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俗入禮：論周代飲酒禮中的解履

摘要：在周代，貴族在飲酒禮徹俎環(huán)節(jié)之后有脫鞋登堂的行為?！秲x禮》中稱“說屨”，秦漢以后稱“解履”。解履是當(dāng)時人們在席居生活方式下，對原始生活習(xí)俗的保留。日常生活中，弟子侍奉師長時，弟子需要解履于戶外，然后方可入室。行飲酒禮時，賓主需要解履登堂燕飲。飲酒禮中，只有特定的人群可以解履登堂燕飲，而等級較低的士階層和從事服務(wù)的廝役則不解履。飲酒禮徹俎之后的解履行為，是將室內(nèi)的習(xí)俗借鑒到禮儀活動中，體現(xiàn)了“由俗入禮”的禮學(xué)發(fā)展路徑。該行為彰顯了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的親密、團結(jié)，并區(qū)分出不解履的士及廝役，以此強化了尊卑有別的等級觀念。周代飲酒禮中的解履行為，一方面維護了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的團結(jié)，另一方面區(qū)別了不同等級之間的親疏，反映了“情義兼盡”的禮學(xué)思想。

關(guān)鍵詞：周代;《儀禮》;飲酒禮;由俗入禮

中圖分類號：K892? ? ?文獻標(biāo)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2-0768（2022）01-0031-07

飲酒禮是周代禮儀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包括鄉(xiāng)飲酒禮、燕禮以及鄉(xiāng)射禮、大射禮中的飲酒活動。在飲酒禮中，徹俎之后均有名為“說屨”的舉動，“說”是“脫”的通假字，“屨”是先秦文獻中常用來表示鞋子的名詞?！罢f屨”就是秦漢以降文獻中的“解履”，為行文方便，本文除引用經(jīng)典外一律使用“解履”。對于不同場合的解履行為，主要記載于《儀禮》和《禮記》這兩部禮學(xué)文獻中?！秲x禮》是關(guān)于周代禮儀活動具體程序的文獻資料?！抖Y記》則先秦禮學(xué)家們傳習(xí)《儀禮》時附帶的參考資料[ 1 ]。這兩部文獻對于研究先秦社會文化有著重要意義?！秲x禮》所記載的飲酒禮中，有解履升堂而后飲的記錄。如《儀禮·鄉(xiāng)飲酒禮》：“眾賓皆降。說屨，揖讓如初，升，坐。”[ 2 ] 2136“說屨”就是解履，“升”即是登堂?！堆喽Y》《鄉(xiāng)射禮》《大射禮》等皆有類似記載?！秲x禮》所體現(xiàn)的材料均是在徹俎之后，主人和賓客解履登堂，安坐于堂上燕飲。其他場合解履的情況，則需要通過《禮記》進行補充。如《禮記·曲禮》曰：“將上堂，聲必揚，戶外有二屨，言聞則入，言不聞則不入?！盵 3 ] 26“戶外有二屨”是解履于戶外的證據(jù)，是師長在室內(nèi)閑居而弟子入室侍奉的場景。由此可知，周代的社會生活中有解履的習(xí)俗，而飲酒行禮時又有解履的禮節(jié)，解履這一行為在周代有俗與禮的雙重屬性。本文針對周代日常生活和禮儀活動中解履的主要場景、程序進行梳理，旨在探究解履作為飲酒禮環(huán)節(jié)之一的禮學(xué)內(nèi)涵。

一、前人對周代解履禮俗的爭論

解履禮俗自漢代以來就受到關(guān)注，時至今日仍有學(xué)者參與討論。前人探討解履禮俗的關(guān)注點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

首先，解履禮俗的具體場景。什么情況下需要解履是討論解履禮俗的第一個問題。最早關(guān)注這個問題的是鄭玄。鄭氏在注釋《儀禮·燕禮》“卿大夫皆脫屨”時說：“凡燕坐必說屨?！盵 2 ] 2209“燕坐”就是安坐，是長時間跪坐的狀態(tài)。鄭玄認為安坐在堂上，且不頻繁起立時需要解履。晉人杜預(yù)注《左傳》時則認為“古者，見君必解襪”[ 4 ] 1926。杜氏此語是說見到君主就要解襪。先解履然后才能解襪，由此可知，杜預(yù)實際上是認為在見到君主時需要解履的。元人陶宗儀曰：“古人舄、屨、履至階必脫。”[ 5 ] 342陶氏則認為在登上臺階的時候需要解履。今人尚秉和認為“周時，登堂即脫履于戶外”[ 6 ] 76。實際上，尚氏也是主張在登堂時需要解履，但是他錯誤地認為登堂時需要經(jīng)過戶。根據(jù)先秦的宮室格局，登上臺階后就是堂的位置。而“戶”是從堂上進入室內(nèi)之門。尚氏登堂解履于戶外的觀點是不準(zhǔn)確的。清人趙翼則認為“古人席地而坐，故登席必脫其屨”[ 7 ] 592-593，這是主張在需要登席時解履。對于這個問題的不同看法中，鄭玄的觀點是符合事實的。在先秦文獻中，只有在飲酒禮徹俎之后，賓主都安坐于堂上飲酒的階段，才有解履于堂下的記載。此外，如果在室內(nèi)活動時，則需要著履登堂然后解履于戶外。宋人李如圭說：“凡坐于堂者，說舄于堂下，于室者說舄于戶外?！盵 8 ] 164李氏的分析是在鄭玄“燕坐必說屨”基礎(chǔ)上得來，并進一步將解履的場地分為堂下和戶外兩種情況，這種看法是符合事實的。

其次，解履禮俗的產(chǎn)生、發(fā)展和消亡。解履禮俗的成因及其發(fā)展變化是研究解履禮俗的第二個問題。對于解履禮俗的產(chǎn)生，前人主要有兩種看法。一是認為因為需要長時間跪坐故而解履。最先提出這個觀點的仍然是鄭玄，其主張“說屨者，為安燕當(dāng)坐也”[ 2 ] 2136，則就是說在安燕而坐的情況下需要解履。但后人對于這個觀點多有誤讀，清人段玉裁曰：“古者坐必脫屨。燕坐必褫襪。”[ 9 ] 84這是認為坐著就需要解履，且更進一步指出燕坐必須解襪。實際上鄭玄僅說燕坐解履并未言及解襪。另一種看法則是認為因古人席居故而解履。元人陶宗儀即認為解履與席居生活有著密切關(guān)系，陶氏曰：“古者，堂上皆有席，所以著襪為宜?！盵 5 ] 343今人尚秉和[ 6 ] 76、錢玄[ 10 ] 534、許嘉璐[ 11 ] 164均支持這種看法。解履禮俗在以后的歷史時期發(fā)生了變化。對此，宋人陳祥道最先指出這一問題。陳氏曰：“漢魏以后，朝祭皆跣襪。”[ 12 ] 96陳氏認為，先秦與漢魏的解履禮俗并不相同，先秦祭祀與朝會并不解履，唯在燕飲時解履。而漢魏之后，祭祀和朝會等場合解履成為了常見的行為。對此，清人閻若璩曰：“古祭不跣，所以主敬。朝不脫履，以非坐。故惟登于燕飲始有跣為歡，后者以跣示敬，此亦古今各不同處?！盵 13 ] 93至于解履行為的消亡，前人又產(chǎn)生了分歧。今人許嘉璐先生認為入室解履的行為從先秦一直延續(xù)至隋唐[ 11 ] 64。而顧會堂先生則認為至漢代該行為已漸漸消失，只在個別場合有所保留，并存在著入室解履和入室著履并存的局面[ 14 ]。此外，王功龍、劉曼二人亦有專文討論入室解履禮儀[ 15 ]，但該文泛論中國古代的解履習(xí)俗，對于周代的具體情況論述不足，尚需進一步辨析探討。

總體而言，對于周代解履禮俗的具體情況、成因和禮學(xué)內(nèi)涵等方面尚需更深入的梳理研究。本文將通過對先秦文獻中解履禮俗的具體場景的梳理，探討這周代飲酒禮徹俎之后，賓主解履登堂這一行為的成因和其蘊含的禮學(xué)要義。

二、入室解履是生活起居的習(xí)俗

若要探究解履禮俗的具體場景，則必須先要明晰周代的宮室結(jié)構(gòu)。文獻中記載的解履通常有解履登堂、解履入室兩種情況。從房屋形制上講，“登堂”對應(yīng)著解履于階下，而“入室”對應(yīng)著解履于戶外?！皯簟笔恰笆摇敝T的專稱。我們通過宋人李如圭對先秦宮室制度的研究，可以認識到“堂”“階”“室”“戶”四者的關(guān)系。李如圭曰：“堂之屋，南北五架，中脊之架曰棟，次棟之架曰楣。后楣以北，為室與房?！盵 16 ] 2按照李如圭的劃分，以房屋北側(cè)的楣為界，可以將房屋劃分為堂和室?！笆夷掀鋺簟盵 16 ] 4，就是說“戶”是“室”的門，連接“堂”與“室”。由此可見與“堂”相對應(yīng)的是“階”，所謂的“登堂”也就是登上臺階來到堂的位置;與“室”相對應(yīng)的是“戶”，“入室”就是從堂上通過北側(cè)的“戶”進入室內(nèi)。這種宮室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得到了考古發(fā)掘的佐證[ 17 ]。李氏關(guān)于“堂”“室”的劃分對我們清晰認識解履禮俗有著重要意義。

據(jù)文獻材料記載，入室解履通常發(fā)生于弟子侍奉長者時。若長者在室內(nèi)，弟子進入室內(nèi)就應(yīng)解履于戶外?！抖Y記·曲禮》曰：“將上堂，聲必揚，戶外有二屨，言聞則入，言不聞則不入。”[ 3 ] 26上堂之后看到戶外的鞋子，恰巧證明了解履于戶外的情況。需要指出的是，解履于戶外則需要先著履登堂并穿堂而過。由此也可佐證，如果人們不在堂上活動是可以不解履登堂的，并非陶宗儀認為的“至階必脫”[ 5 ] 342?！肚f子·寓言》：“陽子居南之沛，老耼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潄巾櫛，脫屨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閑，是以不敢。今閑矣，請問其過?！盵 18 ] 249這則材料反映了陽子向老子問道時畢恭畢敬的神態(tài)，不僅要整理儀容，也要解履于戶外，然后才膝行到老子身邊，向老子請教。

入室解履是日常起居的常見行為，因此文獻中記載了其具體的行為規(guī)范。解履入戶時，不能跨越或踩踏前人已擺放在戶外的鞋子?！洞蟠鞫Y記·衛(wèi)將軍文子》曰：“自見孔子，入戶未嘗越屨，往來過人不履影，開蟄不殺，方長不折，執(zhí)親之喪，未嘗見齒，是高柴之行也?！盵 19 ] 646盧辯注曰：“凡在于室，卑者之屨，皆陳于戶外，故雖后至而不越焉?！盵 19 ] 671這則材料記載了高柴的日常行為，“入戶未嘗越屨”是說高柴進入室內(nèi)時，從不跨過先進入室內(nèi)之人的鞋子。《曲禮》曰：“戶開亦開，戶闔亦闔。有后入者，闔而勿遂。勿踐屨，勿踖席，摳衣趨隅，必慎維諾?！盵 3 ] 27-28孔穎達曰：“既并脫屨于戶外，其人既多，后進者不得踏先入者屨也?！盵 3 ] 28這就是說，按照禮的規(guī)范，后來者不能踩踏先入者的鞋子。

需要指出的是，長者如果在堂上會見弟子，那么弟子則要解履于臺階之下?！抖Y記·曲禮》曰：“侍坐于長者，屨不上于堂?！盵 3 ] 28孔穎達疏曰：“屨不上于堂者，長者在堂，而侍者屨賤，故解于階下，不著上堂。若長者在室，則侍者得著屨上堂，而不得入室也?！盵 3 ] 43可見，在日常閑居時，長者所在的位置影響著解履的地點。

客觀地講，弟子入室求學(xué)應(yīng)該相對于登堂是更加親密的關(guān)系?！墩撜Z·先進》：“子曰：‘由之瑟奚為于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盵 20 ] 463此處的“升堂”“入室”雖是指子路琴瑟的造詣，但是也可以了解到“入室”要比“登堂”更加重要。因此，在先秦文獻中提到“解履入室”者多為弟子向師長求學(xué)，也就是我們后世所說的“入室弟子”之說。室是周代日常起居的場所。弟子解履入室，實際上反映了長者與弟子之間親近、私密的師生關(guān)系。

侍奉長者時，對于解履也有具體的行為規(guī)范。首先，若在堂下解履與著履時，應(yīng)跪坐在東階的東側(cè)，相對于堂上而言較為隱蔽的位置?！肚Y》曰：“解屨不敢當(dāng)階。”[ 3 ] 43解履時如果正對著臺階，就會影響后來者登上臺階，因此要避開正對臺階的位置。鄭玄注曰：“不敢當(dāng)階，為妨后升者。”[ 3 ] 43孫希旦進一步解釋曰：“解屨不敢當(dāng)階，則當(dāng)解于東階之東也?！盵 3 ] 43著履時也要在隱蔽之處?！秲x禮·士相見禮》曰：“退，坐取屨，隱辟而后屨?！盵 2 ] 2110《禮記·玉藻》亦曰：“退則坐取屨，隱辟而后屨，坐左納右，坐右納左?！盵 3 ] 792孫希旦曰：“屨解于堂下，退則跪而取之，敬也。隱辟，謂堂下序東也。隱辟而后屨者，不敢對君納履，故就君所不見之處而納之也。坐左納右，坐右納左者，雖在隱辟，猶不敢不敬也。”[ 3 ] 793《玉藻》所記亦是燕飲之后離席穿鞋的規(guī)范。脫鞋時，跪坐脫鞋并擺放至東階東側(cè)的隱蔽而穿鞋時，亦需跪坐取回鞋子，然后到堂上東墻東側(cè)的隱蔽處穿上鞋子。穿鞋時跪坐在左腿上穿右腳的鞋子，跪坐在右腿上穿左腳的鞋子?！白笔侵腹蜃半[辟”是指堂上東階以東，相對于堂上為隱避之處。《禮記·曲禮》：“就屨，跪而舉之，屏于側(cè)。鄉(xiāng)長者而屨，跪而遷屨，俯而納屨?！?[ 3 ] 42-43《曲禮》此例說明了著履時要在隱蔽處進行，如果有長者在場更要面對長者，以展現(xiàn)恭敬的姿態(tài)。正如宋人陳祥道所言：“屨之說納皆有儀矣?！盵 12 ] 95

總而言之，解履入室實際上是師生之間較為親密關(guān)系的一種表現(xiàn)。師長在堂上會見弟子時，則將室內(nèi)的習(xí)俗一并帶到堂上，弟子解履于堂下即可登堂侍奉。由此可見，解履在日常生活中，是一種習(xí)以為常的習(xí)俗。

三、登堂解履是飲酒禮中的環(huán)節(jié)

飲酒禮的禮節(jié)中也有解履登堂。記載周代飲酒禮儀式的材料主要集中于《儀禮》。其中《鄉(xiāng)飲酒禮》和《燕禮》是以飲酒為主要內(nèi)容的禮儀活動，《鄉(xiāng)射禮》和《大射禮》則是在射禮完成后設(shè)置有飲酒的環(huán)節(jié)。而這些飲酒禮都有解履登堂的記載。由此觀之，解履與飲酒禮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依據(jù)張爾岐對于《儀禮》的分節(jié)，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飲酒禮中的解履的行為均出現(xiàn)在徹俎之后?！多l(xiāng)飲酒禮》：“賓取俎，還授司正，司正以降，賓從之。主人取俎，還授弟子，弟子以降自西階，主人降自阼階。介取俎，還授弟子，弟子以降，介從之。若有諸公大夫，則使人受俎如賓禮。眾賓皆降。說屨，揖讓如初，升，坐。”[ 2 ] 2135-2136“取俎”“還授”都是徹俎的動作?！敖怠焙汀吧倍挤从沉肃l(xiāng)飲酒禮是在堂上舉行的禮儀活動，因此需要通過臺階“登堂”。徹俎之后，主人和賓介解履登堂，安坐于堂上飲酒。張氏將解履升堂這一部分作為飲酒禮的最后環(huán)節(jié)，故曰：“右坐燕。此飲酒第四段，飲禮始畢。”[ 21 ] 42“坐燕”實際上就是安坐堂上飲酒，不再頻繁站立行禮的意思，賓主盡情飲酒即標(biāo)志飲酒禮完成。

《儀禮·燕禮》亦記載了徹俎后賓主解履登堂：“膳宰徹公俎，降自阼階以東。卿大夫皆降，東面北上。賓反入，及卿大夫皆說屨，升，就席。公以卿大夫皆坐，乃安”[ 2 ] 2209張爾岐亦將解履作為燕禮這一飲酒禮最后階段的標(biāo)志。張氏在此處分節(jié)曰：“右燕末無算爵無算樂。”[ 21 ] 78《大射禮》的解履禮俗在“右徹俎安坐”[ 21 ] 100一節(jié)?！多l(xiāng)射禮》則在“坐燕無算爵無算樂射后飲酒禮竟”[ 21 ] 62一節(jié)。這些記載都反映了飲酒禮的最后階段，即坐燕無算樂無算爵的階段，賓主解履登堂飲酒。這個階段因為不需要頻繁站立行酬、酢之禮，也不需要頻繁下堂盥、洗，因此解履登堂，安坐燕飲。

綜上可知，《儀禮》記載的禮儀活動中，只在燕坐飲酒時才有解履登堂的行為。鄭玄曰：“凡燕坐必說屨，屨賤不在堂也?！盵 2 ] 2280可見，鄭玄已經(jīng)準(zhǔn)確地指出了燕坐時才有解履的行為。錢玄先生總結(jié)曰：“凡行燕飲之禮，在主人與賓介獻酢酬及旅酬時，皆不脫屨。至徹俎后行無算爵，時，乃脫屨升坐。”[ 10 ] 534錢氏的看法是有道理的。

堂上燕飲時解履，也可得到其他材料的佐證。《左傳·哀公二十五年》：“衛(wèi)侯為靈臺于藉圃，與諸大夫飲酒焉。褚?guī)熉曌右m而登席，公怒，辭曰：‘臣有疾，異于人;若見之，君將之，是以不敢。公愈怒，大夫辭之，不可。褚?guī)煶觯涫?，曰：‘必斷而足！”[ 4 ] 1926衛(wèi)侯在靈臺舉行燕飲，聲子因穿著襪子入席，便引得衛(wèi)侯發(fā)怒。“靈臺”也是有臺階的建筑，通常設(shè)置于園圃之中，其功能與堂相似，在其上燕飲應(yīng)解履于階下。先解履，然后方可解襪。由此可知，春秋時期的飲酒禮有登堂解履的行為。對此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杜預(yù)在此注曰：“古者，見君必解襪?！盵 4 ] 1926實際上，杜預(yù)所言的“見君解襪”并不是指在所有場合中，臣見君都要行解履解襪的禮俗。只有在飲酒禮的活動中，才有解履的行為。毛奇齡分析曰：“惟至燕飲，則君但脫屨而臣必解襪?！队洝吩唬骸鄤t有跣。跣者，解襪也。蓋禮飲不過三爵，油油而退，即坐而取屨，而燕飲必盡歡，盡歡則必解襪。其曰‘見君必解襪者，非謂見君之禮皆然也。以為燕飲時則見君，而必有然也，此承傳文之飲酒言也?！盵 22 ] 9毛氏指出杜預(yù)的“見君解襪”不是面見君主固定的禮節(jié)，這是符合事實的。

《說苑》載：“異日，置酒虒祁之臺，使郎中馬章布蒺藜于階上，令人召師曠。師曠至，履而上堂，平公曰：‘安有人臣履而上人主之堂乎？師曠解履刺足，伏刺膝，仰天而嘆。公起引之，曰：‘今者與叟戲，叟遽憂乎？”[ 23 ] 469師曠是晉平公時期的名臣?！爸镁啤本褪桥e行燕飲活動的明確證據(jù)。晉平公因師曠的直言而感到不悅，故而在臺階上布置鐵蒺藜，以刁難師曠。這則材料也反映了晉國在舉行燕飲活動時解履登堂的禮節(jié)。

秦代仍保留著燕飲時解履的禮俗。《新序》載：“秦二世胡亥之為公子也，昆弟數(shù)十人，詔置酒饗群臣。召諸子，諸子賜食先罷，胡亥下階，視群臣陳履狀，善者，因行踐敗而去。諸子聞見之者，莫不太息。即二世即位，皆知天下必棄之也?！盵 24 ] 740-742此材料是秦代君臣舉行燕飲活動的記錄?！昂ハ码A，視群臣陳履狀”正是胡亥走下臺階看到群臣的鞋子的意思。惠士奇曰：“燕饗在堂，履杖不上堂，陳于陛下僻隱之處?！盵 25 ] 644王子今先生也指出燕飲活動中，群臣皆解履于階下是符合當(dāng)時禮俗制度的[ 26 ]。惠士奇和王子今先生的判斷是正確的，胡亥下階視履的故事恰可佐證《儀禮》堂上燕飲活動時解履于階下的情況。

綜上可知，在飲酒禮中有解履登堂燕飲的禮節(jié)。它區(qū)別于日常生活中解履的習(xí)俗，而是在莊重的禮儀活動中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解履登堂通常發(fā)生于主人和賓客完成了獻、酢、酬等敬酒的活動后，安坐于堂上飲酒時。鄭玄曰：“禮者尚敬，敬多則不親。燕安坐，相親之心?！盵 2 ] 2280這即是說，飲酒禮中的解履事實上是一種在敬的基礎(chǔ)上，展現(xiàn)參與者之間親近關(guān)系的行為。

四、解履行為的成因推測

登堂入室時需要解履的原因，主要觀點有兩種，其一，因為燕坐，故而必須解履。其二，因為席居，故而必須解履。

前一種看法是鄭玄最先提出的，后世的賈公彥、孔穎達等人因循此觀點?！秲x禮·燕禮》：“卿大夫皆降，東面北上。賓反入，及卿大夫皆說屨，升就席，公以賓及卿大夫皆坐，乃安?！盵 2 ] 2209鄭玄注曰：“凡燕坐必說屨，屨賤不在堂也?！盵 2 ] 2209鄭玄注三禮時，明確將燕坐作為解履的條件。賈公彥也曰：“凡在堂立行禮，不說屨，安坐則說屨?！盵 2 ] 2209需要指出的是，《鄉(xiāng)飲酒禮》中，賈公彥疏曰“凡堂上行禮之法，立行禮，不說屨;坐則說屨。”[ 2 ] 2136前文已經(jīng)辨析，坐與安坐并非一事，故而此處應(yīng)脫了“安”字。錢玄先生認為解履有兩種條件，一是燕飲之禮在徹俎后行無算爵時，則解履升坐;二是平時在堂、在室燕居時解履[ 10 ] 536。鄭玄的看法是符合事實的。

陶宗儀則指出解履應(yīng)與席居生活有關(guān)。陶氏曰：“古者堂上皆有席，所以著襪為宜。”[ 5 ] 342毛奇齡亦曰：“大抵古無椅制，布席而坐。而坐當(dāng)親地，惟恐屨來污席。故坐必脫屨?！盵 22 ] 9趙翼曰：“古人席地而坐，故登席必脫其屨?！盵 7 ] 592今人錢玄先生也認為解履與席居生活有關(guān)，他指出：“古無高坐，皆布席而坐?？謱諏⑽巯?，故有脫屨升坐之事?！盵10]534許嘉璐先生則認為：“屨不上堂、入室，并不在于鞋的高貴與卑賤。鞋上帶著泥土，會使堂室地面不潔，人們席地而坐，衣服也會弄臟;再說堂上室內(nèi)坐著許多人，身邊放著一堆鞋，總是不雅?！盵 11 ] 564可見，以為因席居而解履的觀點雖是后起之說，但影響深遠，支持者也較多。受席居生活習(xí)慣影響，固然是解履禮俗產(chǎn)生的原因之一。但是仍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跪坐于席上的活動都需要解履，只有燕坐飲酒時才需要解履。以《士冠禮》筮日一節(jié)為例，先“布席于門中”，而后筮人“即席坐”[ 2 ] 2040，并未解履;再如《少牢饋食禮》：“主人獻祝，設(shè)席南面。祝拜于席上，坐受?！盵 2 ] 2607均是于席上行禮而不解履。在《鄉(xiāng)飲酒禮》《鄉(xiāng)射禮》《大射禮》《燕禮》等幾種禮儀活動徹俎后，安坐在堂上飲酒需要解履。可見，徹俎之前，因莊嚴(yán)的禮儀活動沒有結(jié)束，參與者需要頻繁地上下臺階，故而即使在席上跪坐也不需要解履。

安坐是周代解履的必然條件，只有安坐時才需要解履。安坐主要在飲酒禮徹俎后燕飲時及平時在室內(nèi)閑居時出現(xiàn)。事實上，解履禮俗的成因還受三個客觀條件的影響。秦漢以降，伴隨著三個客觀條件的漸次消失，解履禮俗也就逐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

首先，受先秦時期溫?zé)釟夂颦h(huán)境影響。周代的解履禮俗，當(dāng)時生活環(huán)境相對溫暖是重要的客觀條件。根據(jù)竺可楨先生的研究，西周初期雖然短暫地經(jīng)歷了一兩個世紀(jì)的寒冷期，但很快還是回歸到了較為溫暖的環(huán)境之中。周代的華北地區(qū)，隨處可以見到梅樹、竹子等亞熱帶作物，可見當(dāng)時周王朝的疆域內(nèi)，整體氣候是較為溫暖的，并且這種溫暖的氣候一直持續(xù)到西漢早期[ 27 ] 450-451。此時期，人們在舉行日常生活或舉行禮儀活動時，即使解履登堂入室也不會受溫度影響難以行動。相對溫和的氣候環(huán)境是解履禮俗形成的客觀原因。

其次，受原始社會生活習(xí)俗遺存影響。原始社會時期并沒有鞋子，在日常生活或原始宗教活動中都是跣足的。最晚于殷商時期，人們已經(jīng)開始使用鞋子。但是在此時期發(fā)現(xiàn)的大量考古材料中，仍可發(fā)現(xiàn)大量“跣足”的人物形象，如安陽殷墟婦好墓中出圖的跪坐玉人雕像，足部的腳趾刻畫清晰[28]153。到了周代，禮樂文明進一步發(fā)展，故而鞋子的使用相較于殷商更加普及。但在室內(nèi)活動時仍保留了跣足的生活習(xí)慣。

最后，受先秦時期席居生活方式影響。周代堂上和室內(nèi)通常有席子擺放。如果穿鞋登席就會將庭院內(nèi)的泥土帶上席子，而跪坐時又將鞋底的泥土沾在衣服上。因此，為了保證生活環(huán)境的干凈整潔，在席上安坐時需要解履。如果頻繁上下臺階，那么即使堂上有席也不解履。頻繁上下堂時不可避免將堂上泥土帶上堂來，故而只有在后續(xù)的行為舉動不再需要下堂時，才要求解履于階下然后再登堂入席。在椅子進入日常生活后，人們也改跪坐為高坐，故而解履跪坐的習(xí)俗也就逐漸消失了。

總的來說，解履禮俗是受主客觀環(huán)境影響下而產(chǎn)生的。最初，人們?nèi)粘Ｉ钪械慕饴牧?xí)俗本是一種報本返始的行為，是對原始社會沒有鞋履生活方式的繼承。常金倉先生指出：“禮的某些儀式最初與某種原始生活有關(guān)，但是在制禮時它的原始意義早已被人們遺忘了，徒留形式，所以后世注釋家對這些儀式至多是隨文解義，而說不出它的深幽含義?！盵 29 ] 11在室內(nèi)閑居時，應(yīng)解履于戶外。在堂上舉行燕飲活動時，應(yīng)解履于階下。對此，陳祥道的論述比較準(zhǔn)確：“夫尸謖馂食之節(jié)，皆不說屨，而尸坐亦不說屨，以其侍神不敢燕惰也。若夫登坐于燕飲，侍坐于長者，無不說屨，以其盡歡。致親不敢不跣也。故在堂則屨不上于堂，在室則屨不入于戶，排闔說屨于戶內(nèi)者一人而已，有尊長在則否，然則君屨不下于堂，不出于室矣。”[ 12 ] 95-96陳氏之語，是說周代除了燕飲以外的禮儀活動，均不應(yīng)解履。而燕飲時和侍坐于長者時，因為要彰顯親近的關(guān)系，故而解履。在行飲酒禮時，將室內(nèi)解履這一生活方式移植其中，通過解履跣足、暢飲安坐等舒適的行為方式，來彰顯參與者的親近關(guān)系，這實際上體現(xiàn)了由俗入禮的禮學(xué)發(fā)展邏輯。

五、飲酒禮中解履的禮學(xué)要義

《儀禮》中的飲酒禮，主人和賓介可以解履登堂。什么人可以充當(dāng)賓、介是解讀解履禮俗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秲x禮·鄉(xiāng)飲酒禮》：“主人就先生而謀賓、介?！盵 2 ] 2114鄭玄注曰：“賓、介，處士賢者?！?[ 2 ] 2114又曰：“賢者為賓，其次為介，又其次為眾賓，而與之飲酒，是亦將獻之，以禮禮賓之。”[ 2 ] 2114可見，《鄉(xiāng)飲酒禮》中充當(dāng)賓、介的是鄉(xiāng)中的賢能之人，這也反映了《鄉(xiāng)飲酒禮》推舉賢能的功能?！堆喽Y》中的賓是在行禮前確定的，其身份是大夫。《燕禮》曰：“公曰：‘命某為賓?！?[ 2 ] 2194鄭玄曰：“某，大夫也。” [ 2 ] 2194《記》曰：“與卿燕，則大夫為賓;與大夫燕，亦大夫為賓。”[ 2 ] 2215可見，在《燕禮》中，大夫是固定充當(dāng)賓的?！多l(xiāng)射禮》：“主人以賓揖，讓，說屨。乃升，大夫及眾賓皆說屨，升坐。”[ 2 ] 2179《大射禮》：“賓、諸公卿大夫皆說屨，升，就席?！盵 2 ] 2253二則材料皆直接說明解履升堂者是卿大夫。綜上，在周代的飲酒禮中，解履升堂者都是地位較高的卿大夫。

與卿大夫相對而言，地位較低的士雖參與飲酒活動但不解履升堂。《鄉(xiāng)飲酒禮》除了被鄉(xiāng)大夫確定為賓介的處士外，其他的士在參與飲酒禮時都不解履升堂?！堆喽Y》曰：“主人洗，升，獻士于西階上。士長升，受觶。主人拜送觶。士坐祭，立飲，不拜既爵。”[ 2 ] 2210由此可知，士在參與燕飲時，活動的場地主要是庭院之內(nèi)。即使行酬酢之禮，士也只能在庭院內(nèi)站立飲酒，不得解履升堂。此外，與卿大夫充當(dāng)?shù)馁e、介不同的是，主人獻賓時用的酒器是爵，而用于獻士的酒器則是觶。對此鄭玄曰：“獻士用觶，士賤也?！?[ 2 ] 2210士在參與飲酒禮時的待遇與卿大夫是有別的?！洞笊涠Y》亦曰：“主人洗，酌，獻士于西階上。士長升，拜，受觶，主人拜送。士坐祭，立飲?！?[ 2 ] 2254可見，在飲酒禮中，參與飲酒貴族，按照不同的等級身份對其享受的待遇有所區(qū)分，其中地位較低的士不得解履登堂。

飲酒禮中從事服務(wù)的廝役不解履。《儀禮》記載的飲酒禮中，除了禮儀活動的主人、賓客和其他貴族外，還有從事服務(wù)工作的庶人，常金倉先生稱之為廝役[ 29 ] 43。如負責(zé)幫助主人和賓客盥洗的“沃洗者”，負責(zé)演奏樂器的“工”“相者”，負責(zé)監(jiān)督儀賓主行為是否得體的“司正”等。這些廝役的行動范圍包括堂上、堂下兩種情況。但是，記載這些廝役活動的文字中，并沒有指出他們要解履登堂。由此我們可以知道，在禮儀活動中，從事服務(wù)工作的廝役因為沒有權(quán)利安坐于堂上，故而不解履。

禮儀活動中的解履行為，是徹俎后燕飲的環(huán)節(jié)之一。對于其他禮儀活動及飲酒禮的其他階段為何不解履的辨析，對探究解履禮俗蘊含的禮學(xué)內(nèi)涵也有重要的意義。

首先，祭祀與朝會都不解履?！秲x禮·士虞禮》有：“尸坐不說屨?！盵 2 ] 2536鄭玄注曰：“侍神，不敢燕惰也。” [ 2 ] 2536解履是宴飲時的行為之一，為了表現(xiàn)主賓親近而隨意。而祭祀時莊重嚴(yán)肅，不能照搬燕飲時解履的行為，故而尸不解履?！抖Y記·少儀》載：“凡祭，于室中、堂上無跣，燕則有之?！盵 3 ] 97鄭玄注曰：“祭不跣者，主敬也?！盵 3 ] 97孔穎達疏曰：“祭禮主敬，非唯室中不脫屨，堂上亦不脫屨?！盵 3 ] 97孫希旦曰：“祭主嚴(yán)敬，始終皆不坐，故無跣?！?[ 3 ] 97意思是祭祀互動除了尸以外其他人雖然在堂上，但并不跪坐，故而也不解履?？梢?，在祭祀朝會這樣的莊重場合，無論跪坐還是站立在堂上，都不應(yīng)解履。

其次，除了以醉為度的燕飲外，其他的禮儀活動中即使需要飲酒，也不需解履。周人建國時，吸取殷商滅亡的教訓(xùn)，多次重申對飲酒行為的控制?！渡袝ぞ普a》酒就記載了統(tǒng)治者對殷商時期酗酒遺風(fēng)的糾正。因此，周人在重大禮樂場合需要飲酒時，都是適度進行的?！毒普a》所言“越庶國，飲惟祀，德將無醉”[ 30 ] 1388就是這個道理。而在周人心目中，暢快飲酒是一種親近的行為，《酒誥》曰：“惟一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肇牽車牛遠服賈，用孝養(yǎng)厥父母。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 30 ] 1388劉起釪先生指出這是周文王勸勉妹土人民要勤于農(nóng)業(yè)、商業(yè)，這樣來奉養(yǎng)家人，父母喜慶時可以飲酒[ 30 ] 1396?！对娊?jīng)·小雅·常棣》：“儐爾籩豆，飲酒之飫?！盵 2 ] 872毛亨注曰：“飫，私也。不脫屨升堂謂之飫。” [ 2 ] 872鄭玄箋曰：“私者，圖非常之事，若議大疑于堂，則有飫禮。”[ 2 ] 872《初學(xué)記》引《韓詩外傳》曰：“不脫屨而即席謂之禮，跣而上坐謂之宴?！盵 31 ] 348“宴”與“燕”通，都是指燕飲的行為?！冻ｉΑ分帮劇保词恰俄n詩外傳》中的“不脫屨而即席者謂之禮”[ 31 ] 348的禮飲。所謂“禮飲”就是和“燕飲”相區(qū)別的飲酒行為?！岸Y飲”要站立進行，不能跪坐，此時飲酒有爵數(shù)的規(guī)定，不能縱情飲酒。而燕飲則解履升堂，盡情飲酒，無算爵算樂之事。

綜上可知，在飲酒禮中，卿大夫階層才可以解履登堂。前文已經(jīng)探討，入室解履是是日常生活的習(xí)俗，燕飲時登堂解履則是禮儀活動中的環(huán)節(jié)，前者為俗，后者為禮，恰恰反映了由俗入禮這樣的禮學(xué)產(chǎn)生趨勢。周代飲酒禮中的解履禮節(jié)，已經(jīng)不能簡單日常生活中的習(xí)俗來認識，而是被賦予了一定的禮學(xué)內(nèi)涵。沈文倬先生也說：“禮不是超現(xiàn)實的東西，無論哪一種禮典，其具體儀式都是從統(tǒng)治階級的現(xiàn)實生活中提煉出來的，只不過被加以裝潢和粉飾，成為一幕幕莊嚴(yán)肅穆、令人敬畏的場面而已。”[ 32 ] 29飲酒禮中的解履正是其中的一個例子。解履行為本身就是在室內(nèi)生活時的一種尋常習(xí)俗，統(tǒng)治階級將它移植到飲酒禮的活動中去，并將參與者劃分為解履和不解履的兩種情況。解履這一行為，這實際上成為了統(tǒng)治階級劃分親疏遠近的工具。

六、結(jié)論

在兩周時期，人們在室內(nèi)解履是受客觀條件限制的結(jié)果。溫暖的氣候和席居的生活習(xí)慣都為跣足在室內(nèi)活動提供了條件。隨著生活方式發(fā)生變化，在禮儀活動中解履的禮俗也逐漸邊緣化。在周代的飲酒禮中，徹俎之后解履升堂，實際上是將較為私密的室內(nèi)生活習(xí)俗借鑒到飲酒禮中，變成行禮過程中的禮節(jié)。解履登堂體現(xiàn)了參與燕飲的主賓之間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在具體行禮的過程中，統(tǒng)治階級又區(qū)分出解履登堂的賓、介和不能解履登堂的士、廝役。賓、介主要是有地位較高的卿大夫組成，他們地位較高，與主人關(guān)系更密切，故而得以解履登堂燕飲。士因地位較低，且于主人關(guān)系相對疏遠，因此只能在堂下站立飲酒，不得登堂安坐。飲酒禮中能否解履登堂的分別，客觀上成為了區(qū)別等級、親疏的標(biāo)志。禮有“定親疏，決嫌疑，別異同，明是非”[ 3 ] 6的作用。卿大夫解履而士不解履事實上就是區(qū)別了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的親疏關(guān)系。皮錫瑞曰：“圣人制禮，情義兼盡。專主情，則親而不尊，必將流于褻慢;專主義，則尊而不親，必至失于疏闊。惟古禮能兼盡而不偏重?！盵 33 ] 392在飲酒禮中，主人和賓介都按照禮的規(guī)定行動，沒有絲毫懈怠放松，這就是強調(diào)尊的“義”。而徹俎之后，主人和賓介解履升堂，暢快燕飲，這便是強調(diào)親的情。親和疏、情和義都在飲酒禮中，通過解履登堂這一行為巧妙地銜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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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10-0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冷門”絕學(xué)和國別史等研究專項“《周禮》鄭注的考古學(xué)研究”（19VJX070）

作者簡介：高明凱（1996-），男，河南漯河人，吉林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先秦史、三禮學(xué)方向研究。

From vulgarity to ceremony：on taking off shoes in

drinking ceremony in Zhou Dynasty

Gao Mingkai（Institute of Ancient Book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Abstract：in the Zhou Dynasty， nobles took off their shoes and went to the court after drinking. In Yili， it is called "Shuo"， and after Qin and Han Dynasties， it is called "Jie Lu". Jie Lu was the reservation of the original life customs under the way of seat living at that time. In daily life， when disciples serve teachers， they need to take off their shoes outdoors before entering the room. During the drinking ceremony， the host and guest need to take off their shoes and board the hall to drink. In the drinking ceremony， only a specific group of people can take part in the drinking ceremony， while the lower level taxi class and the servants engaged in service do not understand the drinking ceremony. The behavior of removing the shoes after drinking the rites is to draw lessons from the indoor customs into the ritual activities， which reflects the development path of "from vulgarity to rites". This behavior shows the intimacy and unity within the ruling class， and distinguishes the low-level nobles， so as to strengthen the concept of hierarchy. On the one hand， the behavior of removing the shoes in the drinking ceremony of the Zhou Dynasty maintained the unity within the ruling class， on the other hand， it distinguished the intimacy and estrangement between different levels， and reflected the ritual thought of "both friendship and order".

Key words：Zhou Dynasty; Yili; Drinking ceremony; From vulgarity to cerem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