请娨晥蟮?,不光我,也包括老一輩的人們,他們一開始對滸苔也不了解,也是通過電視、報紙的報道逐漸了解到滸苔這個東西?!雹诘鹊刃畔⒍急砻髁诉@一點。當問及“哪一年滸苔最為嚴重”時,采訪者往往主動說起一句“那時候媒體天天報道”③來論證當年滸苔的嚴重性。由此可見,受訪者在講述滸苔記憶時,無形中把媒體報道視為影響自身記憶的權威力量。受訪者展開敘事時,經(jīng)常會自然地形成敘事時間序列,但其中的時間節(jié)點往往與被國家認定的“重大事件”相關,這便是社會建構的產(chǎn)物。談到青島滸苔,人們往往從自身經(jīng)歷、自身實踐的那一年談起,“上大學的時候去打撈滸苔”④,“前兩年在海邊玩見過滸苔,還拍過照片”⑤,“嚴重的時候是2013、2014年,那時候孩子剛回來,公司組織他們打撈”⑥等。雖然每個人敘事的時間序列不同,但都不約而同地提起2008年滸苔。2008年奧運會這一重大時間點,成為口述者回憶中的“錨定時刻”。除了時間點的相似,通常還有著頗為類似的敘事主題類型,“打滸苔、保奧運”的主題在口述者記憶中尤為突出。
青島滸苔最早出現(xiàn)于2007年且有相關報道[46-49],但是受訪者中只有兩人主動提及2007年的滸苔。一位口述者明確表示:“哪一年滸苔開始特別多了哈,就是2007年,07年最有印象了,因為晚上開夜班,走到海邊味兒特別大,當時不明白?!雹?007年滸苔暴發(fā)事實的模糊與遺忘,與其報道事實存在明顯的張力,足以看出媒介宣傳對個體記憶強大的建構作用。
(二)闡釋中的社會建構
個體對于經(jīng)歷的理解和記憶,總是與他解釋事件的框架緊密相連。正如戈夫曼在框架分析理論②中所指出的,框架分析就是對于現(xiàn)實生活經(jīng)驗如何被組織的研究。在滸苔記憶訪談中,滸苔記憶正面臨集體失憶的困境,受訪者無一例外地表示滸苔這幾年已經(jīng)漸漸退出了公眾視野。
滸苔記憶之所以被模糊、被遺忘,不是因為其本身得到根本解決,而是因為在社會進步發(fā)展的進程中其重要性從中心走向邊緣。面對滸苔記憶的遺忘,不同人有著不同表述,從中足以看出職業(yè)、文化、身份等社會屬性賦予其特定的理解框架,進而影響其對此問題的闡釋。諸如,高校老師會將滸苔視為后工業(yè)化時代經(jīng)濟發(fā)展的產(chǎn)物,是經(jīng)濟與環(huán)境發(fā)生沖突的縮影,表示滸苔問題不會在短期內(nèi)解決,但會隨著現(xiàn)代化的越來越完善而得到解決。在這樣的理解框架下,滸苔問題被置于歷史與時代發(fā)展之中,其出現(xiàn)與遺忘都有歷史必然性與復雜性。在對浴場滸苔清理的管理者訪談中,有人將滸苔的被遺忘解釋為逐漸完善的治理機制,并表明公眾參與的有限性:“對,其實所謂從我做起吧,他們也沒有太多可以做的余地,就比如水體富營養(yǎng)化,現(xiàn)在用的洗衣服都是去磷的,影響不大。還有一些來志愿活動的吧,這樣的也有,但是參與的少,也確實特別累。浴場這邊也有志愿活動,但是盡量不讓公眾參與,也不安全?!雹垭S著治理措施越來越成熟,下游產(chǎn)業(yè)等的加入,公眾發(fā)揮作用的余地變小,滸苔也就逐漸退出了公眾視野范圍。而普通市民解釋滸苔淡忘,主要歸結于“影響不大”與“治理卓有成效”④,他們更多表示出“沒什么很大影響,就是夏天有時候不能下海洗海澡了”“這兩年來的少了”“政府治理得好,打撈及時”⑤,“影響不大吧,沒什么人在乎”⑥。
(三)對話中的社會建構
口述史是一個依靠對話來完成的研究過程,采訪者與受訪者通過一個個問題推動并完成對話??谑鰵v史中的個體記憶并不只是最終被呈現(xiàn)出來的文字、聲音或影像,更是一個雙方對話過程的結果。采訪者身份、采訪地點的舒適度、受訪者的情緒狀態(tài)、交流中的語氣節(jié)奏等都會影響口述者講述自身的個體記憶。因此周海燕提出“口述史研究不應只關注內(nèi)容,也要關注其生產(chǎn)過程及語境”。在對生產(chǎn)過程與語境的關注下,研究發(fā)現(xiàn)滸苔的受訪者在對話中呈現(xiàn)自我形塑和思考延伸的特點。
語言學家Linde指出,對自我的高度關注和對生活經(jīng)驗的編輯,往往是在口述者面對訪問者講述自我的行動中產(chǎn)生的[50]。隨著問題的不斷展開,受訪者的自我意識逐漸增強。例如當問及一位清潔工人滸苔打撈經(jīng)歷時,對方先是表示無話可講“我們就干活唄,上面領導讓干什么,我們就干什么”“沒啥好說的”“我不識字,不懂得這些”。訪問者利用“您當時做了什么”“您覺得累嗎”“您是怎么想的”等一系列問題,推動引導口述者把之前的記憶碎片連接,對方開始談及自己具體工作和苦累感受,“太多了”“能不累嗎”“不加錢”“市政雇臨時工”等。訪問者調(diào)動自身情緒,在適當時候表示同情、理解等,一步步拉近與口述者距離,在不斷的引導中,口述者甚至積極主動地興奮講述在滸苔打撈中因打撈上海豚被記者采訪報道的經(jīng)歷,以及自己勸阻游客扔酒瓶、勸阻未成年人入深海游泳的記憶,稱:“身不正不好,要拿著己心比人心。傷害人就是傷害自己。要做一個好人,我原來上學的時候就踏實干活,經(jīng)常領著他們干活,喂兔子、挑水、掃院子……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原來在一浴二浴,同事們對我評價都很好?!雹僮晕覂r值的思考與判斷逐漸清晰浮現(xiàn)。從一開始的無話可說,到逐漸追憶,再到主動提及盡力渲染,最后到自我定位,口述者對自我的認知逐漸清晰并強化,“自我”逐漸從生活的碎片中呈現(xiàn)。
在口述中同樣值得關注的還有自我與他人的關系,自我的凸顯往往出現(xiàn)在與他人的對比之中。例如,一位出租車司機講述滸苔記憶時,開始時總以“政府”為開頭進行表述,在得知采訪者不是青島本地人后,使用語慢慢變成“我們青島……”,后又主動談到青島幾處重要工廠的搬遷改革和小時候聽父親講裙帶菜的事情,最后發(fā)出了“青島的海比其他地方好看”等感慨。訪談結束后,這位口述者還特意指著路過的坡道,介紹說是2008年打撈滸苔專門修建的②。在對話過程中,口述者找到了自我的獨特存在,無形中把自己作為向外地人介紹青島的老青島人,其作為市民的歸屬感與認同感不斷提升。
口述訪談的過程是自我呈現(xiàn)、自我形塑的過程,更是一個促進受訪者再思考的過程。口述歷史的本質(zhì)是現(xiàn)在的人回憶講述過去的事情,那么口述者不可避免地會因現(xiàn)在的認知和其間的經(jīng)歷重新看待和反思過往。這一點在滸苔的個體記憶的訪談中尤為明顯,隨著問題的不斷深入,受訪者都表現(xiàn)出對滸苔問題或深或淺的反思。在談到對滸苔問題的看法時,很多口述者都將滸苔符號化,認為其是經(jīng)濟發(fā)展中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一個代表,“不長滸苔也會出現(xiàn)別的”“肯定與環(huán)境問題有關,水體富營養(yǎng)化什么的”③,“與水質(zhì)有關”④等。而當談到2008年滸苔問題嚴重時,不少口述者也表示出“奧運契機”的觀點,“如果沒有奧運會,滸苔問題應該不會受到這么大關注”⑤,“2008年為什么要這么搞,因為要舉行奧運會”⑥。他們往往主動勾連起“藍天保衛(wèi)戰(zhàn)”“爭創(chuàng)衛(wèi)生城”等來說明當年轟動一時的“打滸苔、保奧運”也只是類似政治號召下的環(huán)境保護運動⑦。而當訪談者問到對滸苔問題的預期與建議時,口述者在肯定其治理效果和影響有限性的同時,都給出了自己的思考:“帶病延年”⑧、“等到天清水藍”⑨、“短期內(nèi)不會徹底解決”⑩、“肯定會越來越少”? 等??谑稣哌€會主動講述其思考所得的其他問題。諸如,有人談到互聯(lián)網(wǎng)傳播,肯定新時代傳播媒體對人們認知觀念的促進作用? ?;有人通過回憶中國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歷史并對比西方國家,談論環(huán)境立法? ;有人則談到城市發(fā)展過程中的經(jīng)濟與生態(tài)平衡問題,如霧霾、熱島效應、建筑垃圾等? 。這些都是口述訪談的對話過程中促進對方思考進而影響敘述內(nèi)容的表現(xiàn),彰顯了對話情境中社會建構的作用。
三、關于媒介記憶、個體記憶及集體記憶的思考
(一)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對于集體記憶的意義
新聞媒體在堅持事實的基礎上,結合現(xiàn)實情境與社會文化語境,巧妙運用敘事策略實現(xiàn)了對集體記憶的主導性詮釋。2008年“打滸苔、保奧運”的大規(guī)模集中報道,使得2008年在個體滸苔記憶中尤為突出。報道通過戰(zhàn)斗話語和典型群體描摹等,打造了當時緊張且團結的社會場景,深刻影響了個體記憶。回憶者都用較為激動的情緒,描繪當時滸苔數(shù)量之多,社會動員之廣,大都提到的官兵參與,也呼應了當時報道的重點。所以,與其說媒介記憶保存了事實,不如說保存了需要個體記住的事實。
媒介記憶還承擔著形塑集體認同的任務,“新聞話語是制造與再造意義以建構集體記憶的過程,通過不斷地‘講述’和傳播建構認同”[51]。青島地方新聞媒體根據(jù)官方意識形態(tài)審視“青島滸苔”。一方面在2008年將其建構為極具政治性和公民感的“抗災戰(zhàn)斗”,以青島人民共同的地域情感建立城市認同,以全國人民共同的奧運榮譽感建立國家認同;另一方面在2009年之后將其建構為頗具經(jīng)濟效益的海洋生物資源,既彰顯了青島構建海洋經(jīng)濟領軍城市的科技實力,又呼應了“海洋強國”的國家戰(zhàn)略。這就不僅影響集體記憶在個體腦海中保存的事實,而且影響個體對集體記憶的理解路徑。提起滸苔問題,回憶者的描述重點都是政府如何有效治理,少有對滸苔暴發(fā)原因的人文思考,“與水體富營養(yǎng)化有關吧”“缺少了制約它的生物鏈”“需要問專家,具體不清楚”等簡單思考后的斷裂,表明公眾大多將其理解為一個需要訴諸權威解釋的生物問題,而非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過程中現(xiàn)代公民需要共同面對解決的環(huán)境問題。然而,媒體記憶對集體記憶強大的建構力量也會出現(xiàn)失效現(xiàn)象。諸如被媒體重點宣傳的滸苔科技應用,回憶者只是簡單提起,往往并不能過多描述,甚至絕口未提。
媒介記憶不僅具有建構集體記憶的作用,而且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新媒體的繁榮,還出現(xiàn)了解構集體記憶的一面。不科學的滸苔微信推文、不負責任的肆意評論與過度解讀、信息浪潮下滸苔記憶的淡出與無興趣關注等,都顯現(xiàn)出集體記憶建構逐漸缺乏必要的責任意識與道德意識的危機。
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關系的學術源頭為哈布瓦赫的“論集體記憶”。哈布瓦赫所強調(diào)的集體記憶的特征,帶有很強的涂爾干的“社會事實”色彩,突出強調(diào)社會與集體對個體記憶的約束控制力量。受此研究思路的影響,學者多將個體記憶視為一種外在的、結構化的東西[43]。隨著口述史研究的融合深入,個體的口述歷史作為權力敘事反抗力量的一面,使得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個體記憶的力量。
在滸苔個體記憶的訪談中,不難發(fā)現(xiàn)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相互建構的關系,在受訪者的敘事、闡釋、對話中隨處可見兩者相互建構的影子。相似的“錨點時刻”和敘事主題等都表現(xiàn)了集體記憶對個體記憶的塑造意義,相似的個體記憶匯集凝聚變?yōu)闈G苔的集體記憶。而極具社會屬性的個人身份、職業(yè)、文化水平等又深刻影響個體對問題的理解框架,不同的理解框架反過來影響個體對集體記憶的闡釋。哈布瓦赫所言起控制作用的“社會”,在實踐中的口述史訪談中更是轉化為兩人對話過程中的特定氛圍。這個特定氛圍使雙方進入一種展演的狀態(tài),促進了受訪者對自我與往事的深入思考。諸如,采訪中清潔工人與出租車司機逐漸增強的自我意識,受訪者在問題推動下主動流露的其他思考等,這些無一不影響個體對集體記憶的理解與講述。周海燕強調(diào):“從社會建構的角度觀察,口述歷史見證著,同時也建構著歷史?!盵52]個體口述歷史的價值并不僅是對事實的追究,用來自底層的聲音補充所謂精英填寫的歷史大敘事,更是對個體口述歷史建構過程中特點的發(fā)現(xiàn)與把握,而后者才是口述歷史或者說個體記憶真正的價值。
(二)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的交互關系及反思
通過對滸苔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的具體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滸苔的集體記憶是人媒記憶交互的結果。媒介記憶與社會建構中的個體記憶深刻影響著滸苔的集體記憶。在人媒記憶交互系統(tǒng)中,看似處于記憶支配地位的媒介,也受到了來自個體的質(zhì)疑與反思。兩者之間的張力,促使對集體記憶中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關系的進一步思考。
關于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的關系,麥克盧漢的著名理論“媒介是人的延伸”影響了一批媒介環(huán)境學派的學者。媒介通過一次次技術革新,在時間與空間上保存并延伸了人類的集體記憶[53]。因人類記憶存儲的有限性,長達14年的青島滸苔記憶終將模糊以至遺忘。隨著滸苔日益走出公眾記憶,變?yōu)槿藗儾辉訇P注、討論的“歷史塵埃”,媒介對記憶的保存作用便得以凸顯。除了對某段記憶時空上的延伸,當代媒介也延伸了人們記憶內(nèi)容的范圍。由上文分析可知,即使對個體生命影響極小的滸苔也擁有一段獨特的媒介記憶。從記載文字的報紙,到錄制音像的新聞視頻,再到各種形式的互聯(lián)網(wǎng)云端,當代媒介豐富了保存滸苔記憶的形式,同時也給予了其“歷史本相”被全面認識和再度記憶的可能。青島滸苔將會永遠保留在媒介的記憶中,等待未來社會某一次的重新激活與建構。個體記憶是媒介記憶的發(fā)端。當代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人人都被賦予記錄的權利,個體記憶中各種看似微不足道的事被媒介記錄下來,進而極大地豐富了媒介記憶的內(nèi)容。媒介記憶在時空與內(nèi)容范圍上豐富了個體記憶,個體記憶因被賦予更多記錄的機會也豐富了媒介記憶,兩者之間呈現(xiàn)日益相輔相成、互動互助的和諧關系。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的飛速發(fā)展,現(xiàn)實生活中的信息傳播更多地呈現(xiàn)人媒記憶交互的特點,具體表現(xiàn)為個體記憶的“外包”性[7]68。這一點在滸苔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的交互中表現(xiàn)尤為明顯。而這種記憶交互系統(tǒng)中的“外包”性,又凸顯了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關系緊張的一面。
交互記憶這一術語,來自心理學領域,是指對來自不同知識領域的信息進行編碼、存貯、檢索和交流活動以及共享知識的勞動分工,它通常是在人們親密關系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54]。但是隨著媒體行業(yè)的發(fā)展,心理學家使用“交互”一詞表述和論證個體與媒介信息撰寫者之間記憶的交換和互動。在現(xiàn)實的記憶情景中,人們更習慣在這種交互系統(tǒng)中將個體記憶“外包”給媒介,傾向于記住獲取答案的媒介渠道,而不是思考或者記憶問題答案本身。交互記憶系統(tǒng)中此種“外包”性,也使得人們的記憶方式與思考方式發(fā)生了變化?;ヂ?lián)網(wǎng)上各種刺激性的信息,很有可能造成個體思維的短路,阻礙深入的思考。
滸苔記憶訪談中,受訪者的表述往往比較表面,隨著問題的層層深入,才逐漸對問題有自己的思考;互聯(lián)網(wǎng)超載的信息量也有可能造成大腦客觀上的善忘而非善記,在媒介釋放記憶信息希望受眾“記住”時,個體記憶會因對某一信息點無興趣,而忘記裹挾在內(nèi)的其他內(nèi)容,甚至會因為過度宣傳而被迫遺忘,被作為宣傳重點的滸苔科學防用新聞在人們記憶中模糊甚至遺忘的現(xiàn)象便是明證;快速變換的信息,往往不能使人們?nèi)褙炞⒌剡B續(xù)閱讀,人們對某些事情的社會記憶變得越來越“碎片化”與“片面化”;看似日益開放民主的網(wǎng)絡空間,當新媒體將媒介記憶的權威下放給民眾時,其多元性與權威性又難以平衡。
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的交互關系,雖然體現(xiàn)了科技推動下的時代進步,在很大程度上拓展了人類的記憶,但其也潛藏著難以預測的風險與挑戰(zhàn)。媒介記憶與個體記憶的競爭和博弈才剛剛開始[55]。滸苔問題,亦復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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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艷芳]
[基金項目]山東省社科規(guī)劃研究項目重點項目(21BLSJ01);山東省高等學?!扒鄤?chuàng)科技計劃”項目(2019RWD007);
青島市社科規(guī)劃項目(QDSKL1901062);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國家級項目(S202011065001)
[收稿日期]2021-10-22
[作者簡介]趙九洲(1980-),男,河北武安人,青島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