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平
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有句名言:“沒有內容的思想是空洞的,沒有概念的直觀是盲目的?!雹買mmanuel Kant,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by N. Smith,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65, A51/B76.這句話之所以著名,與其說是因為它表達了一個深刻的道理,不如說是因為它成了一個很好套用的模板。比如,“沒有科學哲學的科學史是盲目的,沒有科學史的科學哲學是空洞的”“哲學脫離人生將是空洞的,人生缺少哲學將是盲目的”。這里,我將闡明一個類似的格言式論題:沒有理論內涵的新文科是空洞的,沒有實踐路徑的新文科是盲目的。也許,有人覺得這個論題過于瑣屑,不值一辯。新文科怎么可能沒有內涵呢?它在被提出時不就已經被賦予了內涵嗎?是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所賦予的那個內涵是它所應該具有的內涵。它所應該具有的內涵是它依據(jù)某種評價性標準而取得的內涵,唯有這樣的內涵才稱得上是理論內涵。這意味著,理論內涵一定是規(guī)范的,而非描述的。因此,我們所要討論的問題是個應然問題,而非實然問題。應然問題很重要:一個事物的產生有可能是偶然的,就像生物中的變異,但要持續(xù)存在下來就需要一定的合理性,就像生物界中的適者生存一樣。新文科要避免流于口號、曇花一現(xiàn)的命運,就得有合理的理論內涵,還要有適切的實踐路徑。
本文闡述將沿以下方式展開。首先以歷史追溯的方式表明,文科教育的目的是培養(yǎng)與現(xiàn)代社會相稱的“自由人”。其次說明,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顛覆性技術所產生的社會影響對文科教育提出了新要求,并為“自由人”概念注入了新內涵。新內涵可概括為:為未來工作做好準備所需的高度認知可塑性(cognitive flexibility)、解決實際問題所需的會知知識(knowledge-how)、應對顛覆性技術所帶來的倫理問題與生存挑戰(zhàn)所需的倫理意識(ethical consciousness)與人文精神(humanism)。最后闡明,應依據(jù)新文科的理論內涵建構它的實踐路徑,包括訓練學生從不同視角看問題、強化基于問題的學習、開展討論式教學與情感教育。結論是,具有上述理論內涵和實踐路徑的新文科是與時代相適應的新文科。
首先讓我們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當我們追問新文科的理論內涵與實踐路徑時,我們所說的“新文科”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新文科教育呢?還是新文科研究?顯然,這是兩個不同的主題。但是,當前的討論并未做出這種區(qū)分。譬如,有人認為新文科的一項重要任務是“在實踐中培養(yǎng)出知識更復合、學科更融合、實踐能力更增強的新型人才”①樊麗明:《對“新文科”之“新”的幾點理解》,《中國高教研究》2019年第10期。,這顯然是在談新文科教育。還有人認為新文科建設最重要的是改變文科的“評價體系”②熊丙奇:《發(fā)展新文科要重內涵》,《小康》2019年第19期。,這顯然是在談新文科研究。也許有人會問:難道新文科不能同時包含兩個主題嗎?當然可以。但即便那樣,兩個主題仍需區(qū)別對待。這是因為,教育的目標是明確的,所以可按其目標進行評價。而研究面向的是未知領域,其結果帶有很大不確定性,所以很難用既定目標來評價??茖W研究的后驅式結構決定了它不是范導性的(prescriptive),因而缺乏相應的規(guī)范性維度。嚴格來說,新文科研究是沒有理論內涵的。不過,這并不等于說我們不能談論新文科研究。高等教育強調教研一體,因此,討論教學難免會涉及研究。但是,當我們討論理論內涵時,新文科研究并非直接主題。
新文科的說法有個暗示,即存在一個與之對照的“舊”文科。唯其如此,其中的“新”才是有意義的。從邏輯上看,要理解新文科,首先就得理解“舊”文科。而要理解“舊”文科,最好是從其目的(end)開始。這是因為,一旦清楚了它的目的,就可由之推出它的理論內涵。一般而言,追問一個實踐活動的目的有兩層意思,即宗旨(aim)和目標(purpose)。宗旨是活動本身所朝向的目的,或曰內在目的。目標是活動所指向的超出其自身的目的,或曰外在目的。舉例來說,一個人學習英語的內在目的是掌握這門語言,而其外在目的可以是出國留學或獲取更真實的信息等。一位老師講授某節(jié)課的宗旨是講清楚那節(jié)課的內容,其目標則可能是提升學生的批判性思維。一般情況下,一個實踐活動的宗旨是由其目標規(guī)定的。這是因為,假如我們不是為了做某件事而做某事,那么做某事的目標就解釋了我們?yōu)楹螘瞿羌?,并且?guī)定了應該如何做。所以,目標與宗旨相比,具有理解上的優(yōu)先性。
然則,教育的目標是什么呢?這個問題追問的實際上是教育的社會功能。通常認為,教育最基本的社會功能是保持社會的連續(xù)性和促進社會的發(fā)展。①Daniel O’ Connor, An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Education, London: Routledge, 2016, p.7.更為具體的社會功能則是培養(yǎng)專門人才,比如熟練工人、工程師、醫(yī)生、律師、公務員、領導者,等等。一種恰當?shù)淖龇ㄊ菍⒔逃哪繕艘暈閷崿F(xiàn)中間層面的社會功能,即培養(yǎng)合格公民。在當代文明社會,一個合格公民不僅要有職業(yè)發(fā)展所需的專業(yè)知識,而且要有參與公共事務的能力。這樣的人必定在智力、道德、審美等方面得到了發(fā)展,算得上是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因此,教育的宗旨通常被認為就是培養(yǎng)有教養(yǎng)的人。②T. W. Moore, Philosophy of Education: An Introduction, London: Routledge, 2010, p.13.當然,我們還可以談論更為具體的宗旨,比如科學思維、批判性思維。但不管所給出的答案是什么,都不能超出教育本身的好處,或者說,教育內在的善,即人的發(fā)展。
對我們來說,真正的問題是文科教育的宗旨和目標。需要指出的是,“文科”一詞是有歧義的,它有時指人文科學(humanities),有時概指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social science)。在新文科的語境里,“文科”一詞是后一種意思。按照權威定義,人文科學是研究人類心靈的表達的學科。③Wilhelm Dilthey, “Selected Works” volume 1, in Rudolf Makkreel and Frithjof Rodi (ed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1.屬于人類心靈的表達的東西有語言、音樂、戲劇、詩歌等。相應地,人文科學包括今天大學中設立的哲學、語言學、藝術學、文學、歷史學、宗教學等。④在西方,學界傾向于將歷史學歸為社會科學,因為它常常采用量化的研究方法。但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它屬于人文科學。
人文科學的歷史可追溯到古希臘的市民教育。古希臘人認為,城邦的市民應該是一個“自由人”,能夠積極地參與市民生活,包括參加公共討論、在法庭中為自己辯護、擔任陪審員、服兵役等。而要勝任以上任務就要對世界有普遍理解,并且能夠清楚地向他人表達自己的思想。畢達哥拉斯曾認為,宇宙中存在數(shù)學與幾何的和諧。于是他的追隨者便將數(shù)學、天文、地理、音樂合在一起形成“四藝”(quadrivium)。⑤一般認為“四藝”的說法出現(xiàn)于波愛修斯(Anicius Manlius Severinus Boethius)時期。而語法、修辭、邏輯早在希臘古典時期就被列為公共演講的必修課,到了卡洛林文藝復興時期,更被明確為“三藝”(trivium)?!叭嚒焙汀八乃嚒苯M成了七種“自由的技能”(artes liberales),即我們今天所說的博雅教育(liberal education)的前身。到了15世紀,意大利的文藝復興人文主義者給“七藝”取了個更響亮的名字,即人文科學,并對它的內容 做了一些調整:邏輯的重要地位被詩歌取代,同時增加了歷史、希臘語、道德哲學。很長一段時間,文科教育是歐洲培養(yǎng)包括政府官員、得到官方承認的教會的牧師、法律和醫(yī)學專業(yè)人員在內的社會精英的主要方式。
今天的人文科學大體延續(xù)了傳統(tǒng)模式。區(qū)別就在于,古典時代的城邦市民概念為今天的公民概念所取代。另一個區(qū)別是,傳統(tǒng)人文科學更多的是一種實踐,而今天的人文科學則被看作是一種研究。其研究方法主要是批判的和思辨的,具有明顯的歷史元素。其研究目標是了解不同文化的價值,藝術品是如何被制造的,歷史是如何被創(chuàng)造的,世界的整體圖景是什么樣子的以及人在世界中處于什么樣的地位,等等。人文教育也大抵如此,既有傳承,也有改變。當代人文教育的宗旨仍然可概括為培養(yǎng)“自由人”,不過,古典時代所強調的普遍理解與公開辯論被分別替換成對自我、文化、價值的理解與獨立地、正確地思考。其目標也越來越職業(yè)化,可概括為培養(yǎng)對價值敏感的精通本專業(yè)的專門人才。
社會科學研究人類條件以及社會或文化語境中的人類行為,包括今天大學中設立的社會學、人類學、經濟學、心理學、教育學、管理學、傳播學、法學、政治學等學科。①人類學有時被歸入人文科學,心理學有時也被歸入自然科學。一般認為,社會科學的歷史開始于科學革命之后的啟蒙時代。②Kuper and Adam, The Social Science Encyclopedia, Oxfordshire: Taylor & Francis, 1996.科學革命開始于哥白尼的日心說,牛頓力學的誕生標志著現(xiàn)代自然科學的建立。新興的自然科學大獲成功,于是一些哲學家便產生了用自然科學的方法來研究社會現(xiàn)象的想法,比如狄德羅、盧梭、孔德。孔德甚至一度將社會科學稱為“社會物理學”(social physics)。那個時候的社會科學強調對“社會事實”的研究,具有強烈的實證主義色彩。20世紀后,啟蒙哲學受到了全面挑戰(zhàn),實證主義則讓位于多元質量相結合的研究范式,社會科學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分科化,逐漸形成了當前的學科格局。
總的來說,社會科學的旨趣是用“科學的棱鏡”看社會世界。③Edna Ullmann-Margalit, The Prism of Science: The Israel Colloquium: Studies in History, Philosophy, and Sociology of Science, Vol. 2, Berlin: Springer Science & Business Media, 1986.它力圖通過考察社會是如何運作的,通過了解個體與團體是如何相互作用的,通過探究人是如何行動的,來幫助我們認識自由、民主、權利的重要性,培養(yǎng)我們對社會負責任的、積極的、反思的態(tài)度。以此觀之,社會科學教育的宗旨仍然可用培養(yǎng)“自由人”來概括,只不過古典時代所強調的普遍理解被替換成對人類社會的理解,對公開辯論的強調被替換成對表達社會知識的強調。其目標是培養(yǎng)具有社會責任感的精通本專業(yè)的專門人才,以使他們能夠利用自己所學的社會知識實現(xiàn)自己的職業(yè)發(fā)展,增進社會福祉。
正是對人類價值與人本身的強調,將文科與理工科區(qū)分開來。用一句流行話來說,自然科學研究那些使得生活成為可能的東西,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那些使得生活值得過的東西。自然科學導向美好事物,人文社會科學導向優(yōu)秀的人?;蛟S正是因為自然科學的發(fā)展,這個社會才變得如此復雜,做一個優(yōu)秀的人才變得如此之難。一個在當代社會堪稱優(yōu)秀的人不能只是某個領域的專家,還要有能力應對當代社會的復雜境況,特別是當代科學技術所帶來的問題。這給文科教育帶來了挑戰(zhàn)——在一個科學技術發(fā)揮日益重大影響的社會,如何培養(yǎng)社會所需要的優(yōu)秀人才?
當我們認為有必要倡導一種新的文科教育理念和模式時,倘若這樣的倡導是合理的,那只有一種可能,即教育的目的因社會條件的改變而急需改變。事實上,社會條件總是處在不斷變化之中,不過多數(shù)時候變化是緩慢的,以至于由之產生的張力弱小到不足以改變教育的目的。比如西方漫長的中世紀,中國持久的封建時代,都是這樣的平緩時期。但在社會變革的關鍵時期,張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教育隨著經濟結構與社會建制的急劇改變而改變。比如在西羅馬帝國后期,宗教逐漸超過哲學成為社會的主導力量。出于歌頌上帝的需要,詩歌取代邏輯成為文科教育的重點。在科學革命、第一次和第二次工業(yè)革命完成后,自然科學確定了它牢固的社會地位,于是自然科學取代文科成為教育的重點。假如我們今天處在類似的變革時期,那么我們不僅有必要,而且應該革新教育模式,以適應社會轉型的需要。
我們有理由認為當今世界正處在一個變革時期。今天,以人工智能、區(qū)塊鏈、基因工程、納米技術、虛擬現(xiàn)實為代表的顛覆性技術正深刻地改變著我們的社會與我們自身,一些人將其稱為“第四次工業(yè)革命”。①Schwab and Klaus, The Fourth Industrial Revolution, New York: Crown, 2017.這種改變是深遠的。首先是勞動力市場的重塑與社會關系的改變。一方面,隨著制造業(yè)向“智造業(yè)”轉變,大量工作將被人工智能取代。根據(jù)世界經濟論壇發(fā)布的《2020年就業(yè)前景報告》,2025年AI工作時間將達到與人類相當?shù)乃?。一些職業(yè),譬如數(shù)據(jù)輸入員、薪資結算師、會計師和審計師、零件組裝人員、客服人員、倉管等,將面臨被取代的風險。同時,一批新的工作機會,譬如數(shù)據(jù)分析師、人工智能與機器學習專家、機器人工程師、物聯(lián)網專家等,將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另一方面,隨著顛覆性技術正以更少摩擦、更高效率的方式重建人類互動的范式,社會關系將發(fā)生改變。未來,社會生產將越來越多地以“人力云”(human cloud)的方式進行:工作被精確地細分為多個彼此獨立的任務,上傳到由來自世界各地的工作者組成的“虛擬云”上,然后由工作者認領并完成。這種經濟模式下,工作者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員工,而是從事特定工作的獨立個人。在顛覆性技術的擠壓下,人難以被機器取代的解決問題的能力將愈顯珍貴。
其次是倫理問題。顛覆性技術的廣泛應用引發(fā)了一系列倫理問題,這些問題包括但不限于:由大數(shù)據(jù)的廣泛使用所帶來的個人隱私問題、人工智能所產生的算法歧視問題、自動駕駛所帶來的責任歸屬問題、智能武器所帶來的倫理問題、電子監(jiān)控所引發(fā)的政治問題、由互聯(lián)網帶來的“永遠在線”問題。還有更為重要的生存挑戰(zhàn)。虛擬現(xiàn)實技術模糊了虛擬與現(xiàn)實的邊界,消除了數(shù)字與物理之間的隔閡。生物增強技術實現(xiàn)了數(shù)字、物理與生物的深度融合,開啟了一條通向“后人類”的道路。人工智能更是將人與人造物統(tǒng)一起來,打破了人的特殊地位。當人工智能不斷接近人類智能,甚至超過人類時,我們就不得不思考:人究竟是什么?我們在自然界中處于什么樣的地位?我們該如何與我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同伴相處?我們有可能淪為超級智能的奴隸嗎?這些問題與挑戰(zhàn)事關我們的生存,可謂大本大宗。
我們今天的教育必須認真對待上述問題與挑戰(zhàn),并對之做出恰當回應。如果文科教育還想在未來社會占據(jù)一席之地的話,那它就必須做出調整以適應社會轉型的需要。調整后的新形態(tài),不妨稱之為新文科。新文科,如果它是一個合理存在的話,它的合理性就只能是如此。自然而然地,新文科理論的任務就是從社會的新需求出發(fā),推出新文科的教育目標與宗旨,并設計目標與宗旨得以實現(xiàn)的實踐路徑。
那么,如何推出新文科的教育目標與宗旨呢?首先,就業(yè)市場的重塑意味著專業(yè)導向的文科教育模式已經不能滿足轉型社會的需要。未來就業(yè)最重要的變化不是大量崗位讓位于人工智能,而是工作崗位的快速更替。據(jù)普華永道公司估計,2017—2037年英國會有700萬個工作崗位被AI代替,但同時會有720萬個新的崗位被創(chuàng)造出來。①John Hawksworth, et al., “Will Robots Really Steal Our Jobs? An International Analysis of the Potential Long Term Impact of Automation”, PwC, 2018.這種情況下,一方面,如果我們以已有的職業(yè)為目標培養(yǎng)人才,那么該職業(yè)很可能在不遠的將來不復存在;另一方面,我們又很難以尚未出現(xiàn)的未來職業(yè)為培養(yǎng)目標,因為未來職業(yè)既有可能沒那么快成為現(xiàn)實,甚至永遠也不會成為現(xiàn)實,還有可能在稍遠的將來被淘汰。對于這個問題,一個好的解決辦法是遵循昂加爾(Sanford Ungar)的建議,改變現(xiàn)有的以專業(yè)為導向的培養(yǎng)模式,將新文科的教育目標定為培養(yǎng)為“尚未出現(xiàn)的工作”做好準備的新型人才。②Sanford Ungar, “The New Liberal Arts”, in Gerald Graff et al. (eds.), They Say/I Say: The Moves That Matter in Academic Writing, With Readings,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2014, pp. 226-233.“尚未出現(xiàn)的工作”的特點是非特定性:它有可能是A工作,也有可能是B工作。對非特定工作而言,專業(yè)知識不過是背景知識,重要的是工作者的認知可塑性。認知可塑性是認知者面對新的出乎意料的環(huán)境條件時調整認知處理策略的能力。①Jose Canas, et al., “Cognitive Flexibility”,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Ergonomics and Human Factors, 2006,1 (3): 297-301.其中,認知處理策略指的是在問題空間中進行搜索的一串操作。當先前有效的行動在新的情境中變得無效時,只有發(fā)展出新的認知處理策略,問題才有可能得到解決?!吧形闯霈F(xiàn)的工作”永遠處在新情境中,它的解決離不開認知可塑性。因此,新文科需要培養(yǎng)學生為未來工作做好準備所需的高度認知可塑性。
其次,互動方式的改變導致基于知識的教育模式已經不能滿足轉型社會的需要。在智能時代,能直接運用知識解決的事情,機器都會替我們完成。機器所擁有的知識是任何個人都無法比擬的,這使得機器具有無與倫比的解決純粹知識問題(比如信息檢索)的能力。但是,海量知識會產生組合爆炸問題,即如何從巨量信息中挑選出解決特定問題所需的知識要素,這對人工智能來說是個巨大挑戰(zhàn)。至少在可見的未來,人主動尋找環(huán)境中的有效資源來解決問題的能力是人工智能難以超越的。人有一種能力,即將環(huán)境看作使得我們能夠行動的“工作世界”的能力。海德格爾(Heidegger)將這種能力稱作“尋視”(circumspection)。②Martin Heidegger, Being and Time, Oxford: Blackwell, 1962, p.99.一個有某種尋視能力的人看到一個錘子便會覺察到它可用于敲打,看到一輛自行車便會覺察到它是可騎乘的。當他碰到與敲打或騎乘相關的任務時,他自然就會去找錘子或自行車。對尋視來說,重要的不是關于世界所是的所知知識(knowledge-that),而是知道如何做事的會知知識,比如彈鋼琴、騎自行車、游泳等。會知知識具有情境性。比如,敲頭頂?shù)尼斪雍颓玫匕迳系尼斪訒r錘子的握法與用力方式是不一樣的?,F(xiàn)實世界中的問題通常是具體的,與問題所產生的環(huán)境密切相關,很難用顯性編碼的方式來表達。正因如此,很多問題難以直接用可編碼的所知知識解決。因此,一個人越是需要獨立地解決實際問題,就越是需要掌握會知知識。
最后,顛覆性技術所帶來的倫理問題與生存挑戰(zhàn)召喚深層的倫理教育與價值教育。顛覆性技術引發(fā)的倫理問題有兩個特點:一是產生的過程復雜;二是所產生的影響巨大。就拿人工智能來說,當代人工智能以機器學習為基礎,而機器學習所使用的數(shù)據(jù)會直接影響學習的結果,所以,數(shù)據(jù)操作、算法設計與應用過程都會涉及倫理問題。并且,這些問題所產生的影響會由于技術的廣泛應用而顯著放大。對于這樣的既有深度又有廣度的問題,套用倫理規(guī)則是解決不了的。設計者需要認識到,設計過程的選擇不只具有倫理后果,而且是其倫理價值的反映。也就是說,設計者設計出來的智能產品不是價值中立的,而應是倫理嵌入的。使用者也需要同樣的認識。智能產品的使用是使用者與智能產品互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使用者的倫理價值也會嵌入產品當中。一個現(xiàn)成的例子是,微軟開發(fā)的聊天機器人Tay曾在接入Twitter使用不到24小時就被網民“教壞”,它不但辱罵用戶,還發(fā)表了種族主義評論和煽動性的政治宣言。面對這樣的倫理問題,倫理教育需要轉向深層的倫理意識的培養(yǎng)。
倫理意識指一個人,或一個社會機構,或一種文化規(guī)范所具有的出于倫理考慮而非經濟、法律等方面的考慮而做出決定與開展行動的傾向。①Emre Kazim and Adriano Koshiyama, “A High-Level Overview of AI Ethics”, Patterns, 2021, 2 (9): 1-12.概言之,就是“做正確之事”的愿望和能力。一個有倫理意識的人不只是知道應該做什么,而且知道為什么要那樣做,應該什么時候做,做到什么份上,該由誰來做。由于有了內在的倫理驅動,所以,一個有倫理意識的人不太會干“倫理洗白”的勾當?!皞惱硐窗住本褪敲髅嫔媳3至己玫墓残蜗?,暗地里卻繼續(xù)干不道德的事。如果這個社會有倫理意識的人越來越多,那么,顛覆性技術就會越來越趨向于被負責任地設計和使用,它們的倫理影響就會日益減小。
另外,價值教育也需要做出調整。我們現(xiàn)在的價值教育關注得比較多的是人格價值和文化價值,比如自覺、自律、忠誠、對傳統(tǒng)的認同等。但顛覆性技術所帶來的生存挑戰(zhàn)是面向全人類的,它威脅的是人的尊嚴、社會的進步,考驗的是人與自然、人與人造物之間的關系。這個時候,康德所要求的對人性的尊重才是重點所在。相應地,價值教育的重點應該是人文精神的培養(yǎng)。人文精神是一種哲學立場,它強調人的價值,維護人的尊嚴,關心人的命運,提倡人的自由、自主與進步。②H. J. Blackham, “A Definition of Humanism”, in P. Kurtz (ed.), The Humanist Alternative: Some Definitions of Humanism, London: Pemberton, 1974, pp.35-37.如果這個社會越來越多的人具有人文精神,那么人就會被看作是目的,而不是手段,人類就能做到自我關懷,就會有效地抵制技術的異化。
現(xiàn)在,我們已經清楚了新文科的理論內涵。從其理論內涵看,新文科有兩個突出特點:第一,對能力的強調;第二,對人文精神的重視。會知知識是一種能力,掌握一門會知知識就是有能力處理某種類型的任務。而認知可塑性和倫理意識都要求突破所知知識的簡單應用,重組認知要素以適應新情境的需要。這本質上是一種能力,并且是最為寶貴的人類認知能力。對能力的強調是傳統(tǒng)文科教育的核心理念。中世紀學究們所說的“七藝”不是七門學科,而是七種技能。他們所說的“artes liberales”中的“artes”是“習得的技能”(learned skill)的意思。他們相信,受教育者習得了他們所傳授的七種技能就能成為一個“自由人”。在這種傳統(tǒng)中,人的發(fā)展是宗旨。我們今天用以標稱這種傳統(tǒng)的“humanism”一詞,即“人文精神”,與“humanities”,即“人文科學”,是同源的,它們都來自西塞羅用以刻畫博雅教育的價值的拉丁文概念“humanitas”。由此觀之,新文科包含了對古典文科教育的回歸。
確定新文科的理論內涵只是其理論建構的第一步。這是因為,理論內涵只不過是一組抽象命題,本身并無因果效力,倘若要發(fā)揮其范導作用,還需輔以實踐路徑。實踐路徑是理論通向實踐的橋梁,是將理論付諸實踐的策略性行動方案。策略性行動方案是方向性建議,具有一定的普適性,可以為具體方案的制訂提供指導。
應當清楚,實踐路徑與理論內涵一樣是規(guī)范的,只有那些能促進理論內涵實現(xiàn)的策略性方案才是合理方案。因此,應該依據(jù)新文科的理論內涵來建構它的實踐路徑。新文科的一項理論內涵,正如前面所說,是培養(yǎng)學生的認知可塑性。認知可塑性是認知者面對新的出乎意料的環(huán)境條件時調整認知處理策略的能力。這種調整涉及三個重要方面:打破舊的認知模式,克服功能上的固定性,在概念間產生新聯(lián)系。①Simone Ritter, et al., “Diversifying Experiences Enhance Cognitive Flexibility”,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2012, 48 (4): 961-964.舊認知模式是以往經驗積累的結果,打破舊認知模式最好的方式就是置身于新環(huán)境,使以往的認知處理策略不再奏效。研究表明,新環(huán)境與多樣化的經驗對認知可塑性有著直接的影響。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是,與普通民眾相比,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通常經歷了更多始料未及或突如其來的事件,比如父母亡故、移民到國外。對此現(xiàn)象的一個合理解釋是,始料未及的事件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環(huán)境,新環(huán)境不僅給認知者帶來了認知擴張(即認知者知識庫的擴大),并且借由其負面影響破壞了舊的模式。也就是說,始料未及的經歷通過提高認知可塑性而提升創(chuàng)造力。②Simone Ritter, et al., “Diversifying Experiences Enhance Cognitive Flexibility”,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2012, 48 (4): 961-964.這既解釋了為何多數(shù)大學生認為自己最有收獲的是第一年,尤其是第一學期,同時也告訴我們,應該多為學生創(chuàng)造一些新環(huán)境。創(chuàng)造新環(huán)境的方式是多樣的,比如鼓勵學生到其他學校進行交流、訪學,借助影視或虛擬現(xiàn)實技術呈現(xiàn)新環(huán)境。需要指出的是,僅僅創(chuàng)造新環(huán)境是不夠的,學生的積極參與同樣必不可少。只有學生積極參與,新環(huán)境的刺激才能轉化成對認知可塑性有促進作用的多樣化經驗。
新環(huán)境還有一個重要作用,即引發(fā)認知失效。認知失效是打破舊認知模式的直接動力:只有當已有的認知模式不奏效時,認知策略的改變才會顯示出其必要性。正是在此意義上,失敗是成功之母。認知失效的重要性告訴我們,新文科教學不僅要勤于設計新的學習環(huán)境,而且還要讓新環(huán)境盡可能多地激發(fā)出認知失效。例如,可以嘗試組建交叉學科討論組,讓人文學科的學生回答社會科學的問題,反之亦然。需要指出的是,在這種教學模式中,寬容是至關重要的。失敗如果得不到寬容,學生將不再愿意參與討論。
新環(huán)境最為重要的作用是激發(fā)學生從不同視角看問題。在新環(huán)境中,原來熟悉的事物呈現(xiàn)出另一副模樣。于是新的可能性呈現(xiàn)出來,事物功能上的固定性被打破。研究表明,能從不同角度審視任務的人能更好地理解環(huán)境中的情境變化,具有更高的認知可塑性。他們能快速重構自己的知識,因而具有面對情境需要的急劇改變、調整自己的反應的能力。①Rand Spiro & Jihn-Chang Jehng, “Cognitive Flexibility and Hypertext: Theory and Technology for the Nonlinear and Multidimensional Traversal of Complex Subject Matter”, in D. Nix & R.J. Spiro (eds.), Cognition,Education, and Multimedia: Exploring Ideas in High Technology, Hillsdale: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1990,p.163.而認知可塑性最大的障礙就是認知封鎖(cognitive blockade),即繼續(xù)以原來的方式看待問題,即使環(huán)境變化已經表明原有方式是不恰當?shù)?。突破認知封鎖的一個有效方式是加強發(fā)散性思維和批判性思維的訓練。發(fā)散性思維是運用多種不同方案來解決問題的思想過程。頭腦風暴、自由寫作(free writing)、六頂思考帽法(Six Thinking Hats)是訓練發(fā)散性思維的有效方法。批判性思維是分析證據(jù)與論證形成判斷的過程,其訓練方法包括分析、綜合、概念化、推理、反思等。此外,想象力的訓練也很重要。從不同視角看問題不一定非要置身于新環(huán)境,只要我們能想象出新情形就可以了。在想象力的訓練方面,思想實驗是個很好的切入點。思想實驗是這樣一種思維過程:“先構想出某種情形, 然后進行分析, 看看會發(fā)生什么, 再從結果中引申出結論?!雹谕跞A平:《思想實驗的認識論問題》,《自然辯證法通訊》2009年第4期。另外有一個很好的訓練方法,不妨稱其為正反法。據(jù)傳,學園派領袖卡爾內阿德斯(Carneades)曾作為雅典的使節(jié)前往羅馬。他在前一天給出支持正義的論證,而在后一天給出反對它的論證。這種方法對訓練從不同視角看問題很有效,值得推薦。
新文科實踐路徑的另一項重要內容是如何傳授學生會知知識。會知知識的一個特點是難以用口頭或書寫的方式傳遞:即使你仔細研究了由一流教練書寫的訓練手冊,你也不能馬上學會游泳——你必須通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才能學會。所以會知知識的教授與理論知識很是不同。不過,理論知識仍然是重要的。根據(jù)德克塞爾(Robert DeKeyser)的SAT理論,在會知知識獲得的開始,學習者需要掌握大量關于技能的知識,這些知識可以從指南或對別人熟練行為的觀察中獲得。接下來,學習者就得通過練習將理論知識轉化為會知知識。這個過程是情境化的,需要很強的針對性。最后,當學習者習得會知知識后,他需要適當機會來展示他的技能,以便糾正錯誤和達到技能發(fā)揮的自動化。③Robert DeKeyser, “Skill Acquisition Theory”, in B. VanPatten & J. Williams (Eds.), Theories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An Introduc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pp.94-112.其中,最為關鍵的是第二步,有效的訓練方法包括基于問題的學習(problem-based learning)和以項目為中心的培養(yǎng)模式。
基于問題的學習最初是從臨床醫(yī)學教學中發(fā)展起來的,很快就應用到幾乎各個教學領域。對基于問題的學習來說,最為關鍵的是選擇一個結構不良的問題(ill-structured problem)。這個問題通常是跨學科的,很難找到一個清晰的解決路徑。教師在學生學習過程中提供指導并查詢學生學習的結果。學生在學習解決問題的過程中需要分析問題,尋找、評估和適當?shù)乩酶鞣N資源,與他人開展合作,進行有效的交流。①John Savery, “Overview of Problem-Based Learning: Definitions and Distinctions”, Interdisciplinary Journal of Problem-Based Learning, 1(1): 9-20.比如在哲學教學中,可以讓學生圍繞“心靈是否是有部分的”這個問題展開訓練。對于這個問題,學生先要掌握柏拉圖的靈魂三分說理論。然后尋找與之對立的理論,例如斯多亞學派的靈魂統(tǒng)一論、笛卡爾的靈魂理論。接下來,學生需要找到一個案例,比如一心想復仇的美狄亞殺死自己小孩時的心理狀態(tài),來查驗這兩種理論立場的合理性。在發(fā)現(xiàn)難分伯仲后,繼續(xù)尋找新的思想資源,比如福多(Jerry Fodor)的心靈模塊理論(theory of modularity of mind)。在這個過程中,老師需要一直根據(jù)學生的學習結果提出進一步的問題并提供針對性的指導。通過這樣的學習,學生的會知知識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就能夠得到實實在在的提升。
以項目為中心的培養(yǎng)模式和基于問題的學習有很多類似之處。在以項目為中心的培養(yǎng)模式中,學生通常被告知需要達到一個特定的目標,比如建造一支火箭或提出一個具體的解決方案。在做項目的過程中,學生會碰到一些結構不良的問題,這個時候就需要他們進行基于問題的學習。如此看來,以項目為中心的培養(yǎng)模式與其說是一種學習方法,倒不如說是一種組織教學和學習的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文科實驗室對學生習得會知知識是有幫助的。會知知識的習得具有情境依賴性,實驗室可以提供所需的學習情境。借助可視化技術和模擬技術,實驗室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逼真的問題環(huán)境,為學生帶來會知知識的習得和基于問題的學習所需要的現(xiàn)實世界背景與互動環(huán)境。
至于倫理意識與人文精神的培養(yǎng),傳統(tǒng)文科教育已經發(fā)展出較為成熟和有效的訓練方法,概括來說,就是討論式教學與情感教育。討論式教學是蘇格拉底所倡導的方法。很多人都知道蘇格拉底的名言:“未經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钡麄兛赡懿恢溃@句話的前一句話是“討論善及所有其他主題……是一個人所能做的最好之事”②See Plato, Apology, BookRix, 2019, 38a.。蘇格拉底認為,討論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可使討論者達到過上有道德的生活所必不可少的理解水平。實際上,討論還有許多重要功能,這使得它特別適合倫理教育。倫理的實質是一種關系,倫理考慮總是事關他人的考慮。討論有助于道德主體擺脫自戀情結與第一人稱視角的局限,達到一種主體間性。根據(jù)科爾伯格(Lawrence Kohlberg)的理論,對道德兩難問題的討論是幫助學生解決倫理沖突、提高道德推理能力和考慮他人視角的重要手段。①Lawrence Kohlberg, “Moral Education: The Psychological View”, in L. C. Deighton (ed.), Encyclopedia of Education, Vol. 6. New York: Macmillan, 1971, pp.399-406.另一些人則認為,討論有助于批判性思維與獨立思考能力的發(fā)展,同時也培養(yǎng)了諸如寬容、尊重、負責任等良好倫理意識所需要的能力與品質。②Stephen Preskill, “Discussion, Schooling, and the Struggle for Democracy”, Theory and Research in Social Education, 1997, 25 (3): 316-345.
當然,除了對話外,還有其他的培養(yǎng)倫理意識的有效方法,比如案例學習和服務性學習(service learning)。常言道:“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蓖ㄟ^向道德楷模學習,通過學習典型的倫理決策案例,學生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值得一提的是,案例學習在工程倫理的教學中被普遍應用,取得了良好效果。服務性學習是通過讓學生積極參與社會服務來進行學習的一種方法。倡導這種方法背后的想法與對會知知識的認識是一致的,即學一樣東西最好的方式是去做它。在做的過程中,學生可以學會解決所碰到的各種倫理問題的方法。
倫理教育同時也起到了培養(yǎng)人文精神的功能。一個有美德的人自然會表現(xiàn)出對人的尊重,包括他自己。盡管在希臘的古典時代,美德更傾向于認知品質(比如,“美德即知識”),但到了希臘化時代,美德就與情感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了。伊壁鳩魯主義者認為,情感、傾向與習慣都與美德相關。羅馬時期的美德概念包括尊嚴,即自我價值感、自尊和自重。今天,多數(shù)人會承認,維護人的尊嚴、促進人類的福祉,這既是人文精神的內容,也是道德律令。無論是倫理意識還是人文精神的培養(yǎng),情感教育都是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情感教育不只是培養(yǎng)受教育者的情商,更主要的是讓他們學會自尊、自愛,愿意尊重人的價值、關心人類命運。唯其如此,顛覆性技術所帶來的生存挑戰(zhàn)才有可能化解。
正如我們所看到的,新文科所應該具有的理論內涵是從顛覆性技術所產生的社會影響推演出來的,它的實踐路徑則是從它的理論內涵推演出來的,而實踐路徑針對的還是顛覆性技術所產生的社會影響。不難看出,整個問題的關鍵是顛覆性技術所產生的社會影響。然而,要應對顛覆性技術所產生的社會影響,無論是外部批判,還是后果治理,都是不夠的。真正有效的治理是內部的、全過程的,并且是全員參與的治理,而這要求每個參與者對顛覆性技術的運行原理和過程都有適當了解。因此,新文科除了具有上述理論內涵與實踐路徑外,還應該是交叉的、整合的、合作的。這樣的新文科才能肩負起時代所賦予它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