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會
陳才生老師不僅是我們大學期間教寫作課的老師,還是我的班主任,更重要的是在我們大學畢業(yè)后這近三十年中,他一直筆耕不輟地在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的道路上健步前行,讓他的弟子們感佩著、羨慕著也下意識地追隨著。上大學時我們閱讀他與周艷麗老師合著的《繆斯鐘情的女兒們》。畢業(yè)十年聚會時,他簽名贈送我們他的新著《李敖這個人》。畢業(yè)二十年聚會時他主辦的《秋水》向我們發(fā)出“畢業(yè)二十年”征稿邀請。在這些年中,他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號召引領我們:作為中文系出身的學生,不要放下手中的筆,不要丟掉了讀寫的本領。我也正是響應老師的征稿邀請,寫了《難忘那段青蔥的歲月》,老師把它發(fā)在了《秋水》,之后又零星地在《秋水》發(fā)過幾篇詩文。我自己也申請了公眾號,零零碎碎發(fā)一些生活感想文字。如果這算是寫作的話,則是陳老師第二次培養(yǎng)了我在庸常的生活中提筆寫作的習慣。
文學的目的應該是純粹的,無論是詩歌、散文、小說,都應該表達作者內(nèi)心的真痛癢,而不是無病呻吟。文學首先是人學,是觀照人間冷暖的文字,關心人,愛護人,把人當人,通過關愛每一個具體的人,實現(xiàn)對整體人類命運的關心與思考。自從《詩經(jīng)》開啟了中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傳統(tǒng),《史記》《漢書》“漢魏鳳骨”“三吏”“三別”,直至《紅樓夢》和《紅高粱》,或比興刺世,或秉筆直書,或慷慨悲涼,或沉郁頓挫,或虛幻輪回或魔幻現(xiàn)實,他們無一不緊密關聯(lián)著時代,表達著深切的愛憎,特別是對小人物、對生民苦難的深切悲憫和同情。每每讀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讀到“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總是在內(nèi)心發(fā)出沉重的嘆息。陳老師的散文、小說作品無疑是秉承和發(fā)揚這一傳統(tǒng)的。他筆下多是處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菜官老邦、羊官田鎖、背鼓手焦萬財?shù)鹊?,寫他們的喜怒哀樂和命運無常,特別是立志要“當?shù)刂鳌钡谋彻氖纸谷f財,命運和他開了個大玩笑,他從背鼓手變成了“背鍋手”。這與《活著》的造化弄人何其相似!在天翻地覆的社會巨變中,焦萬財、富貴們的命運不是偶然的個別現(xiàn)象。
說一點未必正確的個人見解,當下地方文壇所謂的“詩人”多,真正的書寫時代真痛癢、為時代真歌哭的詩人少,小說作家少特別是能寫出有較高思想價值、藝術價值、社會價值的小說作家少。符合以上標準且我能見到“真人”的詩人和小說作家,我覺得楊景龍教授、陳才生教授可以分別算不多的代表之一。這一“多”兩“少”的大概原因,我想也許在于,一是小說最考驗一個寫作者觀察、思考世界和調(diào)遣文字、布局謀篇的能力,說白了,它費力不出成績。沒有真功夫,攬不下這個瓷器活兒;二是近年來隨著自媒體的發(fā)展,文學評論似乎逐漸失去了對詩歌批評的興趣和能力,詩歌因而也逐漸失去評價的標準。這兩者導致了在一些地方詩歌的所謂“繁榮”和小說創(chuàng)作的稀缺。
陳老師兩部作品集中,我只從公眾號《自在文錄》《聚力閱讀》等讀過其中的少部分篇目。然而任是這少部分中的隨便一篇,都能感到沉甸甸的藝術價值份量。比如《崔方》伏筆千里的表達手法,作品中“闊臉大漢”崔方和她的“矮小黑胖”的“妻子”黑娥子的不般配以及這種不般配下崔方對她的珍愛,傳說中的崔方的傳奇武功和他謹小慎微的隱忍等等的反常,其實是作者埋下的一個長長的伏筆。待圖窮匕現(xiàn),謎底揭開,一個縱橫半個中國、橫跨多半個世紀的抗日英雄的故事,赫然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讓人感喟嘆息,熱滾衷腸!《莫言的老屋》是作者在散文中化用莫言魔幻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手法的一種嘗試,在體裁上已分不清是散文還是小說,但是我感覺作品收到了他想收到的奇效。不知道莫言先生是否讀到過此文,如果讀到了,我想他一定會發(fā)出會心頷首一笑。還有《阿黃》,阿黃是菜官老邦的一只忠誠的狗,作品的新奇之處在于以狗的視角,以狗言狗語狗情狗愛,返觀了人類世界的荒誕、虛偽、殘忍、薄情。還有老師的各種古體小品文,行文洗煉,意味雋永,沒有幾十年古文積累的功力是斷斷寫不出來的。對老師的篇篇皆精品的作品集而言,這樣的介紹實屬掛一漏萬,對作品的大境界、大寫意、大慈悲、大愛、大美,只有親自去讀才能真正領略體會。
我贊同紅瘦老師關于從“二淘”到“自在”的評價。陳老師微信名“自在”,是符合他目前的生活和寫作狀態(tài)的。他在結伴同道游山訪古中愜意自在,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天地中縱橫自在。如果說“二淘”是懵懂頑童,是在不知自在中追求自在的話,則“自在”是在自在中追求和享受自在,是文學藝術修煉漸成的“大自在”。不過,就對此岸世界的觀照而言,他是不自在的,心里裝著眾生的人,怎么會自在呢?在這里,我愿意借著對紅瘦老師的文章《問君何能爾——陳才生〈自在文錄〉印象》的欣賞與理解,來表達我的想法:“文章(《問君何能爾》)讓人想起溪水之時緩時急,讓人想起美女之倩麗多姿,讓人想起行楷書法,從橫豎撇捺中規(guī)中矩落筆,但因為書寫的字段篇章太過精彩,寫著寫著便神思飄揚起來,搖曳生姿起來;讓人想起散文,從最溫柔可親的家常話寫起,寫著寫著便心蕩神搖起來,抑揚頓挫起來,押韻對仗起來。就在這搖曳多姿的文字和參差錯落的段落之間,作者完成了對自在之所以自在的闡釋:在太行之山水靈秀,在林慮之人文積淀,在于二淘對真知和美從自發(fā)到自覺的不懈追求和修煉?!?/p>
其實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陳老師正在或者已經(jīng)逐漸練就了自己的凌云筆鋒和觀世巨眼。于是,世間萬物——山川河流、飛禽走獸、花草魚蟲、民間傳說、地方野史、風物人情——都在他的筆下鮮活起來,生動起來,聚攏起來,勾連起來,初步有了樓宇的模樣。
我相信《自在文錄》特別是《林慮紀事》僅僅是老師進入創(chuàng)作井噴期的開端。就像高密東北鄉(xiāng)之于莫言,我堅信并熱切地盼望著,陳老師一定會用他的凌云健筆和天地縱橫的文思,用殷都大地的靈山秀水、林慮溝壑的萬般風情,構筑起屬于他自己也屬于安陽、河南和中國的文學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