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赟
(陜西師范大學(xué) 西北歷史環(huán)境與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研究院, 陜西 西安 710119)
東漢繼承了西漢的分封制度,建立了王、侯兩級分封制。相較于西漢,學(xué)者對東漢時期王、侯的研究不多,而對于建武十三至十九年(37~43)的公國,由于其存在時間短、史料匱乏,則鮮有學(xué)者關(guān)注。筆者在現(xiàn)有資料的基礎(chǔ)上對東漢初年公國的制度淵源、分封狀況、發(fā)展脈絡(luò)等進行研究,以期對東漢分封制度的研究有所裨益。
東漢初,建武年間有與宗室相關(guān)的13個公國。建武十三年,“降趙王良為趙公,太原王章為齊公,魯王興為魯公”[1]61。建武十五年(39)封10位皇子為公,“封皇子輔為右翊公,英為楚公,陽為東海公,康為濟南公,蒼為東平公,延為淮陽公,荊為山陽公,衡為臨淮公,焉為左翊公,京為瑯邪公”[1]66。如此,形成了3位近支宗室與10位皇子并封公國的局面。在公國分封逐漸確立的過程中,王國幾近消亡。建武十三年,在降趙王、太原王、魯王為公之前,漢光武帝即以遠服宗室“襲爵為王,不應(yīng)經(jīng)義”[1]61為由,降長沙王興、真定王得、河間王邵、中山王茂為侯。之后,又通過省并“西京十王國”[2]612的方式,在關(guān)東地區(qū)調(diào)整郡級行政區(qū)劃,王國皆被裁撤。此時,公國完全取代王國。公爵成為東漢的最高爵位。
公國存在的時間極為短暫。建武十七年(41),漢光武帝將諸皇子進爵為王,“冬十月辛巳,廢皇后郭氏為中山太后,立貴人陰氏為皇后。進右翊公輔為中山王,食常山郡。其余九國公,皆即舊封進爵為王”[1]68。建武十九年,“進趙、齊、魯三國公爵為王”[1]71。至此,原先所封的13個宗室公國全部升為王國。經(jīng)歷了短暫的公國分封之后,東漢再度復(fù)歸西漢的王、侯兩級分封制。
東漢初年,公國的出現(xiàn)是有其制度淵源的。公爵出自殷周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制,見于《孟子》《禮記》《周禮》等書,但對于其是否真正實行過,學(xué)界多有爭議[3]。無論如何,《周禮》等書中的五等爵制,為后世的五等爵制提供了形式上的參照[4]28。東漢初年的公爵有可能來自五等爵制。春秋以后到東漢建立之前,只有王莽新朝實行過五等爵制。西漢末,王莽就借白雉之瑞附會周公,號安漢公。
始,風(fēng)益州令塞外蠻夷獻白雉……于是群臣乃盛陳:“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千載同符。圣王之法,臣有大功則生有美號,故周公及身在而托號于周。莽有定國安漢家之大功,宜賜號曰安漢公,益戶,疇爵邑,上應(yīng)古制,下準行事,以順天心?!盵5]4046
然而“安漢公”并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五等爵制,只是一種“美號”,象征王莽地位的特殊與崇高。居攝三年(8),為犒勞擊破翟義謀反的將帥,王莽始議實行五等爵制,“臣請諸將帥當受爵邑者爵五等,地四等”[5]4089。奏可。此時具有了五等爵制的雛形。之后,王莽二子也由群臣勸進而被封為新舉公、褒新公[5]4090。新莽始建國元年(9),王莽又封孺子嬰為定安公,降劉姓諸侯王為公。王莽的宗室、心腹也有公爵之封。始建國四年(12),進一步定制:
諸公一同,有眾萬戶,土方百里。侯伯一國,眾戶五千,土方七十里。子男一則,眾戶二千有五百,土方五十里……今已受茅土者,公十四人,侯九十三人,伯二十一人,子百七十一人,男四百九十七人,凡七百九十六人。[5]4128-4129
王莽所立五等分封之制,在規(guī)定每等戶邑多少的同時又規(guī)定了地方幅員大小,但在實際的行政操作層面上存在不小的困難,大多受封者有封號而無封地,五等爵制僅在形式上得以執(zhí)行。
新莽改制失敗后,“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1]534。劉秀“因民心之所愿”[6]74,在數(shù)年之中便建立了東漢王朝。東漢王朝在繼承西漢諸多制度的同時,也沿襲了部分新莽制度。如東漢初年集軍事、行政、監(jiān)察以及人事大權(quán)于一身的州牧制度[7]57-58、大司馬主兵事制度[8]、位次和職權(quán)不同于西漢的大將軍、驃騎、車騎將軍制度[9]等。
基于東漢初年對部分新莽制度的沿襲,漢光武帝分封公國的做法也可能源于新莽時期的制度?!逗鬂h書·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記載:“十五年,朝京師,上大將軍印綬,因留奉朝請。祐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可改諸王為公。帝即施行?!盵1]771建武十五年,漢光武帝分封諸子為公。早在平定巴蜀之后,大司馬吳漢就有上書請封皇子之舉,但光武帝不許。經(jīng)吳漢“重奏連歲”,光武帝才于十五年三月“詔群臣議”[1]64。時朱祐已奉朝請,參與此事的討論,于是在討論時奏請改原定諸皇子的王爵為公爵封號,故有“改諸王為公”之記載。
朱祐對儒學(xué)極為尊崇。史書記載朱祐“為人質(zhì)直,尚儒學(xué)”[1]770。在提出“改諸王為公”的建議之后,“又奏宜令三公并去‘大’名,以法經(jīng)典”。徐堅在《初學(xué)記》中梳理了漢唐之間王爵的演變脈絡(luò),提及東漢建武初年封公一事:“后漢建武初,朱祐以為土無二王,臣爵皆不過公,于是悉封郡公。”[10]238然而,朱祐并沒有提出“土無二王”之說。所謂“土無二王”實際出自《禮記》:“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示民有君臣之別也。”[11]756王莽改制之時對《禮記》也多有參照[12],始建國元年曾下詔:“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百王不易之道也。漢氏諸侯或稱王,至于四夷亦如之,違于古典,繆于一統(tǒng)。其定諸侯王之號皆稱公,及四夷僭號稱王者皆更為侯?!盵5]4105按王莽之制,諸侯王之號都應(yīng)改稱公,以此附會“土無二王”之說。朱祐“改諸王為公”的做法恰與此相同,其中應(yīng)有借鑒的成分。
建武十五年,漢光武帝分封10位皇子為公,其中有2位皇子的名號較為特殊,即右翊公劉輔和左翊公劉焉。在《后漢書·光武帝紀》中,分別作“右翊公”和“左翊公”,但在各自的傳記里皆多一“馮”字,稱“右馮翊公”[1]1427和“左馮翊公”[1]1449。由于兩種名號所指代的分封內(nèi)涵完全不同,對其加以辨析,有助于我們了解建武時期的分封格局。
歷代學(xué)者對右翊、左翊公國分封情況已有一定的探討,其中尤以清代學(xué)者關(guān)注最多,討論最為深入。按封號之中是否有“馮”字,可分為“右馮翊公”“左馮翊公”和“右翊公”“左翊公”兩派。認為封號為“右馮翊公”“左馮翊公”的學(xué)者有惠棟、趙紹祖、沈家本。在《后漢書補注》中,惠棟認為:
史炤曰:右馮翊也。胡三省曰:三輔有左馮翊,無稱右者。右翊封國,史無所考。棟案:《光武十王傳》:建武十五年,封輔為右馮翊公,焉為左馮翊公。蓋以馮翊一郡中分,而封二公,故稱左右。何云無所考?史說是也。[13]26
雖然元人胡三省認為“右翊封國,史無所考”,但惠棟依據(jù)后漢書《光武十王傳》中“右馮翊公”和“左馮翊公”的稱法,認為右翊、左翊公國是由“馮翊一郡中分”所封。按此說法,劉輔、劉焉的封國應(yīng)分別為右馮翊公國、左馮翊公國。趙紹祖在《通鑒注商》中的觀點與惠棟相同:
胡氏無注。而《通鑒釋文辨誤》曰:史炤曰:右馮翊也。余按漢三輔,左馮翊、右扶風(fēng),未嘗有右馮翊也。右翊封國,史無所考,不可妄引以為釋。紹祖按:范書《光武十王傳》正作封皇子輔為右馮翊公,焉為左馮翊公,蓋以左馮翊分為左右,以封二子。史炤本據(jù)范書,非有誤也。[14]37
沈家本雖然也認為封號為“右馮翊公”“左馮翊公”,但在具體分封情況上提出了與惠棟、趙紹祖相異的觀點。沈家本認為《后漢書·光武帝紀》和《后漢書·光武十王列傳》記載皆無誤,右翊公、左翊公只不過是右馮翊公、左馮翊公的“省文”而已:“ 按《光武十王傳》,是年輔封右馮翊公,焉封左馮翊公,而《紀》稱右翊、左翊者乃當時之省文,非史奪文,觀后履稱右翊、左翊,可見?!盵15]114
沈家本并沒有說明右翊公、左翊公分封的實質(zhì)情況,只是將這種情況歸咎為“省文”。但其“省文”之說,則未必成立。若為“省文”,則正式名號必為右馮翊公、左馮翊公。此處右馮翊、左馮翊只能指地名。沈家本文中“觀后履稱右翊、左翊”一句,實則在東漢的史料中并無經(jīng)常性的用法。因此右馮翊、左馮翊并無可能省為右翊、左翊。況且左馮翊若使用簡稱,見于記載的“左輔”(如左輔都尉)比“左翊”更為合適。以上論述皆建立在左馮翊公國封于左馮翊的基礎(chǔ)之上。但還有一種情況可以“省文”,即右馮翊公、左馮翊公封地皆未知,這樣似乎存在簡稱右翊公、左翊公的可能,但由于其無史料記載,暫且不予考慮。
認為封號為“右翊公”“左翊公”的學(xué)者以姚范、錢大昕、王先謙為代表。姚范在《援鶉堂筆記》中說:
(建武)十五年,封皇子輔為右翊公,焉為左翊公。今本臣召南按:當作左馮翊公,脫“馮”字,以《中山簡王焉傳》證之,可見。然左馮翊未必以為封地,范按《簡王傳》,劉貢父以為多一馮字,說是。蓋右翊既無其地,則左翊同之也。竊意當世封非名號自有地,但不詳其處所耳。[16]660
其中所引劉貢父(劉攽)之說,源自宋代的《后漢書考正》:“劉攽曰:案《光武紀》,封焉左翊公與右翊相配。”[17]183姚范一方面贊同劉攽之說,認為“馮”字是衍文,實際分封情況應(yīng)是右翊公國、左翊公國。另一方面認為右翊公、左翊公不是嘉名,自有封地,但史籍缺載,不知封地位于何處。
錢大昕認為實際分封情況是右翊公國、左翊公國,但其傾向?qū)晒珖姆馓栆暈樘摲獾募蚊?/p>
《光武紀》無“馮”字。《中山王焉傳》:“封左馮翊公”,與此傳同,皆衍文也?!白篑础薄ⅰ坝荫础?,蓋取嘉名,非分馮翊地為左右。[18]209
錢大昕認為“馮”字乃衍文,漢光武帝分封應(yīng)為右翊公、左翊公,并進而認為右翊公、左翊公是虛封的嘉名,并無實際封地。王先謙在《后漢書集解》中所引基本與《后漢書考正》《后漢書補注》相同[19]56,但其在注解《后漢書·郡國志》中的“左馮翊”“右扶風(fēng)”時,分別引用了馬與龍的兩條記載,“馬與龍曰:左翊公劉焉見《光武紀》”[19]1203,“馬與龍曰:右翊公劉輔見《光武紀》”[19]1204。王先謙將左翊公劉焉、右翊公劉輔分別系于左馮翊、右扶風(fēng)條目之下,其內(nèi)容的編排隱含有以左馮翊為左翊公國,右扶風(fēng)為右翊公國之意。
綜合清代學(xué)者的觀點,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圍繞右翊、左翊公國的實際封地、名號是否為嘉名、分封是否為虛封做了多種可能性的探討。循其思路,將諸種可能性一一排列:分封地有馮翊一分為二、左馮翊右扶風(fēng)、左馮翊公國確定但右馮翊公國史不見載、兩公國封地皆無記載、無封地五種情況,名號有嘉名、非嘉名之分,分封又有實封、虛封之分。上述不同情況組合又可形成若干種可能。實際上,通過對間接史料的探討,可以嘗試對分封的實際狀況做一推論。
首先,相較于實封,出現(xiàn)虛封公國的可能性較小。東漢初年的列侯,可能會出現(xiàn)虛封的情況。建武五年(29),漢光武帝封蒼頭子密為“不義侯”即為一例[20]。但公爵與列侯爵有本質(zhì)的不同,其不屬于二十等爵制中的任何一階,而與王爵近似,為宗室貴族的專屬封爵。因此,更適合以王爵的情況來考慮公爵。東漢僅漢明帝時期出現(xiàn)了2個嘉名虛封王:靈壽王、重熹王。非嘉名虛封的諸侯王國,直到北魏時才成規(guī)模地出現(xiàn)[5]24。王莽時期的五等爵在制度上不是嘉名虛封,而是嘉名實封。西晉五等爵制也有類似制度[21]414-415,只不過區(qū)別在于西晉部分執(zhí)行了制度,而王莽并未將制度付諸實施,以至于形同虛封。其次,左馮翊公國確定,但右馮翊公國史不見載的情況也可排除。若這一情況成立,則左馮翊公國在左馮翊之地,但右馮翊公國所在地未知。兩公國的相對位置應(yīng)同其各自名號中的“左”“右”相關(guān)。古代通常以左為東,以右為西,如江左即江東,江右即江西。因此,右翊公國應(yīng)在左翊公國西側(cè),而左馮翊之西,只有涼州、益州,兩漢不曾出現(xiàn)封地在涼州、益州兩州的諸侯國,就此,對其予以排除。再次,右扶風(fēng)成為右馮翊封國的可能性不大。最為直接的證據(jù)就是當?shù)匦姓L官的名稱。若右扶風(fēng)成為右馮翊封國,則右馮翊長官應(yīng)為國相;若不是,則右馮翊長官應(yīng)是右扶風(fēng)。然而,在史籍之中,并未發(fā)現(xiàn)從建武十五年到十七年有關(guān)右馮翊長官名號的記載。從西漢中期到東漢初期,有著“王國不轄侯國”[22]21-22的制度。東漢建武年間,左馮翊地區(qū)有櫟陽侯國,右扶風(fēng)地區(qū)有好畤侯國、隃麋侯國、槐里侯國、栒邑侯國。這5個侯國在漢光武帝時期的沿革情況大致如下。
櫟陽侯國。“建武二年,定封(景)丹櫟陽侯?!盵1]773但此時漢光武帝并未收復(fù)左馮翊,實為虛封。同年,景丹去世,“子尚嗣,徙封余吾侯”[1]774,建武二年(26)櫟陽侯國應(yīng)已不存在。
好畤侯國?!敖ㄎ涠?,更封(耿弇)好畤侯,食好畤、美陽二縣?!碑敃r漢光武帝并未收復(fù)右扶風(fēng),實為虛封。建武三年(27),收復(fù)右扶風(fēng)之后,應(yīng)轉(zhuǎn)為實封[1]707。耿弇“永平元年卒”[1]713,好畤侯國在光武之世一直存在。
隃麋侯國。建武四年(28)“進封(耿)況為隃麋侯”[1]708。建武十二年(36),耿況卒,少子霸襲爵,直到曹操誅耿氏,均無改封記載[1]713-714??赏茰y,在漢光武之世隃麋侯國一直存在。
槐里侯國?!敖ㄎ涠辏?萬修)槐里侯。”[1]757但此時漢光武帝并未收復(fù)右扶風(fēng),實為虛封。同年,萬修去世,“子普嗣,徙封泫氏侯”[1]757。建武二年槐里侯國應(yīng)已不存在。
栒邑侯國。“建武二年,(宋弘)代王梁為大司空,封栒邑侯。所得租奉分贍九族,家無資產(chǎn),以清行致稱。徙封宣平侯?!盵1]903建武二年,漢光武帝并未收復(fù)右扶風(fēng),實為虛封。從宋弘以“所得租奉分贍九族”來看,栒邑侯國在建武三年漢光武帝收復(fù)右扶風(fēng)之后繼續(xù)存在過一段時間。但宋弘何時徙為宣平侯,史無明文。宋弘任大司空5年,于建武六年(30)十二月免官歸第[1]905。由此可知,在建武十五年漢光武帝分封諸皇子為公爵時,左馮翊內(nèi)無侯國,右扶風(fēng)內(nèi)尚有好畤侯國、隃麋侯國,且它們在建武十五年后一直存在,并無改徙的記載。若以“王國不轄侯國”的制度而論,右扶風(fēng)并無可能成為公國之地。
最后,分馮翊之地為二,為右馮翊公、左馮翊公的非嘉名實封情況更為可信。東漢時有將左馮翊簡稱為馮翊的,如“(秦地)其界自弘農(nóng)故關(guān)以西,京兆、扶風(fēng)、馮翊、北地、上郡、西河、安定、天水、隴西……”[5]1641。將馮翊分二,在前面冠以“左”“右”,一方面表示分割馮翊的大致方位,另一方面表示地位的高低。漢代尚右,故以右馮翊封郭皇后次子劉輔,以左馮翊封郭皇后少子劉焉。右馮翊公、左馮翊公的封號有其直接對應(yīng)的地域,完全符合“封地名+公”的封號范式。認為右翊、左翊公國為嘉名實封的,目前尚無史料支撐,筆者更傾向于非嘉名實封,右翊、左翊公國是分原左馮翊之地為二而建立,其名號也應(yīng)相應(yīng)地稱為右馮翊、左馮翊公國。
東漢建武年間公國存在的時間僅7年。建武十七年,漢光武諸皇子就率先進爵為王。這次封王與郭皇后被廢有一定的聯(lián)系?!逗鬂h書·光武帝紀》載:“冬十月辛巳,廢皇后郭氏為中山太后,立貴人陰氏為皇后。進右翊公輔為中山王,食常山郡。其余九國公,皆即舊封進爵為王?!盵1]68《后漢書·光武郭皇后紀》載:“十七年,遂廢為中山王太后,進后中子右翊公輔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盵1]403《后漢書·沛獻王輔傳》載:“十七年,郭皇后廢為中山太后,故徙輔為中山王,并食常山郡?!盵1]1427漢光武帝進封郭皇后之子原右翊公劉輔為中山王,兼食常山郡,是為了安撫被廢的郭皇后及其倚靠的河北勢力。據(jù)《后漢書·光武郭皇后紀》記載,除郭皇后子劉輔外,郭皇后弟郭況、從兄郭竟、叔父郭梁之婿陳茂、郭竟弟郭匡等,都受到安撫,得以加官、封侯[1]403。因漢光武帝對郭皇后勢力的妥善安置,這次廢后并未在朝廷中引發(fā)軒然大波[23]73-110。
進封右翊公劉輔為中山王實際上促成了其他諸子封王。封王后的劉輔,在爵位上已高于其他皇子,其他皇子須進封為王,才能在爵位上與其保持一致,所以“其余九國公,皆即舊封進爵為王”。其他國公雖進爵為王,但食邑只有一郡。諸王之間爵位平等,唯大、小之別。如許美人所生之楚王劉英,因“母許氏無寵,故英國最貧小”[1]1428。
建武十九年,趙、齊、魯三公也進爵為王[1]71。清人沈欽韓認為:“始降王為公者,方革更始所封王故,趙、齊、魯隨降。復(fù)皇子從公進王故,并復(fù)也?!盵3]3趙、齊、魯三公進爵為王是建武十七年諸皇子進爵為王的延續(xù),也與當年春正月宗廟制度改革有關(guān):“十九年春正月庚子,追尊孝宣皇帝曰中宗。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廟,成帝、哀帝、平帝于長安,舂陵節(jié)侯以下四世于章陵?!盵1]70漢光武帝建立東漢“雖實同創(chuàng)革,而名為中興”[1]1194。這次宗廟制度改革實際上表明東漢王朝繼承西漢法統(tǒng)的政治意義[24]62,具有一定的標志性特征。漢光武帝時期發(fā)生了一段由建武制度向漢制的回歸過程[9]114?;貧w西漢制度,重新施行王、侯兩級封爵制成為必然選擇。如果諸皇子進爵為王在某種程度上是漢光武帝出于廢郭皇后而采取的被動行為,那么趙、齊、魯三公進爵為王則是主動之舉。
建武時期公國的分封是對王莽時期五等爵制度的借鑒,右翊、左翊公國是分原左馮翊之地而建立。公國的消亡與郭皇后勢力的衰弱以及東漢初年的宗廟制度改革相關(guān)。建武十九年后,東漢再無主動分封公國之舉。然而,正如王莽時期的公國分封對東漢初年的影響一樣,東漢初年的公國分封在某種程度上也對曹操產(chǎn)生了影響。建安十八年(213),曹操進爵為公[25]37,開啟了其紹漢建國的重要一步。而建武時期的公爵進為王,也為曹操進一步由公稱王提供了先例。曹操時代的公爵嚴格來說仍不是五等爵制中的公爵,直到西晉確立五等爵制,公爵才正式地重新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研究東漢公國有助于我們加深對東漢初年政治制度與王莽、更始政權(quán)制度關(guān)系的理解,有利于增進對東漢初年政治形勢和政治制度的認識。